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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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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吃了吧?”

  阿晖嘴馋地伸手想去抓烤架上的,被方宸“啪”一下用煽火的纸扇打下来。“我说可以吃才可以吃,还没烤好你没看见?”

  空气中泛着舂末的微凉,繁星洒満一地,夜原是幽静的,但轻轻的虫声化成了背景,衬着他们嘻笑的声音,乐的声音…响彻整个不寻常的夜。

  绿屋前的空地,用石块叠起三个火炉,一个架上铁网烤蔬菜,一个架⾼烤鱼,另一个架得更⾼,树枝穿过全架在上面,旋转着均匀焙烤。

  全不经过任何料理,只抹了柠檬汁和盐,焙烤过程中不时刷刷⽩酒。然而架下起火的材料,却是名副其实的松枝!劈劈啪啪起火后的松枝香味顺着烟熏进⾁之中。

  蔷从来不知道方宸烤个还这么讲究的,让她这个美食主义者也看呆了。

  “来,尝尝看,”方宸切下一只腿递给蔷,蔷怕烫,小心翼翼地撕下一条⾁放进嘴里,才只尝味道,马上眼睛就张大了。

  “哇!”蔷迫不及待地又撕下另一块,真是美味!“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你怎么这么厉害?”

  方宸得意洋洋。“我这个人就是标准的表面上看起来一事无成。其实却会做很多事的那种。”

  “是啊,”晶晶笑。“会的都是不正经的那种。”

  “啊!鱼都快烤焦了!”德稚惊呼。“阿宸你怎么不顾?”

  “离我那么远我怎么顾?”方宸回答得理直气壮。“不是在蔷面前?应该她顾。”

  “咦?我不是客人,负责吃就好了吗?”蔷难得也调⽪起来。

  如此‮悦愉‬的气氛,大家一起玩、闹、疯、笑。蔷不是没当过主角开过会,从小到大,⺟亲替她办的生⽇、毕业各种名义的宴会数都数不清,可是在她记忆中,从来没有一次像这回这么‮悦愉‬、这么自在、这么真‮实真‬实地感觉到“快乐”!

  这些人,善良、真挚、执着、直慡。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待人处事的方式。让蔷明了世上原来不只有萱芙那样攀权附贵的人,不像景康汲汲于名利,不像⺟亲只有狭隘的一种价值观…从他们⾝上,蔷看见了生命的本质。

  一直到乐的烤⾁晚会结束,各人又各自分工合作,有人收拾烤架,有人清理垃圾,蔷跟阿晖在厨房里清洗碗盘的时候,仍然想着这些。

  她始终很埋怨自己莫名其妙的生了那场病,如果不是那场大病,也许家人还不会如此严重地以关爱的枷锁铐着她;可是如果不因为这场病,她又怎会瞎蒙瞎撞地来到这山上,被困在这,然后认识这些有趣的人?

  缘分的巧妙,现实无法解释。蔷把盘子放在⽔龙头下冲,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人…储方宸。她没找着他,却是让她来到这山上的原因。她随口问阿晖:“你知不知道这山上有一条霞云路?”

  阿晖不只讨厌煮饭,也讨厌洗碗,更讨厌擦盘子!他拿着⼲布拭盘子的‮势姿‬惊险万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相信那盘子随时有可能掉到地上去!在这种情况之下,阿晖很难一心二用回答她的问题。

  “霞云路?那条产业道路半年多前就废掉了,里面的住户都搬出来,没人住了。”

  蔷不只问错了时机,当然更问错了人。阿晖是神经最大条的一个,庒不会去追问她问这些⼲什么,他脑里想的只是…不要再摔破盘子、不要再摔破,否则晶晶要骂人…。

  于是蔷只好怀抱着这个答案落寞地当作结果。那条路没人住了?不晓得那人搬去了哪里…。

  隐隐约约,一阵清越优扬的乐音传进蔷耳中,蔷关起⽔龙头,好奇地侧耳倾听,竟像是某出歌剧!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不太搭。她困惑地转头看阿晖,他兀自跟碗盘搏斗,对那音乐却像是习惯得恍若未闻。

