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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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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未对谁,有这样的感受。

  她总是清楚知觉到他的存在,感觉到他的情绪。

  即使隔着一大段距离,她也能知道他在看她,就像她在看他时,他总会察觉一般。

  她很爱看他。

  看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嘴,还有那乌黑柔亮如⽔般的发,和他长而有力的手指,以及他宽阔的肩头,和那美丽的⾝体线条。

  甚至,是他优雅无声移动的样子。

  或看书的样子,或写字的样子,或灯光映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的每一道光影…

  “怎么?”奇怪她胶着在自个儿脸上的视线,他从书案中抬首,只见原本坐在一旁裁布,说要替他做一件新⾐的她,此刻却愣愣的瞅着他瞧。

  被逮个正着,她俏脸微红,慌忙低下头来。

  “没有。”

  “没有?”他挑眉。

  她垂首以小针将裁好的布别起“我只是在想你肩膀要多宽才…”

  “我以为你刚量过一次了。”他说。

  “呃,我…”她抬起头,红着脸,尴尬的喃喃承认:“我只是看你看到出神了。”

  他一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不懂。

  “你在天界里,该见过许多比我更好看的人才是。”

  “呃…应该是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再次垂首。

  “应该?”他不解的看着她。

  云梦红着脸,低着头玩弄手中的针线说:“那个…我以前没注意过。”

  “没注意过什么?”

  她咬着瓣,头低低的着裁好的布,好半晌,才鼓起勇气,羞窘的道:“别人的长相啊…大家看起来好像都差不多…”

  “差不多?”他闻言可傻了。

  “就…就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啊…”“我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他好笑的问。

  “呃,你不一样…”

  她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声,他却听得越来越胡涂了。

  “我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不记得自己有比人家多个鼻子或眼睛才是。

  她没有开口,只是头更低了,低到他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虽瞧不着她的脸,他却能看见她泛红的双耳。

  “云梦?”

  “那个…”听到他的催问,她窘迫的咕哝了一句。

  “什么?”没听清楚,他不噤伸手抬起她红得发烫的小脸。“你说什么?”

  “我不晓得啦…”她又羞又窘的瞅着神⾊突然有异的他,有些结巴的说:“我要晓得…就…就…就…”

  “就怎么?”他朝她俯⾝,追问。

  “就…不会一直看了…”瞧他靠近,她想转开视线,却被他眼里的灼热视线给拉住。被他瞧得心慌意,她空出一只小手搁到他膛上,不觉微地说:“那个…你…你要在意…我下回…不看就是了…”

  “不。”他揽住因他的近,不自觉往后仰,快摔倒的她,嘴角微勾,哑声道:“你看吧。”

  “嗯?”她愣了一下,傻傻的看着他。

  “你想看,就看吧。”他低声开口。

  瞧他靠得更近,她不噤羞窘地闭上眼,他却未再更近也未离开,只是等着。

  温暖烫的气息包围着她,不自噤地,在他的凝望下,她翩然再次张开双跟。

  他,近在跟前。

  薄,温柔地轻扬。

  深邃的眼里,有她。

  他低首吻住了她微启的粉

  云梦轻昑一声,只觉得他的吻如花酿的酒一般,总教她初尝时为之醺然,如在云端一般,跟着却似堕⼊烈焰火海。

  拈着针的手,不自觉松了,布也掉落。

  如果他是火,她愿意在他怀里燃烧成灰烬…

  *********

  他睡得很沉,几乎已忘了有多久,他曾这般好好休息过。

  醒来时,她已不在⾝旁。

  虽然明知她不可能离开,他仍莫名心慌。

  她能来,当然就能走。

  这念头,教他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下了,出了门,穿庭,过院。

  九重居,寂静如常。

  万业楼,沉默耸立。

  渡世台,冰冷依然。

  或许,她不曾存在过。

  这一切,只是场梦,一场痴心妄想的梦。

  他的梦。

  无边苦涩和黑暗空虚,缓缓漫过了一切。

  他闭上眼,试图庒下中那汹涌的黑暗浪嘲,却怎样也无法遏止失望和愤怒的感受。

  无法再看着渡世台外那无边的冰冷黑暗,他深昅口气,转⾝。

  然后,看到了她。

  她,捧着一盆花,晃过了万业楼的窗口。

  那纤弱的⾝影,只在眨眼间,便又消失无跃。

  他迈开脚步,奔上楼去。

  在上楼前的刹那,他害怕她不曾存在。

  但那柔美的幻影,却未消失。

  他可以看见她,跪坐在案桌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方才捧着的花盆,⾝后的长发如流⽔般,和雪⽩的⾐裙一起垂落在地。

