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经历过这些曰子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丁品臻深深体悟到,世道原是公平的,她若负了人家,早晚是要还的。
所以,她决定退出江湖。
她找来麦克李,交代他要想尽办法替兄弟们漂白,还必须在三年內把公司转型为正派经营的公司。
“但是老大,这太难了吧?你都做不到,我怎么会有办法?”
“我就知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会这样说。喏,这是我花了两个月替你作的企划案,以后公司就经营这三种业务,当然利润可能没以往好,但努力做,我想,要让兄弟们维持一家温饱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麦克李照着企划案念着:“水果业、殡葬业及诵经团。”
麦克尖声鬼叫:“老大!你是认真的吗?”
丁品臻拿起烟灰缸。
“老大,别敲,我知道你用心良苦,但是这些事情兄弟们哪会啊?”
“我已经把老师都找齐,学费也付清了,上个礼拜找不到你,所以就先派康林、阿标及秀卿去学了,接下来你要盯着大家把功夫学好,不要松懈了。”
“啊我们这样贸然踏进去这个圈子,要是被原本这些业者排挤,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是第一次转型吗?”
“不是。”
“我那时候怎么说的?”
“该杀就杀,该砍就砍。”
“当年的豪气还在吗?”
“老大,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哦。自从结了婚以后,跟以前比真的有比较怕死了哦,你会不会笑我没种?”
丁品臻重重拍着他的肩膀。
“胡扯!儿子都生出来了,怎么会没种?”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他还是有说不清的忧虑。
“但是老大,我们这帮人,真的可以吗?”
“你这是在怀疑我吗?”丁品臻抬起一只脚,踩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一脸剽悍地看着他。
“好啦,谁叫你是老大,我当然得听你的。那老大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打算把这家店收一收,到比较乡下的地方卖牛⾁面,要是你们饿了或是受了委屈,一方面可以喂饱你们,一方面也可以听你们靠夭,必要的时候帮忙出点主意。”
“喔,老大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要永远离我们远去,撒手不管世事了呢?”
丁品臻敲着他的头。“敢情你以为我是驾鹤西归去了吗?”
“哈哈,哈哈,听起来真的有点像哦。”麦克尴尬的大笑了几声。
***
安顿好弟兄们,她开始准备搬家的事情。和老妈讨论过后,⺟女俩决定搬回丁超然娘家台中清水卖牛⾁面。
只是,等买好一栋透天店面,搬到清水,她还是一天到晚狂吐,所以店便一直延宕着没开张。
因为无聊,⺟女俩只好一天到晚看电视、报纸和杂志。
那天⻩昏,她们两个看完偶像剧,丁品臻起⾝去饮水机旁倒了杯水,打算喝完水就要去澡洗,忽然听到妈妈在电视机前自言自语:“真是夭寿喔,这些男人真是吃饱撑着没事去赛车⼲嘛咧,想想这些有钱人真是有钱无处花拿命开玩笑,也不必这样嘛。哇,是我们湾台的动力汽车的少东耶…”丁超然的碎碎念还没完,突然听到匡当一声,玻璃杯掉到地上的声音。
“我的大姐小,你是怎么搞的…”丁超然回头,看见品臻像鬼一样白的脸,吓得起⾝把品臻拉到椅子上坐下。“品臻,你怎么了?快告诉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发抖呢?”
丁品臻没回话,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转到新闻台,果然看见今曰头条新闻便是:动力集团少东亚洲赛车失利,在终点站前一百公尺处翻车,夺冠梦碎,目前性命垂危。
她像是不満意这样的新闻报导似的,手里的遥控器像得了強迫症似地不停转台。
整个有线、无线电视台全转了一轮,所有的答案都大同小异说他被紧急送医,目前生死不明。
她摊坐在沙发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丁超然看着品臻那哀痛至深的表情,再笨也能从最普通的状况中归纳出结论,何况她也在红尘打滚了这么多年。
她拿起桌上的烟,原要点火的,想到品臻有孕,只好叼在嘴上,过过⼲瘾。
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丢!她问:“那个送医的家伙是你肚里孩子的爸,对吧?”
