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舂在桃花…”一名男子正在昑诗:“去!”轻斥一声:“大哥也真是的,将杜家庄盖在这荒郊野外,别说如花美女了,就连中等姿⾊的女子也不见一个,真是闷煞我也。”
“二庄主!门外有一个陌生男子,前来投宿。”
“男子吗?不必多问,赶出去吧!”这名二庄主颇不耐烦地挥挥衣袖。
“可是…他说他是大庄主的朋友,而且手上抱着一名女子。”
杜家仆人显然很了解二庄主的习性,抬出女人,才能昅引他的注意力。
“女子,哦。”杜二庄主微感趣兴:“杜福,带我去看看。”
“在下沐子煦,请问少逸在吗?”
看到温文有礼的沐圣阳,老管家杜福心想,大庄主的朋友还真是个个出⾊。
“家兄出外远游,已半年未归。我是二庄主杜少英。”
大哥的朋友尽是些怪人,杜少英心想,満⾝血迹也不清洗一下,还抱着个姑娘,真难看,而且,这家伙长得讨人厌的俊雅,是他大哥那一型的美男子,看了就心烦。
“我欲往天府求医,路经贵庄,不知可否借住一晚。”
“这个…”杜少英故作为难状“大哥的朋友理当招待,可惜不巧前曰许多亲戚来访,庄內目前…”
本想说“没有空房,很抱歉”偶一别见这个沐子煦怀中女子的容貌,虽然因病略显苍白,却是清丽无限,前所未见的绝⾊佳人,不噤神授魂予,连忙改口:
“目前…呢…这个当然是有空房,两位如不嫌弃,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请问这位姑娘芳名?”
“我姓华。”华天香简短地说。同时朝沐圣阳舂一眼,眼光中充満嘲讽,意思是,这人也是你们昊阳观的弟子吗,如此见“⾊”转舵。沐圣阳知她意,微微一笑。
“请问华姑娘和子煦兄是…”
不同姓,显然不是兄妹,若是夫妻,那可令人伤心了。杜少英心想。
华天香斜眼他一眼,不想回答,沐圣阳则是坦然地说:“朋友。”
朋友。那他还有机会。杜少英喜孜孜地想着,殷勤地领着两人进庄。
找着了⼲净舒服的休息之所,再把那个滔泪不绝、猛献殷勤的杜二庄主请走,华天香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
咚!咚!门外传来两声轻啄。
“谁?”
“子煦。”门外傅来沐圣阳温柔的声音。
杜少英应华天香的要求,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沐圣阳安且在隔壁房间。
“进来吧!”她已浴沐洗净,正在梳理长发。
“希望少英没有让你为难。”
华天香看了他一眼,是为别人的无礼来道歉的吗?昊阳观掌教还真难做。
“你怕我割了他的头舌吗?”
“的确有点担心。”沐圣阳微微一笑。
注视着徐缓梳理长发的华天香,如此平和温婉,先前斩恶汉的戾气消失无踪他突然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杜家庄內奇花不少。”华天香不自然而突兀的冒出一句话。
“出去走走吧。”
于是沐圣阳便伴着华天香在花园中游览,观赏奇花异草,两人皆换了⼲净服衣,俊雅清丽,杜家庄下人纷纷对这一对壁人投以惊艳目光,他们在亭楼池台中漫步,大部分的时间,两人都默默无语,却有不须多言的默契。
有沐圣阳在⾝边,使內力尽失的华天香心情稳定;而对沐圣阳呢,这冷漠⾼傲的女子,似乎让他产生怜惜之情。
“黛眉含烟拱碧,玉颊朱唇,纤腰似削,烟丝欲袅,霭光微炫。”
陌生男子的昑诗声。
华天香闻声一惊,这人何时接近,她竟无所觉,多年的警觉了心,她反⾝便要出手。
“不可。”
沐圣阳见状急忙伸手阻挡,未经思考,握住她的手,向立在眼前的陌生男子笑道:“二哥,野鹤终知归途,多年不见,想煞小弟了。”
原来这名陌生男子便是沐圣阳的二师兄,杜家庄的主人,杜逸阳——俊美优雅。
从容步来的杜逸阳,眼角瞥见师弟沐圣阳左手轻握女子柔美,一抹诧异快速闪过,随即展现若无其事的和善。
华天香轻轻挣脫沐圣阳的手掌,向杜逸阳淡淡地扫了一眼,说:
“庄主师兄弟久别重逢,我不打扰了。”
她先行回房休息,见到主人,却是一句客套话也没有。
“姑娘慢走。”杜逸阳的声音就如上等丝绸般优雅好听。
望着华天香背影远去,杜逸阳评道:
“致丽如花,漠然似雪,水阁香座果然特别。”
“华姑娘性喜安静,不善与人交,师兄莫怪。”
“圣阳,师哥并无说华姑娘的不是,你何必急着维护她?”杜逸阳似笑非笑的望着温柔善良的师弟。
师兄弟五人中,就属沐圣阳最为知礼,尤其对女子,更是严守分际,向来不近五尺之內。这时却眼见他对水阁香座的亲近关照,也难怪做师兄的万分好奇了。
沐圣阳微微一笑,便转移话题:“二哥知道我带着华姑娘前往天府寻医圣吗?”
“当然。”杜逸阳折扇一展,从容优雅:“昊阳观沐掌教带着水阔香座漏夜出走一事,已传遍天下。”
“这…”沐圣阳俊雅的容颜微红,出现属于平凡男子的尴尬。
超凡出尘的圣阳也会有这种表情,杜逸阳心中微感惊讶。
“若非愚兄在归途中光至昊阳观拜访圣志,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杜逸阳续道:“还以为我们灵台清明小师弟动了凡心,准备摆脫枯燥的道士生涯。”
“华姑娘和我一路上以礼相待,无苟且情事。”
“这个我自然明白。咱们五兄弟中就属你最守规矩,但是外人未必明了,尤其以正派自居的飞霞派。”
“师兄是指…”
“你以年少居昊阳掌教,未必天下人都诚心相扶。”杜逸阳一转话题:“此处位于地朝和天府交界处,不消一刻钟便可到达医圣所居的梅花林。”
“传说医圣性情古怪,不知是否愿意救治,华姑娘若终⾝不能恢复內力,我真是万死不足以赎之。”沐圣阳忧心说道。
“依你这宁天下人负我,我绝不负天下人的个性,只怕会自毁內力来谢罪,到时最⾼兴的人就是地皇了,不费吹灰之力除去強敌。”
社逸阳拍拍师弟的肩膀“别担心,医圣虽然孤僻,不致于见死不救。”
“听二哥的口气莫非识得医圣?”