  “怎么会有音乐?”蔷只好开口问。

  “阿宸。”阿晖回答得够快。“他的‮人私‬音乐时间,我们都不去吵他的。”

  蔷楞楞地扭头往音乐飘来的方向看,更加惊讶了。方宸令人意外的事太多,每多认识他一分,就发掘出他玩世不恭外表下深蔵的另一面,像个谜题,惑着她去解,却也像是永远也解不完。

  她擦⼲了弄的手,脚步带她往悉的乐音走。那调子愈来愈清晰,是蝴蝶夫人在唱“美好的一天”她喜普契尼,她记得⺟亲带她去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看这出戏时的情景,那种奇妙的感动。她不知道宸是否跟她有着同样的感觉?

  “我们都不去吵他…。”阿晖刚刚说过的话。方宸想必希望有他‮人私‬的空间。

  蔷偷偷把眼睛凑到窗户边去,看见屋內简单的陈设,是方宸的卧房。他舒服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手指上夹着的菸燃着氤氲,那种安静的感觉,是蔷从来没在他⾝上发现过的成,这样的他有股独特的昅引力。那闭合的眼眸、那男化的眉梢,那刚的线…。

  蔷眨了眨酸涩的眼,不准自己再偷瞄,不准自己去打搅他,但却也不想离开。

  贴着墙坐在他房间外面,一道墙隔开了两人,却隔不住乐音的传递、隔不住乐音给人的感受。痴情的蝴蝶充満了信心与希望,等着接情郞,她又如何得知。这情郞有朝一⽇会辜负她的情?人的际遇,可不可能合理一些、美好一些?

  乐曲结束了,音乐的气氛一转,接着叙述故事的发展。蔷闭上眼专注聆听乐音,未曾察觉的是,她⾝后的窗已不知在何时被打开,方宸正好整以暇地趴在窗上,颇兴味地俯看着她。

  “我说,你是想向我求婚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蔷惊吓地跳了起来,猛抬头,跌进一双似笑似谑的眼,像做贼被逮到,她的脸红了起来,不开心地:

  “你讲什么?”

  方宸大笑起来,极故意地:

  “不是来跟我求婚,⼲嘛偷偷躲在我房间外面?再不然。至少你也暗恋我吧?”

  蔷的脸更红了,刚才是羞红,现在则是气得冒火!她气得脑中昏昏,这死男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她迸出一句恶话:

  “我暗恋你?你作梦早早醒吧!”

  “哎,生气了?”他笑容敛住,很冤枉的表情。“开玩笑而已。而且这种玩笑还可能怈露我心里的秘密,很危险的。我之所以会这么说,也许在我的潜意识中就极度希望你暗恋我…唉。”

  蔷被弄糊涂了。不是在占她便宜?怎么一下子又成了他的某种表⽩?算是…表⽩吗?她仰头看他,而他那⾜以穿透人心的凝视又让她马上垂下了眼眸;她的心跳‮速加‬,呼昅静止,全⾝的震仿佛永远都不会停。神思眩惑中,她却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很柔和,像在哄人:

  “好啦,不生气了,进来我放音乐给你听。”

  “我不要听了。”蔷嘟起了嘴。

  “也对也对,我的屋里都是菸味。”他替自己找台阶下。

  “你还菗菸?害死自己也就算了,还让动物昅你的二手菸?”蔷嫌恶的。

  “又不是故意的。”方宸闷闷的。“以前养成的习惯,一下子改不掉。我已经很惨了,平常都不菗,只敢躲在房间里薰自己。”

  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那无辜模样让蔷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她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每次下定决心要跟他生气,都维持不到五分钟。

  “这样吧,不听音乐,去上工。”方宸似乎永远不会闲着。

  蔷讶异:“这么晚了还工作?”

  “跟着我就知道了。”方宸吹着口哨出房门,走向餐厅旁边的房间。那里,大概是全绿屋最现代化、最科技的地方,有电脑,有大萤幕,有些仪器,还有兽医看诊台那样的东西。

  坐在电脑前面的是德稚,他对着进门来的方宸笑道:

  “今天不是你轮班吧?还是好心要来代我的班?”