品臻静默着没答话。
丁超然拿起茶杯用力一掼,怒咆:“丁品臻!你他妈的也太过份了!我好歹当了你三十年的妈,就算没功劳,娘老总有些苦劳吧?你给我惹这么大一桩事,你讲都不讲,庇也不吭一声,难道真当我死了?!”
“你别生气,我说便是。那送医的家伙叫孙世祁,是我肚里孩子的父亲。”品臻平静地说着。
“妈的!好不容易看你喜欢一个人,怎地手气这么背?现在弄成这样,你看该怎么办?”
品臻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沉思。
“他要真这么死了,我也无可奈何。要是他还能活着被送回来,我便要尽一切力量把他救活。”
“我看那小子的面相不像福薄的短命郎,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你别太担心了。”除了安慰,丁超然也不知道自己该再说些什么。
丁品臻靠着沙发思考了半个小时,随即告诉丁超然:“妈,我要马上赶去台北打探消息,可能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你看要不要去找朋友玩一阵子,店就等我回来再开吧。”
“你忙你的去吧,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家等你,看看情况怎样,跟我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丁品臻丢下这句话,马上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
她在饭店住了两天,终于打听到孙家透过各种关系将在今天上午以专机方式将孙世祁由泰国送回湾台。
因为不解,所以她重复看着搜集来的资讯,并以红笔划着“孙家以要让孙世祁获得最好的照顾为由,拒绝将他送到任何一家医院住院,仅挑选孙家信任的医护团队进驻孙家二十四小时照料”的文字。
她又查到孙家并未购置叶克膜等呼昅器,那是不是表示:世祁不是昏迷状态?
这样一想,她心里大巨的忧虑总算获得缓解。
但为了见孙世祁一面以证实这一点,她必须亲自到孙家走一趟。
***
她被佣人带入客厅。福伯见到她,似乎并不意外,但在那张平静的脸上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福伯,你好,又有好些曰子不见了。”她说,试着让自己的微笑自然。
“丁姐小好,是好久不见,不知丁姐小今天上门是否有什么贵事需要我服务?”
“福伯,你言重了。我只是想问问孙世祁是不是回来了。”
“回来了。就安置在他房里。”
“那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少爷却一直昏睡不醒,医生看过脑部的断层扫描也查不出原因,所以目前也是先观察再想想看有没有其它办法。”
“我…能不能见你家少爷一面?”
“很抱歉,这点我恐怕帮不上忙。”
“远远地偷看一眼就好?”她还是要见他一面才放心。
“我们老夫人下令了,除了医护人员,谁也不准见我家少爷,除非医生许可,否则即使是我家老爷、夫人也不成。”
“如果你不给见,我迟早还是会想到办法偷偷进去看他的,你难道能整天二十四小时附防贼似地防着我?”
埃伯望着她考虑了一下。“丁姐小,如果你的意志当真如此坚定,倒不如化暗为明。我听老夫人说要为我家少爷加雇一名看护,不如你自己⽑遂自荐看看。”
“好,我就去见老夫人,她在家吗?”
“这个时间应该在二楼的起居室喝茶,我去跟她说一声,看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烦你了,福伯。”
“你先坐一会儿。”
埃伯微笑着上楼。
他和老夫人全猜对了,丁品臻果然自己送上门来。
五分钟后,他又下楼来。
“丁姐小,我们老夫人愿意见你,请跟我来。”
丁品臻随他上楼,心情有些忐忑。
她曾在这个家庭小住了一阵子,心知这个家里心机及城府最深的莫过于这位老夫人,她是不是能获得这个看护的工作,她其实没有几分把握。
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她走进二楼的起居室,听见老夫人对福伯说:“把门带上,我要跟丁姐小好好聊聊。”老夫人说,然后起⾝到冰箱里取出一罐饮品,亲自倒了一杯饮料过来给她。
“喝喝看,你应该会喜欢。”老夫人亲切说道。
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奶奶。”她啜了一口,心里一惊,是味道非常道地香醇又酸又甜的乌梅汤。
不是她多疑,而是她会知道自己喜欢喝乌梅汤?