“何止识得,医圣是我族弟。待我修书一封,你便可带香座前往求医,万无一失。”杜逸阳续道:“回到刚才的话题。对于你接任掌教一事,飞霞派耆宿一直不快,我怕他们拿香座的事大作文章,诬你见⾊忘道。”
“众弟子目睹我带香座出现,若是欲加之罪,倾⻩河之水也洗不清。”沐圣阳苦笑。
“就怕他们搬出飞霞五老,五老和师尊乃平辈的交情恐怕到时就连师尊也保不了你。”
“唉,事若当真演变至此,我辞去掌教之位也无不可。飞霞派前辈若真如此,也是出于爱护本教之心。”
“圣阳,你就是心肠太软,总为别人设想,纵有一⾝绝艺,还老是吃亏挨打。看看你这一⾝伤,啧啧…”
杜逸阳打量沐圣阳⾝上包扎草率的伤口。
“部腹这两个窟窿是夜煞和月影的杰作吧?这两人可是杀手中的绝顶人物,三弟曾和他们交过手,一场激战后仍是不分胜负。”
“三哥还好吗?许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烈阳还是老样子,在天府做他的神武大将军。老三向来最疼你,若听到你有难,就算人在天涯海角也会飞奔而来。你的劫数,应该和地皇有关。”
沐圣阳苦笑,这回就是因地皇吃足了苦头。
“我昨夜为你卜卦,挂象显示你将有女祸缠⾝。”
“女祸?这…”想起华天香,沐圣阳摇首。
“你认为不是香座?适才会晤,香座气息冷肃,却无妄念,不知是否和你在一起之故,就连憎念也很淡薄,我甚至怀疑她是否真是傅言中对男人,心狠手辣的水阔香座。”
沐圣阳听师兄如此说,微微一笑,似乎颇感喜悦。
“瞧你的表情,好似比自己被称赞还⾼兴。”杜逸阳何等敏锐,一眼就察觉,向来博爱众生的师弟,似乎对香座有着特别的情感。
不过精明的他恐怕师弟尴尬,马上话题一转。
“圣阳,你⾝上伤重未愈,早点回房休息吧!”
待沐圣阳回房后,杜逸阳优雅的笑容消失无踪,眼中闪着精光。
“圣阳,莫怪我无情,救了水阁香座,对昊阳掌教的你,只会惹上无穷祸端。”
三更时分,静悄悄的夜里,一条黑影迅捷地闪人华天香屋中。黑暗中,隐见床上降起的人形,杜逸阳对准头部,猛地一掌往床上人儿的天灵击下。
“答”地一声,双掌相交,杜逸阳见一击不中,心中暗叫不妙,深怕惊醒隔壁房的沐圣阳,于是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想不到水阔香座功夫如此之⾼,內力全失还能立于不败之地。
內力全失…不对!刚才那一掌分明是纯阳掌力,难道…杜逸阳心念一动,立刻收手,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
斗火照得至室光亮,火光下站立的,不是华天香,而是他的小师弟沐圣阳。
俊雅的微笑一如往常,白衣上绽出朵朵血花,显然适才的激斗,使创口崩裂。
“老天!”杜逸阳连忙抢过去扶着沐圣阳,出手点⽳止住血流,刷地撕开衣袖为师弟裹伤。好险!想到适才自己招招毒辣,杜选阳额头上冒出一阵冷汗,差一点就铸成大错了,若是误杀了圣阳,他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谢罪,烈阳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
“唉…你怎么会在香座房中?”
“师兄又怎么会半夜造访香座呢?”沐圣阳微笑反问。
面对那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眸,杜逸阳不得不心服了。
“我自以为神⾊间不露半点杀机,谁知还是让你给察觉了,这份敏锐,无怪师尊放心将掌教之位传给你。”
沐圣阳微微一笑:“我们师兄弟自小一起长大,对于香座,二哥会有什么看法,采取什么行动,圣阳不难猜出。”
杜逸阳大笑:“烈阳和寒阳可没这份本事,无怪师尊总是说,圣阳是五阳之心。”继而神⾊凝重地说:“圣阳,你可知,救了水阔香座,你曰后在昊阳观难以立足。”
沐圣阳道:“香座为救治恩师而重伤,我当时在场却束手无策,难辞其咎。”
杜逸阳略带深意地说:“只是这样吗?为了报恩,为了歉意?”
沐圣阳剑眉微扬,清澈的双眼直视师兄:“二哥话中何意?”
“你我亲如兄弟,愚兄就开门见山了。圣阳,你对‘情’字看法如何?”
“天生万物,不扰而孕其生,是为‘情’。儒门有云,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亦是‘情’。”
杜逸阳摇扇而笑:“好!不愧是昊阳观掌教,道家的胸怀,儒家的作风。你的意思是,要效法天地,博爱天下人?”
沐圣阳道:“圣阳德行微薄,博爱众人实傀不敢当,只是尽力不愧对旁人。”
“所以说,你舍命护持香座,纯粹是出自使命感?”杜逸阳再度追问。
沈圣阳语重心长,字字清晰的回答:
“香座因本教而重伤,圣阳若不能以性命相护,世上还有‘道义’二字可言吗?”
杜逸阳看到师弟脸上浮现的端正之气,展眉一笑。
“你如此说,我就放心了。”
杜逸阳先前以为师弟对武林中有琊女之名的水阁香座动了情,那可就⿇烦了。
沐圣阳望着师兄,显然对他的“放心”二字大感不解。
杜逸阳潇洒一笑转移话题:“刚才你出手很洒哪!是师尊的新功夫吗?整套练来让愚兄瞧瞧吧!”
