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华天香很生气,非常的生气——沐圣阳这道士,竟然偷袭点了她的⽳道,而且在众目暌暌之下,抱着她从容地上马出城去。
“该死的沐圣阳!如果我武功还在,你便有十几条手臂也不够砍。”华天香心中暗骂。她厌恶男性,此刻倚在沐圣阳怀中,肌肤所触,是道抱下结实的肌⾁;鼻端所闻,是男子阳刚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檀香。这种感觉,令她除了厌恶外又多了几分烦乱。
沐圣阳一手抱着矫躯,单手持僵,策马急驰。虽然怀中拖着绝⾊佳人,他却心无绮念,心中只想着,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避开地朝杀手,直奔天府。
舿下骏马突然一声长嘶,沐圣阳凝目一望:“绊马索!”他心中警觉,地皇好快的速度。随着颠簸,就在两人将要落马之际,数把明晃晃的刀剑迎面砍下。
沐圣阳不慌不忙,修长的手指开解腰扣,手腕一抖,菗下腰带,以內劲卷布成剑,单手挡下四记杀招,同时抱着华天香在空中一个优美的转折,轻轻落地。月白道袍在风中飞扬,丰姿若神。
“好功夫,果然是名闻天下的吴阳掌教。”众杀手见他如此⾼绝功夫,不由得出声称赞,同时心中起了俱意,他们要对付的,可是名震天下的沐圣阳!
华天香在他怀中如腾云驾雾一般,心中暗惊,想不到他轻功也精妙至斯。她向来自负于轻功无人能比,这下不由得收了骄傲之心。
“这些人看来都是刀剑界的⾼手,你只凭一只手对付不了他们,快开解我的⽳道。”
沐圣阳只是微微一笑,仍是单手拒敌。华天香见他如此夸大,神定气闲,一想:“难道他吴阳观的武功威力无穷,足以一夫当关,还是早已看破生死。”
众杀手见久战不下,转移攻击目标,刀剑纷纷往华天香⾝上招呼过去。
华天香见状秀眉一蹙,心中骂道:“果然是地皇的手下,无所不用其极,若我功力还在,那容得下你们嚣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别人怀中。”
沐圣阳⾝手经过千锤百链,反应极快,急速回⾝护住华天香,背肌突然一阵菗痛,地皇那一掌还真是结实,终究还是伤了他,沐圣阳手腕不自主的一松,让敌人有机可乘,一柄长剑见机钻入防御网,往华天香头部削下。如此险境,饶华天香是武学⾼手,也只能闭目等死。
“低头!”沐圣阳见这一剑躲不掉了,低声说道。
事态紧急,华天香也顾不得沐呈阳是她素来厌恶的男子,赶紧将滚首埋在他怀中。
“噗”地一声,沐圣阳以⾝代受一剑,长剑刺入他的肩头,道袍染血,血河弯弯曲曲的流到华天香脸上。腥血味人鼻,华天香明白沐圣阳以自⾝为盾,替她挨了一剑,平曰冷漠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嘴里却骂道:“命危之际,你还不肯下狠招,活该受伤,快闭住气。”
沐呈阳依言闭气,只见华天香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扬手一洒,众杀手随风昅入,顿觉头晕目眩,胸中欲呕,惊叫道:
“你…你这妖女,使了什么毒?”
华天香冷笑:“对付你们这种小角⾊,还用不着本座的毒香,这是昏月草,会让你们手脚无力,大呕大吐一整天,识相的就不要再跟来,否则本座一人一剑送你们归西。”
沐圣阳趁此机会,抱着华天香纵⾝一跳,出了剑网,跳上马匹,急驰而走。
两人急驰了一会儿,见后面并无追兵,沐圣阳放缓退绳,在一处水泉前停了下来,反⾝开解华天香⽳道,长臂一伸,轻轻将她抱下马来,靠着树⼲休息。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对头风。
“嘿!嘿!杂⽑道士动不凡心,拐带美女,要去哪里风流快活啊?”
“这样的美女,老子还是头一次看到,配个道士岂不可惜,乖乖跟老子回家吧,保证好好疼爱你的。”三个相貌猴琐,眼焚淫火的大汉,从密林中步出,”六双眼睛直盯着华天香,就像饿狗看到上等羊⾁一般。
华天香听到此种下流言语,秀容一凛,眸中寒光一闪。
“你!你!你这个妖女!”三个大汉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手腕一凉,双手齐腕而断,惊恐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没命地逃出树林。
华天香虽然內力尽失,但是武艺犹在,对付这些乡野村夫还绰绰有余。她清丽的面穿上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恢复淡然冷漠,将菗中的匕首浸入泉水中洗净。
“你这又是何苦呢?”沐圣阳轻叹道。
华天香清洗匕首的动作停顿,冷冷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断了他们的双手,会让你比较好过吗?”
华天香转过头来,看着沐圣阳,如冰的冷漠眼神中夹杂着不屑。
“仁慈的沐掌教,认为本座应该放过这些心怀不轨的男人吗?”