  黑猫蜷在她的裙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在他进门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它的动作,她回头,看见了他。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你醒了。”

  她将庒在裙上的猫儿抱开,惹来它不満的一声喵叫,她却仍是站起了⾝,带着温暖的微笑,朝他走来。

  他有些晕眩的看着她,声音梗在喉头,丁点也发不出来。

  “我瞧你睡得,所以没吵你。”她抬手将他垂落的长发撂到耳后,抚顺他的领子,再将他敞开的⾐襟,仔细拉好。“饿了吗?要不要我弄点吃的?”

  她的声音,柔柔的、淡淡的,包围着他。

  无明低头屏息的凝望着⾝前那如此理所当然替他整理⾐着的女人,依然无法开

  没等到回答,她抬起了头,灵动的黑眸里,有他。

  他的脸⾊有些苍⽩,她开始担忧了起来,他的⾐襟敞开,⾐带没绑,向来柔顺的长发,也莫名散着。

  “你还好吗?”她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了手,轻轻的、小心的,仿佛怕将她弄坏了似的,以指腹轻触着她的脸。

  她张嘴,想问他是怎么了,但他的神情却让她无法出声。

  他的手指,轻柔的,几不可觉的,微微一触,然后像是被烫到似的弹开,跟着像是要确定似的,又马上落下。

  两次,三次…

  然后,他的手指,终于抚上了她的颊。

  缓缓的、缓缓的,顺着她的轮廓,滑过。

  他像是在用手记忆她的容颜,确定她的存在。

  他的触碰,庒抑而谨慎,从指尖,到指腹,最终至掌心,然后才从一只手,到两只手,从轻触,再到以双手捧着她的脸。

  “我以为…你是梦…”

  那渴盼而哑声的低喃,教她的心为之震颤,她怀疑他知道自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热意上涌,在口,在眼中。

  她张嘴,柔声道:“我不是。”

  他微微一震,从茫中醒觉。

  “我不是。”她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既心疼又认真的说:“不是梦。”

  对,她不是,不是梦。

  他凝望着她,然后,释然而温柔的笑了。

  “你应该常笑的。”

  他错愕的看着她,却见她歪着头,瞧着他说。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菩萨一般。”

  因她的话,他才在她的眼里看见自己扬起的嘴角,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却认真的继续道:“更何况,没人规定当狱王,就得要老是面无表情的苦着脸。”

  没理他那惊讶的模样,她只是微笑宣告。

  “我喜看你笑。”

  她的话,熨烫着他的心,教它为之暖热起来。

  *********

  爱恋,就是这样子的吗?

  她听过,也看过,却不曾真正为谁而心动。

  在人世时,她不曾懂得,在天界时,她也不曾遇过。

  只有他,会让她脸红心跳:也只有他,会让她觉得安心。

  每当他握着她的手,每当他看着她,每当他‮吻亲‬她,都让她更加确定,他的怀抱,是她生来就该待的地方。

  自从那次她试图分担他的伤痛之后,他不曾再抗拒她。

  他需要她,一如她需要他。

  一个,属于她的,需要她,看着她,愿意和她分享一切的男人。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懂得,蝶舞究竟求得是什么。

  渐渐的,他的表情慢慢软化,不再像冰⽟石雕,也更常露出微笑。

  她喜他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她的模样,喜待在他怀里,喜自己属于他。

  一次又一次,她陪着他在万业楼做事,在九重居绵,在渡世台吹奏镇魂曲。

  她弹琴,他吹笛,两人合奏的默契越来越好。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內心的黑暗渐渐退去,盈満了纯净的温柔。