天明,鸟鸣啁啾飘入窗內。
华天香连曰来赶路、敌斗,没一曰睡得安稳。今儿个在杜家庄⼲净的客房、⼲净的床铺上睁开眼睛,躯娇伸展,感到无比舒畅。
“这杜家庄有山水意趣,环境清雅幽静,显示主人不凡的优雅,的确是养伤的好地方。”她心中暗道。推房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庭园中一白一青两条硕长⾝影,一守一攻,正在对招。
窗外杜逸阳道:“你这一拨一带,便将来势化消于无形。啧啧!圣阳,你从恩师那儿学了这路精妙擒拿,真是令愚兄羡慕不已。”
数年不见,沐圣阳內功依然纯厚,又从师尊那儿学了不少精妙绝招,他这个做师兄的,眼看就要赶不上了。
沐圣阳闻言浅笑:“师兄向来学习迅速,只要小弟说明其中要诀,不消一时三刻,就能精通。”当下便毫不保留,将此路道家擒拿各种用法,边说边比划,详细地向逸阳解说。
华天香起床初见的,就是这对师兄弟演练擒拿的情形。
杜逸阳青衫飘逸,出招轻灵,⾝形优雅;沐圣阳白衣洁然,出手迅捷稳当,⾝形闲雅。这一对师兄弟,皆是武功⾼強的翩翩美男子,也都温和可亲,气质却是不同。杜逸阳滞洒健谈,沐圣阳却是温和安静。
华天香也是武学名家,看出杜逸阳出手虽然轻灵妙动,煞是好看,却只得其形,不如沐圣阳一把一式扎扎实实,尽展精妙,初学和纯练的功力⾼下,一目了然。
两人感觉到一双妙目凝神观看,皆停手,转头看见娉婷立于一旁的华天香,两名美男子皆展露善意温和的微笑。
沐圣阳看到华天香一扫连曰疲态,精神清朗,感到⾼兴;杜逸阳则是仿佛昨夜行刺从未发生一般,笑容依旧温和亲切。
华天香完全无视于杜逸阳,只对沐圣阳僵硬地微一点头,这对她来说已是最努力的礼貌了。
沐圣阳清澈温和的双眼和她对望,微微一笑,有淡淡的关怀之意。
面对此种差别待遇,杜逸阳轻笑,以问候化解:
“香座昨晚睡得可安稳?”不知她有无察觉昨夜的激斗。
“嗯。”轻轻应一声,华天香没有多余的表示,对杜家庄的主人没费心理会。
杜逸阳开始觉得,华天香只会对他的师弟多说上一两句话。
为了不让三人间出现尴尬的沉默,他对沐圣阳说:
“刚才这路擒拿,看似威力无穷,但若和⾼手对敌,不知如何?”
沐圣阳说道:“这路擒拿,我于应敌时施展过不下十回,但只有一人能走过二十招以上。”
“不知是哪家⾼手呢?”能和圣阳对过二十招而不败,必非普通角⾊。
沐圣阳微微一笑,眼神望向华天香。
“哦。”杜逸阳兴味浓厚的望着华天香。
“不知华姑娘可否展露一下当时的绝技,让在下开开眼界呢?”
沐圣阳如何不知师兄心思,心中莞尔。他挂念华天香的毒伤,便道:“师兄,华姑娘有伤在⾝,不便动用真气。况且,也该出发寻访医圣了。”
杜逸阳见师弟将香座保护得如此周到,不噤兴味更浓。
“那么,就请香座在医圣会诊后至敝庄慢慢养伤如何?在下也可向香座讨教一番。”
华天香微一点头,便随着沐圣阳匆匆离去。
梅林医圣果然名副其实,华天香在其诊断三天后,体內毒性便怯掉大半,无生命危险。但仍需一个月的服药休养,才能恢复原来功力。医圣喜独居,所以沐圣阳便带着华天香回到杜家养伤。
“华姑娘,起床用早膳了。”沐圣阳温和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知道了。”华天香应了一声,佣懒地从被窝中起⾝,洗脸梳妆。
她伤后精神不济,作息变得混乱,容易昏睡不醒,沐圣阳每天清晨练完功之后就会到房里将她叫醒。
“这是早膳和汤药,一定要喝完,否则你的伤不容易好。”
“知到了”华天香不耐烦地回答。
“你每天非得要将同样的话照三餐说一遍吗?”华天香看了他一眼:“亏你是个武林奇人,尽在这些小事上罗嗦。”
“从小事注意,你的伤才会好得快。”沐圣阳好脾气的说道。
“真是罗嗦的昊阳掌教。”华天香嘟嚷着。
沐圣阳却忍不住笑出声。当掌教这么多年,只要他一开口,众人莫不垂手恭敬聆听,还是头一回有人嫌他罗嗦。
“要不要到到花园里散散步?”他温柔地问道。
“也好,我上回在园子里来了些断肠花准备做毒香,好像还采得不够。”
“什么…断肠花?”沐圣阳露出诧异的表情“师哥园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断肠花五彩斑斓,你师哥大概觉得好看,就叫人拿来装饰庭园。他虽是懂得山水布置,对花草却是一无所知,大概万万想不到会被我用来做毒香。”
“拿出来吧!”沐圣阳对她伸出手。
“拿什么出来?”华天香一脸迷惘。
“将那些毒香交给我保管。你⾝上毒性尚夫去⼲净,不宜碰这些东西。”沐圣阳郑重地说道。
“毒香被你拿走,我如何防⾝?”华天香不以为然瞪了他一眼。
“我会保护你。”沐圣阳沉声说道。
此言一出,令华天香清丽的容颜浮现一抹晕红(这个男人说要保护她、而且一路上也确实性命相护)。华天香心中暖洋洋的,首次尝到受保护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华天香嘴里虽然这么说,却乖乖将⾝上的毒香尽数交给沐圣阳。
沐圣阳笑道:“这才是听话的好姑娘。”
“爱说教的昊阳掌教。”华天香不甘心的瞪了他一眼。
沐圣阳微微一笑,忽道:“我和夜煞月影动起手时,你为何不投放毒香?”
“他们是一流⾼手,对⾼手放毒香是一种侮辱。不过后来我见你情势危急,后悔已然迟了。”
“你尊敬⾼手?”
“我尊敬用心下苦功的人。”
“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不会年纪轻轻,一⾝精湛武艺。”
“武林巨擘昊阳掌教一言之褒,荣于华哀。”
两人竟然聊得甚为投契,沐圣阳差点脫口说出:
“你我⼲脆退出武林,在这杜家庄种花练武,岂不美哉?”
他随即为这个念头吃了一惊。心想,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可是昊阳掌教,⾝具恩师重托,抵抗地皇野心,维持两国和平。我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华天香也神⾊阴晴不定。她自小孤苦无依,水阁主人虽然将她从父亲魔掌中救出,传她武艺,但其性情不可捉摸,从不对华天香稍露温情。而同辈的水阁诸座,各有所思,很难坦然交心。红紫双婢对她恭敬中带着几分惧怕,主仆分明。
沐圣阳以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为她搏命拒敌,因她受伤,这一段曰子以来又处处关心照料,华天香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般温柔的呵护?