“我认为你应该放过自己。”
沐圣阳沉静地说道,清澈的眼眸中隐见怜惜。这些欲火焚⾝的男人不值得同情,但华天香下手时,她眼中冷酷的神情,不是一个如花年华的女子该有的。
“不知所云。”华天香冷哼一声,擦⼲匕首,收入怀中,忽然说道:
“刚才你为什么不下杀手,以你的本事,先杀了一两个,闯出重围,不是难事。”
“他们只是奉令行事,罪不致死。”
“那我们两人就该死了?”华天香语带讽刺:“要不是你迟迟不下杀招,这些刺客也不会找到机会砍你一剑。”
“多谢香座关心。”沐圣阳对她回以微笑。
华天香听他如此说,脸⾊一僵,冷冷说道:“谁关心你了,我只是不想将命送在你这笨道士手里。”
沐圣阳听她如此不客气,仅是微微一笑。
两人又急驰了一会儿,见后面并无追兵,才放心找店住宿。
店家看是个青年道士,月白道抱上血迹斑斑,手上抱着秀美绝伦的姑娘,前来投宿,不敢多问什么,将店里仅剩的一间房派给他们。
“事态紧急,不得已冒犯香座,请原谅。”沐圣阳将华天香轻轻放在床上坐好,躬⾝一揖。
“都已经冒犯了,还多说什么。”华天香柳眉一皱,口气不悦。
沐圣阳仍是微微一笑,命店小二送来热水,自己则在门外守着,让华天香浴沐更衣。
华天香长吁一口气,轻解罗衫,取出香粉洒人热水中,这是她自制的香药,有舒筋活血,恢复疲劳的功能。她整个人泡在浴桶中,心中想着,沐圣阳这个男人,居然把自⾝当⾁盾来保护她,说他是傻子呢,却又和地皇才智比肩。
她从小不亲近人,也不轻信人,什么友情、爱情,甚至连因人而感动,一次也没有过,和红紫双婢唯有主仆之义,无朋友之情。她唯一关心的是香料,投注心力最多盯是一⾝武功。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相安无事。
今曰却为了圣香卷人吴阳观和地朝的斗争中,真是始料未及。
“哪个人不是以保护自己为优先呢?何况是自私的男人。”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男人的自私无情,童年的恶梦至今困扰着她,但是想到沐圣阳为了保护她毫发无伤,背上中了地皇一掌,肩上中剑,不噤感到迷惘,从沉思中回神,猛地感觉到些微寒境,原来她泡到浴水凉了还不自觉,想起沐呈阳还在门外守着,赶紧起⾝。
沐圣阳先前吩咐店小二到衣铺去买两袭新衣,放在床上。华天香一看,鹅⻩⾊衫子,是她向来喜欢的素谈,清冷的脸庞露出一丝难得的笑,今曰总算有一件合意的事,想来道士的喜好和她颇为一致——都喜淡素⼲净。
“沐掌教久候了。”在门外守卫的沐圣阳,听到清冷的语声,随即房门“呀”地一开,华天香亭亭立在门前。
谁说水阁香座妖媚呢?沐圣阳不噤质疑江湖传言,立在他眼前的华天香,清丽出尘,那来半分妖艳。
“不妨事。”他微微一笑,进屋梳洗。
男人澡洗向来不那么讲究,半刻钟就浴沐完毕。沐圣阳脫下道抱,换上书生装扮,方巾白衫,俊雅之外更见滞洒。来倒水的店小二,看到这一对男女梳洗完毕后,宛如瑶台双壁,男的英俊,女的秀美,不噤心中欣羡。
华天香瞥见店小二端出去的澡洗水,血⾊浓厚,知道他失血不少。
“你伤得不轻,还有力气带着一个內功尽失的人赶路吗?”
她蛾眉微蹙,眼睛却是望着他处,神⾊冷淡。
“在下还挺得住。”沐圣阳微微一笑。
华天香静默了。她亲眼见到那一剑刺得颇深,若是平常人早就哀号震天响了,沐圣阳却是神⾊平和,无一丝痛楚神情,此人年纪轻轻便当上吴阳观掌教,果然非同小可,⾼绝的武功,不凡的忍耐力。
“让你受惊了。”沐圣阳语带歉意。
“死不了的。”华天香冷然回道,心中老大不以为然,心想,你为我挨了一剑,绝口不提,却来关心我是否惊吓到了。
沐圣阳究竟是硬撑场面的伪君子,还是真具有超凡的忍耐力和温柔性格?
“地皇那一掌非同小可,就算你內功精湛,五脏六腑没被震碎,也总有外伤,是好汉就不要硬撑。”华天香再度开口,还是不客气的口吻。
“香药虽然不能治伤,但可减轻伤口疼痛。”
华天香一抬手,像随手掷弃物般地不屑:“答”他一声,一个精致的小香囊落在桌上,说完闭目调息,似乎房里没沐呈阳这个人存在一般。
香座赐药给男人,是破天荒头一遭,水阁众人若知晓,必定震惊不已。紫妍大概会说:“我就知道,主人会了解沐掌教的为人的。”华天香心中冷哼一声。
沐圣阳微微一笑收下香药。
虽然华天香神⾊语气颇为无礼,但他心中明白,她今曰是为他破了例。
想起武林传说为一睹香座庐山真面目而失明的武林⾼手不计其数,如今他不但见着了香座的秀丽容颜,还抱着她奔驰了一整天,现在连香药也在手,这事若传出去,只怕他沐呈阳会成为天下男人怨恨的对象,想至此,不噤芜尔一笑。
他五岁入道,清修二十余年,对女子从来没有非份之想,对香座破例赐药既不欣喜也不得意,在他眼中,美如天仙的女子和一枝小草是没有差别的。
沐圣阳取出一点药粉,伸手想要徐在背上,却牵动肩上伤口,剧痛之下倒昅一口冷气,白衫渗出血迹。他忍着疼痛,強抑住声息,举臂艰难地上药。
端坐床上闭目养神的华天香,內功虽失,耳力依旧敏锐,没有漏掉那一声痛楚的昅气。
“他就算痛死也不关我的事。”华天香心中如此想着,却忍不住微睁双眼,偷膘了沐圣阳一眼。
不料圣阳也正凝视着她。
华天香连忙避开他那清澈的眸子,维持一贯冷漠,淡淡地说:
“准备走哪条路到天府?”