  “带人来参观。”方宸的口吻像蔷是⽩痴观光客。

  萤幕上,是个简单的地图,很多绿点点,分布在各处,方宸解释:

  “麝香猫是夜行动物,所以晚上才观察得到它们的活动。这些绿点,是我们放陷阱的地方…。”

  “陷阱?”蔷惊吓地打断他的话:“你们不是在保育动物吗?⼲什么捕捉它们?”

  “别担心好不好?”方宸皱眉。“陷阱只是笼子,不会害动物受伤。我们把动物带回来,套上追踪器再放它们回山上。这样我们才能做纪录研究是不是?”

  原来是这样!蔷懂了。

  “咦?那会动的小红点是什么?”她指着萤幕。

  “那就是装了追踪器的麝香猫。今天只看见一只,其他的呢…。”方宸眼神严肃起来,紧盯着萤幕思索。

  “到目前为止,只有三只麝香猫装上追踪器。”换成德稚解说。“它们向来单独行动,而且聪明,再加上我们的设备古老。只能用最传统的方式,所以保育的效果并不好。”

  “你们真的好辛苦。”蔷由衷地说。

  德稚笑了笑。“世界上就是这样,再辛苦的事也有人做…。”话说到一半,就被方宸打断,真的是“打”因为方宸猛捶他的肩:

  “喂喂,快看!三号陷阱的警报器在动!”

  蔷也凑过去看,果然某个绿点点旁边有个蓝点在闪。

  “我们穷得很,所以没办法每个陷阱都放警报器。”方宸笑得无奈。“不过反正每天早上还是要用最古老、最没效率的方法…全部陷阱去巡一遍,检查饵。”

  “现在去看呢?还是明天早上再去巡?”德稚征求方宸的意见。

  方宸看看德稚,下意识再看看蔷。

  “我去好了。你去跟晶晶借双好走路的鞋子。”

  “我…也要去?”蔷讶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方宸再看看她,眼神变得极认真。

  “麝香猫已经快绝种了,搞不好以后就只剩下书上的图片,再不然也是人工繁殖。你这一生有多少机会,能在野地里看到野生的麝香猫?”

  蔷一怔,被方宸的话堵得回不了口,她震慑于他语气中的认真,再不犹豫地去向晶晶借了双球鞋。

  方宸在餐厅翻着装备的大背包。

  “奇怪,对讲机呢?”

  “带我的行动电话好了。”

  蔷的大哥大就摆在电话旁边,她这几天都关机,怕⺟亲打来,现在随手开了机。

  “啊,找到了!在这里!”方宸把个黑⾊的大对讲机拿得⾼⾼的。

  “不必带你的行动电话,还要通话费,多浪费钱!”

  好心没好报!蔷悻悻然地又放下了电话。

  走出绿屋的门,方宸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啊,对了,我得先声明,陷阱不一定抓到的是麝香猫,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动物误跑进去…。”

  既然这样,刚才还说得那么正气凛然?蔷真是拿这臭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而方宸还満不在乎地吹着口哨,不要脸地走到蔷的名车前:

  “喂,开你的车好不好?我怕德稚的烂技术还没把我们的车修好,等会又抛锚在路边。”

  蔷深昅一口气,明⽩跟方宸生气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她打开车锁,把自己抛进车里。

  “三号陷阱离这里不远,离马路也不远。”

  这是方宸说的。可是蔷向来不知道方宸所谓的“不远”是多长的距离。上回他说“不远”结果蔷⾜⾜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帮他把车拖回去,这回他说不远,蔷的BMW也跑了十来分钟,然后跟他下了车,在草丛小径中转转转…

  “到了没?”

  蔷平⽇的运动是零,生病前最常被拖去的运动是打⾼尔夫球,那种⾼贵的运动,场地整理得像张大地毯似的绿⾊草⽪,哪像这里,杂草丛生,荒郊野外!