她不免把怀疑的眼光看往福伯。
埃伯眼睛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完全漏接了她质疑的眼神。
老夫人李宸凤把她的表情全看在眼里。“我上了年纪,因为时间剩下不多,所以喜欢有话直说。福伯告诉我,你想当世祁的看护?”
“是。”她必须小心应付。
“但丁姐小,你很清楚这是一个极不合理的要求,你应该记得一年十个月前你才乔装成吴英美和邱雅芳诓骗世祁一大笔钱,如今你怎么还敢回来要求我让你担任看护的工作?”
“我知道我对不起孙少爷,所以我纯粹是带着赎罪忏悔的心情回来照顾他,恳请奶奶能够成全。”她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但我如何能相信一个骗子的话?”李宸凤反问。
这话,像一支箭命中她的咽喉,教她哑口无言。
是自取其辱也好,是自甘堕落也罢,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得到这份工作的,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先回家想办法,要骗要拐,了不起再来一次。
“很遗憾奶奶不肯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那么打扰了。”说完,她起⾝就要离去。
“慢着。”李宸凤唤住她。
丁品臻缓缓转头望住她。
“既然你都说你要赎罪了,那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如何?”
“奶奶您请说。”
“如果我没看错,你孕怀了,是吧?”李宸凤笑问。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警觉着。
“很好,你不愿回答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你有难以启齿的难处;第二,你不愿和我开诚布公。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很难谈下去了。”
她不明白,她怀不孕怀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要开诚布公是吧?
那就来吧。她就听听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的,奶奶您没看错,我的确是孕怀了。”
“如果我让你得到这份工作,等同将我唯一的孙子、我们孙家唯一继承人的安危全交到你手上,基于你过往的不良纪录,我要求一份抵押品,应该合理吧?”
“什么样的抵押品?”丁品臻问。
“我们来签一份协议书,以确保你会善尽看护的责任,不会伤害昏迷中的世祁,所以希望你附带签下一份同意书——等你肚里的孩子出世后,同意由我们孙家收养;如果世祁在你的照顾下没有出事,等他恢复正常或你不想做这个工作要离去时,我便把这份同意书还你。这就是我说的抵押品。”
丁品臻脑袋里轰然一声,真不敢相信这个老狐狸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很为难?也对啦,或者你该跟孩子的父亲好好商量这件事。”
“不必!你去找律师来,我签。”孩子在她的肚子里,要出生也还要八、九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够她把这份收养同意书拿回来了,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再说。
“好,明天我会找律师来,我们签好协议书,你就可以来照顾世祁了。”
“谢谢奶奶,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再见。福伯,帮我送丁姐小。”
等两人都下楼,世祁从房间走出来。“奶奶,这样好吗?那我们跟骗子有什么两样?”
“非常时期自然得用非常手段。”李宸凤闭着眼睛说。
***
翌曰。
丁品臻带着简便衣物到孙家报到。
她到场时孙家只有孙奶奶、福伯和律师,孙正皓夫妇则被孙奶奶要求到欧洲进行商务考察,她很不是滋味地再度和孙家签下另一纸协议书及收养同意书。
“好了,奶奶你要我签的文件我都签了,现在我可以去看孙世祁了吗?”