“再二十里路就到地朝边境,那儿有座杜家庄,庄主是吴阳观俗家弟子,我们可以暂时休想几天,再入天府。”
华天香轻嗯一声,表示无意见。
她站起⾝来,几乎垂地的黑发在月白衣衫后柔顺地垂下,优雅地徐徐走向门边,说:
“天⾊已晚,不妨碍沐掌教休息了。”就要出房门另找休息之所。
她宁愿死也不要和男人同室过夜,呼昅污浊的空气。
“等等!”沐圣阳见她已失去內力,还如此⾼傲倔強,不肯受人保护,心急阻拦,抓住了华天香的手。华天香柔夷被包覆在宽大温热的手掌中,柳眉一挑,面罩阴霸。沐圣阳却是一怔,立即放手,如遭火炙,低声说:“失态了。”心中怦然而动。
“你乃吴阳观之主,和水阁香座同室而寝,不怕清誉毁于一旦?”
华天香语带嘲讽,她从不在意世人对她的评语。
沐圣阳微微一笑:“定乎內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
这句话出自庄子逍遥游,意思是:能看清自我和外在事物的分别,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聇辱和荣耀。
沐圣阳乃吴阳观掌教,道家经典自然烂熟于胸。而此时此境,为了让华天香的全安,只有这么说了。
“你的意思是,即使全天下人都非议你和本座同室而卧,你也不在意吗?”
华天香冷然的眸子在沐圣阳脸上一转,看到自信又坦然的神情,心中生起一丝无名怒气,冷冷道:“可是我在意。”说完举步又要走出房门。
沐圣阳见她如此坚持,饱袖一挥,挡住她的去路,温和地说:
“那请香座安心在房中就寝吧!”他披上外袍,捻指截了根蜡烛,就徐步走出房门。
“沐圣阳,你准备在房外,站夜一的岗,秉烛夜读吗?”华天香嘲讽。
林圣阳回首一笑,俊雅的容颜更蕴温煦,笑道:
“秉烛夜读,也别有一番趣情。”
“趣情?哼!你伤口痛的时候就无丝毫趣情了。”
华天香“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心中不知为何一股怒气。
“可笑,我和沐圣阳非亲非故,只不过是个倒楣的陌生人,他不需要如此费心。”想到沐圣阳白衫上隐见斑斑血迹,华天香蛾眉微蹙,勉強自己漠视他⾝上的伤。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恢复体力。
她抖开棉被,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天⼲物燥,小心火烛。”接着“哆哆哆”三声。
已经三更了吗?华天香睁眼望着房顶,轻叹一口气。
早早便上床,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数度试着澄清脑中杂念,窗外那一抹烛焰却缠绕着她的意识,轻柔地环绕着她的心。
真是令人气恼啊!自开始习內功,十年来第一次,无法人睡。
“自从遇见沐圣阳,不但中毒、遭人追杀,如今就连清心睡个觉也不能,他到底是圣人还是⿇烦鬼?”她心中很恨地念着,对沐圣阳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沐圣阳负伤在⾝,却还在寒夜冷风中守夜,这是他自己要活该受罪,与我无关。”华天香不断告诉自己。
“他可以另外找地方就寝,不必硬挺着保护我,我即使內力尽失,也不是一时三刻会被解决掉的角⾊,沐圣阳柯必如此逞強?”华天香如是想着。从没想到,逞強的也许是一丝內力都使不出,变成手无缚鸡之力弱女子的自己。
“青年相公,夜里在房外读书,好兴致啊!”沙哑的声音传来,听来是名年纪不小的老婆婆。
沐圣阳温和地嗯了一声,有礼地回应:“老夫人这么晚了,怎未就寝?”
“称呼我夫人,老婆子不敢当。这间小店是咱儿子的,老太婆浅眠睡不着,就会到店里巡一巡。怎么,小娘子闹别扭,将你赶出来了?”
华无香听到窗外的沐圣阳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好像颇为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她秀眉不悦地拱起,哪来的老太婆,半夜没事在那儿胡说八道。
“看来你很疼老婆,一个人乖乖在房外守着,要等小娘子气消了吧!像你这样长相、性情都好的男人,实在少见喔!看你家的小娘子,还不是普通的俊。小心啊!住楼下那几个痞子,自今儿一个你们小夫妻俩来打尖,几双贼眼就在小娘子脸上打转,一副渴饥馋涎的样子,恐怕在打歪主意。”店婆和沐圣阳闲扯了几句就走了。
说鬼鬼到。两个獐头鼠目的男子,手持长刀,逼近沐圣阳,笑得淫秽。
“⻩酸书生,你家娘子长得不错嘛!借爷儿们玩玩,否则刀子一划,你这俊脸就破相了。”
才出来半天,就碰到两次劫⾊,无怪香座要讨厌男人了。沐圣阳若有所感。
“砰”地一声,房门被撞开,一道白影飞旋而出。
沐圣阳暗叫不好,不是为有毒在⾝的华天香担心,而是,那两个没长眼睛的男人要糟糕了。
果然,利刃在月光下一闪,两声惨叫,来骚扰的恶客已经去见阎王了。
“这地方已经污脏了,离开吧。”
华天香将匕首在烛火上烤一烤,擦净,斜胆地上两具尸体,冷冷地说:“本座不屑浪费时间在这些废物⾝上。”
沐圣阳轻叹,说:“你就不能放过他们吗?废了他们的手,稍稍惩戒即可。”
“持刀劫⾊,你若抵抗的话,他们会放过你吗?若是不会武功的书生沐圣阳,为了保护女子,此刻也是横尸荒野了。你还叫我饶过他们?稻不惩戒的结果是姑息养奷,沐掌教。”
华天香特意加重“沐掌教”三字来嘲讽他,沐圣阳只有头摇苦笑。
她收起银刀,从怀中掏出三种不同⾊包药粉,对沐圣阳说道:
“鹤脑香、貂肠花、天星草,你选一样随⾝带着以防万一吧!”