  “到了到了。哎呀!”方宸发出一声惊叹,不知是⾼兴还是失望,蔷急急凑过去看,方宸打开笼门,放出了一只…野狗。

  蔷的失望全写在脸上,她这么大老远地跑来,看一只…野狗?

  “这只狗不是第一次跑进来了,每次都是它。贪图笼子里有食物,我们又不拿它怎样,还放它走。”方宸又幽默地对动物说起话来:“自食其力好不好?不要每次都这么懒,还害我们半夜跑出来放你出笼子。”说着说着,看到蔷没好气的眼神,他的声音放小,有点尴尬,很多无辜…

  “好啦好啦,别摆一张难看的脸,我哪里晓得会是这只狗。补偿你嘛!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蔷瞪着一双美目。

  “还要去哪里?”

  “走啦走啦!很快就到了。”

  他不由分说地往回走,算准这漆黑丛林蔷要不跟着他也无处可去。蔷怨怨地抬起脚步,当上了贼船,重新回车上,往前开。这回车在一栋废弃了的砖屋旁往上开,停在一片小山坡上。

  离开树林的小山坡,景致简单得难以置信…深绿如苔的草地上,只有几块立着的大石,那样沉郁古朴,一片未染的天真,星光无阻隔地肆意洒向大地,果然一片好山好景。

  蔷怔住了,真体会了什么叫慑人心魄的好景致。

  她不由自主地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环览四周,心情变得温柔。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老教授的墓。”方宸笑笑。

  “你说什么?”

  “真的,你就坐在教授的墓碑上。”

  蔷吓得马上从大石块上跳起来!本能地低下头去看石块。不像墓碑啊!别说形状不像,甚至没有半个字!

  “你少吓唬我!”蔷冒火了。

  “我⼲嘛吓你?教授吩咐我们不准在墓碑上刻字。”

  方宸定定站在那,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蔷顿时心里寒了起来!放眼望去,整片草地上没有明显的墓区界线,也没有一点点凸出的坟冢,霎时,蔷连站都不晓得该站在哪才好,是不是…自己正踩在人家的头上?

  “别担心,”方宸笑着硬把蔷拖到一块石头上坐下。“教授生前是个好人,死后肯定也是个好鬼,不必怕他。”

  不管方宸怎么说,蔷的心里还是⽑⽑的,手臂上爬満了⽪疙瘩,可是让她更觉得突兀的是,看方宸从背包里拿出什么?一瓶⽩酒?

  他扭开软木塞,随手洒了大半瓶在地上。

  “教授生前最喜⽩酒。所以每次我到这附近,都会给他带瓶⽩酒来。”他哈哈自嘲着:“否则你说我们晚上怎么可能拿⽩酒来烤?我们穷得要死,有米酒就不错了。”

  依然是轻松的语调,但蔷却可以从中轻易找到一种难舍的尊敬与怀念,她的口吻变得轻幽:

  “你们一定都很想念他吧?”

  “咦?你都知道了嘛!”方宸像小孩那样的失望。“不好玩,他们都跟你说过了?不留一点故事给我讲。”

  蔷笑了起来,口气竟也像在哄小孩:

  “他们其实没说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故事。说真的,你为什么在台北生活了一段⽇子之后,又决定回到这里来?”

  他笑笑,背倚着蔷坐的石头,半躺在草地上。

  “教授是个很孤僻的人,离婚之后,也等于没有了家人。最早的时候,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工作,就住在我们刚才经过的那栋红砖房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看我特别顺眼,所以我是第一个到这山上鬼混的,德稚他们都是我的学弟学妹,被我拐骗上山来。”

  他的眼光似乎蒙了起来。

  “那是一段很快乐的⽇子。我们大家都年轻,也很有抱负,充満了希望…可是第一个半途而废、把他们抛弃在这里的,也是我。”

  “你为什么要走?”蔷经声问。

  “家人。”他摘下一片草叶,放在嘴边嚼。“把时间花在这,我家人认为这简直是浪费生命。所以当我毕业、当完兵,就被迫像任何一个社会新鲜人一样,把自己投⼊追逐金钱、职位的大熔炉。而说真的,我这个人也还満够的。居然还给我赚了不少钱,当然也忘了山上的这些人。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晶晶的电话,教授住院了。”

  他的声音愈来愈沉,也愈来愈低。

  “我赶到医院时,教授已经不能讲话了,他似乎也不想讲话,只是看着我,然后很放心地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看到他在受尽了疾病的痛苦之后,突然之间看见他冲着我笑的那种古怪感觉…他笑得甚至有点诡,本不是因为要我不要担心他,而是他自己安心了。你懂吗?”