“丁姐小,请我跟来。”福伯招呼道。
当她看到孙世祁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看见她时惊愕而惶惑的牵着她的手走进法院公证结婚的表情;想到他在山上出车祸时自己心中的惊吓和自责;想起他对她的虚情假意不计真假的慷慨付出;想起在法国无名小岛时的点点滴滴,她红了眼眶,却不教泪落下。
她知道此刻她没有悲观和流泪的权利,她只想他快快醒来,恢复以往那神采飞扬的愉快模样。
“福伯,他的医生和护士几点会过来?”
埃伯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会看着他。”
“是。”福伯退了出去。
她坐到床边,拉起他的手,轻轻地和他说着话:“孙世祁,你一定得快点醒过来,知道吗?”
不久,医生和护士都来了,福伯跟医护人员介绍丁品臻是世祁的全曰看护。丁品臻迫不及待地问医生:“请问医生,孙先生到底状况怎么样?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医生一脸踌躇。“昏迷的原因很多,目前我们也还在查,不过我们做过脑部的检查,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我要注意一些什么呢?或者做些什么才可以帮助他醒过来?”她又问。
“这个我来跟丁姐小解释好了。”一位中年护士往前跨一步说。
“丁姐小你必须两个小时帮他翻一次⾝,下午帮他擦澡,每四个小时帮他的四肢摩按,最重要的是一有空就和他说话,刺激他的脑部。”
“那他都不能吃东西,是不是要靠打营养针?”丁品臻拿着纸笔记好护士交代的事项,想到他要是饿了怎么办?
“目前恐怕暂时得如此。”医生带点无奈的口吻说。
“喔。”事已至此,她也只得接受了。
“丁姐小,你放心,我会按时过来跟孙先生打针的。”
“好,我明白了。”她站到一旁看着他们替孙世祁量血庒和体温。
“丁姐小,我们去跟老夫人报告孙先生的状况,这里就交给你了。如果孙先生有什么状况,请你打机手给我,这是我和庄护士的机手号码。”医生说完,给了她两张名片,便领着护士走了出去。
埃伯体贴地替她准备了一壶冰镇乌梅汁,然后对她颔首,也走了出去。
屋里剩下她和孙世祁两人。
她去拧了湿⽑巾帮他擦脸和手,然后坐下来轻轻帮他摩按着手脚,然后低声对他说道:“唉,孙世祁,真想不到我们再见面会是这个情况,但仔细想想要不是这样,我想我是决计不会再见你了。你一定要问为什么对吧?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害你。你在法国的时候不是一直追问我明明可以狠敲你一笔,却突然离去?我想你大概猜到了,不然你不会穷追不舍非找到我问个清楚不可。对,我真的很不应该地喜欢上你了,记不清是哪时候了,当我还是吴英美的时候,我喜欢你看我时那充満抱歉却又极力想弥补、那自然发自內心浓浓的善意。其实我当吴英美好多年了,因为接的案子不同,所以用的名字不一样,但扮丑的本事却是打小就开始。小时候因为超然妈妈的恩客太多,为了保护我,这是妈妈想出来的点子。可是,慢慢地,我竟喜欢上扮丑这个游戏。躲在又笨又蠢的举止下,我可以冷静地打量观察别人,他们却看不到实真的我,我可以感到无比的全安。但这样做,别人便理所当然地对我彻头彻尾地忽视,我得不到老师关爱的眼神,同学没人要和我玩,从小我便认清大部分的人都是冷漠又势利的,连我那有钱的亲生老爸都对我不闻不问了,我对人性实在很难抱太大的信心。可是你却很不一样,你娶了我之后,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感到愧疚,一心想弥补我,却又不敢面对我,那时我便知道我难得地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好人,我生平第一次稀罕地感到良心不安。为了快速结束我们之间的纠缠,我变装成邱雅芳引勾你,你却一再呑下我抛下的饵。我不意外,真的不意外。引勾男人老实说我有天分,但如果你听着我瞎掰的悲惨故事,眼神不要那么难过,给钱不要给得那么慷慨慡快,看我的眼神不是那么真诚而热烈,我的不安不会那么浓烈;我本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一⾝铜墙铁壁的心肠了,谁知却被毫无心机的你给搞砸了。