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过年
事实证明,人就是会自己吓自己,什么黑影,其实就是她爸的一件外套。
这几天没有出太阳,衣服晒不干,晚上有风,她妈就把外套晾在外面,试图让风吹干,结果风太大,外套被风吹得飘来飘去,从那头一直吹到窗户上。
于是乎,想象力丰富的两人就上演了一出捉鬼记。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苏月握拳:“我们唯物主义者必须坚信这一点!”
马思茵幽幽地看着她,“哦,是吗?姐……要不咱不看了……”
她故意学苏月说话,连语气里的波浪线都模仿出来了。
苏月恼羞成怒:“啊啊姐——”
“咚咚!”
姐俩动静太大,吵得隔壁都听见了,马蕙兰不得不敲门提醒:“不早了,别玩了啊,天这么冷,再给冻着。”
“好,知道了,马上就睡觉。”
两人躺回床上,马思茵突然感慨道:“你妈对你真好。”
苏月疑惑:“二舅妈对你不好吗?”
马思茵叹了一口气,“不是不好,就是……就是不像姑姑这样!”
马思茵不知道怎么说,她举了个例子,“”就像今天我们在外面玩,要是让我妈看见,肯定又得说‘能不能文静一点,谁家姑娘这么疯玩傻乐’,姑姑就不一样了,你看你摔的一身泥,她也没骂你,只问你衣服有没有汗湿,湿了记得回去换……”
“难道不是因为咱俩年纪不一样吗?”苏月挠头。
在大家眼里,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五岁孩子疯玩疯闹,别人不觉得有啥,但是十三岁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大姑娘了,二舅妈会说两句,其实也正常。
“才不是,我妈这人吧,从小到大,这不许那不许,这不应该那不应该,就希望我乖巧听话,她说什么是什么,我有什么意见都觉得我还小,不懂事,好像只有按她安排的路走,以后才能过得好……”
马思茵吐槽吐得停不下来,“我也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当老师,我自己都没学明白,以后还要教别人,想想就头皮发麻!”
“你不是还小吗?”今天二舅妈明明说她要上高中,现在就要决定以后干什么了?
“是啊,谁让我读书不好,估计是考不上大学了,我妈就说让我上中专学师范,出来后去她们学校当老师,她还能照顾我,听着挺不错吧?关键是我不想啊。”马思茵说着哀嚎一声,把头埋进枕头里。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马思茵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月月妹妹,你知道飞行员吗?”
苏月瞪大了眼睛,“姐你想当飞行员!”
“只、只是想一想,不行吗?”马思茵虎着脸,大有你敢说不行,就上去咬你一口的架势。
“行!当然行!”
女飞行员哎,多酷呀!
苏月把被子拢起来,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姐,说说呗,你怎么想到要当飞行员?”
“电影里看的,”马思茵揪着被子,“有一次,部队里组织看电影,电影叫《长空雄鹰》,里面的高队长就是飞行员,国想用空军炸毁我方的大桥,那座桥非常重要,危急时刻,高队长带领飞行小队,与国空军发生战斗,最终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你不知道,高队长他们可厉害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妹,你要是有机会,一定要看看这部电影,看了你就知道开飞机有多帅气!”
“后来我问我爸,咱们国家有没有女飞行员,我爸说有,我就说那我以后就要当一名女飞行员,在国家需要的时候,开着战斗机,和敌人作战,守卫祖国的领空!”
苏月“啪啪”鼓掌,“姐,你就是我的偶像!”
“偶像是啥?”
“不重要,你的理想特别优秀,值得学习!”
马思茵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不过很快,她脸上的笑容又消失。
“唉,我就只能说说了,理想终究只是理想啊!我妈说我就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她不让我报名当兵,说满家属院都没有哪家姑娘去当兵,就算当,人家也是进文工团,只有我,一天天跟个男孩子似的。”
“还说一个女孩子当什么兵,又累又苦,飞行员选拔那么严格,男的都不一定能选上,我一个女的怎么可能?还不如按她说的,好好当个老师,又稳定又安逸。”
为了这事,母女俩还吵过架,临回来前,她妈让她别胡思乱想,她已经跟她们班老师说好了,马思茵一气之下,把头发剪了。
她妈一心要她做个文静的淑女,她偏不,她就要剪发明志!
“月月妹妹,你说我要不要妥协?”