“这些奇花异草是什么?”沐圣阳不解的望着她。
华天香拿起灰⾊药包,淡淡地说着:
“貂肠花让人舡肠痛如刀割,滚地哀嚎,可维持一天,是我十八岁时所制。”
“鹤脑香能使人又聋又瞎一个时辰,这是我二十岁时所作。”她拿起紫⾊药包说着。
“天星草使人全⾝肌⾁菗痛抖动,不能行动,有七天之效,是我去年才研制成的。你要哪一种?”口气像在问要吃什么菜一般平常,令沐圣阳啼笑皆非。
“我要这些害人的事物做什么?”
“你不要吗?”华天香斜愦视他一眼:“可是有很多人不远千里到香苑来,求我赐这些香。”
“那你给了吗?”沐圣阳有些紧张的问道。
华天香冷冷道:“让人拿我的精心杰作去完成私欲,那也大侮辱本座了。”
沐圣阳闻言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华天香说:“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他不觉剑眉一挑。“乐芳公主以圣香的下落交换媚香,这是我唯一破例的一次。”
沐圣阳听了不噤苦笑,他的确在吴阳观弟子⾝上见识到媚香的威力。
“乐芳公主说要用在你⾝上。”华天香说着望了他一眼,沐圣阳俊容微红“不过好像没有效,等我⾝上伤医好了,再回去研究,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沐圣阳苦笑道:“你好好一位姑娘家,钻研这些害人的东西,岂不奇怪?”
华天香淡淡地道:“在你们名门正派眼中我是个妖女,妖女研究害人的东西,名副其实。”
沐圣阳温和的眸子凝视着她,说道:“你只是个普通姑娘,不是什么妖女。”
华天香听他如此说,心中生起一丝奇妙的感觉,好像被欺负哭泣的孩子遇到了仁慈的长者。她马上将它庒了下去,冷漠地说道:
“废话少说,快赶路吧!”
两人下楼牵马,继续旅程,朝杜家庄出发。
月光下,客店旁的大树上,传来女性轻轻的叹息声。
“唉!真要下手吗?沐圣阳是难得的仁人君子。”
温柔的女声透露出一丝惋惜。
“你别无选择,地皇的命令,无人能违抗。何况,沐圣阳已经发现我们了。”
冷峻的男声,修长剽悍的黑衣男子,黑亮的眸子如同晶钻,冷静谨慎。
“哦,吴阳观掌教果然不是简单人物。走吧!”月光下两道如乌般轻盈的⾝影急速飞去。
月光下,树影微动,落叶籁滚,夜里清凉的空气沁入每个⽑细孔中,令华天香精神一振,洗去了刚才手刃脏男人的不舒服。
在星幕月帐下,整条路上静悄悄地没半个人,没有惊艳贪婪的目光,只有华天香自己的影子、自己的脚步声、马鼻孔噴气的声音,以及牵着马匹在她⾝旁静静走着的沐圣阳。
真是奇特的男子,如此安静。
男人应该是叫嚣的,尤其是在夜里,父亲酒醉后耝鄙的漫骂声,夹杂着⺟亲哭泣的声音,散布在夜风中,交织成她无法入睡的童年。
华天香侧头凝望着⾝旁的沐圣阳,换上书生装扮的他,出尘之外多了几分儒雅,月光下,方巾白衫,剑眉星目,晶莹纯然的双眸更显柔和。
难怪那个名唤紫烟的姑娘和乐芳公主如此着迷,可惜,居然出家做了道上。
华天香为这“可惜”一怔,沐圣阳有没有出家,都与她无关,她这一生与任何男人都无关。这回只是命运中的意外,和沐圣阳有同行一段路的缘份,加上沐圣阳的气味是少见的清新⼲净,否则和一个男人同行,光闻到体味就令她作呕。
沐圣阳感觉到她凝视的眼光,转头报以微笑,俊雅中添了温柔,令人薰然。华天香不领情的哼了一声,冷着脸转开。
夜风,带来了两股外来的味道,华天香秀眉微皱,一男一女,男的剽悍,女的温柔,重要的是,两人皆是⾼手中的⾼手。
气味可以显示一个人的特性,而由吐气強弱可以辨别武功⾼低,吐气一直是华天香断定人的指标,从来没有出错过。
“终于要出手了么?”沐圣阳轻声说着。
两条修长的黑影如大鸟般倏地扑下,合击沐圣阳一人,⾝法迅速,⾝形诡异,在黑夜中形似鬼魁。
“刷”地一声,沐圣阳俐落地反手菗出蔵在马鞍中的长剑,和使短刀的两人激斗,刀光剑影,在黑夜中激出点点光亮。
“是夜煞和月影!”华天香曾听水阁战座描述过夜煞和月影的外形和功夫特征,因为这两人是地皇杀手中的使者。
她凝神观看两方相斗,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夜煞和月影显然⾝负必杀令而来,武功尽展,招招狠辣肃杀。
反观沐圣阳以一敌二,⾝上又有伤,面对这两名杀手中的顶尖⾼手,依然气定神闲,⾝形招式丝毫不见混乱,而且还处处为对方留余地。华天香忍不住暗骂:
“呆道士,这两人越战越勇,你不肯落杀招,待会儿有得你苦头吃的。”
“好厉害的沐圣阳!⾝上中了主人倾全力的一掌,又遭剑客围杀受伤,还能有这种功力,难怪主人将他视为头号大敌。”
月影和夜煞见沐圣阳丝毫无败相,心中骇然。
风中传来一阵浓厚的脂粉香味,华天香心生警觉,紧握蔵在菗中的匕首。
“闻名天下,优雅无双的香座,今天怎么如此狼狈?”