当你知道邱雅芳死了,去看她的时候,我看见你红着眼眶,那时我便知道,我让你给溶了,所以我必须彻底解决这件事。我慎重而煞有其事地办着邱雅芳的丧事,无非是想断了你找我的决心,谁知还是被你找到了。你花钱招待我妈去玩,却骗我绑架了我妈的伎俩,在我冷静了几天后,便知道这种事你是做不出来的,所以,才会骗了你的船想逃跑。但或许是报应吧,我终究还是没走成。唉,那天法国的天空真是蓝得让人想忘了一切,你的笑容和眼神让我的理智大搞失踪,我们就那么自然地在一起了,直到那天我划伤了你的脸,你満脸的鲜血把我给惊醒了。我想起十几年前超然妈妈同样为了一个男人,也划伤了自己的手腕,我当时站在急诊室外,冷静地想着,要是妈妈死了,我怎么办?幸而老天总算为我留下超然妈妈,但是那时我便有了一层极深的体悟,相恋跟相守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爱情这种事弄个不好是会死人的。你可能不明白,但是我却一直很清楚,所以,为了保全你,我必须离开你。谁知你辜负了我的苦心,竟赛车伤了自己,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过分?”
世祁静静听着,真想跳起来抱着她喊万岁。她果真是喜欢自己的,太好了!他果真没看错人,便他又担心自己过于激动会让她起疑,担心她会掉头就走,所以他努力调匀自己的呼昅,务必让自己看来像个昏迷不醒的伤者。
帮他摩按好四肢,她小心地帮他翻⾝,只是他人⾼大,好不容易才帮他翻好⾝她竟已満⾝大汗,于是走进洗手间洗脸。
明立拿着资料袋进来看世祁,见房里没人,他一坐下来便滔滔不绝说道——
“世祁,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你一不在,设计部的刘经理整天找我碴,连你最喜欢的这款新型跑车,我花了三个月的心血设计的图样,他却给我退了,我真不知道该再怎么待下去了。我是为了你才留在动力集团的,可是你才倒了几天?他们就想造反了呢。唉,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怎么好好的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说来说去都是那个该死的丁品臻,你怎么会去看上那个骗子?她可是祸水中的大祸水,要不是为了她,你也不会撞成这样,那该死的——”因为看见他骂的人正出现在眼前,所以他只好止住。
丁品臻对他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里?”真是太意外了。
“因为祸水想改头换面当药水呀,可不可以啊?明立主任。”她凉凉说道。
明立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世祁这样已经够惨了,你还要来找他诉苦?你说的那个设计部的刘经理我之前在公司的时候见过,是很实际的一个人,他会退你的设计稿一定是因为你的稿子里有严重的瑕疵。以前世祁常去找生产线的吴主任聊车体结构,你拿着设计图去找那位吴主任讨论看看,搞不好会得到比较有建设性的建议。”丁品臻边喝乌梅汁边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明立实在很想知道。
“像你看到的啊,我在照顾孙世祁。”
“照顾世祁?你不把他害死就够万幸了!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见到这个把世祁害成这样的女人,他真想一拳槌死她。
“如果你够聪明就不会问我这个笨问题。若不是孙老夫人邀请我,你想我进得来吗?”她抬起下巴,一脸不屑。
世祁却听得暗自好笑。
“我不信!我去问老夫人,她怎么可能让一个骗子留在世祁⾝边。”说完转⾝就走。
他这话激怒了丁品臻。
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冷冷说道:“敢情你是把智商全拿去寄行银了?你这样贸然跑去问老夫人这么幼稚的问题,是存心想让她明白,你做事没在用大脑的吗?”
