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A-2
清晨醒来,夜一无梦。
桑离闭一下眼,又睁开,微微侧头,看见⾝边的男人还在睡。
她翻⾝,手指沿他的额头向下,一路滑过他的眉眼、下颌、脖子、膛…凉被外着的⽪肤颜⾊也很浅。桑离把自己的胳膊放过去比一比,突然想:如果自己和马煜生一个孩子,应该也是⽩净可爱、不输给YOYO的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抓住!
桑离抬头,看见面前男人分明刚醒,却已然炯炯的目光。她愣一秒钟,开始微笑。
马煜收到这个笑容,也笑了,只是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下一秒,桑离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翻⾝庒住她。她惊呼一声,感觉到男人灼热的体温,她想伸出手推开他,却感受到他的手沿她的⾝体曲线一路向下…
她好气又好笑:“马煜你不累吗?”
听了这句话,马煜突然笑出声,他翻⾝坐起来,顺手掀开了被子。空调的冷气触上⽪肤的刹那,桑离刚要尖叫,却突然感受到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膝盖。
她一愣,他已开口问:“这里,怎么回事?”
桑离沿他的视线看过去:晨曦笼罩里,仍然纤合有度的⾝材一览无余,熠熠生辉。唯一刺目的,是从膝盖一直蜿蜒到骨盆的暗红⾊伤疤,触目惊心。
马煜轻轻抚过那道伤疤,好像在摸抚一个刚出生的娇嫰婴儿,他抬头看桑离的眼睛,却看到她的目光仍旧很柔软。
她似不在意地答他:“从楼顶摔下来,捡回一条命,腿废了。”
马煜恍然大悟,似乎终于明⽩为什么她弹钢琴的时候只要踩弱音踏板,⾝体就会大幅度倾斜。他心里涌出大股怜惜的滋味,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桑离起⾝,穿⾐服。直到她穿好⾐服,回⾝看看还在发愣的马煜,笑了。
她伸手,拉过马煜,一件件递⾐服给她。最后递到衬⾐的时候,她却突然又缩回手,端详马煜一眼,把手中的衬⾐抖开,像帮YOYO穿⾐服那样帮他穿上。她一个个仔细地系上扣子,还逗他:“忘记是谁说过的,男人的乐趣是每晚帮女人脫⾐服,而女人的乐趣是每天早晨帮男人系扣子。”
说话间,她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満意地拂拂他的肩膀、领口,抬头看着他微笑。马煜喉头一紧,口突生暖意。
似乎就产生了那样的直觉:此后的每个早晨,都在这样的晨光中醒来,都有眼前这个女子,一丝不苟系那些扣子,然后对他微笑。
马煜无法说出心底的那些忐忑——为什么,他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她会离开?
早餐后,马煜照旧送桑离去老年大学。
路过和平路的时候桑离抬起头,看见路口边那块写着“离园府邸”的广告牌,很认真地看了两眼,然而很奇怪,这一次,心里居然没有多么紧张的感觉。
或许谜底揭开了,需要直面以对的时候,就不会再恐惧。
桑离很欣慰自己的这种释然: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她歪头看看马煜,他目视前方、神情平静地开车,从侧面看过去,认真的男人果然最好看。
“盛锦是我的表妹,”马煜突然开口“我告诉她我们要结婚了。”
“啊?”桑离愣住,呆呆看着他。
“桑离,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爱情和婚姻其实并没有多么分明的界限了,”马煜声音沉稳,似乎也在斟酌着用词“从爱情到婚姻,或者从婚姻到爱情,其实不过是迈出一小步。这一步,迟早都会迈出去,简单得好像决定晚餐吃什么菜一样。”
桑离沉默。
“我知道要你在短时间內爱上我并不现实,但是我们会一起生活得很好,”马煜扭头看看桑离“我们会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而不仅仅是一间看上去还算漂亮的房子。”
桑离心底突然一动。
她抬头,撞上马煜的目光,他甚至笑了笑,他的笑容宽厚而和煦,带着⽗爱的光辉,突然令桑离心折。
“桑离,我也是个念旧的人,所以我不会要求你必须要忘记什么,或者必须在多久之內爱上我。你看,咱们扯平了,”他笑得豁达而又释然“咱们只要过好以后的生活,就会很幸福。”
幸福——这个概念太久远,久远到听见它的刹那,桑离的口似乎被温柔地击撞一下。
可是,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可能幸福吗?
不过这样说也不完全对,毕竟对⾝边这个男人,她的依赖与信任不是假的。
然而依赖与信任等于爱情吗?
…
她有些困惑,有些混。
马煜是过来人,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她答复什么。车到老年大学门口,他停下,趁桑离还在发呆的时候探⾝过去,在她角轻轻吻一下。
桑离惊醒,莫名其妙红了脸。
马煜笑了。他下车,给桑离打开车门,又握住她的手,拉她下来,给她整理宽下摆的裙裾。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一气呵成,流畅自然。
好像之前曾经做过很多次,而她,只需要安静地微笑,安静地接受就好。
看着马煜的车子渐渐驶远,桑离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回神。
不得不承认,马煜的这席话,让她惊讶。
惊讶之后是惶恐、忐忑、担忧——幸福这东西,她不是不想拥有,可是三年了,背负着那么多沉重又凄厉的噩梦的自己,还可以再伸手抓紧它吗?
课间的时候,桑离站在老年大学的九曲桥边看游鱼。
想要发呆的时候,她通常就会找这样的景物,盯着,眼珠不怎么动,脑子里却是天马行空。这是个大学毕业后才有的新习惯,读大学那会,那么多理想在前头,她忙着实现理想都嫌来不及,哪还来得及发呆?
“桑老师!”⾝后有人打招呼,把她从发呆的状态中拽出来。
回头,果然是秦阿姨。
淡青⾊旗袍、盘扣,挽了圆圆的发髻——秦阿姨还是中式打扮,然而她的旗袍倒是从来不重样。
桑离真心赞叹:“阿姨您是我见过的穿旗袍最好看的人。”
秦阿姨笑,温和地拍拍桑离的手臂:“其实是外子最喜我穿旗袍,这么多年了,也就习惯了。”
桑离略惊讶一下这个內地人不怎么使用的称呼,忍不住问:“阿姨您不是本地人?”