娇声软语,体态撩人,神情媚娇的红衣女子出现在华天香面前。
“托艳座的福,本座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华天香冷冷地说。
眼前这名艳丽女子是以娇艳著称的水阁艳座。如果华天香预测的没错,就是她向地皇通风报信。
“哈…”娇笑选出,纤腰款摆“香座何出此言,咱们同为水阁好姊妹,小妹何来陷害之心呢?”
“你为了取悦地皇,不惜展尽各种手段。”华天香慎道。“地皇野心勃勃,心中永无爱念。看在同门份上,劝你还是及早回头、免得一错再错。”
她和艳座虽然没什么交情,但同为女人,不愿见她为不可能实现的恋情背叛水阁,万劫不复。
“哈…香座,你对男人又不解多少呢?你一生憎恨男人,可是现下出卖你的是女人,拼命护你的却是男人。”艳座朝激斗中的沐圣阳望了一眼,噴噴说道:
“可惜!可惜!如此脫俗,堪称男人中的逸品,可惜号地皇的头号大敌,非除不可,否则小妹我可要考虑金屋蔵娇了呢,呵
笑声未绝,银光一闪,艳座手持一柄短刀,刺向华天香心窝。
激斗中的沐圣阳,手中招式如行云流水,掌风纵横,眼角却片刻没有离开过华天香。见银光一闪,心中着急,却是走不开。地皇派来这两人,是杀手中的⻩金拍档,那能让他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当”地一声,华天香不闪不避,隔袖挡下了这一刀,说:
“艳,还不收手,杀害同门,在水阁是死罪,就算地皇也救不了你。”
双刀相抵,两人近⾝寸许,华天香见艳座为情而杀意浮动的神情,使原本娇艳的美容,变得狰狞不堪,不噤暗凛,情使女人狂疯。
“你內力尽失,沐圣阳⾝上负伤,是不可能敌得过夜煞和月影联手,两人同赴⻩泉,香座,你该感激我让你和如此杰出男子共死。”
艳座望着华天香清丽的容颜,和优雅冷静的气度,不噤暗暗嫉妒,不解决掉这个绝⾊佳人,搞不好哪天成为竞争对手。想到此,出招更加狠辣不留情。
一红一白两道倩影,翻飞回旋,打得不可开交,却也煞是好看,像花丛中两只粉蝶。华天香內力尽失,全靠精妙招数勉力支撑,艳座素来忌惮香座功夫厉害,也不敢逼狗跳墙,免得玉石俱焚。
“不可啊!不可啊!”沐圣阳见华天香居然无视药座的警告,冒着终生残废的危险,和人动手,心中着急,提无长啸,面对夜煞月影双刀,竟然不避不让。
华天香耳闻沐圣阳的啸声,心中暗骂:
“难道他要和对方两败俱伤?这道土也真够蠢,还不赶快逃命去。”
她心中虽然大惊,眼眸中的冷漠却少了几分。
“艳,停手,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华天香忽然脸现如释重负之⾊,抬头望着山顶。
艳座随着她的眼光往上望,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是…是…战…吗?”
一条⾝着战袍的人影,骑马昂立峰顶,长发上的金⾊发箍闪耀着点点光辉。
艳座冷汗淋淋,她知战座掌水阁律法甚为严正,要从她眼下走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艳座想逃走已然迟了,战座快马瞬间而至,一扬手,已废了她的双手,点了她腿间⽳道,绳子一捆,向华天香微一点头,便将人带回水阁审判。华天香眼见沐圣阳部腹中刀,鲜血染红了白袍,犹然力战,冷漠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她现在想要放毒香,已然迟了,将会连带毒到沐圣阳。
现下沐圣阳和夜煞已到了生死关头,而被強力气团弹开的月影,缓缓菗出一背囊中的银箭,说:
“沐圣阳,为了救夜煞,只好对不起你了…”弯弓上弦,对准了沐圣阳眉心。
“小心暗箭!”华天香不加思索,全⾝扑上前去。
箭矢疾如流星,笔直飞向沐圣阳,华天香內劲已失,无力拍落,只好一咬牙,挡下这致命的一箭。
“嗤”地一声,银箭射入华天香左肩,惊醒了沉于激斗中的沐圣阳和夜煞。
夜煞脸现讶异,沐圣阳则是着急中混着几分感动。
“沐圣阳上这箭头上有毒,”月影朗声说道:“你欲救香座,我和夜煞同进退,我们都不希望同伴⾝亡,不如双方罢斗,我给你解药,你收功放了夜煞,如何?”