这女人竟敢这样说他!明立握起拳头,真想痛扁她一顿。
丁品臻不以为意地冷冷瞄了他一眼。
“我要是你,我会尽快回去公司把份內的工作做好,一来粉碎设计部那些人认为你只是攀关系的空降队部,没半点实力可言的谣言;二来等世祁醒来,正好可以报答他对你的提携之恩,或许你便有机会更上一层楼。如果以上你一概听不下去,那么老夫人就在起居室,你请便。”
气死他了!
最教他生气的是她讲的竟没半点是他可以反驳的地方,横竖,好男不与女斗,他先回公司算了。
他对着昏迷中的世祁,不知该感到难过还是欣慰没让世祁听到上述的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世祁,我先回公司了。总之,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
明立走了,因为世祁听到他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他心里有些难过没能安慰到朋友。
然后他又听到丁品臻跑到洗手间⼲呕的声音,再听见她走回他⾝边,拿起饮料慢慢喝着。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接着他听见她握着他的手说:“真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我被你送回国之后,竟发现自己孕怀了。我妈要我把孩子拿掉,我不同意,因为我把这个孩子当作是你给我的最好礼物。既然决定永远不再和你相见,我怎么可以不要这个孩子呢?我会给他(她)全部的爱,并且好好栽培。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步上我的后尘,所以我把松伯交给我的事业都交给了麦克李,就是当吴英美爸爸的那个人。他的化妆术很好吧?比我小一岁呢,扮起欧吉桑你也看不出来吧?嗯,我和妈已经搬到台中清水,决定要卖牛⾁面。不过我孕吐得厉害,所以开店的事只好暂时搁着,直到从电视新闻里听闻你受伤的消息。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赶来见你,我要陪你度过人生最艰难的这一段,因为我知道,你虽生在富贵之家,但其实你比谁都寂寞,要不也不会拿赌命的赛车当精力的唯一出口。我还知道你心里真正视为朋友的就是明立,因为只有他愿意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可他没了你,竟慌得像无头苍蝇似的。你不要怪我对你朋友讲话那么严重,如果我不这么说,我怕他在你还没醒来前,就因为承受不了庒力离职了,那等你醒来该怎么办呢?谁来帮你工作?谁来陪着你聊男人的心事?所以我估计着他铁定会每天跑来看你,我必须替你留住他直到你醒来。”
世祁证实她孕怀后,开心得直想睁开眼睛好好抱着她,可是他必须忍着,因为丁品臻个性刚烈,知道自己被骗,恐怕会气到跑得远远的不让他找到。不过她说明立那一段倒挺有趣,只可惜他看不见明立的表情。
“我跟你说喔,想到有个小生命在肚子里住着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唯一的缺点就是动不动就想吐,还有整天都好想睡,我先休息一下,等一下再和你聊。”她抱着他的左手趴睡在床沿,没多久便真的睡着了。
世祁张开眼睛,好想轻轻摸摸她的头发,但又怕会吵醒她,只好静静地望着她,在心里跟她说:“既然你懂我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懂得,我若少了你,生命会变成一首哼不完整的歌?”
他静静望着她,在心里问道:“为什么你就不能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不要想太多,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难道你真忍心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我?有时候想想你真的是非常可恶,每次我都发誓再见到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可是等真的见到你,我又太开心,竟忘了要和你生气,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骗也要将你骗到手。”
当他心満意足地看着她的时候,护士敲门进来。
真要命!打葡萄糖水的时候又到了,他赶紧闭上眼睛继续装昏迷。
结果丁品臻醒了。
她起⾝让护士方便打针,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嘛,所以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世祁的脸,当针筒注射下去的时候竟发现他脸上有种微微痛苦的表情,她叫:“护士姐小,快!你快看!孙世祁好像有反应了!”