关于人生道路的选择,苏月也没有经验,穿来前,她还没填志愿呢。
关于以后要做什么,他们一家三口也讨论过,他爸的意思是“看你自己想干啥呗,反正你爸赚的钱能养活你俩,你别跟你妈似的,忙的见不着人就行。”
她妈就更放养了,说他们只是比她多活几十年,他们的经验对她未必有用,所以她的人生道路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她妈唯一的建议就是,选定了路,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要为之全力以赴。
苏月想了想,道:“姐,你真的想当飞行员吗?不是为了看起来帅气,也不是为了反抗二舅妈,而是发自内心,愿意为其付出努力、吃尽苦头地想当?”
“你应该知道,二舅出任务很危险,如果你真的当上飞行员,未来只会比二舅更危险,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
“就算这样,姐,你还想当飞行员吗?”最后,苏月认真地问了她一句。
马思茵没有说话,煤油灯熄灭,两人睡下,过了很久,苏月都已经快睡着了,黑暗中传来一道坚定的声音,“我真的想当飞行员!”
苏月一个激灵,确定自己没幻听,她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姐,我等着你翱翔天空的那一天。”
“好!”
小姐俩聊了半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马思茵趿拉着鞋回老马家,她的洗漱用品还在那边,马蕙兰让她吃点再走,她摆摆手,“不了姑姑,我还得回去刷牙。”
天太冷,用冷水刷牙牙都疼,苏月往杯子里兑了点热水,蹲在院子里刷牙,一边刷一边四处张望。
她吐了口牙膏沫,扬声问道:“妈,我爸和小卫叔呢?都过年了,咋还出门啊?”
养殖场春节的货,不是都卖完了吗?
马蕙兰揭开锅盖,舀了勺汤尝咸淡,尝完,加了点盐,又盖上锅盖,让汤继续炖。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道:“没出门,你爸带着小卫去后沟村了。”
“去后沟村干吗?”
“今天不是年三十吗?得给先人上坟烧纸啊。”
过年要祭祖,各个地方的习俗不一样,还好淮宁这边和苏家以前一样,都是在年三十上午上坟。
马蕙兰的亲爹妈都过世了,苏长河的亲妈也早早过世了,只有他爹,映衬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大老婆小老婆不断,人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这一世,他俩的爹妈都在,不好明着烧纸,天还没亮,两人就偷偷摸摸给三个长辈烧了纸。
烧完,想到卫阳的妈也没了,苏长河就说,他陪这孩子回去上个坟吧,他妈当初生下他,条件艰苦,很不容易,孩子大了,不能忘了他妈。
两人就赶早进山,往后沟村去了。
“怎么不叫我?我还没给奶奶外公外婆烧纸呢。”
马蕙兰没好气道:“还叫你?你睡得跟小猪似的,能叫醒吗?”
这边说起苏长河和卫阳,那边,两人已经到了后沟村旁边的“狼山”上。
苏长河站在一边,看着卫阳跪在坟前,沉默地磕了三个头,而后他就那么跪着,把纸一点一点烧完。
下山的时候,苏长河问他:“要不要把你妈的坟迁到前进大队?”
卫阳摇头,“不用,我妈她……她当初说,她就留在山上。”
他回头看了看那座小小的坟包,回想起他妈临终前的场景。
枯瘦的女人躺在床上,生机一点点消失,可她的嘴角却始终浮现出一抹笑容,她说:“我就在这里,他会回来找我的,他一定会……”
他以前想过他妈嘴里的“他”是谁?是不是他爹?如果是,为什么会抛弃他们母子?甚至还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找过来,自己会骂他,还是会揍他一顿?如果他要带他走,他要不要走?
现在,都不重要了,卫阳的目光落在身边的人身上,苏长河挑眉,“怎么了?有东西忘带了?”
卫阳上次下山,没有想过会在前进大队待这么久,当时只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这次回来,也顺带把需要的东西带走。
他拎着包袱,摇摇头,“没有,都带齐了。”
苏长河就说:“好,那你在外面等等,我去和向村长说一声。”
自从夏天来找卫阳,苏长河已经快半年没来过后沟村,再次和向村长见面,他还是以前的样子,向村长有些许拘谨。
上次说发现卫阳没有在后沟村上户口,向村长就有些尴尬,后来苏同志走了,向村长才意识到他大概不高兴了。
果然,之后苏同志也没有再来他们村收东西,向村长当时很是懊恼,苏同志不来,他们村又要像以前一样了。
好在过了几个月,卫阳带着人回来,说他现在跟着苏同志干,过来收山货蔬菜,向村长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再见到苏同志,向村长又是感激又是尴尬,他搓了搓手,连声叫老婆子,“快去、快去给苏同志倒茶!”