  花,在无间朵朵绽放着。

  夫人曾说过,花儿会诚实地反映她的心。

  每当看着他,她就会有一种从来未曾有过的宁静和安详。

  “累了吗?”察觉她凝望的视线,原在替她收琴的他,转⾝朝她走来。

  “不。”她昂首看着来到⾝前的他,伸出双手,环住他的,将脸枕在他怀申,闭眼微笑,柔声道:“我只是在想,我何其有幸,才能嫁你为。”

  她总是能这般出其不意的撼动他。

  一颗心,因越而震颤着,拥抱着怀里的她,他吻着她的发,哑声道:“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

  “嫁我为吗?”她挑眉瞧他,语音带笑的故意说。

  “不。”他扬起嘴角“是娶你为。”

  “你知道,我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娶你的。”她调侃道。

  “我知道。”他说。

  他如此认真又诚实的回答,倒让开玩笑的她又红了脸。

  看着羞怯脸红的她,教他情不自噤的抬起她的脸,低首再次吻了她。

  她总是接纳他的一切。

  无论最好的,或是最坏的。她都不曾排拒厌憎过。

  他想,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么庆幸能与她相遇,又有多么需要她。

  在这无尽的黑之中,只有她是他唯一的光明。

  如果可以,他愿意倾尽一切,将她留在⾝边,直到永远。

  *********

  玄冥宮。

  秦御风如风一般,一路冲过宮內八院九庭,直至到了蔵经阁,才找到正在翻找典籍的秦天宮。

  他一进门,马上将门给关了起来。

  听到关门声,秦天宮吓了一跳,回头就见老八脸⾊难看得直比青面鬼。

  “怎么?有鬼在追你吗?”

  “一点都不好笑。”秦御风匆匆上前“你要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包你笑不出来。”

  “出了什么事?”他没好气的回过头,继续查找手边的典籍。

  再大的事有他现在的问题大吗?可恶,他明明记得以前曾经在哪儿看过那件事的,要是能找到那先例,应该是可以让大哥渡过这一关的。

  “龚齐的转世,杀了不该杀的人,上头的人发现大哥私放无间罪犯,派了天将下来兴师问罪了!”

  “你说什么?”秦天宮猛然回首,揪着老八的⾐襟。

  “我说什么?说事情穿帮了!”御风恼火的道:“他们现在正在大殿,管生死簿的二哥和管轮回的转轮王都到了,爹已经气得火冒三丈,派人去无间找大哥过来了。”

  “该死!”他只想到要老八到鬼门关前守着,等龚齐的转世一死,便能直接拦截,谁知道那‮八王‬蛋死不改,都转世了还学不会教训,现在搞得天将都下来了。

  天将这一来,依照爹那六亲不认的臭脾气,势必会将大哥论罪…

  “你在这里找半天,到底是找到了没?”秦御风急着问。

  “没有。”他心念电转,当机立断道:“不找了,来不及了,我们去无间。”

  “去无间?”秦御凰一愣“去无间做什么?他们这会儿全在大殿啊,大哥一会儿也该到了。”

  “爹向来铁面无私,大哥绝不会将云梦的事说出来,照爹的格,大哥一到,十之八九会被关起来。”秦天宮抓着老八“我们得去找云梦过来。”

  “可是,你不是说过,大哥说若是事情发生了,要你别动声⾊,先保全云梦吗?”

  “那是说,在我找到前人判例之前。”秦天宮脸⾊难看的说:“现在什么都没有,你难道想眼睁睁看他被抓去关吗?”

  御风为之哑口。

  秦天宮二话不说,掀开屋子里的⽔晶镜,跨了进去。

  秦御风见状,一咬牙,也只好跟着追上。

  *********

  她原是在九重居后的花圃里浇花的。

  直到察觉到他的存在,才抬起头来。

  他站在不远处的花圃之外,隔着那层层的花海,静静的凝望着她。

  “怎么了?”

  她来到他面前,柔声轻问。

  他拾手抚着她的脸,微微一笑“没事。”

  那笑,带着淡淡的哀伤。

  “别瞒我。”她昂首,定定的看着他。

  不要瞒我…既然你娶我为,就代表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他深深记得她说过的话,望着她坚定但悲伤的眼,他的喉头紧缩着,好半晌,才道:“我要离开一阵子。”

  “去哪?”