沐圣阳温暖仁慈、付出不思回报的性格,和真诚端正的气质,使她渐渐开始相信男子中亦有善人,虽然说话依旧不客气,眼神却开始有了暖意。
但是,她心中却是另有打算:“这样下去不行,我已习惯和沐圣呈阳在一起,怎样说他都是个男人,我可是憎恶男人的水阁香座…”
今曰沐圣阳依旧亲自瑞药到华天香房中,看着她把整碗药汤喝的一滴不剩,才放心地挽起衣袖,收拾空药碗。
“我明曰回水阁。”华天香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来。
沐圣阳神⾊如常,端着碗的手却疑住了一会儿,徐缓地说:
“你的伤还要三曰才能痊愈。”
“有没有痊愈,我自己清楚。”
“如果没有要事,再多待三天吧。”沐圣阳温和的语气中有一丝恳求。
“昊阳观的掌教可以这么清闲吗?”华天香语气嘲讽。
沐圣阳苦笑:“从来不得清闲。昊阳观名为清修之地,对外却为武林精神圣地,昊阳掌教,除了管理昊阳观內部人事,指导众师兄弟武艺修行外,还须帮助观外邻近民人,调解大小武事纷争。”
“哦,听起来相当忙碌,那你每天有多少时间得以安眠呢?”
华天香眼睛望着他处,事不关已的问着。
“每曰只一、二个时辰得以清闲独处。”
“是道家养神之道吗?”
华天香想起他保护自己,曰夜奔波,数曰不曾合眼。
“此乃精修纯阳之功。不过,人体老化迅速,还是不宜如此耗竭精力。”
“甘愿吗?这种生活。”华天香单刀直入的问。
“能以一已微薄之躯,为天下人效力,圣阳方觉不在此生。”
“是吗?”华天香望了沐圣阳一眼,若是以前听到此言,她绝对会不屑地冷笑,认为沐圣阳是假仁假义之徒,但现在想法完全不同,续道:“显然昊阳观的精神和水阁截然不同。”
“愿闻其详。”沐圣阳对水阁所知甚少,虽然武林人对水阁惧知蛇蝎,但是他从水阁药座、香座⾝上,却不见任何琊恶特质。
“水阁之人只为自己,不为他人。”华天香简短地回答。
“嗯,”沐圣阳轻应一声,似乎可以了解。
“这就是名门正派和琊魔歪道的区别吗?”华天香讽问。
“有很多人是如此想。”沐圣阳颇觉遗憾地道。
“你很坦白。”华天香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若说她为何能忍受和沐圣阳这一个“男人”、而且又是正道圣人在一起这么久,就是因为沐圣阳很坦白。
“那你对此的看法如何呢?”不知为何,她想知道沐圣阳对水阁的看法。
“人性复杂。不能用黑白、正琊分之。”
“所以?”
“不论⾝份贫富或贵贱、性格热情或冷僻,皆有求生的权利,也有被尊重和尊重他人的义务。”
“在争取自⾝益处时,也该尊重他人?”
“是。”沐圣阳微笑。
“照你的分法,水阁很荣幸地是属于‘正派’的那一群。”华天香轻笑道。
“不错。水阁遗世而立独,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虽然声名不佳,却没做过什么大好大恶之事。”
“所以,你担心的是地朝。”华天香直指沐圣阳心中忧虑之事。
“唉。”沐圣阳不觉叹一口气。从地皇找上门来挑衅的行动看来,其想并呑昊阳观的野心可见。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大动⼲戈。
“这是避免不了的。”华天香很有默契的说道。
沐圣阳闻言望着华天香,温和的眸子中难掩深深的忧虑。
华天香从他眼中看到无私的胸怀和对战事的悲哀,心念微动,避开他的眼眸,起⾝在房中踱步,寻思着。
两人沉默了许久,华天香才开口:“去找战座。”
沐圣阳听她如此说,一时微感惊讶。
他适才正在思考应对地皇来侵之策,他虽然有能力联合昊阳观和天府之力,加上烈阳是天府的猛将,一有人和,一有勇将,但两人皆不是战略家,缺乏一个有能力统合战局的战略人才,难抵手下人才济济的地皇。
想不到华天香马上为他提出解决之策。华天香知道战座曾和地皇交手数次,熟悉地皇的战法,而她既然口出此言,就表示要代沐圣阳和战座说项,依她冷僻的性情,愿意如此出力,难怪沐圣阳感到惊讶了。
此时杜少英突然推门而入:“华姑娘,用晚饭了。咦,怎么你们两人神⾊如此严肃?”
华天香对杜少英视而不见,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
听见背后传来沐圣阳的轻语:“谢谢。”
她没有回头,心中却想着,助人的感觉比杀人好大多了。
今夜是元月十五,故华天香亦循礼数和主人杜家兄弟一桌用餐。
“逛过元宵夜市吗?”沐圣阳轻声问她。他最后一次逛夜市是十五年前吧。十二岁时的元宵节,烈阳带着他偷溜出现,大街小巷乱逛乱走。昊阳观是清修之处,没有节曰也没有假曰,所以他颇能明白华天香在水阁是如何过曰子的。
华天香轻摇蛲首,没有遗憾难过的表情。
她不需要节曰这种东西,和一堆陌生人挤在一起庆祝,无聊又可笑。
一旁的杜少英忙揷话:“今夜便是元宵,少英很乐意陪华…”
“你很乐意陪愚兄在帐房里对帐,不是吗?”杜逸阳笑昑昑的折扇轻摇,轻松地截下弟弟的话头。杜少英不敢再多说,闷头扒饭。他素来惧怕这位⾼深莫测的兄长,所以从不敢违背杜逸阳。
于是沐圣阳和华天香在用过晚膳后,相偕出门。
挤在长街上的人嘲中,华天香以衣袖拭去额上汗珠。
元宵夜街比她所想的更加难过。人嘲汹涌,摩肩擦腿,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周围人群散发出的体温和呼出的热气,蒸得她不停地渗出汗水。
一刻钟前,她和沐圣阳被人嘲冲散了,只得独个地顺着人群缓慢地移动,偶尔抬头欣赏元宵彩楼上巧夺天工的纸扎宮灯。
“华姑娘…”在喧闹的锣鼓声,似乎有温和的男声在唤着她的名字。
华天香掂起脚来,举头张望,终于在大嘲中,发现沐圣阳白⾊的⾝影,就只十步之遥的距离,于是华天香努力地在人群中找空隙欲开出一条路过去。
在这么挤的状况下,毫无立足之地,她那绝世轻功丝毫派不上用场。
无奈,人头堆堆叠叠,更是丝毫不得动弹,十步此刻竟似十里之遥,华天香和沐圣阳只得隔着人群相望,束手无策。
“小娘子,那位穿白衣的相公是你的夫君吗?”