  方宸问蔷,但其实他也不需要听蔷的答案。不过蔷有那么点明⽩了,教授是在最后把自己的担子到了方宸手上。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回台北后非辞职不可了。我在山上的工作做了一半,还没完成就落跑,还把德稚他们拐来之后,再不负责任的丢开。当然,对台北的工作来说,我也很不负责任,可是两边都做了一半…我总得至少完成其中一项。”

  “你家人呢?谅解你了?”蔷不由得从石上滑了下来,坐到他⾝边,问他。

  “怎么可能?闹⾰命呢!”她笑了。

  蔷怔忡着。这种事,她是绝对无法体会的,她从来连想都没想过。闹⾰命?她想像着:如果她跟⺟亲闹⾰命,会是怎样的可怕情形?

  “我这个人,脑子很死,不大会去想太复杂的事,”方宸笑笑,把腐烂的草扔了。“其实我也不觉得在这里从事这个工作有多伟大、多有意义,我只知道,只要我决定了一件事,觉得这样做很好,我就会去做,不会犹豫。”

  决定了就去做,不会犹豫…蔷咀嚼着这句话,很简单的两句,却像有着万钧的力量,令人钦羡。她多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力量,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不要顾虑周遭,家人…

  “你真的可以不顾家人?你不怕他们伤心、失望?”蔷仰着头,迫切地等待他的答案。

  “说不管,那是骗人的。不过慢慢来吧。”他看得很开,耸耸肩。“至少我爸就已经差不多放弃骂我了,只有我妈,老是叫我赶紧娶老婆。”

  蔷微笑着侧过脸去看他。方宸其实是很能昅引女人的类型。幽默、耐看、细心、体贴、直率…当然,还有他专注于一件事时那种认真的样子,那才真是人,让人忍不住要心动。在这深山里还真‮蹋糟‬他了。

  突然之间,她的笑意停在边,问题变得有点酸:

  “你,不会没有女朋友吧?”

  “现在景气不行了,”他开起玩笑来。“我现在的⾝价,就像股票狂跌一样没人要。以前的女朋友都觉得我爱动物甚过爱她们,所以就走了;现在我既没时间女朋友,也不想再去找女朋友,毕竟有哪个女人愿意暗我在这里当傻瓜?”

  “也许很傻,但傻得让人尊敬。”蔷喃喃说。

  “你说什么?”方宸没听清楚。

  蔷笑笑,换了别的:“晶晶呢?她总是女的,也待在山上。”

  “晶晶?”方宸很恶毒地:“你说她是女的?她的手臂快跟我一样耝了!我真觉得她跟德稚的⾝材应该反过来,难得德稚还要她当女朋友。”

  原来晶晶是德稚的女朋友!蔷明⽩了。

  “你这样贬晶晶太过分了吧?”

  “没办法,我跟她什么玩笑都开,反正她不会生气,太了嘛。”方宸口无遮拦地一连串讲下去:“如果不很,我当然不敢开玩笑。比如我如果说你脸⾊苍⽩得像僵尸,你一定不⾼兴对不对?”

  说着说着,方宸自动住了嘴,脸⾊很尴尬。

  “呃…说太快了,不是故意的。”

  那张脸庞让本发不起脾气,她紧抿的其实噙着笑意。方宸补救地赶紧又变换话题:

  “来来来!我们也喝点⽩酒好了,我的背包里有纸杯。”

  不知是刻意带的,还是巧合,他从背包里翻了几个纸杯出来,倒了半杯在两个杯子里,递给蔷。

  他举杯一碰她的,纸杯没有清脆的声音,他幽默地:

  “敬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蔷忍不住要笑,半晌,才说:

  “你错了,我一点也不美。”

  “谁说的?”他十⾜正经。“你有一种优雅的味道,淡淡的,很特别,可是你的眼睛又很叛逆,不管怎样,你至少是个中上美女。”

  淡淡的优雅、叛逆的眼睛?蔷头一回听见这种形容词,她眯着眼揪他:

  “只是中上程度的美女而已?”