  “玄冥宮。”他淡淡道:“我爹差人召唤我,我得过去一趟。”

  她本以为是什么事,听到他的答案,她松了口气,他之前就说过,每过一阵子,他都得到玄冥宮去,报告无间的状况。但那儿有些人,对他试图拯救无间罪人的行为,不是很赞同,所以他向来不喜到玄冥宮去。

  她握住他随手,温柔的道:“那我帮你‮浴沐‬包⾐吧。”

  “嗯。”他垂下眼,看着她,应了一声。

  以为他只是要去玄冥宮而心情不好,她牵着他穿过庭院,来到九重居宽大的浴池,替他宽⾐、‮浴沐‬,温柔的梳洗他那头乌黑的长发。

  从头到尾,他都没说一句话,只是顺着她,看着她。

  看着她小心的替他擦⼲他的发、他的⾝,看着她温柔的替他穿上她这段⽇子,亲手为他制的⾐。

  他一直看着她,看得她脸都红了。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因为他需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印在心中。

  他没将心底的话说出口,只是低头看着细心替他绑着⾐带的她,反问:“梦儿?”

  “嗯?”

  “你怨我将你強留下来吗?”

  “不。”她绑好他的⾐带,抚平他的⾐襟,柔声开口道:“我怎会怨你?我感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会怨你?”

  “你对我,只有感?”

  他的声音有些闷哑,她抬头仰望着他,小手贴在他的膛上,羞红着脸坦承道:“你知道不只是那样的。”

  “我不知道。”

  她瞧着他,发现他这句是认真的。

  “我对你,不只有感。”她踮起脚,‮吻亲‬着他,微笑说:“现在你知道了。”

  他没让她退开,只是在下一瞬间,将她拉回怀中,再次深深的吻了她,直到她醉万分,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她,哑声开口。

  “现在我知道了。”

  她又羞又窘,因那热情的吻而哑口。

  他温柔的抚着她的脸,最后一次描绘着她的面容,然后才转⾝,离开。

  看着他走出门的背影,倏忽间,蓦然觉得不安,仿佛他这一去,便会从此消失。

  她追到门边,不自噤开口唤他。

  “无明…”

  他闻声回头。

  “我…”看着站在院中的他,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他只是去见他爹而已,她真不知自己在胡思想些什么。

  庒下中莫名的忐忑,她抚着自己的口,朝他一笑。

  “我等你回来。”

  她的语音,很轻,很柔,却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他无法开口,只是朝她点头,才再次回⾝举步。

  这一次,她没再唤他,他也没再回头,只是穿过了院子,出了门墙,远去。

  *********

  他走了。

  她在九重居,捧着他换下的旧⾐,发呆。

  她想着自己,想着他,想着这一段⽇子,想着关于他的一切,也想着不知在人间何处的蝶舞和澪,还有顽固的哥。

  她什么都想了,但想他的还是最多的。

  几乎是在他离开的那瞬间,她就开始觉得寂寞了起来。

  虽然,魅童们依然在清洗着浴池,咪咪也窝在她脚边,可当她折叠着他的⾐时,却还是觉得寂寞起来。

  她抱着他的⾐,跪坐在地上,将脸埋在他的黑袍里,想着他的温柔,想着他不经意的笑,想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儿跪了多久,当她听到脚步声时,没有多想就跳了起来,以为是他回来了,她抛下他的⾐,冲到门边,却不见他,只看见他神⾊凝重的七弟,和另一位青⾐男子。

  虽有些怅然,她仍是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你找无明吗?他去玄冥宮了。”

  “我知道。”秦天宮在门前停了下来,他可以看见她在发现来人是他时,眼里的失落。若非到了最后关头,他也不会来找她。“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怎么了吗?”她有些困惑。

  “龚齐转世后依然不改本,斩杀了不该杀的人,天将一查之下,发现龚齐应是无间罪人,现下来追究责任了。”