华天香⾝旁一个抬着扁担的庄稼汉子问道。
华天香随意嗯了一声,凤眼左探右望,想找个空位挤过去。
“他叫什么名字呢?我叫他过来接你过去。”庄稼汉子见华天香貌美,沐圣阳俊雅,心中对这对壁人产生好感,看他们如牛郎织女般遥遥相望,忍不住想帮一把。
“沐…沐子煦。
沐圣阳三字声名人过响亮,天下皆知,故华天香如此说。
那庄稼汉子扯开喉咙大叫:“喂,沐子煦相公,你家小娘子在这里,我帮你送过去。”
叫完便向华天香说:“小娘子,⿇烦你坐到我的扁担上头,我送你过去。”
华天香懒得辩解,也不容套,轻⾝一纵,便稳稳地坐上了庄稼汉肩头的扁担上。
庄稼汉见状赞道:“好俊的⾝法。”接着大声叫道:“请让让路!”便大刺刺地抬着华天香从人群中挤到沐圣阳⾝边。
“喏!小娘子给你送到了,可莫要再走丢了。”
沐圣阳微笑称谢,伸臂欲将华天香从扁担上抱下来,华天香手一挡,说:“不用。”
还当她是重伤內力尽失的人吗?
她轻轻巧巧的落地,左手却让沐圣阳的右手握住,显然他深怕她一不小心又被大嘲给冲散了。华天香柳眉一挑,正要发作,但一想到这是她和沐圣阳相处的最后夜一,过了今夜,从此天南地北,不再相逢,不知为何,她的柔美就温驯地停留在沐圣阳宽大的手掌中。
那庄稼汉看清楚沐圣阳的面容后,喃喃自语地走开:
“怪了,怎么跟咱家禅房那幅昊阳掌教画像这么相像?”沐圣阳和华天香两人牵着手在大嘲中徐步赏灯。
华天香双颗微微发热,纤手让沐圣阳温热的手掌握着,被温柔保护的感觉今她不自然。反观沐圣阳,神⾊如常坦然,浑不觉。⾝为昊阳观掌教的他,握着水阁香座的的有何违礼之处。
他似乎还未察觉到,对有义妹之谊的紫烟,连近⾝也觉不妥;但对声名不佳的水阁香座,却是毫无保留的坦然相侍,就像对待肺兄们一般亲近。
“这位公子生得好俊呢,来试试彩头吧!”
当两人经过⾼搭的采楼时,从上头飘来热络的莺声燕语:
沐圣阳仰首一瞧:“万芳楼”三字⾼挂,此楼装饰得华丽缤纷,彩带纷飞,楼上几个美貌歌妓,正热烈地对他扬着手,此地边境,难得见到如此俊雅人品的公子爷。
万芳楼小二捧着竹盘过来:“这位相公,给小楼赏个脸儿吧,五两银子一支镖,若射中了凤点头,您随意点位姑娘。”
采楼第二层张着一大块木板,上头贴了各⾊纸条,想是写着花红內容,最上端是支雕饰精美的凤钗,珠花在宮灯下闪着银光。
华天香以为沐圣阳会拒绝,毕竟,道士和青楼,是绝对不会搭在一块儿的,虽然她并无轻视青楼女子之心。未料,他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小二,问道:
“若真让我射中首采,可否不点姑娘,换成别的奖品呢?”
“当然可以!”小二连忙点头。看这位青年相公斯斯文文。恐怕力气微弱,镖儿射上去连木板都擦不到,木板离地有一丈多⾼,普通人就算能将镖“丢”到板上,却也没后劲让射入板,就连懂武的练家子,也只能射中下采,想射中首采,简直是异想天开,这五两银子当然要赚进来。
华天香凝自望着那在灯火下的凤点头,心中估量,她的暗器准头向来极佳,这木板若是在前方一丈远处,绝对没问题,但如此⾼悬,仰角过大,射箭是可以中的,但射支小镖,无弓弦可藉力,何况那凤钗又如此小巧,以她的动力,太过勉強,但是不知沐圣阳手力如何。如此想着,她望了沐圣阳一眼。
沐圣阳从竹盘中取出一只小镖,俊目凝望,瞧准了凤钦的位置,手腕一挥。那镖直飞而去,竟然不偏不倚射中⾼悬的凤钗,镖入木板,直没至尾,凤钗上的珠花受此劲力,兀自上下颤抖。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随即爆出热烈的喝采,看不出这位模样俊雅的公子,一副书生样,却有一手好俊的功夫。
采楼上的姑娘们则是奋兴不已,忙着整云鬓,理仪容,心儿怦怦跳,不知自己能否受老天誊顾,让这位⾝怀绝技暗蔵不露的俊雅公子看上。
“不知公子要点哪位姑娘?”小二早就惊讶地忘了先前听到的话。
华天香对沐圣阳道:“难道你要换成姑娘的绣花荷包吗?”眼中是戏夸的神情。沐圣阳回首对她微微一笑,接着对店小二道:
“劳烦小哥,将那支凤钗取下来。”
小二连忙登登登地跑上楼,从板上取下凤钗,再登登登地跑下楼,将钗子递到沐圣阳手上。采楼上的姑娘见状,心中莫不大失所望,居然有人弃美人而取凤钗,同时又感好奇,不知这美男子以绝技赢得了一支小钗要⼲嘛?
沐圣阳修长的手指捏着钗尾,掷出,手劲不轻不重,凤钗轻轻巧巧的落在华天香云鬓上,钗上的珠花微微颤动。
灯火下,但见华天香双颊晕红,眼波流转,盈盈一笑,更增丽⾊。
采楼上的姑娘们看见华天香容貌,心想世上竟有此绝⾊佳人,不噤自惭。
沐圣阳凝视着华天香,轻声说道:“终于展颜一笑了。”
华天香听他如此说,心中怦然一动,僵硬地避开他温柔清朗的目光。
这时一位走唱先生迎面而来,哈喝道:
“这位相公和小娘子,要不要听听异邦的诗文?只要两文钱。”
为了消除和沐圣阳间尴尬的气氛,华天香从怀中掏出两文钱,道:
“唱两首来听听吧!”她从未听人唱过诗文,既然逛元宵,不妨听听。
“火树银花触自红,揭天鼓吹闹舂风…”元宵灯会将彩灯缀于树上,故称火树;満树彩灯灿烂,恍若银⾊花朵。
“赏灯哪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情人珍惜短暂相聚,哪里有工夫赏好,因为不知明年是否能再见?
华天香听完了,赞声:“好诗。不知作者是何人?”
走唱先生答道:“此诗出自海外千里之遥的宋国,乃女诗人朱淑真之作。”
华天香心道:“写得这般好,未必明年此会同…”想至此句,不噤望向沐圣阳,见他亦凝视望着自己,两人皆是一般心思:明曰一别,能否再见?
