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相认
找到傅卿寻的时候，她正在竹林附近翘首以盼。
我比与我同行的人眼尖，先一步发现了女子的⾝影，亦先行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她走去。她似是注意到我在向她靠近，但两人迅速对上的眼神很快便又错开了。
我想，她是看到了我⾝后的男子。
果然不出所料，当我走近女子之际，她已收回投向我背后的目光，转而疑惑不解地望着我。直到我和那皇子站定在她的面前，得以看清来人的她才呈恍然大悟之势。
“公子可是那曰救我之人？”傅卿寻朝着皇子福了一福，语气中已带上了七分肯定。
“这是皇子殿下。”我在一旁轻声告知。
傅卿寻闻言，⾝子微微一僵。她惊讶地将视线聚集于来人的脸庞，片刻过后忽然还魂意欲跪拜：“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还望…”
“诶…”岂料皇子一步上前，伸手托住了傅卿寻的双臂，阻止了她屈膝下跪的动作“七岁那年…”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跟前的女子，言语间似万分小心，又更像是心意已决“你可曾失足落水？”
话音刚落，傅卿寻的脸上就浮现出先呆滞后错愕的神情。她原本打算面向大地的脸庞蓦然仰起，一双明显瞪大的眼直直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而对方，似乎业已从她难以置信的神情中读出想要的东西。他随即情不自噤地扬起嘴角，流转的褐⾊瞳仁中溢出些许疼惜：“卿寻，是你，对吗？”
“梓…梓…”不知是迟疑作祟还是激动所致，傅卿寻睫⽑颤动，泪光闪烁，双唇迟迟吐不出一个清楚的音节“梓栖哥哥…”终于，伴随着自眼眶中滑落的清泪，她道出了一个亲切的称谓。
“呵…”男子失笑，抓着傅卿寻的手貌似也松了一松“傻丫头，你总算记起我来了。”
故人重逢，好不感人——我来回望着几乎泪眼相对的一男一女，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等一下…这个梓栖皇子记得大约十年前的事，而学长五年前还跟我在同一所学校里念书，这么说…他不是我的学长？
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倏地看向大抵还沉浸在相见欢里的那名男子，却见他冷不防从四目相对中菗⾝出来，环顾四周定神道：“卿寻，这儿说话不方便。你跟我来。”
傅卿寻也回过神，擦⼲眼泪，点头表示赞同。于是，这回换做皇子带路，我和傅卿寻则跟着他来到了宮里的一处别院。他领着我俩快步走进一间屋子，旋即转⾝阖上房门。
将一切隔绝于门外，梓栖皇子回过⾝走到傅卿寻的面前，刚张嘴似乎想要问些什么，却忽而欲言又止——但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只缘眼前的女子冷不防跪在了地上。
“卿寻！你这是做什么？！”他眉头一皱，慌忙蹲下⾝去，伸手欲扶。
“卿寻自知唐突，但历经艰险来到梁国，只为求得亲人庇佑，助我得报大仇。”她双目含泪，目光炯然，毅然仰头凝视着双眉微蹙的男子“还请表哥念及儿时情分，让卿寻同舅舅见上一面。”
“你果真是…”梓栖皇子与之对视的眼眸中泛出丝丝苦意。
“求殿下成全！”傅卿寻一语未毕，已然俯下⾝去。
“这是作何？！”梓栖皇子再也站不住了，他急着弯腰托住了傅卿寻的⾝子，阻止了对方给他磕头的行为“唉…”见傅卿寻再度注目于自己，他将女子缓缓扶起，同时面露苦笑“你还是唤我梓栖吧。”
“梓栖哥哥这是答应了？”傅卿寻目不斜视，起⾝不忘追问。
“卿寻…父皇他…”男子顿了一顿，似在犹豫不决，但终究还是选择了继续“未必会帮你。”
“！”女子闻言，⾝子瞬间一僵，她随即垂下眼帘，抿了抿一双朱唇“梓栖哥哥聪敏过人，卿寻想做的事情，瞒不过你。”言罢，她倏地抬起头来，坚定地仰视着⾼她半尺有余的男子“只是，国仇家恨在⾝，卿寻不得不报。即便仅存一丝希望，也自当义无反顾。”
兴许是傅卿寻毅然决然的眼神让人动容了，梓栖皇子沉默不语地凝视她片刻，终于应允：“罢…安排你同父皇相见之事，就交给我吧。”
“多谢梓栖哥哥！”见对方答应下来，傅卿寻当即喜上眉梢，连忙道谢。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他说着，眼睛也不知怎么地突然就瞥见了站在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我“她…”
总算有人想起我来了。
呆在一边旁观半响，我甚至都有了被过河拆桥的错觉。
当然，我还不至于这般小气，所以，仅仅是错觉而已。
“是…你的侍女吗？”盯着我打量了一小会儿，梓栖皇子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道。
此言一出，我和傅卿寻不由自主地彼此相望。
她会如何作答呢？
我看着她别过头去，轻声回答：“是…”
心里忽然闪过一种和方才不太一样的感觉，但转瞬即逝，也说不清是何情愫。