  他话到一半,云梦脸⾊便倏然刷⽩。

  “大哥的子我们都知道,他既愿为你私放人犯,就绝不会拖你下⽔。爹情耿直,大哥若不愿说明,爹必将他严办。”御风看着神⾊惨⽩的嫂子,虽心有不忍,但为了兄长,仍是硬下心肠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她以为他去玄冥宮只是例行公事,怎知竟是为了…她。

  他站在层层花海中,凝望着她的模样,蓦然浮现眼前。

  泪⽔将一切模糊成一片。

  云梦只觉得心好疼好疼,既恼他还是瞒了她,又心疼他将一切都揽在⾝上。

  她从来不想害他受罚。

  她一直以为放哥重⼊轮回,是在他权限之內;她一直以为他留她,只是因为寂寞;她一直以为,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一个可以陪他的伴。

  她从来没想过他竟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我知道,这事是大哥自愿的,不能算在你头上,但大哥不会去解释,我们也无法坐视他就这样被关⼊大牢,我们希望…”秦天宮深昅了口气,才道:“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到玄冥宮,说明一切。”

  “好。”她说。

  子较烈的御风,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急切的接着说:“我们会共同保你的,放人是大哥的决定,但至少让爹能清楚始末,违例的情节也…”

  他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看着她问:“你说什么?”

  “事情本就因我而起,我怎可能不去?”她看着他的两位弟弟,忍住眼眶里的泪,脸⾊苍⽩的道:“只是,你们得告诉我,玄冥宮要怎么去。”

  御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倒是秦天宮很快的说道:“从万业楼的镜子过去。”

  *********

  玄冥宮,很大。

  一栋栋的建筑,栉比鳞次的相依着,在每一栋建筑中间,是雅致的庭院。但这雄伟的宮殿城墙外,却是滔滔的汹涌黑河。

  站在⾼七层的蔵经阁上,她可以轻易看见无数的魂魄,在形貌各异的鬼差看守下,一个接着一个的排着队,一路从城內排到了城外架在河上的拱桥。

  那沉的队伍很长很长,和浮在半空的灯火一同,在怪石嶙峋的⾼山山⾕间,一路蜿蜒至远处,消失在看下到尽头的黑暗之中。

  但在城內,却和城外的冷幽暗不同,城內明亮而洁净。

  这里很热闹,不像无间。

  玄冥宮里,到处都是人,或者该说,夜叉鬼差和男女仆役们。

  他们端着食物,扫着院落,在楼阁亭台间来回。

  这个地方,也比无间更亮,所有的灯火,都放在精巧的宮灯之中,除了偶尔会出现一些长相凶恶的鬼差之外,这里和人世间的宮殿没什么两样。

  秦天宮和秦御风带着她从蔵经阁的镜子里出来后,就领着她下楼,直往前方大殿而去。

  一路上,他们不忘和她代。

  “上了大殿后,你别怕,只要把一切照实说出来就行了。”秦天宮走在她⾝旁“虽说你是私闯无间,但情有可原,再说你已是大哥的,便是我们这儿的人,天将真要怪罪,也不能将你拘回天庭,了不起就是念个两下,就算要罚,也是我们这儿的事,我和御风会共同保你的。”

  她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他热心的弟弟,她只是点点头。

  他们的焦虑,不用说出来,她也能感觉得到。

  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就能解决。

  不然,无明不会隐瞒其情。

  她知道,他们也一样晓得。

  但她并不担心,也不害怕,来此地之时,她早已有了觉悟。

  所以,当他们带着她来到数丈⾼的寒铁大门前时,她反而比在无间还要镇定。

  见有人来,⾼大如山的守门夜叉,立时一左一右的伸出三叉黑戟,出声制止来人上前。

  “殿內正在开审,阎罗有令,无论是谁,不得任意打搅!”

  “你们不知道我们是谁吗?”秦御风见状,火大的上前喝斥:“让开!”

  守门夜叉闻言却不动如山,面无表情的再道:“当然知道,但阎罗有令,恕咱们无法放行。”

  “你们…”御风闻言,恼火的上前骂人。

  “御风!”秦天宮出声制止了他,从怀里掏出早先和二哥要来的令牌,⾼⾼举起,喝令道:“此女为本案证人,今奉判官之命,带人到案。”

  守门夜叉一愣,互看一眼,虽这令牌的确是真,但依然有些迟疑。

  “此案若有误判,你俩要负责吗?”秦天宮铁青着脸,冷声斥喝:“还不让开!”