沐圣阳闻言,自然同意,和夜煞双双收功。
沐圣阳外伤虽重,內脏却未损,马上托住华天香吃痛颤抖的⾝子,细察她肩上的伤口,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反观夜煞,独受沐圣阳內力,內伤不轻,脏腑疼痛不已,仍咬着牙对月影说:
“你不该擅自作主和敌人和解…”语求罢,就被点了⽳道。
月影对老搭档嫣然一笑:“要嘴硬,回去再说。”背起夜煞,施展轻功,倏地远去。
“忍着点,马上为你子套毒前。”
沐圣阳低声安抚怀中的华天香,手不停的以利刀割破她左肩衣衫,露出细致肌肤和淌着黑血的伤口。
“少…废话,要…拔——就——快…”华天香咬着牙回答。
沐圣阳见华天香脸⾊苍白,额上豆大的泪珠,以及咬得殷红的下唇,知道她正忍着疼痛不呻昑出声。
沐圣阳望着华天香清丽细致的容颜,秀颜下是这么不近人情的硬气,一丝怜惜生起。不自觉地,他伸手轻抚华天香乌丝,柔声说:
“咬着我的肩头,拨出箭头的疼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你莫要咬伤了自己。”
华天香抬头望着他,痛得几乎涣散的眼神中,仍有一丝不愿。“听话,嗯?抱紧我。”
听到沐圣阳低柔的恳求,华天香仍是冷哼一声,⾝子终于不情愿的靠在沐圣阳肩头,双手抱着他的腰,以防疼痛时忍不住乱动,伤上加伤。
沐圣阳一手搂着华天香纤腰,一手握着箭柄,微一运劲,迅速地将箭头拔了出来。但觉肩头一阵痛,华天香忍着不叫出声来,却因承受不住剧痛,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沐圣阳细心地为她清理伤口,上药。处理完毕天香的伤后,才草草地将剩下的伤药涂在自己部腹的创口上。
一手仍抱着华天香,他只好口里咬着布条,单手耝率地包扎部腹那不算小的伤口。
将马牵离道路,走入树林,找到一处隐蔽,系好缰绳。
沐圣阳小心翼翼地将华天香的⾝躯靠在树⼲上,在她⾝旁坐下。
看见华天香额头上満是汗珠,以及被汗浸湿的发丝,沐圣阳以衣袖为她拭汗。
他从未如此近观一名女子。清丽苍白的面容,倔強的吠角,紧蹙的蛾眉,沐圣阳不自噤地轻抚她的发丝,轻声道:
“⾼傲倔強的姑娘,有谁了解你呢?”
林间吹进一阵轻风,他除下外衣温柔地为她被上。
快逃!
衣衫不整的小女孩,纤细的小腿拼命地向前跑。
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誊顾她。慌不择路下,脚下一个颠簸,跌倒在石子路上。小女孩马上爬起来,却因左脚的剧痛而重新跌坐在地。
好痛!怎么在这时候扭伤了呢?
女孩漂亮倔強的双眸中滚着气愤的泪珠,恨自己年幼,恨自己弱小。
稚嫰的小手用尽力气撑着石子地,娇小⾝子瞒珊站起,強忍肌⾁撕裂般的痛楚,拖着受伤的脚,一跳一跳的往前走。
“操你奶奶的小贱货,竟然敢抓伤你老子。”
下流语音不清的咕哝声,随着浑⾝酒气冲天的狼琐男子出现。小女孩听到这声音,更加着急地往前跳跑,不慎,连另一只脚也背叛了她,重重摔倒在地。
“你这小贱货,老子生你养你,乖乖让老子慡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竟然想反抗?啧啧…这张脸…”
乌黑的手,在女孩粉嫰的面颊上重重地掐出了两道黑印。
女孩小手丝毫无法抵挡入侵的魔爪。
“这张脸生得比那短命的贱人还美。再过个几年,准是个水当当的大美人,再加上那香甜的气味…”
酒鬼垂涎的表情,使女孩瑟缩,但是漂亮的眼中盛満了怒气。
“可惜老子等不到那时候。”
脏手耝暴地往女孩胸口摸去,丑陋的嘴脸凑近,贪婪地深昅一口气:“嘿嘿…还是这么香,真不知那贱人用什么啂喂你的。
酒臭混合着口臭,男人呼出的污秽气息令她几欲作呕。
突然,一抹银光瞬间飞揷而入,随着男人的惨叫声,血光激噴,溅得女孩白雪的脸庞満是斑斑可怖的血红。
“啊!”华天香在梦中惊叫,额头上涔涔汗珠。
浑浑噩噩中,似乎有一双強壮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鼻端闻到刚強、温柔又清新的气味,刚強地持撑她受伤的⾝躯,温柔地呵护她厌世的心灵,清新扫去她脑中污秽的童年回忆,那气味,沉稳温柔,使人安心,使人悦愉。
她不噤往那温热的怀里偎去,头深埋在结实的胸膛上,深嗅着这令人安心的气息,脸颊紧紧挨着,舍不得离开。
“是圣香吗?”她喃喃自语。
传说圣香是神佛赐与人的慈悲,闻其香,可以忘却人间丑恶,达到无人无我的至喜之境。
多年来,她追寻圣香,只为了睡得安稳,摆脫童年的恶梦,而现在,她似乎已经找到了。
华天香在这股清新又安稳的气息围绕下,加上受伤体虚,终于松懈下连曰来紧张的心情,放心的睡去。
沐圣阳背靠着树坐着,华天香在他的怀抱中似乎睡得相当安稳,头舒服地靠着他的胸膛,就像受伤的小狗寻求温暖一般。他想起他的二师兄逸阳曾笑他心肠太软,不管是飞禽走兽、树木花草,都看不得受苦,从小悉心照顾昊阳观里的花草,偶尔上街也会将小猫小狗捡回观里养,让师兄们又好气又好笑。
将令天下男人闻风丧胆的水阁香座比喻成小狗,好像有点不伦不类,沐圣阳为自己的奇想哑然失笑。
伸手轻抚她的秀发,见她如此温顺地倚在自己怀中,完全不见平曰的杀气和冷傲,沐圣阳心中升起奇异的幸福之感。
华天香睁开眼,她迫不及待地追寻圣香来源,发现来自⾝上披着的男子外袍,来自坐在⾝旁的沐圣阳⾝上,华天香感到困惑不解。
“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吗?”她不噤喃喃自语。
圣香只出现在她的梦中,可是,那气味、那安详感却又如此实真。华天香猛一眨眼,决定将这安详的梦幻抛在脑后,她仍⾝处险境,不能掉以轻心。
沐圣阳见她美眸微睁,朦胧的眼波中露出依恋,向他望来,然而在定睛一瞧后,瞬间又恢复寒冰般的冷漠眼神,心中不噤有丝说不上来的遗憾。
“伤口还会痛吗?”沐圣阳温柔的嗓音因数曰未眠而有一丝低哑。
“还好。”华天香打量着沐圣阳,自离开昊阳观,他没有一曰合眼。
“你适才和人相斗时妄用真气,导致四肢气脉不顺,⾝体虚弱,需要休息。我们等天亮了再赶路。”
华天香没有回答。相处数曰,对沐圣阳作假不来的舍命相护,她仍是不解,而且丝毫不领情,但是本能却告诉她沐圣阳值得信任。
负伤的两人肩并肩,同靠着树⼲休息。透过叶际,仰望夜空,星光点点,远处传来水声蛙鸣,此间树涛随风而作,自然的响宴,令两人皆感舒服安详,数曰来连场恶斗,变得如梦般虚幻。
沉默了许久,华天香开口:“为何数次舍命救我?”冷傲的她从不欠人恩惰。
“救人需要理由吗?”
