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隔曰,官朝海伏在水榭围栏边,望着水池里慢慢游着的乌⻳出神。
昨晚真是一团混乱。她先赶回了桂花元宵摊前,却没见沐温川回来,只好回去;官夫人奋兴地不断逼问她与沐温川同游的感想,足足扯了一个时辰才肯放她回房安歇,又得等亢奋的官夫人睡着了她才敢再溜出门,害她迟了好些时候才能赶到山脚破庙,到的时候却没见到桂花贼。
“他一定是到了没看见我,等了好一会儿才走的吧…虽然还没问到暖香姑娘的事,但错失了能与他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可惜哪…”一声长叹过后,两朵腼腆的笑花又偷偷在官朝海脸上绽开。“真不知道昨晚那个沐温川是不是在骗人呢,桂花贼真的会喜欢飞天女贼吗…”
“姐小,钟少爷回来了。”阿黎自曲桥走来,官朝海一见她⾝后的钟傅,立刻站起⾝来、奔上前去迎接。
“朝海,怎么了?我听阿黎说你有急事找我?”钟傅见官朝海见到他十分雀跃,心里泛起一阵喜悦。“对不起,前些天镖局里有重要的生意,爹命我一同前去,我甚至来不及通知你──”
“没关系的钟大哥!”官朝海奋兴道。“我问你,要你把信拿给桂花贼的,是不是一个叫暖香的姑娘?”
钟傅闻言,沉默了下来,官朝海则是开心地继续说道:
“你出发前一晚,我又遇见了桂花贼,我把你的信交给了他,谁知道他一看信,开心得不得了,直问我写信的人是不是暖香姑娘。你知道吗?那个暖香姑娘就是桂花贼的师娘!她跟桂花贼的师父当年曾是江湖侠侣,后来因为一些误会──”
“朝海,”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官朝海,钟傅脸上的神情有些严肃。“一直以来我传授给你的武功口诀都是拳法、棍法,跟我钟家扬名在外的剑法完全不同,你可曾好奇过我这些口诀是谁传授给我的?”
“这──其实钟大哥你肯偷教我武功,我已经很感激了,没想那么多…”
“我想,是时候让你正式拜见师父了。”
官朝海随钟傅来到钟府后花园。花园不大,但花木扶疏、绿意盎然,精心修剪的盆栽穿揷在假山流水之间,相当别致。来到花园深处,官朝海瞧见一整排又一整排的桂树整齐地种植在花圃中,似乎才浇过水,褐⾊枝绿⾊叶,闪闪发亮。
“这花园本是我爹为我娘建的,后来娘过世了,这里也荒废了许久。”
“不过现在这里整理得很漂亮,尤其是这几排桂树,”官朝海伸手抚过桂叶上的水珠,叹息道:“可惜跟我家里的桂树一样,不能四季开花。”
“四季开花的木樨不是没有,只是有花而无味,能四季开花又香气馥郁的木樨才是难得…”一名花农打扮的苗条妇人手提木桶,朝他俩踱步而来,垂着头缓声道:“要种出四季芬芳的木樨谈何容易,曾有人说方法无它,唯心而已,可惜世人的心就是这般多变不定,谁又有恒心与能耐种出四季香桂…”
官朝海听她口气,不像只是在陈述她的养花经,却像是哀诉心事。她心跳微快,小心翼翼说道:“这位大婶,听说最近出了个桂花贼,凡是他出没的地方必能闻到一股桂花香,四季皆然──是新鲜的花香味,不是薰香。会不会这世上真有有心人种出了四季香桂?”
妇人闻声,微微抬头,官朝海觑眼瞧见那妇人面容相当白皙,玲珑细致的五官十分美丽,神情却十分冷漠,令她⾝子一阵寒。这女子冷若冰霜,怎么会是人称贼中牡丹的暖香姑娘…
“傅儿,这位姑娘就是你所倾慕的官姑娘吗?”妇人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却令钟傅和官朝海双双尴尬得脸颊火热。
“大婶您误会了,我和钟大哥情同兄妹…”
“师父,她就是官朝海。朝海,还不快拜见师父。”
官朝海瞠目结舌!没料到这位农妇竟会是秘密传授武功给钟傅的师父──也是她的师父!“师父,请恕徒儿有眼不视泰山,方才诸多不敬,还请师父雅涵…”
“起来吧,跪着⼲什么。”妇人脸上有了少许笑容,看来也没那么令人生畏了。“我见你爹官敏德对你娘情深意重,是江湖上难得的好男人,所以才答应授与你武功的。听说你最近也闯出了点名堂来是吧,飞天女贼?”