  这案子关系体大,若有什么差池,还真不是他俩可担得起的,如今遭七爷这一喝令,不噤退了开来。

  见七哥斥退了守门夜叉,御风等不及夜叉开门,立时上前,推开那⾼数丈、重万斤的寒铁大门。

  随着他伸手而推。

  风起,门开。

  一线明亮火光,从狭长的门內透出。

  然后,在寒铁大门被越推越开之时,她才看清了玄冥宮森罗殿內的景象。

  森罗大殿,⾼数十丈,宽也数十丈。

  殿內两旁,耸立着数十宽达丈八的‮大巨‬青黑⾊石柱,每一石柱上,都悬挂着铁盆,铁盆內,火如烈焰般的烧着。

  地上铺着的黑⾊石板,黑得发亮,它们反着柱上的灯火,让殿內的一切,无所遁形。

  在殿內正‮央中‬,有一玄⾊大鼎,冒着冉冉青烟。

  鼎后,有⾼台,⾼台上有案桌,也有人。

  案桌后的大椅上,坐着一面貌严酷,青眉黑瞳,黑⾐金冠的人。

  他⾝边,有一人伫立,⾐冠和案桌后之⼊神似;案桌右前方,则有一⾝着⽩⾊战袍盔甲之人;案桌左前方,则站着一冷面肃目,⾝穿金边黑袍,手持笔管的⽩脸男子。

  但,在这些人之中,她第一个注意到的,却是那站在台前阶下,背对着她的男人。

  火,熊熊的燃烧着。

  森罗大殿中,除了那人之外,每一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违令闯⼊的他们。

  她跟着御风和天宮,穿过广大的大殿,踩着冰冷的石板,来到台前。

  “秦天宮、秦御风!你们俩好大的胆!”黑袍男子,在他们来到阶前,才冷冷开口“你们俩难道不知这儿正在审案?”

  秦天宮拱手,低头禀明。

  “禀判官,天宮知道,但此案另有隐情,未免判案有误,御风及天宮特领人证前来。”

  “人证?”他神⾊未变,只看向他们⾝后的女子。“谁?”

  御风跟着上前,一样拱手低头,报出她的名字。

  “天女云梦。”

  听到此名,那立在台前阶下的男人,猛然一震。

  从进门之后,她就一直看着他,但他始终未曾有任何反应,甚至不曾回头,只是定定站着,直到此时,他才有了反应,却依然没有转头。

  他在生气,她知道。

  他隐蔵在其下的冰冷的震怒,如冬之严寒,不断辐而出。

  “谁?”问这句话的,是那应为天将的⽩袍将军。

  “我。”云梦拉回在无明⾝上的视线,缓步上前,直来到他⾝边,看着位在台上的数人,才道:“此事皆因云梦擅闯无间而起,非无…狱王之罪,若有责罚,也应是罚我。”

  在她说话时,她可以感觉得到⾝旁他冰冷的视线,那样的寒冻,几乎冻伤了她,但她強迫自己别去看他,依然将话给说完。

  “为何?”那位在案桌后的人,开了口。

  他声若寒冰,面貌黑如铁面。

  “云梦在世时,有一兄龚齐,犯下重罪,被拘至无间。”她仰望着那铁面阎罗,平铺直叙的道:“云梦知其罪无可赦,但兄长遭人诅咒,若不能转世,便得殃及无辜,是以云梦方闯⼊无间,望求能代兄受过,让无辜者能得以解脫。”

  “这业者非旁人能代过。”持笔判官挑眉。

  “云梦知道。”她深昅口气,仰视着那应是他二弟的判官说:“狱王已清楚明说。”

  “明说?”⽩袍将军眼一眯“那就是明知故犯,知法犯法了。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冷哼一声,转过⾝,看着殿上阎罗道:“广王,方才秦无明都已认了罪,现下更证明他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他话未说完,便遭黑袍判官打断。

  “二郞将军。”

  判官低眉垂目,语音不响,却隐隐而震,硬生生截断了天将之言,他拱手直道:“狱王虽已认罪,但依天女云梦说法,显有隐情,是否该听完云梦之证词,方不致误判。”

  言至“天女”二字,其声微扬,教二郞将军脸⾊一变,不噤看了那私离天庭,擅闯无间的天女一眼,才冷声道。

  “天女有罪,本将自会拘回。不过,广王,⽟帝知您执法向来严明,盼您勿枉勿纵。”

  闻言,阎罗脸⾊更加铁青。

  “你这是在教训我?”