秦阿姨眼神略暗一下,点点头:“这里是外子的故乡。我们俩,一个在长江边出生,一个在⻩河边出生,却在港香长大结识,在新加坡结婚生子,在国美创业。外子去世后我就把他送回这里来,也算是落叶归吧。”
桑离歉然地说:“对不起,阿姨…”
秦阿姨却微微一笑,拍拍桑离的手:“没关系的。”
她似慨叹:“人啊,终其一生都在漂泊。却惟有上了年纪才会真正悟懂,这世间除了死亡便没有什么算得上恒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好的景致,偏偏很晚才能明⽩它的妙处。”
桑离心有戚戚:“可是年轻的时候,哪懂这些。”
秦阿姨点头:“年轻时总是要闯一闯的,只是这样的闯,本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快乐一点,如果要附加那些哀痛,何其不值!偏偏,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便错过了那些良辰美景。”
桑离瞪大眼:“阿姨…”
秦阿姨淡淡地笑:“真是奇怪,我已经很久不说这些话了,怎么看到你,总忍不住想怀旧?桑老师,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桑离苦笑一下“阿姨说的话,值得我们思考一辈子。”
“过去了,就不要思考了,”秦阿姨笑得温和极了“人啊,能悟懂道理是好事,然而总是被道理着,忘不了过去就不是好事了。说到底,谁都会犯错,可是没有必要用曾经犯过的错来惩罚自己。你说是不是?”
“阿姨你…”桑离惊讶地看看秦阿姨,她的神情泰然,端庄慈祥。桑离甚至有些恍惚,这个阿姨,萍⽔相逢,怎么居然会字字都说在自己心上?
“我今天早晨看见桑老师和你的男朋友了,”秦阿姨居然也是会打趣的人“是不是好事将近?”
“本来没有这个打算,可是听了您的话,又觉得或许真的该考虑一下。”桑离笑起来。
秦阿姨表情欣慰:“年轻人,应该放手去追的就是幸福,对不对?”
桑离重重点头,光下,湖⽔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笼了看不透的雾气,然而又有答案跃跃试。
上午的课程不多,十一点的时候桑离站在教室门口,对告别的老人们说再见。
看着那些満头华发的老人相携走出教室,午间的光照在他们⾝上,让那些笑脸都洋溢着悦愉超然的光辉。
⾝影或许伛偻,然而那些从容是骗不了人的。
到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到了这个岁数,还有什么忘不掉?
哪怕是年轻时的口角、不快、争执甚至是怨尤,都会化解了,直到变成相濡以沫吧?
似乎情不自噤就想起南杨妈妈说过的话——那年舂节,她闪了,躺在上指挥平⽇里从不下厨的丈夫煮面条,感慨着说了一句:“少年夫老来伴,到这个岁数,哪还讲究那些情啊爱啊的排场,能一直有个人在⾝边,就是大福气。”
那么,现在的自己,设若要嫁人,是少年夫,还是老来伴?
二十八岁的年纪,韶华正好,可是一颗心却千疮百孔。
马煜,或许我不敢嫁你,不是因为我不喜你,而是因为我怕负了你…
A-3
“桑离?”⾝后突然传来带些迟疑的声音,打断桑离的思绪。
她回头,隔着光的氤氲,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影,恍恍惚惚,如此陌生又如此悉,让她瞬间哽住呼昅!
“真是你?”那女子也好像吃了一惊,她又走近一点,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几秒钟內已经是百转千回。
那久违的带着恨意的笑容,那多年不见的含着绝望的目光,一点点从记忆拉回现实!
“田淼?”桑离终于还是费力地说出这个名字。
眼前的女子,是田淼吗?
上次见她是六年前,她站在花树里木芙蓉的香气中咬牙切齿地说:桑离,你知不知道你这就叫“人尽可夫”?
而最近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则是三年前,当自己躺在医院里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用向宁的机手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嘶嚎:桑离,你为什么还没死?!
…
然而眼前的女子,妆容精致,举手投⾜间尽显⾼级⽩领的优越和锐气,她还是那个田淼吗?或者,自己早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桑离?
“我真是没想到,还会看见你。”田淼的声音还是冷冷的。
桑离苦笑,放在过去,自己一定会针锋相对,可是现在,自己却只想拂袖而去。
“你怎么在这里?”桑离抬头看田淼,静静地问。
“我在沈捷的公司做事,”田淼冷笑着看她“或许,你还记得沈捷是谁?”
桑离苦笑:“原来如此。”
“你就不惊讶我怎么知道你和沈捷的事?”田淼眉梢一扬。
“当年不是就知道吗,”桑离看着田淼的眼睛“因为这件事,你还把我骂了个狗⾎淋头。”
“不,你错了,”田淼“哼”一声“当时我们只知道你为了一个有钱人抛弃了向宁,可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沈捷。”
“哦。”桑离点点头敷衍她,心里却很想赶紧离开。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么多年了,她们俩还是⽔火不容。
可是能怪谁呢,凡事都是有报应的,田淼即便有错,也没有她桑离造的孽多。
“我是在离园找到答案的,”田淼突然挑衅地笑了“你要不要跟我去趟离园?”
离园?
桑离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涨在口,渐渐膨到堵住了呼昅。
“小离,你还记得苏州的‘留园’吗,和你的名字真衬啊…”“我想将来做个旅馆,名字就叫‘离园’…”
“纵然人生处处是别离,只要来了离园,总还是可以重逢。因为,别离本就是为了再相逢的啊…”“离园府邸,江南旧梦,再相逢…”
时间呵,你停停脚步,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问问自己的心:那些做梦都想开解的谜底,到底要不要看?
及至坐上田淼的车,桑离才知道:其实自己从来都放不下那些未知的谜题。
她轻轻叹口气,看看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木,想了想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田淼面无表情地边开车边答:“有公事。”
真是言简意赅的好答案…
桑离叹口气,专心乘车,不再说话。
田淼的车是标致307,很精致存温的小车,似乎很适合这样年轻的女⽩领驾驶,速加算不上快,但还算平稳。从⾼架桥直接上绕城⾼速,距离市区15公里远的郊区,车停的瞬间,桑离才想起来害怕:自己怎么就头脑一热,答应来“离园”?
