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亦是喜
【法亦是喜】
秦始皇東遊,封泰山,禪梁⽗,李斯為文刻石,言四海之內,⽇月所照,罔
不賓服,男耕女織,無有奷慝,制度號令,莫不如畫云云,若能法意如禮意,即
法嚴亦可以是法喜。
我免官后過了四個月,汪先生又任我為行政院法制局長。我自從要為汪先生
建立朝廷尊嚴,引上了士群,又計劃要使⽇本局部撤兵,變成了清鄉,皆事與願
違,遂且息念,以為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與民休息,故在法制局長任內,
各部會及省府政特別市府政,凡呈請新花樣,我皆把來打消。
先是司法行政部長羅君強呈請核准該部舉辦律師重新甄別登記,我知其意是
為私,要使律師變成羅君強系,即批,現國民府政尚奉林森為主席,汪先生稱代
理主席,既與前國民府政並非異統,前國民府政所辦理之律師登記當然繼續有效
,所請應無庸議。羅君強是周佛海手下第一紅人,對誰都不賣帳,他在我這里碰
釘子還是第一遭。
又南京特別市長周學昌呈二件,一件是呈請核准電燈附加捐,拿來做清涼山
⽇本居留民團裝設電柱電線的經費,我批南京市民對⽇本居留民團無此義務,亦
無此自願,所請應予駁斥。另一件是要人力車公司向市府政按車輛納保證金,我
批車輛乃公司所有,非向市府政租用者,何須保證,所請礙難照准。但周學昌沒
有羅君強的驕,及羅君強的與我相。
于是輪到了李士群。江蘇省府政主席李士群呈一件,呈為舉行江蘇省土地及
房產丈量查報,現已籌備就緒,理合呈請備案云云,我批此乃關係重大之事,未
經核准,何得逕請備案,著即不准,其擅自籌備就緒之機構及人事著即撤消。江
蘇省府政只得另上呈文。先請求批准,我批土地及房屋丈量查報惟宜行于戰后,
今非其時,不准。
彼時李士群氣燄正熾,江蘇省監察使陳則民見汪先生,報告民間在說清鄉是
清⽪箱之箱,李士群聽到了就大怒,揚言、“陳則民若再來南京,我要殺他!”
陳則民嚇得躲在海上不敢露面。這回卻是李士群請我到他家喫飯,酒數巡,江蘇
省財政廳長余伯魯請我到鄰室講條件,我說條件不必,但若有新的事實或理由,
我可以再看看。二人隨又返席,李士群以為已經說好了,只補一句、“江蘇省的
事請蘭成兄幫忙。”我答、“尽可能在法理許可的範圍內。”可是第三次來呈文
,我仍不准。
我計算江蘇土地及房丈量查報若實行,全省民人要繳納的登記費,加上當時
的貪污為正規費的五倍到十五倍,姑作七倍論,共達四十餘萬兩黃金。且那辦法
是所有權以登記為憑,明明叫惡霸地痞串通吏胥以偽契喫沒人家,當然要大亂。
我把這件事硬打消了,許許我后來大難不死還是靠此。
此外梅思平的實業部來呈文,我亦有一次駁回。但我沒有一點矯,且亦不
專為對李士群或周佛海,雖對陳公博的海上特別市府政我亦一樣不留情面。這亦
好得行政院長是汪先生兼,法制局長只能擬批,還要汪先生加上“如擬”而汪
先生亦沒有一次是不依照我的。
我是當了法制局長,纔知道法亦可喜,且一點亦不必強調法治,卻法律亦宁
只是人的清好。
我南京的家就在行政院旁邊丹鳳街石婆婆巷,平時到法制局辦公通一天不過
三四小時,所以總有閑暇。舂⽇好天氣,我偕女及胡金人太太殷萱連同殷萱的
小女孩,還有衛士的女人阿⽑娘,去屋后雞鳴山採松花。松花⽇影里,殷萱立在
樹下向我含笑,顏面好嬌艷,像帶了面網。松花我們採回去做餅喫。我家院子里
紫藤花開得滿架,亦採了做餅喫,還有香⽔花連窗沿牆一路開,五歲的小芸仰面
問道、“香⽔花不可以喫的呀?”
我並不怎麼喜歡西洋的主民或平民精神,我的生活簡靜只是中國的。西洋人
是怎樣主民,亦上面還有大神,怎樣平民精神,亦到處是戲劇化的浪漫刺的不
安場面,所以法必要是法治。但法可以只是人世的不落浪漫,自然平正簡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