  “不敢。”二郞将军冷着脸道:“只是提醒。”

  便王深昅口气,忍住气,这才转而看向那在台下搞出一切⿇烦的女子。

  她脸⾊苍⽩,却站得笔直,面对一殿众人及他的审视,却丝毫无所畏惧。

  “你叫做云梦?”

  “是。”

  “无明和你明说无间之规后,发生了什么事?”

  “云梦知狱王严明,只求能救兄长,是以告知愿留至无间,狱王良善,对云梦谆谆教诲,更收云梦为…”

  话及此,她没注意众人微惊之⾊,只是终于忍不住看向一旁的男人。

  他脸⾊依然不善,但终于转头直视着她。

  她粉微扬,眼中含泪,柔声道:“云梦有幸,得狱王怜宠…如若可能,云梦愿永生永世随侍左右…”

  他冷硬的眼,在不觉间,柔了些、暖了点。

  泪⽔,因他那不自觉的温柔而盈満。

  只因,她知道再过不久,他便不会再这样温柔的看她。

  她自己将视线从他⾝上拉回,深昅口气,抬首看着阎罗,定定道:“但云梦深知救人如救火,兄长一⽇在无间,澪及蝶舞便一⽇在世间,试凄受罪,是以云梦虽得狱王爱护宠幸,仍瞒着狱王,私放兄长…”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无明闻言心惊不已,然大怒,爆出一句。

  “她说谎!”

  与此同时,殿內众人尽皆大惊失⾊,二郞将军更是脸⾊难看的出口斥喝。

  “开什么玩笑!小小天女,怎有法私放无间之魂?”

  他话未完,只见广王火大的一拍案桌,怒目斥喝。

  “放肆!”

  这一声暴喝,猛然回在森罗大殿之中,震得众人双耳聋。

  “本王尚在问案,岂容你二人任意出言?”

  便王阎罗眉一横、声一出,殿內立时无人敢再开口。

  隆隆的喝骂,在宽广的殿內缭绕回,终至消散,沉寂。

  至此,广王方冷声再次出言询问。

  “你说人是你所私放,如何可证?”

  “云梦待至无间已一段时⽇,狱王信任有加,让云梦自由进出万业楼。”她看着那威猛天将道:“这事天宮及御风皆可为证。”

  闻此,判官马上把握住机会,出声朝七弟询问。

  “天宮?”

  虽震慑于云梦的妄言,但为了救大哥,秦天宮仍在二哥叫唤时,在无明愤怒的瞪视下,把心一横,上前回道:“大哥确实让她自由来去万业楼。”

  判官再看向八弟。

  “御风?”

  虽然七哥已先行承认,但秦御风临到这当口,却不免迟疑了起来。在来之前,他从未想过这新嫂子竟会将责任一肩扛下,可如今看她那镇定的模样,显然她早在答应要来应讯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

  看着面如⽩纸的嫂子,和震怒不已的大哥,他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否该帮哪边。

  私放魂魄是大罪,更别提放的还是无间的。

  大哥⾝为狱王,私放罪魂,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虽然来之前,他们都和她说哥不会有事,但他们都知道,说出事实只能看在其情可悯的份上,减轻罚责,却无法抹去大哥确实为她放了龚齐。

  他们知道,云梦也知道,所以她将所有的罪,都揽上了⾝。

  “御风,无明是否让云梦任意进出万业楼?”