皇子微微颔首，视线转移到了我的⾝上：“想来这一路上照顾你家主子，吃了不少苦吧？”
嘴角悄悄牵动，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面带微笑低下头去。
“我看她对你倒是忠心，上次你跌入池子，也是她不顾一切拦下我，求我去救你。”低眉顺目间，我听得男子已重新将谈话的对象变成他跟前的女子。
于是我抬起头来，恰巧目睹傅卿寻的侧脸，同时亦看见男子继续对着眼前人展露笑颜，轻声细语道：“有这样的侍女照顾你，我也放心不少。”
傅卿寻不着痕迹地笑了一笑，并不接话。
而作为配角甚至可以算是路人甲的我，自然更没有理由开口了。因此，我只是立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俩或谈论往事或商讨将来，倒也从中获取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正如先前所听闻的那样，这一男一女乃是一对表兄妹。男子名为“良梓栖”乃北梁当朝皇帝的大皇子，已然封王，鉴于他是梁尊帝膝下唯一的子嗣，宮里宮外都安排了住处；无巧不成书的是，傅卿寻——南浮的亡国公主，居然也是已故浮暄帝仅有的子女。当年，浮暄帝迎娶了梁尊帝的妹妹为妻，之后尊为皇后的梁国公主便生下了傅卿寻。大概是由于亲戚关系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这对表兄妹曾于十年前在浮国皇宮相处过一段曰子，良梓栖还很巧地目睹了孩提时代的傅卿寻不慎落水的经过，对于他那表妹落水再被救上岸时的模样印象十分深刻，再加上傅卿寻如今的外貌尚保留着儿时的某些特征，所以浮国易主后就相当关心表妹去向的良梓栖将诸多因素综合考量，便不自觉地怀疑上了多曰前被他救出水池的女子。
眼下总算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良梓栖表示喜忧交集——喜的是他的小表妹平安无事，还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现⾝在他的面前；忧的是好不容易重逢的佳人此刻已背负着血海深仇，决意走上一条布満荆棘的复仇之路。
尽管良梓栖并非直接言明上述感受，只是婉转地表达着他的想法，但在我听来，他的言下之意其实显而易见。
我想，傅卿寻并不愚钝，同样听得出对方的意思。
可惜让良梓栖有些失望的是，他的表妹丝毫没有知难而退之意，仿佛那条复仇的道路，她是走定了——哪怕，她将会因此而变得遍体鳞伤。
大概是眼见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叫傅卿寻回心转意，良梓栖暂且放下了继续劝说的念头——他结束了两人重逢后的初次谈话，准备送傅卿寻回去。
“梓栖哥哥留步，卿寻自己回去即可。”随男子走出屋子的傅卿寻微微顿首，继而抬眼看向对方的双眸“与皇上相见之事，就有劳梓栖哥哥为我安排了。”
良梓栖似乎想张口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傅卿寻转⾝而去，视线仍不愿转移。
“奴婢告退。”我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对着男子福了一福，然后快步追着傅卿寻而去。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使用“奴婢”这样的自称——而如今我更是发现，自己特别不喜欢在这个和学长有着相同外貌的男子面前如此称呼自个儿——可是，人在屋檐下，我又能如何？
思及此，我忍不住回头看了良梓栖一眼——他依旧站立在原地，仿佛在目送伊人远去。
“云玦。”就在这时，走在我前方的傅卿寻冷不丁开口唤我——她好像很少这么叫我。
“什么事？”我下意识地扭头应声，同时刚好跟着她拐过一个转角。
她先是不做声，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下脚步。我也随之停止前进，有些不解地瞅着她。
她抿了抿嘴唇，转动脖颈望向我：“你，可有不満？”
“啊？”我愣了一愣，旋即似有恍然。
“我告诉梓栖哥哥…说你是我的侍女…”她定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没有往下说。
莫非方才那一晃而过的心理波动，是一种不満吗？
我自问，却无法自答。
“呵…”四目相对，我莞尔一笑“哪有什么不満的。你本就贵为公主，我一介草民…与你主仆一场，再合理不过了。”
“我并无此意的。”她盯着我的脸急急道。
“呃呵，不碍事。”我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想了。”说罢，我重新迈开步子“我们回去吧。”
没错，这个问题重要吗？毕竟，我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古代那些奴才主子之流的，本就不是我会认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