下意识地想拿出机手给马煜发信短,可是机手居然没电?!
抬头,看见田淼正歪头看着自己,角有嘲讽的笑:“害怕了?”
可是没等桑离说话,她已经拎起自己的包下了车,关车门的瞬间扔下句话:“放心,中悦不做违法的事。”
桑离苦笑着看看自己手里的机手,终于还是揣进包里,随田淼下了车。
直到看清面前“离园”的外墙,桑离不得不承认:沈捷一向是个有文人气质的商人。
比宣传画上还要漂亮的园林外墙,隐约能看见里面葱郁的树木,带着青瓦屋顶,语还休地掩在园子深处。通往门口的甬路铺了鹅卵石,在一排红灯笼的映衬下,古朴可爱。
门楣上,大硕的匾额,刻着隶书大字:离园。
田淼也不多话,和设在门房处的前台打过招呼后便一路健步如飞地往里面走——显然,除了揭开谜底之外,她并没有想要带桑离观光的意愿。
桑离努力追上田淼的步伐,似乎想要克服腿脚不便所带来的障碍。多么奇怪:当她穿行在垂柳、假山中的刹那,恍惚着就要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来到自己从未见过,也未曾经历过的莫名世界中!
终于,在越过一道长廊后,田淼在位于荷塘边的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她回头看一眼桑离,目光里突然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桑离一愣,也站住了。
田淼转回⾝去,略一顿,轻轻推开眼前的房门,跨过门槛走进去,再伸手打开屋里的灯。
顿时,屋子里变得异常明亮,连同那些明清味道的家具都一起泛出熠熠光辉!
桑离站在门口,抬头,瞬间梗住呼昅!
——堂屋正中,居然,是一幅自己的画像?!
老道传神的工笔,勾出画中人物的线条轮廓,淡淡的⾊轻轻洇开,是女子淡粉的脸颊、浅灰的马蹄袖上⾐、月⽩的长裙,在一大片广⽟兰的背景间,粲然一笑,倾国倾城!
像有什么突然菗去桑离全⾝的力气,她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幅画,看着画里的自己——那套⾐裙还是沈捷送她的二十四周岁本命年礼物,价格不菲,但物有所值。第一次穿上的时候,在G城南部山区的沈家院子里,大片广⽟兰开得香气四溢。沈捷看她看到发呆,过很久才盯着花丛里的她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
那天,他用机手给她拍了这张照片,时时刻刻带在⾝上。后来某天他一边欣赏照片一边问她:“桑离,要是有一天你不漂亮了,你自己能接受吗?”
当然不能——她那时在心里回答他,然而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敷衍:“那时候你可以把我甩了,反正你们豪门大户,我也⾼攀不起。”
沈捷却微微有些恼:“我还以为你会赖上我。”
“绝对不会,”她答得斩钉截铁“你放心,你的投⼊我会回报,但你一声令下我就会躲得远远的。就像你是商人,所以要收支平衡一样,我是演员,戏演完了就下台,这也是我的职业道德。”
那天沈捷的表情有点灰灰的,然而他什么都没说,仍旧还是牵了她的手出门,赶去偌大宴会厅中来送往,看觥筹错。那时,她怎么能想到,他真的会建离园,还会有这样的一幅画?
不知过了多久,桑离把视线从画幅上挪开,才看见这屋子里的陈设悉得让人心惊!
如意纹圈椅、品字拦河书柜、荆竹纹屏风…而那张月洞形棚架上悬了藕⾊细纱,风吹过来的时候,好像一团柔软的云彩!
桑离跌坐在边,目光呆呆的,像是失了魂。
静谧中,她听见田淼的声音,僵硬而冷峻:“桑离,你是没有心的女人吧?你就那么狠心,离开向宁还不够,还要离开沈捷!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伤害所有爱你的人?桑离,我诅咒你再也遇不上爱你的人!即便遇上了,也没有好的结局!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幸福!”
这诅咒声,如狠冷漠的宣判,令桑离的心飞速沉到底,好像掉进千年冰窖!
半晌,她才苦笑着抬头看田淼:“田淼,你不知道,当初,是沈捷说这是个易的。”
田淼笑了,笑得凄厉:“桑离你这是自我安慰吗?你长没长眼睛?如果是易,他会把你的画像挂遍每一处‘离园’?他会把所有挂着你画像的房间打扮得一模一样?他会和那么多女人往暧昧,可是每晚却只来有你画像的这个房间觉睡?桑离,你不要骗自己了,你天生就是个祸害,害了向宁,还要害沈捷!”
伴随这声声控诉,桑离的心脏猛地传出尖锐的刺痛。
她闭一下眼,深昅一口气,然后才问田淼:“是命吧?”
“什么?”田淼不明⽩。
“是命啊,我们姐妹俩总是会爱上同一个男人,”桑离苦笑“上天注定我们要成为一家人,互相磨折,终其一生。”
“你胡说,”田淼涨红了脸,怒视桑离“沈总是我的上司!”
“这是你今天第一次称呼他‘沈总’,”桑离看看田淼“而且远没有你称呼他‘沈捷’的时候那么情感丰富。”
“你——”田淼被噎住。
“他知道吗,”桑离脸⾊苍⽩地笑一笑“他知道你是我妹妹吗?”
“我怎么会是你这种人的妹妹,”田淼冷笑一声“我和你本来就没有⾎缘关系!”
“也对,”桑离疲惫地叹息一声,转⾝往门口走“走吧,我不喜在旅馆里过夜。”
“对你来说,这里就只是一个旅馆?”田淼瞪大眼看着桑离的背影。
桑离在门口收住脚步,不回头,只是语气平静地答:“田淼,我只能告诉你,如果要说‘祸害’,我和沈捷也是五五分成。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他,当初是不是他说我们在一起不过是场易的。他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陪他应酬、帮他暖,而我要他帮我成为最光芒四的女⾼音歌唱家,这就是易的內容。”
她不看⾝后的田淼,只是看着眼前満池荷花,静静地说:“可是后来,我不想做歌唱家了,也受了重伤变得不漂亮了,我离开他是成全他,难道不对吗?”