  见他久久不答,⽩面判官出言再问。

  他的问题,很巧妙,他只问云梦自由进出万业楼这事是否为真,他只要和七哥一样回答便行。

  大哥的确让云梦进出万业楼。

  这不是说谎。

  但他晓得,只要他承认这事,二哥会顺着这说法证实云梦的罪。

  秦御风看着⾝为判官的二哥,那瞬间,他晓得二哥知道,就像他和七哥一样,他们兄弟都知道,大哥说得没错!

  她在说谎。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无法让眼前这女子,担下这一切。

  森罗大殿內,所有的人,都在等他的回答,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可只有那个女人的视线。教他无法忽视。

  她闪着泪光的眼里,有着无声的请求。

  拜托。

  她无声开口。

  她眼中深刻的情感,撼动了他。

  他几乎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所以,他深昅了口气,上前回答二哥的问题。

  “确是如此。”

  他话一出口,众人反应不一,他可以看到二郞将军脸⾊更差,也能看到大哥的怒火,二哥的放心,以及七哥和他一样既松了口气,却也深觉苦涩的愧疚。

  可她的脸上,出现的却是感

  她转回⾝,再次面向台上的阎罗,镇定的陈述道:“那一⽇,是我在万业楼偷取了铁牌,王无间放走兄长,和狱王全无关系。”

  “你说谎。”

  再忍不下去,无明声若寒冰的出言指控。

  听出他声音中的愤怒,她娇柔的⾝躯微微一僵,他面如寒霜的看着她,有如冰锥的视线,穿透了她。

  即使如此,她仍维持着镇定。

  他的怒火如恶业烈焰一般,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一件她早该领悟的事。

  她不怕他,从来不怕。

  她很爱他。

  不曾转头看他,云梦只是定定望着殿上阎罗,斩钉截铁的说:“人,是我放的。云梦若有丝毫妄言,愿下拔⾆地狱。”

  秦无明浑⾝一震,脸⾊刷⽩。

  拔⾆地狱!

  她还真敢说,这女人摆明了就是要他选,不是让她担罪,就是让她下狱。

  她怎能这般迫他?他又如何能让她因他的罪而受罚?

  “你…”他话才出口,广王便火爆地再拍案桌,打断了他。

  “本王问案,岂容你多次出言相扰!来人!傍我把秦无明拘至牢中,待本王问完之后,再拘其上!”

  阎罗话一出,天宮和御风抓住机会,立时上前,想先将他带走再说,却被震怒的大哥一挥手就给震开。

  “秦无明!你敢拒捕?”广王气红了脸,怒视阶下长子。

  “无明不敢。”他脸⾊苍⽩,握紧了拳道:“只是此案攸关己⾝,且云梦为无明之,无明望能留在殿上。”

  “那你早该在出言相扰时,就先想到这一点!”广王毫不留情的喝令,他话声未落,手一扬,寒铁锁炼便从地上窜出,猛然将那忤逆的长子给牢牢缚住。

  “给我押他下去!”

  “不!”怎样也没想到他竟会使出寒铁锁炼,无明被绑得出其不意,整个人因寒铁之重,被迫以单膝跪倒在地,膝头轰然击碎了地上石板。

  那一喊,那巨响,都教云梦心头震颤,她却不敢转头看他。

  不能,也不敢。

  但即使她再直视着前方,却仍是瞄到他的狼狈,感觉得到他的怒火。

  她在⾐袖中,紧紧的握着拳;在內,咬着牙;在眼眶,忍着泪。

  寒铁锁炼如千万斤重,无明却仍奋力抗拒地重新站起,愤怒的仰头道:“你知道人不是她放的!”

  便王未多加理会,只是铁青着脸,出声喝唤老七、老八。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押他下去!”

  此话一出,被震得口仍发疼的天宮和御风马上再次上前,想带大哥离开。

  “放手!”

  无明怒目咬牙,冷声一喝,教两位小弟有些手软,但天宮和御风还是先后抓住了他。

  “大哥,抱歉。”

  两人异口同声,一同出手庒在他天灵盖上,将他收⼊拘魂晶球內。

  云梦从头到尾都看着前方,可直到此刻,隐忍多时的泪,却终于悄悄滑落。殿內,寂如幽泉。“天女云梦,人是你放的吗?”

  “是。”她哑声重复“人是我放的”声淡淡,缭绕着。这一回,没人再出声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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