沐圣阳微微一笑。华天香一怔,原本以为他会搬出为报救师之恩云云那一套迂腐的道义理论。沐圣阳见她一愣,微笑解释:“只是顺心而行,行其所欲为。香座亦是內家⾼手,应知此乃养气之道。”
华天香冷冷地道:“不必多说废话,这份恩情,我记着了。”
又突然说道:“你我同行数曰,掌教、香座这些罗唆称谓可以免了。我姓华,水阁主人赐名天香。”
沐圣阳听她如此说,微微一笑。这个⾼傲的姑娘,虽然一直对他表现出厌恶之情,如今却以本名相示,虽然他早就从访客簿中得知。
沐圣阳微笑道:“称呼我子煦吧,圣阳是家师赐的名号。”
男子的字是让朋友称呼的,华天香听他如此说,冷哼一声:
“没有这个必要。”她虽然认可沐圣阳是好人,却未必愿意和他相交。
沐圣阳见她反应如此不友善,只是微微一笑。连曰来的相处,他深知这女子虽然倔強孤僻,不喜与人相交,却慢慢地开始接受他。
华天香问道:“杜家庄属吴阳观管辖吗?”
沐圣阳沉昑了一会儿,说:“不能算是管辖,杜家兄弟皆是吴阳观俗家弟子,尤其大庄主是我师兄,所以在那儿全安无虞,可以好好体息。”
“师兄?”
华天香颇为诧异,沐呈阳已经这等厉害,上头还有师兄,真是令人吃惊。
“昊阳观除了你,还有其他⾼手?”
她上回独闯昊阳观,并未见其他⾼手。当然,以她的标准,像沐圣阳这等武功才算得上是⾼手。
“我师纯阳子一生只收五名关门弟子,我年纪最幼,技艺低微,居五阳之末,却是浪得虚名。”
华天香冷哼一声:“你如此功夫叫做‘技艺低微’,那么水阁诸座没一个算是懂武的了。”至于他说自己功夫居五阳之末,华天香心中颇不以为然。
沐圣阳被她一阵抢白,也不生气,微笑道:
“我上头四位师兄,各有专精,只是不喜道门规律,多年前便陆续离开曼阳观,闯荡江湖。杜家庄庄主是我二师兄,道号逸阳,性好游历,我们师兄弟已五年未见,不知师兄现下是否居家。”“五个师兄弟各有专精么…”华天香想到水阁,说:“水阁各座也算是同出一门,各有专长,可是彼此并不亲近。适才要杀我的红衣女子便是水阁艳座,出手助我的是战座。”
沐圣阳轻嗯一声,颇为诧异:“水阁強盛,连地朝也不敢轻犯,如果各座不能齐心,又如何能维持不败?”
“这是水阁体制严密之故,执法公正,伤害同志者绝不轻饶。”
“同门卫斗,于我着实难以想像。我们五师兄弟虽然性情迥异,但情若手足,如今虽然四散在外,数年未通音讯,但只要听到其中一人有难,必定飞奔而来。我是个弃儿,师兄们就如同我的亲兄一般。”
华天香闻言淡淡地说:“有父⺟又如何,难道会过得比较好吗?”脸上神⾊如罩寒冰。
沐圣阳见她如此神情,温柔地说道:“可否说出来让我听听?”
“这不关你的事。’华天香冷冷道。
“适才我见你受恶梦侵扰,翻滚难眠,”沐圣阳温和的眸子亲切地望着她“说出来也许会好一点。”
“我就算要说也不必说给昊阳掌教听。”华天香和他那温和的眸子一对,心中软化,嘴里仍在逞強。
沐圣阳知道她嘴硬,便微笑道:“你就当我是一棵树好了,对着一棵树吐露心事,没什么不好的。”
“…好吧。”华天香昅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九岁的时候,差点遭生父奷淫,水阁主人路过,杀了他,带我回水阁养大。”
她说完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有股无言而喻的解脫感。
她见沐圣阳半晌没有答话,便斜眼瞧他,发觉他脸上神情又是愤慨,又是怜惜,还有一抹了解的神⾊。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下大慰,因为沐圣阳明白了她杀人时的心情。
“如果水阁主人没有凑巧经过,那…太可怕了。”
沐圣阳声音颤抖,仿佛受到暴行的人是他。
“所以我告诉过你,对意图犯侵的人,永远不需要手下留情。”
“你的生父,真是死不足惜。”沐圣阳忿忿地说道。沐圣阳想像小小的华天香当时所受的恐惧,心中怒火中烧,这已经是他说过最严厉的话了。
“他死得够彻底了。”华天香淡淡说道:
“尸体让水阁主人斩成十七八块,丢到河里喂鱼。我若在其他地方访到父亲意图奷淫女儿的事,也都比照处理。”
沐圣阳听她说起杀人便如切菜一般寻常,心中感慨万千,叹道:
“难怪你会杀人不眨眼,难怪你会讨厌男人,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这残酷的经历足以毁灭她的心灵。”他清澈的双眸闪着温柔怜惜的水光。
华天香见到他的神情,心下大动,不自噤地脫口而出:
“你虽然是个男人,但是个好人,可惜太婆妈了些。”
沐圣阳闻言俊雅的容颜绽出微笑,那是抹会令紫烟痴迷的微笑。
霎时,华天香明白了,乐芳公主想要得到沐圣阳的心情,和她想要得到圣香的心情是如出一辙的。
沐圣阳就和圣香一样,纯净温柔,在他⾝上完全看不到丑恶人性。
“华姑娘,”沐圣阳轻轻地说,声音像温柔的羽翼抚过华天香的心:“这些恶人死有余辜,但是请你放过自己好吗?杀人只会加深你痛苦的记忆。”听他语气如此温柔诚恳,华天香默然无言,心弦颤动。暗想:
“生长环境对人影响真大啊!沐圣阳仁慈体贴,显然来自师兄弟间深厚的感情。而我孤僻冷漠,也产自那不堪的童年岁月。”
也许这次灾难,老天是想让她知道,人性除了冷漠残酷以外,还有仁慈温暖、舍己为人的光辉,就像她在沐圣阳⾝上所看到的。
不过,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丝毫不肯让步“你嫌我出手太狠?”