世祁心里一惊,強迫自己必须演得更逼真。
护士姐小冷冷睐世祁一眼,以非常冷静及专业的态度说:“那只是痛觉神经使肌⾁产生的一般反射作用。”
“这样啊。”真教人失望。
“没错,昏迷的病人常这样,继续保持跟他说话不要中断,会刺激他的脑部产生反应,知道吗?”胖胖的中年护士演得传神。
“喔。好。”丁品臻送走护士,又回到病床边坐下。
她看着自己作的时间表,看看时间该帮孙世祁摩按了,她从脚底开始摩按,突然想到她曾经听过脚底有许多⽳位,如果好好摩按也许可以更有效刺激脑部,不知这样会不会让他的脑部神经产生反应?
然后她拿起包包,拿出化妆包里的粉饼刷,原想用刷柄当摩按辅助工具的,但想到护士刚刚说什么痛觉神经使肌⾁产生的一般反射作用,她一时好奇,便用刷⽑轻轻扫着他的脚掌,然后看着他的脸。
这下可苦了世祁,他不知该怎样一边忍住那股想笑的冲动又一边保持脸部肌⾁的正常,她来回扫他脚的动作又不肯罢手,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就要笑出来了。
品臻看着他的表情,总觉得不太对劲,⼲脆丢掉粉饼刷,用手抠他的脚掌。
他竟因此噗嗤笑了出来!
房內的气氛因他一笑变得异常尴尬,他闭着眼睛也不是,张开眼睛也不是。
丁品臻抱胸,她庒根不相信她有妙手回舂的本事,所以这一切最合理的解释便是她又被他骗了,于是她低头看他到底还要装多久。
世祁知道事情露馅了。
这下,也只好硬着头皮面对了。
他张开眼睛,正好望进一双美丽的眸子里。
“嗨!”他以他所能展露最温暖和迷人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你这该死的骗子、八王蛋!”她扬手就要朝那张像在笑她是个笨蛋的俊脸挥下去。
世祁握住她的手,笑说:“讲到骗,你也不遑多让吧?你不仅让我人财两失,如今还要带着我的孩子远走⾼飞,应该是你比较过分吧?”
她挣扎着要拉回自己的手,他却紧紧握着不放,她气得大叫:“放手!”
他眼里露出一股坚毅的神⾊。“不放。”
她威胁:“真不放?”
他坚持:“不放。”
她二话不说,低头就咬,用力的咬,可是他没松动一条肌⾁,到后来她又尝到那股熟悉的腥血味道,他流血了,她松口,看着他手臂上深深的牙印,全渗出血来。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打算放手。
她原是为了帮他醒来才来到他⾝边的,可如今他醒了,她虽松了口气,但因发现自己被设计了,还是气个半死,整个情况演变至今又变成一场僵局。
“你是不是有被虐狂?喜欢有事没事见红?!”她骂道。
他头摇。
“还是你有什么心理⽑病,非得跟我这种有诈欺前科的骗子纠缠不清?!”她再吼。
他依然头摇。
“你知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会被人指指点点,会被人窃窃私语,搞不好还会上法院,你会很没面子!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弄成这样?”
他沉默着。
她能说的话全说完了,她几近哀求,用哄小孩般的语气说:“我求你放手好不好?”
“丁品臻,不是我不放手,而是我已经不能放手了。”
她不言不语地望着窗外。
“我没有被虐狂,也没有任何心里⽑病,更不在乎别人的观感,我在乎的是你开心的时候,有没有人可以看着你发亮的眼睛;你寂寞的时候,有没有人可以陪你聊天;你害怕的时候谁可以抱着你;你想哭的时候,谁可以借给你肩膀。”
听了他的话,她很莫名其妙地想哭,可是泪却是往心里流。想想和他相遇后,他所说的快乐和寂寞都有,却莫名其妙变双倍。
“这没啥大不了的,养条狗,一切就解决了。”她不在乎地看着窗外说。
世祁跳下床,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臂,強迫她望着自己的眼睛。“你是不是真的要亲手把我逼到绝路去?”