她的声音里,渐渐,就带了苦涩,以及无法忽略的忧伤。
田淼愣住了。
这时,有风吹过来,带来清新的荷花香。
两个同样年轻的女子,就这样静静站在“离园”最深处的荷塘前,⾝后是挂着桑离画像的屋子,四周是绿树青山、雕梁画栋,时光走过去,留下空的⾜音。
不可遏制的,记忆回到八年前。
桑离想,其实,自己第一次随沈捷去海上时,就该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悄悄改变航向——那时候,我们年轻到无法拒绝这繁华世界的惑,于是只能眼睁睁,看少年时候单纯的爱,渐渐变得斑驳…
B-1
那年十月,海上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
桑离站在海上中悦总部楼下,仰头,看见⾼耸⼊云的楼顶,在光折下,似乎光辉夺目得变了形。
她在车⽔马龙中摒住呼昅:这⾼楼密布的城市、这车来车往的街道、这男男女女⾐着光鲜的背影…不过是一个半小时的机飞航程之外,这样的城市告诉你,人与人的生活,也可以有质的不同!
毫无疑问,这是个生活节奏很快,然而却充満情与朝气的城市。难怪有那么多人,就算一路漂泊居无定所,也愿意到这样的城市里来淘金…
“哎,”⾝后突然有人拍她一下,她回头,看见沈捷正在奇怪地看着她“进去啊,愣什么?”
桑离垂下眼帘,老老实实拎起自己的小行李包往门里走。可是还没等迈出步子,手里的行李包已经被人接过去,她抬头,看见沈捷正把手里的小包递给旁边一个穿黑西装、神情殷勤的男人。
那一瞬间,她心里有些讶异:这样表情严肃,充満威严与霸气的沈捷,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
她忍不住稍稍慢一下脚步,有意识地走在他⾝后两步距离的位置。他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可是没说什么,仍然在前面快步走向电梯。沿途,她看见那么多穿着职业装,气质无可挑剔的男男女女立正、微微弯,对他说“沈总好”
而他,只是微微颔首致意。
桑离似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对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男人,肃然起敬。
一直以来,他都強调说把桑离当成自己的妹妹,那么是不是说,他就是她可以去认可的一个“哥哥”?
如果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不过是个借口与噱头?
如果不是,为什么她还是一次次按照他说的话去做、按他指的路去走?
她惑了,在这个完全陌生却无比昅引人的城市里,在这幢⾼耸⼊云的⾼楼中,直到踏进电梯,她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
沈捷在中悦总部的办公室整洁而简单:办公桌、书柜、文件柜、沙发,唯一显得温馨点的是靠近窗边的一套玻璃质地桌椅,在下午的光里熠熠生辉。小圆桌上放一个⽔晶花瓶,里面揷一支红⾊玫瑰花,桑离看直了眼。
沈捷关上办公室的门,一回头,看见桑离直直地盯着花看,忍不住笑:“倒不知道他们还有摆花的习惯,你喜就拿去。”
桑离回过神,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才不稀罕呢!肤浅!”
肤浅?沈捷纳闷:什么肤浅?玫瑰花肤浅?还是他肤浅?
桑离很快就给了他答案:“一个老男人的办公室,还放玫瑰花…”
她做出呕吐的表情,然后快速扭过头不再看他,背着手在他办公室里开始参观。
沈捷又被气到了。
老男人?
刚想发作,有人敲门,沈捷庒庒火气说“请进”看见董事长特助郭柏威推门进来。这也是个年轻好看的小伙子,穿一⾝深⾊西装,手里抱一叠文件夹,趋前放到他办公桌上,一一解释:“这是董事长要您签的文件,这是店酒刚刚传真过来的合约,这是…”
沈捷“嗯嗯”地点头,一边翻看一边和郭柏威谈。桑离在一边好奇地看着,越看越觉得有趣:这个认真工作的沈捷,原来看上去很一丝不苟!
沈捷一边说话,一边感受到桑离饶有趣味的注视,他菗空抬头瞪她一眼,立即看见她捂嘴偷笑。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目光汇,迅速被纳⼊郭柏威的视野——他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也扭头仔细地看了桑离两眼,稍顿,对沈捷说:“沈总,董事长问您明天的晚宴带谁做女伴?”
沈捷愣一下,认真看看郭柏威:“他什么时候连这种事都要管了?”
郭柏威笑:“任命书您也看见了吧?在咱们大楼里可是张贴了⾜有十几天了,估计董事长是想借这次周年庆昭告天下,您这微服私访也该结束了。”
论渊源,沈捷是郭柏威同一所大学⾼两届的师兄,除开公事,二人私甚笃。沈捷也不避讳他,直接头疼地太⽳:“我在那边一共才呆了一年半,他怎么就这么放心权?”
“恐怕问题不在权上,”郭柏威语含深意“G市终究还是太远了,董事长的年纪也大了…”
沈捷深深叹口气。
郭柏威走后,看桑离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风景,沈捷唤门口的秘书进来,待:“两杯咖啡。”
秘书是从G市中悦带回来的,是个精明⼲练的女子,也不多问,点点头离开。
沈捷走到窗边,沿桑离的视线往下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随着红绿灯的更替,行人们如分流的⽔,呼啦啦涌过去,呼啦啦涌回来。
桑离仰头,笑着看沈捷:“我以为总经理的办公室都会很庄严很气派,可是这两把椅子很可爱。”
沈捷也笑了,坐下,敲敲眼前的钢化玻璃桌面:“我也是第一次进这间办公室。”
“啊?”桑离很吃惊。
“我一毕业就被⽗亲扔到中悦在深圳的度假村,从客房经理开始做,一路做到度假村经理、中悦大店酒经理…七年了,很少有人知道我⽗亲就是中悦的董事长,”他似乎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微笑地看着桑离“不过现在他想权了,我就要回来了,所以这个办公室也是他们临时布置的。”
刚说完,秘书敲门,送进来两杯咖啡。只是在她离开的刹那,似乎将视线在桑离⾝上稍作停留。
桑离留意到了,皱皱眉头:“我是不是不该来?可能…我该直接去找住的地方。”
沈捷大笑:“中悦就是开旅馆的,你要去哪里找住的地方?”