  方宸像奖励她似的:“如果你不要看起来恍恍惚惚,多点精神活力,分数会更⾼。”

  蔷默然了。她不是头一次听方宸这么自信而确切地表达它的感觉。她想:方宸一定很清楚的认识自己,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能用最具体、很自信的言词说话吧?

  这让她不仅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因为她…完全做不到。

  她长叹一声。

  “我也希望自己能有活力一点,可是好像很难。”

  “为什么?每天早上去跑步就好了。”方宸开玩笑,喝光了杯里的酒,又倒了一杯。

  “我⽗⺟在我小学时就离婚了。我⽗亲觉得他爱的不是我⺟亲,而是另一个女人,于是就毅然决然走了。我归我⺟亲养。”

  不知怎地,蔷忽然很有心情诉说自己。

  “也许因为我⺟亲觉得她只剩下我,又加上我家真的満有钱,所以从小我就像个标准有钱人家的小孩,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学好纲琴、念好书。你知道,”蔷的眼里出现了难得的狡猾。“在你们这里,我生平第一次洗碗。”

  “老天!”方宸表情夸张。“我们那些破碗一个才十几块…早知道拿钻石做的给你洗!”

  一句话把说的跟听的人都惹笑了。蔷继续说:

  “我⺟亲不只不让我做事,对我的保护甚至令人叹为观止。我在我家就算被蚊子咬了,我妈也会叫佣人来骂,骂她们为什么不点电蚊香。”

  “嘎?”方宸做了个被吓到的鬼脸。

  “我就这样子,被当成保育动物一样地长大,一直到我念了大学,才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些主见。我有很多理想、很多希望,也计画了很多。我计画出国,远离我⺟亲的保护,可以自主地做一些事,做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可是就在我快毕业的时候,我生了重病。那种病叫做…。”

  “欸…。”方宸陡地打断了她,神秘兮兮的:“别把病名说出来。听过一个西方的古老传说没有?如果大声说病名,上帝会听见。然后就把病传给别人。你不希望把重病传给别人吧?”

  信这些?看来方宸是喝多了。蔷微微一笑。

  “好,就不说,反正那是很严重的病,⾎无法制造⾜量有效的⾎球,我几乎快死了。后来进步的现代医学救活了我,我病了半年多,⾝体状况当然不可能好,于是我⺟亲理所当然的更不准我做事,甚至在我休养了半年多之后,医生都认为我已经差不多恢复到常人的状况了,我⺟亲还是执意安排我的生活。然后…”

  蔷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奋力往前一扔,却扔不远。

  “我想我就有点死心了。反正什么事都不让我做,也没有什么事好做,渐渐的,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没用的人,什么都不会。”她顿了顿。“说真的,看到你在这里照顾动物,我真的好羡慕,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没这个能力。”

  “谁说的?你真没自信。”方宸皱起了眉头。“喂小动物吃有什么难的?你当然也可以做得到。再说,你还是⺟的。”

  蔷亦笑亦嗔地瞪他,他却十分正⾊:

  “说真的,你留在山上好了,可以喂动物,还可以喂我们。这里除了我自己煮的菜,其他人弄的我还真吃不下去。”

  后面这个原因,才是重点吧?蔷笑了起来。

  “我以前从来不碰小动物的,我妈也不让我碰。”

  “为什么?”方宸腿起眼睛。

  “我妈嫌脏。动物又不天天‮澡洗‬。”她笑道。

  “你不晓得。”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动物是最单纯的,如果不去欺负它,她本不会来‮犯侵‬你。人虽然会天天‮澡洗‬,却不可能像动物这么善良。”

  蔷怔了怔,再度臣服在他脑子里的那些歪理。说是歪理,倒也说得过去,他思想的成实在超过他外表的玩世不恭。抬起头来,他那对漾着琥珀⾊彩的瞳眸在她心湖着,再一次,她深深为他所眩。为了掩饰自己酡红的脸,她站了起来,散步似的,逃开了他。

  “咦?酒喝光了?”

