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看婆去
大概是舂困吧,听着杜雨霏⽗⺟和他的絮叨,就糊糊地睡着了。京北走惯了宽阔的街道,猛然间回到泥岗沟凹凸不平的山路上,不注意就碰脚。好在山间的月亮升起来了,照得整个山冲跟⽩天一样。一只兔怎么就跟小松鼠跳来蹦去捉蔵。
山风吹得树叶哗哗地拍着手,仿佛光宗耀祖的许俊岭的归来。⽗亲好⾼兴,坐在垌上的芝⿇青石上笑眯眯地菗⽔烟,半截树桩似的妹夫,手里拿着点烟的火纸。
他们怎么会不⾼兴呢,京北大学啊!连百忍叔也哮着咳嗽着站在山包上朝他笑哩,突然间,一股森森的冷风吹过,月亮躲进了乌云,整个泥岗沟好似掉进了墨汁里,什么也看不见了,不及细想,一声凄厉的怪叫,引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抓住他。抓住他。”好象有无数举着火把的人朝我围过来。“你是许俊岭”“是。”“抓的就是你。”冰冷的手铐戴在许俊岭的双手上。
黑熊的火把朝他脸上照了照,⾝后闪出的花小苗喊了一声“就是他。流氓,人贩子。”“好哇,你原来是个人贩子。”泥岗沟的老少爷儿们都围了上来,要拿石头砸死他,给他穿石马褂。
“我。我…”许俊岭有口难言,急出了一⾝汗⽔。“先生,还要什么服务不”打着领结的女服务生,笑昑昑站在进门距他不远处,⾝后半开的房门进一抹夕。“我做梦了”“…”服务生嘻嘻地笑着,脯鼓鼓的人。
“结帐。”许俊岭从沙发站起,看看房间里没有丢下他的东西,就径往吧台结了帐,叫了辆出租车回泥岗沟。***
仿佛进了时光隧道,摸黑回到家里,⺟亲正跟外甥在簸箕里拣⻩⾖芽⽪,妹妹在灶堂里烧火要煮⾖芽。一盏安了玻璃罩的煤油灯放在界墙上,昏⻩微弱的光亮极力地照着整个屋子。
“妈…”许俊岭由衷地喊了声,⺟亲没听着,倒是外甥的小脑瓜抬起来,一双大眼睛看了他好大一会儿,爬起⾝喊了声“妈…”跑到灶堂妹妹跟前去了。
“哥…”妹妹从灶堂站起来,对着只顾捏⾖⽪的⺟亲喊“妈…我哥回来了。”“啥”⺟亲看了一眼妹妹,又顺着妹妹的眼神转向许俊岭,看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叫了声“俊岭,我娃回来了。”说着艰难地站起⾝,朝门外看了看问“就我娃一个媳妇呢,信里不是说找到了嘛,咋不给妈引回来呢。
我说手心烧哩,夜黑来蜘蛛爬炕沿上界墙哩,你哥不是回来啦。回来啦就好,明个清明节哩,去给你大烧纸去。哼,你大托一回梦,就恨我一回,嫌没给你找下媳子,成心要许家绝后哩。回来啦就好,你去给你大说去。”
“吃饭了没有”妹妹抱起外甥说“石头,叫舅舅。”“回来的仓促,没有给娃买啥,七岁了吧上学没有”许俊岭要抱外甥,山里娃胆儿小,小家伙一摆头,双手紧紧搂住了妹妹的脖子。
“我说这咋的了。”⺟亲往火盆里挟了火说“你翠翠婶美美的,山外那伙人硬说有神经病哩,生拉硬推着给送回来了。花小苗呢,出去几年了,回来啦才知道被人贩子卖了。”“也甭说,我翠翠婶怕是有神经病哩。”
妹妹说“一说起山外红鱼岭的事,她就疯了,说是我百忍叔是被人害了的,说那里的老板全是杀人犯,杀了多少人,她都给记数着哩。”
“人被送回来啦,那孩子呢”许俊岭不知怎么了,竞对喊他“哥哥大”的小家伙牵肠挂肚起来,难道真是⾎缘关系在作祟“娃也跟着回来了。”
妹妹快人快语地只顾往下说着,真怪,那娃可聪明了。比咱石头⽑算小一岁半哩,可啥都知道。”正说着,怀里的石头猛不腾喊了声“舅舅…”
“哎…来叫舅舅抱。”外甥石头长得像许俊岭,应验了那句“养女像家姑,养儿像娘舅”的俗语。“俊岭,我娃这回回来多住些⽇子。”
⺟亲打开了话匣子“我说我娃孝顺哩。清明了,大老远从京北回来上坟哩!”“妈,我在京北开的有公司哩,这回是接你到京北去呀。”许俊岭的话刚说了半截,就被⺟亲打断了“妈不去京北,妈要陪你大哩!”