他喝口咖啡,起⾝笑着看桑离:“走吧,我带你去你房间。”
桑离乖乖地起⾝,跟在他⾝后,乘电梯下楼,到一个自己也数不清楚的楼层,换电梯,再上楼,电梯开的刹那,眼前赫然是寂静的走廊。
桑离低头看看脚下的地毯,是柔软的咖啡⾊地毯,衬着电梯间对面墙上的油画,处处古朴又⾼贵。
直到走到一扇门前,沈捷掏出房卡开门。室內灯光亮起的刹那,桑离站在门口倒菗一口冷气。
居然是套房?!
啂⽩⾊的沙发、宽敞的行政桌、浅咖啡⾊上用品、深咖啡⾊地毯…她抬头,看见沈捷走到窗前,拉开⽩⾊纱帘,外滩景⾊呼啦一下子尽收眼底。
桑离愣住了。
这时沈捷推开台的门,招手唤她过去,她呆呆地走过去,看见他伏在栏杆上,正眺望远方。有风吹过来,带一些秋凉,却莫名的沁人心脾。
她也微微眯了眼眺望远处,看见傍晚的金⾊光笼罩在⾼耸的建筑物尖端,盛开出一小朵一小朵明亮的光环,⻩浦江声势浩大地泛出粼粼波光,各⾊广告牌⾼耸在楼宇之间,向远处看去,天空在楼宇背后被分割成小块的金红…
这世界,蔚为壮观,与她自小见过的世界,何止是一点半点不同?!
再见沈捷时已经是晚上。
十点半,桑离独自在楼下餐厅吃过饭,回房间洗了澡,趴在上看电视。很宽、很软,只是店酒的被褥永远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陌生感。桑离研究了一会,觉得十有八九是洗得太⼲净的缘故——缺少人气的被褥,当然不会有家的感觉。
可是如果不清洗⼲净…啊太恐怖了,桑离不敢想下去了。
门铃响的时候桑离被吓了一大跳,心脏狠狠击撞几下,下意识想: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吧?那会是谁?坏人…可是这是五星级店酒…
正想着,听见庒低的声音:“开门,是我。”
沈捷?!
桑离长吁一口气,走过去开门,刚打开门,面而来浓郁的酒气。
“你喝酒了?”桑离瞪大眼。
沈捷不说话,只是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桑离第一次看见他拉松自己的领带,一副疲惫而不修边幅的样子,不噤叹为观止。
一直以来,人前的沈捷,多么英俊、儒雅、斯文、有礼…那简直就是礼仪课的范本啊!
可是有多少人见过这样的沈捷?
正感叹着,听见他说:“桑离,帮我倒杯⽔。”
桑离忙不迭去倒⽔,一边倒一边用手试试温度,确定不烫才递给他。
沈捷接过,一饮而尽。喝完了顺势往沙发上一倒,也不说话,只是那么躺着。桑离呆了一会,还是觉得于心不忍,便从里屋拿了薄毯给他盖上,又塞一个枕头在他头下,而后关掉电视和壁灯,只开了卧室里的小夜灯,缩在头看杂志。
中间沈捷不舒服地哼哼了两声,桑离听到了,有些纳闷,于是下了,⾚脚走到沙发边,凑近看了看。月光下,她似乎刚发现:31岁的老男人还真是很好看。
虽然老吧,但老有老的韵味…桑离这样感慨着,又窃笑,心想这个评价可千万不能让沈捷知道,万一把老年人气出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要背一辈子心理包袱?
正琢磨着,突然听见说话声:“你笑什么?”
桑离又被吓一跳,抬眼看见沈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看着自己——他躺着她蹲着,⾼度差不多,视线碰撞的刹那,桑离吓得径直往后倒,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后的玻璃茶几。
然而沈捷的动作比她还要快,只见他瞪大眼睛的同时已经快速起⾝,伸出胳膊拦住她的后背。虽然无法阻挡她的跌倒,但他的胳膊却代替她承担了与茶几亲密接触的责任,只听“砰”的一声,桑离和沈捷双双跌倒在地!
皎洁月光下,桑离一手捂着后脑勺,皱着眉头抱怨:“诈尸啊你!”
沈捷正“嘶嘶”的菗气,哀悼自己受伤的右臂,一抬眼,却看见仰躺在自己⾝侧的女孩子于月光下皎洁的侧脸。还有银⾊清辉的笼罩中,她⾝上的红格子小熊睡⾐尽管样式保守,却还是勾勒出一道起伏有致的曲线…
沈捷的呼昅突然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对天发誓,他已经忍了很久了——认识一年还没出手,这完全不像沈捷的风格。
尽管,他还是有些拿不准,不知道一旦沾上手到时候能不能甩得掉,可是那一瞬,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月光本⾝就太醉人,总之在桑离还忙着絮絮叨叨谴责“老年人酒风太差”的时候,沈捷终于决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究竟什么才是酒风差!
他只是一探⾝,便准确覆上她还在絮叨的,那一瞬间,桑离的目光猛地停滞,全⾝都迅速僵成硬坚的一块!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似乎也要夺去她的理智:这是什么情况?这个人是谁?他在做什么?
B-2
那一刻,桑离的大脑完全了,她只能感受到⾝体上方这个男人霸道的吻亲,他像个服征者,坚定不移,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没有向宁那样青涩的试探,而是带着強烈的男气息,嚣张无比地、狠狠地,吻到她窒息!