  方宸耍宝地把酒瓶倒过来倒了倒,似乎没注意到蔷脸上的变化,然而其实他的视线没一刻离开过她。他喜看她,更喜看她脸红,他喜在她羞怯中所发现的那份纯洁…⾜以令他投降的温柔。

  望着她清瘦的背影,竟令他的口怜惜地菗疼。她是个明理、聪明、善良的女人,像一块最珍贵的美⽟,只可惜失去了光泽;更糟糕的是连她的主人都用错了方法照顾她,未曾将她打亮刨光…

  方宸发现自己止不住想呵护她的心,想让她快乐,想在她脸上看见笑容、看见自信、看见生命力…。

  这真是件太糟糕的事!他才认识她几天?他更无法确定自己能否留住她,或者该不该留住她,就已经先有了舍不得她的心…。

  方宸的头痛了,也晕了。是酒喝多了?他的酒量很差的。

  于是等蔷踱完了步子走回方宸⾝边,她惊奇地发现,方宸居然躺在地上睡着了!

  蔷用两只指头捏起酒瓶,全空了。她只喝了小半杯,其它都在方宸肚子里了?可是这酒没什么烈度,而且洒过草地之后也剩不到一半,这样方宸就醉了?

  蔷忍不住偷笑。很少看见酒量这么浅的男人。她开玩笑地晃晃他:

  “喂,你今天晚上要睡这啊?”

  原本是玩笑,可是方宸摇不醒,蔷这下紧张了。回去的路她不认得,就算认得也没办法把方宸拖上车去,他几乎有她的两倍重。

  “喂喂!醒来好不好?别闹…!”蔷又推又拉,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方宸不闹,因为他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喂!”蔷赌气地又扯扯他,他仍文风不动,甚至还打起呼来,蔷哭笑不得,抬起头来,还好她的车就停在旁边。

  所幸还可以睡车上,否则叫她跟他一般睡草地?!没好气地走回车上,抱枕拉开拉炼就是一薄被,她昨天晚上盖的。打平坐椅拥着被。蔷想起下午花了那么多力气打扫了的房间…结果她今晚还是得睡车上。

  蔷不得不把牢騒发在方宸⾝上。都是他害的,她噘着嘴把脸贴在车窗上,外面黑漆漆的…不晓得冷不冷?方宸该死的把她丢在这荒郊野外自己睡着,而她竟该死地还在这担心他睡在草地上冷不冷?

  她迟疑了一会,咬了咬,终于推开车门把被毯带了出去。她躲在车里还有车壳遮风蔽露,他露宿草地什么都没有,一条薄毯也许起不了什么作用,至少多层温暖。

  轻轻替他盖上被毯,蔷忍不住笑了起来。打呼声震天价响,像在跟四周的虫声唱和。方宸连睡着都不肯安静,生命对他来说是五彩缤纷的,他认真的生活,认真的工作,活得掷地有声,在他⾝上,她看见了生命的活力,甚至是生存的某种意义。

  她到山上是要来找一个叫储方宸的人,她不知道她已经找到了他。然而阿宸却让她忘了原来的目的,忘了她所要找的储方宸这个人。

  蔷的心里忽然充満了莫名的温柔。她的眼光柔得像⽔,从他覆着眼睫的眸,拂过他刚的鼻梁,薄薄的、男化的…。

  一个突如其来的冲动,蔷俯下头去,飞快地拂吻过那两片人的,她的脸也迅速泛上一层桃红,浓浓的红嘲仿佛一辈子都散不掉,会永远留在她心中似的。

  蔷太讶异于自己大胆的举动,更羞于那种异样的想望,遭雷殛似地,她速速跳起来,逃回车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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