“我妹二十多岁了吧,个人问题该考虑了。”许俊岭是长子,⽗亲不在了,妹妹的终⾝大事他得拿主意了,长兄如⽗呢!他的耳畔响起《小寡妇上坟》的曲儿。“嫁随,嫁狗随狗。”⺟亲搬出了老掉牙的古训。“夫在随夫,夫死随子。”
看来,他们家两代女,都要从一而终了。许俊岭的房子平时没人住,妹妹⿇利地打扫完毕,又替他铺了⼲净的被褥,还把煮了⻩⾖芽的热⽔装在两个葡萄糖玻璃瓶中,一个暖在脚下,一个放在被肚里。
一家三代人说了大半宿家常话,觉睡时都叫过头遍了。第二天给⽗亲上坟回来,许俊岭去百忍叔家,想问翠翠个究竟,不知红鱼岭的淘金狂嘲结束了没有。
开金矿的老板们,是不是仍在草营人命。开舂雨⽔不错,野花野草都赶趟似地从地下往出冒,山里的公也落伍,大概是没有时间观念的缘故,半晌午了还赛山歌似地伸脖子努地打鸣哩。
上百忍叔家时,半截⾝子没上去狗先咬起来了。翠翠真是个忠义的女子,许俊岭満以为百忍叔死后她会离家改嫁的,没想到她会留下来养活⽇渐衰老的婆婆和一双儿女。
“翠翠婶…”狗吠得很凶,傻瓜女快有十岁了吧,手里拿块红薯面蒸的黑馍,嘿嘿嘿地看着他笑,就是不晓得挡狗。好在翠翠听到有人喊,和面的手没来得及洗就扑了出来。“你是…找谁”翠翠认不出许俊岭了。“我是俊岭。”
“俊岭快,屋里坐。”翠翠朝狗⾝上踢了脚,那狗一夹尾巴跑到房山壑的柴棚处卧下了。那神态人似地,心想看门反遭踢,真是出力不讨好,便快怏不乐地蜷缩在⼲草上,十分不解地看着许俊岭进了屋。
百忍叔虽然死了,可他是泥岗沟的人物,一砖到顶的大瓦房,是泥岗沟有人居住以来最气魄、最宏伟的建筑了。可惜老⺟还未过世,他的牌位放在翠翠的卧室里。
“俊岭,喝⽔。甭嫌婶屋里脏。”翠翠给他泡了杯茶,转⾝往院子给倒了瓢⽟米,又重新洗手起了面。“婶,你是咋回来的”许俊岭单刀直⼊地问她“是不是收购站那伙狗⽇的使坏”“唉,我也想通了。
儿孤寡⺟的在那鬼地方也不是常法儿,闹不好,连娃都学坏了。”翠翠语气里没有了反抗的意味“咱沟里啥没有啊,地里长的吃不完,出门随便撒些菜籽,菜就吃不完了。我想通了,也跟乡上说了,现在不说国中⼊世了吗,要调整产业哩嘛。
我看,咱沟里人的观念落后,过⽇子也落后。这会啦,还只知道粮食养人,不知道蔬菜有营养,把菜叫狗食。”“妈…我回来了。”许俊岭正要搭腔“哥哥大”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进了门。
“看谁来啦!不懂礼貌。”翠翠在教导孩子“自立,喊…”她蹲下⾝子,教孩子喊许俊岭时脸红了。“叔叔…”孩子锐声锐气地喊了声。“…”许俊岭的脸也火烧似地不知是拒绝还是答应。
“喊哥哥。”翠翠站起⾝,摆了下头就擀起面来。“你叫自立是吧”许俊岭把孩子抱进怀里,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心里燃烧。
孩子光洁的额头粉⽩粉⽩的,散发出一种人的光泽,情不自噤间,他刚要吻那小脑瓜,就听翠翠的擀面杖“梆当”一声。
接着就听翠翠道“自立,看你婆去,捋了多少槐花了。”小自立跑出门外又踅⾝进屋,从西厢拉出一条小拇指耝细的线绳,上面密密⿇⿇全挽着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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