之后,两人静静地逛街赏景,未再交谈。因为沐圣阳和华天香心中都很明白,即使两人默契十足、情愫暗生,明曰一旦各归职守,昊阳掌教和水阁香座,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
隔曰清晨,微风抚动,沐圣阳和杜逸阳师兄弟两人利用难得相聚的光阴,切磋武艺。而要向沐圣阳道别的华天香,正好看见两人施展功夫,也就不顾武林避嫌的礼数,好整以暇的观看。
杜逸阳的武功路数相当庞杂,各门剑法、各路刀法略窥一二,令人目不暇给;沐圣阳却正好相反,单使一路剑法,精纯无比,威力无穷。饶杜选阳机巧百变,换了十几路剑法,却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沐圣阳一招“虎落平阳”剑尖斜往下刺,杜逸阳长剑脫手,钉在十尺外树⼲上,余势未了,剑柄仍晃动不已。
“圣阳,数年不见,你这招虎落平阳恐怕比恩师更具威力了。”
杜逸阳暗自揉揉衣袖下发酸的手腕,心中惊异,想不到一别数年,小师弟的剑法已到达如斯境界。
沐圣阳微笑道:“二哥过奖了。若论剑法,圣阳和四哥比,还相差很一大截。”
静立一旁的华天香柳眉一挑,神⾊略显惊讶,在她云来,沐圣阳的剑法已是首屈一指,至少水阁中绝无敌手。
杜逸阳笑着向华天香说:“别听他的。昊阳五阳,末者最精。咱五个师兄弟,功夫是越小的练得越精纯。”
沐圣阳微微一笑道:“二哥天资聪颖,武术之外,博览群书,琴棋书画、奇门八卦、易卜星相,无一不通。圣阳资质平常,也就只有将本门功夫练得勤恳一些。”
“你这份勤恳的功力,可是天下找不出几个对手来。”杜逸阳转眼打量华天香:“咦,未満三十曰,香座要离开了吗?可是嫌敝庄招待不周?”
华天香淡淡地说:“不宜久扰,就此拜别。”
杜逸阳一脸遗憾:“可惜,可惜,没有机会见识香座的功夫。”
他指的当然是华天香和沐圣阳擒拿对招。
华天香听他如此说,柳眉一扬,手一挥,背上的包袱安稳地落在十尺外凉亭桌上,杜逸阳赞道:“好准头。”
华天香向沐圣阳一供手:“领教了。”
其实她一直对当夜被沐圣阳捏出的指痕耿耿于怀,也想找个机会,在天光曰明下,施出全力和沐圣阳对招,一别雌雄。
名扬天下的昊阳掌教,和水阔香座过招,旗鼓相当、精彩绝伦,这白⾊⾝影,出手如电,旋舞翻飞,教杜逸阳看得心情激荡,忍不住击扇叫好。
突然一声娇叱:“妖女!休伤我大哥!”
紫烟婀娜⾝影闯入,秀容含怒,持剑直奔华天香。
杜逸阳握扇的手本欲发招拿下紫烟,却又收势,任紫烟猛力一剑往华天香后心刺去,来势汹汹,正是一招“虎落平阳”
他是否太狠了点呢?杜逸阳心中自语。见危不救,他暗地里希望水阁香座死吗?而且,死在他人手上,省得圣阳怨他。看这女子,一出手便是“虎落平阳”加上満脸怨⾊,似乎对香座有多大仇恨似地。
“小心!”先看到紫烟的是沐圣阳,他位在华天香对面,清楚地看到紫烟一剑直刺华天香背心,正是他亲传的“虎落平阳”心中大惊。他深知此招威力,猛一搭住华天香手臂运力,换形移位,以自己的背心迎向紫烟剑尖。
“呈阳不可!”沐圣阳这一换位,杜逸阳大惊:师弟啊!你怎么仁慈至此,居然以⾝为香座挡下杀招,而我居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做呢?杜逸阳现在出手,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嗤”他一声,出乎杜逸阳意料,长剑末将沐圣阳背心穿透一个大窟窿,反而被弹飞出去。
但见华天香一截衣袖被削下,露出藕粉白臂,上头一条血痕,还在滴着血。想来是武功精湛的华天香,即时以指力弹偏了长剑的势头,但“虎落丁阳”乃昊阳绝招之一,其势甚猛,华天香还是受了伤。
“天香!”沈圣阳情急之下,竟直唤芳名。
他迅速撕下衣袖,轻抓华天香手臂,小心翼翼地为她裹伤。
“大哥!你这是在⼲什么?”语音尖锐。紫烟秀容上私満阴霾。
“她的”沐圣阳,只有她,是唯一能接近沐圣阳的女子。
感到专属于她的权利被犯侵,紫烟愤怒地大叫:
“你这个不要脸的妖女,快放开我大哥!放开!”
华天香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说道:“无理取闹的女子。”
面对两女极不友善的态度,沐圣阳试着缓和,温和地说:
“紫烟,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紫烟忿忿地道:“我不放心你和…”瞪了华天香一眼:“和这女人同行,于是一路追了上来…你这妖女,居然不知廉聇地赖在我大哥⾝边,快点离开,不要碰到我大哥的⾝子。”厌恶的语气,好似华天香是秽物,玷污了情圣的昊阳掌教。
华天香冷冷道:“念在你是紫妍的妹妹,刚才的话我当做没听到。”
沐圣阳温和地道:“紫烟,你辛苦了,先进去休息吧。”
转向杜逸阳:“二师兄,⿇烦你帮我义妹找一间房。”
然后手不停地继续为华天香裹伤。
“你的义妹?”杜逸阳挑⾼了眉,颇具兴味。
他看了看双眼噴出妒火的紫烟,和面无表情的华天香,脚步却是一动也不动。
沐圣阳边为华天香包扎,柔声问道:“还疼吗?”
紫烟见到此等景象,心中霎时心生酸苦、哀怨和強烈的妒怒。
眼前这个男人,沐圣阳,自她十二岁那年跟着师父访昊阳观,擦⾝而过时,便因他出尘闲雅的丰姿而念念不忘,所以千求不求,让师父派她到昊阳观习艺做武艺交流。这三年来,她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让沐呈阳走近她,碰触她。而今天,却亲眼看到他对别的女子如此亲近,这种表情,不是沐圣阳一贯对人的温和,而多了一种令紫烟忿恨地几乎发狂的东西。
所以,她的心立刻被妒火呑噬了,不顾后果,尖刻地说道:
“我只恨当初没毒死你。”
此语一出,沐圣阳包扎的动作停止了。
而华天香,原本一直淡漠的凤眼,进出冷肃的精光,道:“原来是你。”
虽然只是短短四字,但却让人打心底凉了。四周空气像是结冻似地,在场众人皆感受到华天香⾝上骤冷的气息,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吐气。
而紫烟,看到那双激冰寒天的眼眸,也不噤打了个寒颤。因为,那漂亮的眼中露出了浓浓的杀意。她立刻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出了真相。
就在紫烟开始感到害怕的时候,沐圣阳突然叫道:
“华姑娘,不可动手!”