苏长河摆手:“不用不用,我坐坐就走。”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桌上,一瓶酒,两包糕点,还有一份烟丝。
“这是干什么?”
苏长河笑呵呵道:“这不是要过年了,给您老提前拜年!”
“那也用不着这些……”乡下拜年,提包糕点就算亲近的了,谁还又带酒又带烟丝?再说,“要拜年,也该我们给你拜,要不是你,大家今年的日子也没这么好过。”
向村长说得很真诚,苏长河笑道:“说这些见外了,咱们也算是互惠互利,再说,主要是咱村里的东西好,板栗松子什么的,个个都饱满,从来没糊弄过人。”
“那肯定,我都盯着呢,不能叫村里人拿坏东西给你们……”
两人客套几句,苏长河说起正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麻烦向村长帮忙照看一下卫阳他妈的坟。
“他在外面离得远,有时候不一定能顾上这边,麻烦您家给看着点,要是有什么事儿呢,给我们送个信……”
这点小事向村长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放心放心,一定给他照看好。”
向村长又犹豫着问了一句,“卫阳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
“怎么会?过完年,他还要回来继续收山货呢!”
苏长河说完事,就告辞离开,年三十人家也要过年,他一出门却看见卫阳面前站着个汉子。
那汉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不知道在说什么,卫阳一脸的不耐烦。
“怎么了?”苏长河上前问道。
苏长河不认识那汉子,人家却认识他,汉子笑着打招呼:“苏同志你也来了啊?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苏长河一贯笑脸迎人,这一次却冷着脸,“怎么回事?”
“苏同志,我是卫阳……”
卫阳打断他的话,“没事,咱们回家吧。”
孩子长大了,有秘密不想让大人知道了,行吧,不让就不让,苏长河相信卫阳能解决。
“那就走吧,回家喝完汤,还要做年夜饭,你蕙兰姐做饭只能说能吃,年夜饭可不能让她糟蹋……”
卫阳小跑着追上去,经过那个汉子时,低声说了一句,“我没有舅舅。”
留下那个汉子一脸不服气,“你个小兔崽子,我是你亲舅舅!”
亲舅舅又如何?当初既然不认他,现在认什么?卫阳知道无非是看到他在村里收货,觉得有利益可图,可惜他不是傻子,不会被人哄两句,就高高兴兴地回去认舅舅。
其实像他舅舅这样的人,在村里还有很多,以前他们骂他野种,说他妈不知羞耻,现在为了攀关系,却一口一个“我跟你妈小时候一起玩大的”。
卫阳大步走过这片村子,心里并没有多少留恋。
苏长河和卫阳回来的时候,炉子上的汤已经好了,厨房里一股鸡汤的香味,马蕙兰手里拿着把菜刀,说道:“回来啦?”
苏长河瞅了瞅锃亮的菜刀,“你这是干吗呢?”
“片鱼肉啊,你闺女非要吃酸菜鱼。”
苏月从她身后冒出来,“申明一点啊,不是我非要吃,妈,明明你也想吃!”
事情是这样的,这娘俩吃过早饭,也没啥事了,锅里的汤炖上了,晚上的年夜饭,苏长河走前就说过他回来做。
娘俩就打打下手,做做准备工作,比如给土豆削个皮,给干菜蘑菇泡上……
准备着准备着,苏月看着两条鱼,嘴馋道:“好想吃酸菜鱼啊。”
马蕙兰看向她。
马蕙兰同志虽然是一名专业的医生,但是她自己的口味并不那么清淡养生,她和苏月不愧是母女俩,两人都爱吃辣的味重的。
自从穿越以来,受到客观条件限制,两人吃的菜大多都是少调料的,所以苏月这么一说,娘俩一对视——
就成现在这样了。
苏长河扒拉了下砧板上的鱼片,“片得真薄呀,不愧是……”马医生,不过,“今天吃的是年夜饭啊……”
“年夜饭不可以有酸菜鱼吗?”苏月眨巴眨巴眼,苏长河毫无原则:“那倒不是,其他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