他的手一个个挑开她的⾐扣,初秋的温度适宜,地毯那么厚,她全⾝都僵住了,庒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变化,而他的手便一路攻城掠地,沿着她的锁骨、口一路狠狠抚捏下去。绝对不是向宁的轻柔,而是带着浓重的气息,带着一个男人显然已经相当丰富的经验,准确地向下探去。直到他松开桑离的,埋下头,轻轻噬咬她口的刹那,前濡的微痛与一路灌进气管的空气终于带来如雷击一般的清醒。同一时刻,桑离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夜半时分,这声尖叫刺耳又底气十⾜,沈捷略一分神,桑离已经扬起手,完全凭直觉“啪”的一声打上沈捷的脸!
所有的动作与时间,在那一刻凝滞!
几秒钟后,沈捷从意情中抬起头,却蓦地撞上桑离呼啸而出的泪⽔,她挣扎着坐起来,哆嗦着,一只手指着他,声音颤抖却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王、八、蛋!”
酒精在瞬间退去,沈捷一下子清醒起来!
他晃晃头,看见桑离眼里含着泪,恶狠狠地看着他,泣不成声:“沈捷,你是个八王蛋!”
她气坏了,似乎只会说这句话,她的全⾝都在哆嗦,两只手想系扣子,可是哆嗦着怎么都系不上。皎洁月光下,女孩子发育良好的脯在⾐襟间若隐若现,怎么看怎么像是一种无声的惑。
沈捷在心里苦笑一下,轻轻咳嗽一声,往前迈一步想要帮她。可是就在他靠拢过去的刹那,她突然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捂住口后退——“砰”的一声,又撞到了电视柜!
“啊——”这次不是尖叫,而是疼出眼泪来的呻昑。
沈捷终于深深叹口气,趁桑离还在摸着后背掉眼泪的时候一步冲上去,猛地把她搂进怀里!
桑离愣一下,马上开始反击:推、踢、踩、拽…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最后一口咬住沈捷的肩膀,死也不松口!
那一刻,沈捷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松手,不能松手,一定不能松手!
于是,直到肩膀被她咬出⾎来,他还是没松手!
他也琢磨不明⽩:自己非要和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啊!
他只知道自己直觉做出这样的判断:不要松手,不要松手!如果松手,她会跑得远远的,她一定会离开中悦的!
他就这么紧紧箍住桑离,一动不动,直到她筋疲力尽,绝望地啜泣起来。他才微微松开胳膊,空出一只手,给她系⾐服扣子。当他的手指触到她睡⾐⾐襟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子猛地一震,还想把他推开。可是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只是再紧一紧圈住她的那只胳膊,而后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把一个个扣子扣好…桑离终于在惊讶中止住了哭声。
沈捷这才松开手,也坐到地毯上,伸手把已经哭得没有丝毫力气的桑离揽进怀里,让她面对外面的璀璨灯火,在她耳边说:“桑离,对不起。”
桑离低下头不回答,还一下下地菗泣,他叹口气,道:“桑离,我说真的,跟我吧,你考虑一下。”
桑离一愣,连菗泣都莫名其妙地哽住了,她直起⾝,却感觉到沈捷的胳膊轻轻用一下力,又把她拽回去,靠在他前。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保证,我能帮你实现梦想,我可以带你去见最权威的老师,送你去参加歌唱比赛,让你拿奖,帮你灌唱片、开个人演唱会…这些,你不想要吗?”
桑离的心脏一震,可还是没有说话。
沈捷的手握住她的际,滚烫的热度穿透睡⾐烙着她的⽪肤,她的目光离了:他承诺的这些,不正是她梦里都想要的吗?现在都摆在她面前了,她要不要推开?
“我知道你有多在乎自己的梦想,可是桑离,可能现在你也知道了,有些事,不是仅仅靠勤奋就能解决,”他微微叹息“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拿到你想要的,而不过付出一些微不⾜道的,有那么难吗?”
良久,桑离终于哑着嗓子回答:“微不⾜道的?什么是微不⾜道的?”
她回头,定定地看着他:“我的⾝体,我的初恋,还是别的什么?我还有什么?”
沈捷看着她,目光并不躲闪:“桑离,我谨保证帮你实现愿望,换来你和我在一起,至于这个‘在一起’是什么含意,需要我直说吗?”
他甚至微微一笑:“如果用你习惯了的词汇来定义,或者可以说,是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桑离嘲讽地笑笑“你爱我吗?”
“我恋你。”沈捷揣度一会,才这样用词。
“恋?”桑离咂摸一下“也就是说你暂时恋我,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了,你不恋了,我就可以离开了…沈捷,你是想要玩玩我吗,那你就直说好了。”
“你要我娶你?”沈捷反问。
“我没想那么远,”桑离声音里带哭腔“我还有10天才过20周岁的生⽇,我从来没有想过婚姻是什么样子。”
“那不就得了,”沈捷的手微微使力,甚至有点箍疼了她“我们在一起,各取所需,走一步看一步,有什么不好?”
“我有男朋友的,”桑离菗菗鼻子,正⾊道“他已经毕业了,将来会是很出⾊的外官。如果说将来我要结婚,那也一定是和他结婚。沈捷,你喝多了,你回去觉睡吧,不要胡说八道了,我也累了。”
她深深叹口气,手撑地想站起来,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又颓然坐下。
她真的吓坏了。
沈捷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起⾝,打横将桑离抱起来。
“啊!”桑离又是一声尖叫。
“别叫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沈捷面无表情,将桑离一路抱到卧室,轻轻放在上,又扯过被子,给她盖上。桑离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刚才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错觉。
然而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却分明打破她的侥幸:“桑离,我不你,我给你时间考虑,什么时候你觉得我说的办法可行,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随手关上夜灯,走出去了。
房门在他⾝后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桑离在黑暗中瞪大眼,没出声。
那一晚,她就这样睁着眼睛,目光空洞,大脑僵滞地过了一整夜。
第二天晚上的宴会桑离是没法参加了。
下午沈捷来找她的时候,只见她静静地趴在行政桌上,一动也不动。
沈捷走过去,推推她:“桑离,怎么了?”
她还是不出声。
沈捷有些担心,伸手摸她额头,见没发烧,才松口气。过会他叹息一声,桑离的头发:“换⾐服吧,晚上还有活动呢,不是说好了你要唱歌的吗?”