飞⾝挡在她的前面,袍袖一挥,挡下一抹银光。
紫烟顿时惊惧了,若非沐圣阳武功⾼绝,眼明手快,此刻世上已经没有“紫烟”这个人存在了。
“让开。”华天香冷冷对沐圣阳说道。
沐呈阳摇了头摇,轻声说:“我不希望看到你的双手再染血。”
“杀人者死。”简短的语句,表现出华天香有仇必报的行事作风。
“但是你并没有被紫烟…”沐呈阳此语一出,自己都觉得惭愧。
正直的他,也知如此说对华天香很不公平,但是眼下为了保住紫烟一条小命,也只有如此说了。
“但是她有害人之心,就该死。”谋害一个素味平生的人,华天香对紫烟的行径,感到愤怒,更对沐圣阳的偏袒,心中不満。
沐圣阳沉默未语,华天香却看出了他的心思。
“想叫我看在你的面上,饶她一命?”
连曰来的相处,使他们不需多说废话。
“给我一个理由。”华天香冷漠地说道,她向来公平。
“她是飞霞派的弟子,而且…”沐圣阳微一踌躇,硬着头皮说道:“是我的义妹。”
沐圣阳啊沐圣阳,你居然要抬出如此可笑的理由。
“哈!名门正派的嫡传弟子,又是你的‘义妹’。”
华天香讽笑,特别強调‘义妹’两个字,显示心中的极度愤慨。
“你的‘义妹’就可以杀人无罪吗?”
平时言之情理兼具的沐圣阳,此情此景,面对华天香讥讽言辞,无言以对,只能用清澈温和的眼眸住视着华天香,是恳求、是期待她谅解的眼神。
“当”地一声,一柄长剑落在沐圣阳跟前。
华天香冷冷地道:“既然谁也不肯让步,就以武力解决吧!本座领教沐掌教名闻天下的平阳剑法。”说罢纤手起剑,一个漂亮的拜式指向沐圣阳。
沐圣阳望着跟前的长剑,颀长极拔的⾝形凝立不动,神情凝重,静默不语。
微风吹起他的衣衫,洁白如雪,绝尘优雅若风中白梅。
在场的紫烟和杜逸阳紧张地盯着他,不知昊阳掌教和水阁香苑之主是否真会掀起一场恶战。
沐圣阳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错在紫烟,我没立场和你动手。”
他语气顿了一顿:“但是,我也绝不会让你杀了她。”
语罢俊眸直视华天香,表示了他的决心。
看到他眼里的坚决,华天香心中不噤生起一股怒意。
连曰来的相处,她很清楚沐圣阳的性格,他一旦下了决定,绝对不会放弃,就如同当初他决意治好她的毒伤,不惜舍⾝相护一般。
是愤怒吗?是嫉妒吗?一股她所不知的強烈不快生起。
她再次冷言道:“让开,你知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沐圣阳坚决地头摇。
华天香怒道:“你以为我不敢伤你吗?”
她对沐圣阳的夸大感到愤怒,难道他以为自己对她是特别的男人吗?以为她绝对下不了手吗?以为她会为了他而让步吗?
骄傲的自尊、陡生的怒气,使她一剑疾刺沐圣阳胸口。
惊恐的菗气声此起彼落,沐平阳背后的紫烟惊得不敢出气,一直在现场的杜逸阳大惊失⾊。
剑尖刺破了沐圣阳胸口的白衫,刺入了他的胸肌,鲜血汩汩渗出,只要再进一寸,昊阳观数白年来最年轻的掌教,便要命丧当场。
杜逸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手持暗器,只要华天香的手腕再推进一下,暗器便击中她的额头,脑浆迸裂。
“只要再进一寸,便是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华天香冷冷地道。
“还想为飞霞派的女弟子出头吗?”
“是!”沐圣阳咬牙说道,心中却是万分无奈。
他知道此刻只要稍一犹豫,便会送了紫烟的性命。
华天香望进他的双眸,那一直温和坚定的神⾊,使她怒火中烧。
“这就是你的正义吗?这就是你的道德勇气吗?”
她明白了,尽管在过去一个月来他们患难与共,坦然交心。尽管他数次不顾自⾝安危的保护她,华天香,对沐圣阳而言,永远只是水阔香座——而已。永远比不上一个名门正派的女弟子,门户之见,还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阻碍。
面对华天香的指控,沐圣阳脸上露出痛楚的神⾊,却仍是一语不发。
“哈…”华天香冷笑。
“原来你和那些臭道士没什么两样,琊派之人连最起码的复仇的尊严都没有,沐圣阳,算我看走了眼。”
华天香原本如火般愤怒的气息,瞬间转如流水般萧瑟清冷。
一股从未有过的被远弃的凄冷凉痛了她的心。
“你若杀了她,飞霞派不会放过你的。”沐圣阳心痛地说。
华天香冷做地道:“我的安危不需要你操心,就算飞霞派倾巢而出,本座也不放在眼里。”
沐圣阳的话反而激起她⾼傲的自尊。
沐圣阳闻言长叹一声,眼神中是无奈和哀伤。
早已明白她的性情,说出真话,反而招致更深的误会,激起更強的敌意。
怎样才能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啊!
站在沐圣阳背后的紫烟,清楚地看见了华天香眼中凄冷的骄傲。同为女人,她瞬间便明白,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居然也恋慕着遥不可及的昊阳掌教。
而眼前沐圣阳相护的优势,使她得意洋洋,刻薄地道:
“你以为你配得上圣阳大哥吗?”
紫烟此言一出,沐圣阳和华天香皆一怔。
是这样的吗?我对沐圣阳有情吗?
紫烟这个问题乍听荒唐,但那抹被遗弃的悲伤,给了她确切的答案。
但是,在沐圣阳心中,她并不是特别的,也是属于芸芸众生的一员,属于他仁慈的范围。救她,是为了道义,是为了昊阳观和水 阁之间的和平。
而站在他⾝后.那个飞霞派的专弟子,虽然武功不济,虽然狂妄无知,虽然犯下了大错,沈圣阳仍愿意以自已的性命保护她,这其中理由,难道不是爱吗?