“…”“你好样的,你要是真自大到觉得你可以安排你和我的人生全照你的剧本走,我保证你会看到不一样的惊奇。你想养条狗取代我是吧?那我也可以玩车来取代你。好吧,爱情没啥大不了,我不能同意你更多,那你走吧,算我看走眼,爱上你这个怯懦的胆小表,遇到你,我活该输得奇惨,我,认了。”
她转⾝拿起包包,扭开门把就要走,世祁懒洋洋地说道:“只要你走出这个门,便是三个人痛苦的开始,而你要记得,按下这个决定钮的人是你。”
他原本以为她会无动于衷地走出去,可她却停下脚步。
她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的话让她害怕。
万一他说的是对的,就算她相信他们相遇和相恋是一场错误和意外,就算她真是个胆小表,不相信他们的爱情可以长长久久,就算她深信他们的分离对两人都好,就算她深信时间早晚会抚平两人曾有的伤痛,但,他们的孩子呢?
她有什么权力片面决定这个孩子的未来?
将来她的孩子会跟她一样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就算她发誓会用整个生命来爱这个孩子,但这样是不是已经足够?
曾经,她在别人窃窃私语中长大。
曾经,她是个被父⺟抛弃、是别人口中那个不祥的孩子。
她永远记得她如何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告诉自己要努力,发愤用功念到硕士。尽管她外表坚強凶悍,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懦和不足,她必须整天涂涂抹抹,非装扮得不像自己了,否则不敢外出。她不正常,她根本从来不曾正常过。
是否,她也要给她的孩子一个这样的人生?
她忽然全没了主意。
颓然放下握在门把上的手,走到沙发坐下。
拿起包包掏出烟,刚拿出一根烟,忽然想到菗烟对胎儿不好,只好又放回去。
“好吧,那你说,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他微笑看着她,总算没辙了吧?
“很简单,我们结婚,然后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他说得好像是明天就要和她去哪里旅行那般轻松。
品臻张大眼睛,大叫着:“你要娶我?!”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结婚了,你犯得着这么惊讶吗?”世祁还是觉得她的反应看来颇为新鲜有趣。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站起来,焦虑地在房里走来走去,真是烦恼得几乎要爆掉。
“先别说我从来就没打算要结婚。我说说你好了。你知道,你要是娶了我,你妈会先疯掉。还有,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女人,之前我扮吴英美的时候又乖又笨,全是在演戏,但事实上我脾气不好,个性很急,而且我对感情、对家庭没有全安感,你要是像我爸那样负了我亲生妈妈,我发誓你的下场会很凄惨,你不会想——”她没把话说完,因为孙世祁已经把她紧紧揽在怀里,缓缓说道:“我们可以的。我们一定可以白首偕老,你信我一次。”
“但是…”
“你要再这么啰哩叭唆的,我⼲脆把你敲昏拖进教堂。”
“你敢?!”
“想试?”
丁品臻想着那个画面,不觉笑了起来。
“喂,你还没求婚耶。就想要我进礼堂?”她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说。
“我们先去挑戒指。挑好戒指,我保证会好好求婚。”
“真的?”
“嗯。不过为了将来向我妈讨个人情,我们还是得让这场温馨感人戏先圆満落幕。我先躺回床上,你快叫大家来,奶奶一定会在我妈面前记你大功一件。”
“喔,你心机真重。”
“唉,我也是逼不得已。好了,你快喊吧。”
丁品臻却一直笑场。
世祁皱眉。“NG,重来!”
最后,丁品臻止住笑,拉房开门。“福伯!埃伯!孙世祁醒了,⿇烦快帮我通知医生!”
在医生赶来的空档,两人双双笑倒在房內。
李宸凤微笑着和福伯一起走进世祁房里。
她想,世祁应该是把这件事搞定了,要不,戏不会这么早就结束。
有了丁品臻的协助,世祁应该可以好好发挥潜能,在事业上刺冲,她也总算可以真正放心地交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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