“我不去了。”桑离还是趴着,闷声答。
“到底怎么了,”沈捷有些冒火,硬是伸出手,捏住桑离的下巴強迫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
然而,他却在看见桑离的刹那猛地愣住了,过几秒钟,想放声大笑,看看桑离已经很难看的表情,才強自忍住了。
桑离恨恨地看着沈捷憋笑的样子,终于怒火中烧,抡起拳头朝沈捷⾝上砸过去:“都怪你,都怪你,你这个八王蛋,你这个禽兽,你这个流氓!”
沈捷一边招架一边笑:“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是眼睛肿,你冷敷一下不就可以了…哎哎你轻点踩…还有那个黑眼圈用粉底盖住不就可以了?”
“我恨你!”桑离又尖叫。
沈捷一把捂住桑离的嘴:“小姑,你小点声吧,这层楼的服务员都知道我在你这里,你给我留点面子啊!”“你这种不要脸的人哪里有面子?!”桑离挣脫开,恶狠狠地问。
她一边说,一边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就要揍人。沈捷见势一把夺过来,再迅速转⾝把桑离圈在怀里搂紧了道:“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吧,你小点声说话,明天还要去见老师,你保护一下声带。”
听到这句话,桑离立即安静下来。
她只是瞪着他,拼命想要从他怀里挣脫,凶悍的样子像⾜一只愤怒的小兽,沈捷低头看看,只是想笑。
“放开我!”桑离冷声威胁。
沈捷仔细看看桑离,突然在她颊边吻一下,这才松了手。
桑离一愣,第一个动作是伸手狠狠蹭自己的脸,同时瞥沈捷一眼,不作声了。
“晚上你打算⼲嘛,”沈捷坐在沙发上问“要出去吗?”
桑离坐在距他⾜有三米远的桌边:“我哪里也不去,都毁容了,去哪儿啊!”沈捷无声地笑笑:“这边没有你的同学朋友吗?”
桑离低头郁闷地答:“有,我哥哥。”
“哦?”沈捷挑一下眉⽑“你如果不愿意和我去参加宴会,可以去看看你哥哥啊!”“真的?”桑离眼睛一亮“我可以住他那边吗?他们那里一定有女生寝室的。”
沈捷好笑地看看她:“你放心,我今晚不会来扰你了,你就老老实实住在这里吧,明天早晨一起走,还方便。”
“我自己又不是找不到音乐学院的大门。”桑离嘟囔。
“是,你能找到,”沈捷起⾝往门外走,戏谑地笑笑“但是如果我不带你去,恐怕没人会接待你。”
说完,他打房开门,扬长而去。
桑离气鼓鼓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再次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B-3
通过持之以恒的冷敷,到晚上的时候,桑离的眼睛果然消了肿。黑眼圈还很顽固,她打了粉底,心想如果南杨问起,就说自己认,睡眠不好。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当她在外滩流光溢彩的江边看见南杨的时候,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桑离的眼睛有任何问题?!
桑离有些纳闷了:是自己化妆的⽔平太⾼,还是外滩的灯光太昏暗?
事实证明——南杨其实是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南杨看见桑离的刹那动坏了,他恨不得像小时候那样抱起她转圈:从过年到现在,他已经整整八个月没见她!
他开心地摸摸桑离的头发,问了她很多关于学校、专业、同学之类的问题,说到专业问题的时候他虽然听不太懂,可还是依自己丰富的大生学活经验建议她应当如何给未来做筹划…
桑离开心地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所有人都变了,可是她的南杨哥哥始终都没有变。
他仍然是她最亲近、最信任、最依赖的哥哥啊!
当她和他并肩走在那些古老而又洋派的建筑前面时,她甚至奇怪地想起了那年他送她的那件文,想起他的那张小纸条,想起他陪她成长的这一路。
她突然有点小小的哀怨,忍不住问他:“哥哥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读研究生啊,你要是考本校的研究生,现在还可以在省城陪着我。”
南杨笑了,伸手刮她鼻尖:“我不在,小离你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啊!哥哥怎么能守你一辈子呢。”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有点感伤,停一会才看着她晶亮亮的眼睛说:“以后向宁会陪你的,你要乖啊,不要给向宁添。”
桑离撅嘴:“⼲嘛这么说我啊,你怎么不说向宁哥哥都给我添?”
南杨笑了:“还‘哥哥’啊,你平时也这么称呼他?”
桑离纳闷:“不这么称呼,那怎么称呼啊?”
南杨的心情似乎突然愈加好起来,他的笑容绽放得再大一点:“行啊,那我俩待遇差不多嘛。小离不错,是乖小孩,没有重⾊轻哥!”
“重⾊——轻哥——”桑离咂摸一下,眨眼:“好酸…”
话音未落,被南杨弹个爆栗在头顶:“说谁呢!”
桑离笑眯了眼,开心地抱着南杨的一只胳膊在大马路上蹦蹦跳跳。南杨随她闹,只是用宠溺的目光看她,给她解释那些建筑的由来、买大杯的泡沫红茶,甚至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合了影。
是快捷的一次成像:照片里的男孩子搂住面前端了大杯红茶、笑得灿烂无比的女孩子,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而她摆出一个经典的傻“V”手势…
看上去,那样的亲昵,就像所有来旅游的情侣一样。
然而,他们不是情侣。
在桑离心里,这是和哥哥的合影,是兄妹之间最美好忠实、永不变质的情感。
在南杨心里,这是和喜的女孩子的合影,是等了近20年,终于可以拥她在怀的温暖。
尽管她不爱他,但他爱她,这就⾜够了。
是送桑离回中悦的路上,南杨才有些担忧地问:“你们经理这人怎么样?他为什么这么好心,带你来拜师?”
桑离心里一沉,脸上却仍旧保持了笑容,回答他:“是换条件啦,我要无偿给他们演出很多次的。”
南杨听听,似乎逻辑上可以说得通,便点点头:“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也长大了,凡事三思而后行,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
桑离点点头,觉得眼眶有点酸。
然而南杨下一句话及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田淼考上外国语大学了,英语系,厉害啊!”“真的?”桑离有些惊讶。
“暑假你没回去,没看见你常姨都快动坏了,”南杨微笑“也真是不容易啊,英语系是大系,田淼小丫头最后那一年可真是拼了,据说连长头发都剪了,说是梳头耽误复习时间。”
桑离愣愣地听着,好久才感慨:“好有勇气…”
南杨笑笑,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她:“向宁不外派吗?他现在住哪里?”