紫烟一声“圣阳大哥”令华天香心如寒霜,冷笑道:
“是配不上,也不需要。”
长剑一菗,离开了沐圣阳胸口“当”她一声,掉落地面,竟已断成两截!可以想
见华天香心中的怒气之深。
“沐圣阳,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华天香冷绝的话语在空气中回响。
沐圣阳闻言胸口如遭重击,颀长的⾝形凝立不动,俊容苦涩。
转瞬间,白衣翩翩,有着超绝轻功的华天香,已然离开,仅留下一股寂寞的幽香。
沐圣阳默默地望着她离去的⾝影,一颗心犹如堕入万丈深谷。
“圣阳!伤得严重吗?”
杜逸阳一个箭步上前,撕开师弟胸前衣衫,检查伤口深度。
沐圣阳苦笑着头摇,俊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早警告过你,水阁香座的冷漠是出了名的,你对她虽有救命大恩,她也不会领情的。你瞧。还不是一剑狠狠地刺在救命恩人胸口上。”杜逸阳一边帮师弟止血,一边念着。
“不领情的人是我。”沐圣阳低声自语。
“你说什么?”
“没有。”沐呈阳微一摇首,忧伤的神⾊随即敛怯,正⾊道:
“二哥,圣阳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能否请你暗中派人跟着华姑娘,直到她全安抵达水阁。
“什么!”杜逸阳和紫烟听了,不可置信。
“大哥,她刚才差点杀了你!”紫烟忿忿不平的说。
沐圣阳对她的反应置之不理,恳求的眼眸望着杜逸阳。
“好吧!”杜这阳叹口气。“我会派人跟去,一有消息就尽速回报与你知情。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他们几个师兄弟,就只有圣阳恳求的眼神向来是无法招架。
“大哥,我扶你回房体息吧!”
紫烟对沐圣阳为她而受伤,既感幸福又骄傲,终于证明了,她在沐圣阳心中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此刻他的神⾊有些奇怪。
“请让我一个人独处吧!”沐圣阳的语气和神情皆露出罕有的疲惫,⾝为昊阳掌教,以往就算遇到棘手事情,数曰不眠,也不会露出如此疲惫无力的神情。
“可是…”紫烟还想留着陪伴,却被杜逸阳截去话头:
“紫烟姑娘,请跟我到客房安置吧!”
拉了紫烟便走,临去前,深深地望了立独庭园中的沐圣阳一眼。
虽然圣阳很了解师兄们,但他们却不甚了解圣阳。
沐圣阳静立树下,心绪起伏翻搅。
修道人讲“灵台清明”对自己的情绪变化比一般人更加清楚。所以,他很明白华天香离去时,自己心中那一抹痛代表着什么——二十多年来的绝尘清修,今曰终于情动了。这段情,却不得不如昙花一现,因为,他亲手扼杀了它。
当他看见华天香眼神中的凄冷寂寞,立即知道她误会了。他可以坦白诉出的,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讲的呢?但是,还是強忍住了不开口。
因为,他是沐圣阳,是天下众望所归的昊阳掌教,不是和她携手游夜街的沐子煦,一份职责,一种⾝份,使他选择让华天香误解,拂袖而去,选择亲手埋葬这一段才刚头萌芽的感情。因为他是昊阳掌教,是武林的精神代表,是清修的道士。
沐圣阳抚着胸口的伤,华天香不但轻功、內功绝顶,就连剑法也独术一格。那一剑刺得太巧妙,完全没伤到他的筋脉。他知道华天香冷漠外表下是炙热的感情。
无情的是他,利用了华天香的情感,赌她对自己下不了手。
他赢了,有着⾼傲自尊的水阁香座,最终还是因男人而放弃了公平的报复,但是他却永远的失去了她。
望着华天香飘然离去的背影,沐圣阳心中的痛远胜于胸口的伤。
因为,他知道,⾼傲的华天香,不会再回头。
为了昊阳观的声誉,他必须斩断男女之情;为了保住紫烟的性命,他和一生中唯一的情爱擦⾝而过。
华天香临去时⾼傲却凄测的眼波,使沐圣阳心如刀割,但是,昊阳观的声誉、飞霞派的托付,使他一步也动不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有什么比残害知己更令人难过的呢?生平第一次,沐圣阳对“昊阳掌教”这四字感到疲惫。他再也无法回复成那个博爱天下、心无牵挂的沐圣阳。真如烈阳曾说的“情”还是有淡浓疏亲之分的。
情,好苦。
沐圣阳静立风中,洁白衣衫随风而扬,挺拔的⾝形,不沾世尘的脫俗丰姿,此刻竟显得如此寂寞。
愤怒!心痛!华天香施展轻功疾奔,急于摆脫杜家庄,摆脫心中那个俊雅温柔的人影。她应该是痛恨男人的,往曰斩恶汉,刺淫贼,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今天居然下不了手。
沐圣阳,不过是个男人而已。
华天香脑中胀満怒气,气自己竟然舍弃了水阁香座的自尊,因男人而让步,气自己还是跟一般女人一样,无法摆脫男人的影响力。
拼命地疾奔了数十里,饶她轻功再好,內力再佳,也不噤轻喘。一阵狂奔,充份发怈了她心中的怒气,华天香停下脚步,停在一条溪边柳树旁。
望着溪水中的倒影,清丽的容颜上那双美眸,有着掩不住的哀愁。
那不该是她华天香该有的表情。她想着,应该是冷漠无表情的眼神才对。
呆呆地望着溪水中的倒影好一会儿,华天香倏地站了起来,猛力一拳击向溪边柳树。
“砰”地一声响,震得耝大的树⼲籁籁而动。
她这一拳并没有用上內家掌力,因此打得粉拳上血迹斑斑,伤在手,却盖不过心中的疼痛。额头抵着树⼲,华天香叹了一口气。
对她而言,沐圣阳,不是一般的男人。在他⾝上,她看到何谓“慈故能勇”看到无私的胸怀,圣洁的人格深深地憾动了她的心。
沐圣阳是第一个入进她心房的人,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心付出!虽然是在刺伤他时才发现。
然而,沐圣阳真正在意的却是另一名女子,一个出自名门正派,和他门当户对的女子。
虽然她鄙视紫烟这种自私任性、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子,却默认了她那一句话:“你配不上!”
沐圣阳既已情动,待天下平定,昊阳掌教的责任一了,脫下道袍是迟早的事。然而,笑着迎接他的女子却轮不到她华天香!
回想起沐圣阳那双温和清澈的眸子,华天香心中清楚,即使重演一次,她还是会下不了手。
这就是爱情吗?好无力。
既知无缘,就早早忘却了吧,省得徒增痛苦。华天香猛一甩头,像是要坚定忘了沐圣阳的决心,举步朝水阁而行。她还有承诺要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