“那几个心存琊念的恶汉,死不足措,但是希望你能对一时冲动而失足的人,手下留情。”
华天香冷冷道:“如果一时冲动可以作为犯罪的藉口,那么十名罪犯中有九名都算无罪,不能理性自制而加害别人的人,都该死!”
沐圣阳凝望着她好一会儿,缓缓道:“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感情,感情使人坚強,突破难关,也使人软弱,做出不会常理的事。”
“你走这一趟是专程来向我说教的吗?别忘了,你背上中掌;部腹中刀,就是因为地皇的野心所致,难道像地皇那样的袅雄你也宽容地吗?”
“地皇雄才大略,是当世奇才,也是个感情很強烈的人,我佩服他的才智,尊敬他过人的毅力。可惜,只要他有并呑天下的野心,我就不得不与他为敌。”
华天香嘴角微撇“居然尊敬你的头号死敌,真不知是天真还是愚蠢。武林行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欣赏地皇,他显然不领情。刚才在客栈那多嘴的老太婆出现之前,你悄悄地打发了三名地皇刺客,其中一个还使诈用暗箭对付你,你居然只点了他们手上的⽳道赶走就算了,哼,要是本座,当场要他们毙命。像你这种滥好人心肠,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沐圣阳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香座好耳力。”
心中莞尔,这⾼傲的姑娘难道没有察觉出,她说话的口气很像在教训朋友吗?
他微微一笑,如和风熏柳、舂阳融雪。见沐圣阳温雅一笑,华天香心弦为之一震,随即闭上双眼,不让它们怈露出心中奇异的情感。
真是奇怪,此时月光清冷,夜⾊寂寥,她內力尽失,剧毒末解,肩上中箭,衣衫脏污,发丝凌乱,真是此生未有的狼狈样况,⾝旁还跟着一个迂腐道土,但此刻,她心中却如此地平静安祥,安祥得让她忘却了肩上的箭伤。
林间吹来一阵夜风,华天香抱着双臂发抖。她⾝上衣衫单薄,又尽失內力不能护寒,现在就连一阵风都挡不住。
往前看不见灯火民宅,看来今夜得在林中渡过了。
自十五岁以后,华天香第一次觉得冷。她是纯阴功体,从小在冰水里练功,从来不知道“冷”为何物,现在无內力真气护⾝,一阵凉风都让她冷得颤抖。
“风”很大,对你的伤体有害,不如过来一起睡吧!”
过来一起睡?
华天香闻言不噤柳眉⾼挑,凤眼眨了两眨,确定她没有听错。
男女五岁不同席,碰一下手都是大大的不该,何况是同偎而眠,听沐圣阳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她嘲讽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昊阳掌教的沐圣阳应该是已出家的道土。”
沐圣阳微笑:“不错,在下五岁就入道了。”
“那你应该对刚才所说的话感到羞聇。”
“羞聇?”这回轮到沐圣阳剑眉⾼挑了。
“眼睁睁看着伤者在夜风中颤抖才是羞聇。”语末了,他长臂一伸,已将华天香揽人怀中,道袍宽大的衣袖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你…”华天香苍白的脸气出一抹晕红。
沐呈阳见她又露出想砍人的表情,微笑着开解她的气恼:
“道者眼中无男女人兽之别,在我眼中,你和一枝凋梅,或一只伤犬没什么分别,而对你而言,在下和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
“石头?天底下哪有这么温暖的石头吗?”她挣脫不出他的怀抱,忿忿地说道。
沐圣阳看到她的表情,不噤笑出声来,说:
“就别动气了吧,对你的毒伤有害。”
华天香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予理会。
可是,他的胸膛实在很温暖、很舒服,道袍下结实的肌⾁散发出阵阵热力,温暖而不热燥,強而有力的心跳声令她心情稳定。她隐约感觉到他周⾝流动的气,正包围着她全⾝,熨着她的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这就是纯阳功体吗?好温柔。
她不自噤地放松颈部肌⾁,脸颊贴着他的脚瞠,舒服地轻叹—声。
额头似乎抵到一块硬物,华天香凤眼微睁,看到他衣领口露出红丝环绳,她额头碰到的东西大概是沐呈阳的贴⾝玉佩吧,她心想。这块玉佩就贴着沐圣阳的心口,不知昅收了多少年的纯阳之气,许多年以后,等他鹤驾西归,这块玉也许会成为昊阳观镇观之宝呢。
思绪散漫地想了一会儿,她终于在沐圣阳的怀抱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