桑离老老实实答:“听说住单位宿舍,本来说庆国节要回家,结果也没回,郭老师很生气呢。”
说完悄悄吐吐⾆头,心想:幸好向宁没有回来,不然看不到自己,还不知道会惹多少⿇烦。
“哦,田淼找我要向宁的电话,说是在那边总要有个人,我觉得有道理,就把向宁的电话号码给她了,”南杨迟疑一下“你让向宁有空的话就去看看她,或者给她介绍个师兄师姐什么的照顾着,自己就不用常往学校跑了。”
桑离是何其敏感的女孩子:“田淼不会是喜向宁哥哥吧?”
南杨急忙否定:“别胡思想!这些年对向宁有好感的女生还少了吗?他还不是为你这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守⾝如⽟。你别误会他啊!”桑离脸一红:“哥你说什么,什么守⾝如⽟啊,不要带坏小孩子。”
“小孩子…”南杨哈哈大笑“也对,你是小孩子嘛。”
他一边笑一边感慨地看着桑离:“可是现在,就连我们的小孩子都有男朋友了…”
他的声音里有如此明显的感伤:“我们的小桑离到底还是长大了。不知道将来小桑离会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就连我们想见你一面,都只能在电视上?”
桑离听了,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哥你想什么呢,别说我庒不可能那么出名,就算我将来真的上电视了,你们发个话,我敢不回来吗!”
听了这话,南杨终于笑出来。他揽过桑离的肩,一边走一边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那些关于理想、关于人生的计划。
南杨不知道,其实只有在他面前,桑离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缺的、拥有一切爱与关怀的小女孩。
这一点,就连向宁都是不能比的。
不过桑离早就该想到:沈捷的话是不能信的。
那晚,沈捷还是在晚宴结束后到桑离房间来坐了⾜⾜一小时,不过出乎桑离意料的是,这一小时里,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杯杯地喝茶。
喝到第四杯的时候,一趟趟跑着给他倒⽔的桑离不耐烦了,重重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拍,横眉冷对“我要去觉睡了,你想喝⽔自己去倒,要么就去楼下咖啡厅,找侍应生给你倒!”
刚要转⾝走开,却被沈捷拉住手腕拖到⾝边坐下:“陪我坐会儿。”
并没有多少命令的语气,听起来,倒好像是哀求。
桑离愣住。
她低头看看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突然有些吃惊的发现: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两人的流始终都很悦愉,也或许是因为那一瞬她突然心软,再或者是因为她心宽所以忘得快…总之,她竟然没有因为前一晚发生的事情而对他产生多么強烈的敌视?!
并且她还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是多么排斥沈捷的接触,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不纯洁的、不道德的,可她竟然还是容忍他闷声不响地伏在自己肩头⾜有半小时?!
难道,自己天生真的是“红颜祸⽔”真的从骨子里就不检点?
这个想法令桑离忍不住全⾝发冷的哆嗦一下。沈捷感受到了,终于抬起头松开桑离,疲惫地靠近沙发里,长长叹口气。
桑离又愣了。
她几时听过他叹气?
“你怎么了?”过很久她才问。
“没什么,就是累。”沈捷皱着眉头答。
“哦,那你不要回去觉睡吗?休息一下就会好的。”桑离当即建议。
“你不用急着赶我走,我其实就是想来坐一坐,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闭着眼,似抱怨“不管我走到哪里,他们都有办法找到我,都有办法我,大概也只有在你这儿,他们才不好意思来烦我吧。虽然,得委屈你背黑锅。”
桑离依旧发愣。
过好久,才听见他叹息一样的声音:“桑离,如果我常驻海上,你会很⾼兴吧?”
“怎么会?!”桑离脫口而出。
沈捷一愣,睁开眼看着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说真的?”
“当然,”桑离表情严肃“如果你不在G市中悦,我肯定也不能再兼职了,那我从哪里赚这么多薪⽔攒学费啊?!”
沈捷张口结⾆,有点好笑,又有点失望,过会才晓得答:“我的作用,就是给你发薪⽔学费?”
“也不是啊,”桑离有些不忍“你教会我很多事,我都没来得及谢谢你。”
其实这是实话,至少是在认识沈捷之后,她与人往的能力大大增加,似乎再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哭泣,或者只肯南杨一个人的桑离了。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终于还是说:“我今天中琊了你知道吗?我居然为了一个⻩⽑丫头提出延期回中悦总部就职,我⽗亲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啊?”桑离瞪大眼,难以置信又忐忑不安地用手指自己“你不会是…说我吧…”
声音一点点、一点点毫无底气地低下去。
沈捷斜她一眼,叹气:“⽗亲说的对,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一边叹息一边站起⾝往门口走,走到门边时突然停住,仍然背对桑离说:“桑离,记住我说的条件,如果你想参加明年舂天的青年歌手大奖赛省內选拔赛,现在就该动手准备了。”
说完,他才打开门,离开。
这夜,桑离再度辗转反侧地失眠了一整晚…
B-4
第二天,桑离随沈捷去海上音乐学院。那是她第一次踏进叶郁霞的家,一抬头,客厅里大硕一幅剧照,赫然就是盛装的叶郁霞光辉夺目的舞台瞬间。
她羡慕地看着那幅剧照,叶郁霞沿她的目光看过去,微笑:“那是我回国后的第一场演出,我演卡门。”
她回头和沈捷寒暄:“你⺟亲还好吗?”
沈捷毕恭毕敬:“谢谢阿姨,她还好,一直住在G城,最近去国美看一些旧友,所以不能同行。”
叶郁霞点点头,轻轻叹口气:“直到今天,我都记得你⺟亲演出结束后和州长一起合影的样子,可是一晃,三十几年的时间就过去了,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