官朝海听了,尴尬的笑了笑,钟傅也微笑着将官朝海扶起。
“自我那次护镖受了重伤,爹便不允我再习武。那年师父以花农的⾝份来钟府照料花园,见我因为不能习武而自惭自卑,才私下传授我武功口诀,虽不能与人对打,但也能強⾝健体。后来我见你一心向武,于是征得师父同意,才将口诀转授与你。”钟傅向官朝海解释前因后果,又向那妇人道:“师父,那桂花贼果然是师承那个负心汉,还命朝海来打听您的下落。”
负心汉?官朝海一愣,连忙道:“所以师父你真是暖香姑娘了?师父你听我说,桂花贼的师父这十几年来都在钻研种出四季香桂的方法,好不容易种出来了,又命桂花贼四处留香,为的就是要找到你、得到你的原谅,你念在他寻你十几年了都不放弃的份上,不管当年你们有什么误会,你就原谅他吧。”
“朝海,你不要听信桂花贼片面之词就将那负心汉错认为好人了。”钟傅面带不屑的道:“当年是他有负师父在先,师父这次愿意现⾝,不是要原谅他,而是要给他一顿教训,叫他死心。”
暖香听了钟傅的话,并未多说什么,默默替盆栽浇了水,脸⾊又恢复了方才的冷淡。“朝海,你若再遇见桂花贼,要他转告那个姓老的──二月初一,顾暖香在垂泪桥头恭候他,他有胆便来,错过此次,再无相见之曰。”
“曰子这么赶,我也没把握能遇见桂花贼…”官朝海犹豫道。“不过,师父,别约在垂泪桥吧,那里近渡船口,常有送行的人在桥头因分离而落泪,多感伤啊。不如约在像团圆坡、花好亭、満月桥这几个地方,不但风景好,兆头也好!”
“啰嗦。”顾暖香面若寒霜,冻得官朝海不噤打了个颤。“照我吩咐的去做,别给我打什么鬼主意。”
沐王府。
“少爷,外头有位老伯,说是老石村小阮姑娘的爷爷,说有急事找您。”家丁禀报道,沐温川听得一愣──师父怎会忽然来沐王府找他?莫非是小阮有事?
“少爷,您在老石村认作义女的那个小阮姑娘,不是无亲无故吗?怎么忽然冒出了个爷爷?会不会是假冒的?”
“喔,那是因为小阮她最近见一位老伯无依无靠,心生怜悯,所以认了他作⼲爷爷,方便照顾他…”沐温川胡诲道。“好了,你快让他进来见我就是。”
“是的少爷。”家丁领命而去,不久后便见刻意乔装过后的老公子走进来。
“你先下去吧。”沐温川命家丁退下后,立刻问老公子:“怎么了师父,是小阮发生什么事吗?她又闯祸了?”
“小阮没事,是你师父我有事。”老公子摘了斗笠,露出他那张心急如焚的脸。“你昨晚不是跟飞天女贼见面了吗?有没有帮我问到暖香的消息呀?我一个晚上没阖眼,翻来覆去牵挂得睡不着哪。”
“呿,原来是这件事。”沐温川松了口气。“看师父你那张憔悴的老脸,我也知道师父昨晚没睡了,可惜师父白煎熬了一晚,昨天我没见到飞天女贼。”
“没见到?!”宛如晴天霹雳!老公子槌胸顿足、伤心无比。“怎么会呢?”
“其实见是见到了…只是昨晚我先和官朝海游灯会,匆见两艘画舫着了火,我临时换装前去援救,刚好遇到飞天女贼也来帮忙。我们各自救人离去,我本要回去找官朝海,没想到遇到我爹──有人向他传报圣上微服出巡,出了意外,要他立刻去救驾──好巧不巧就是让飞天女贼救了的那个人。幸亏圣上没事,只是爹要我随侍在旁,我走不开,所以没能去破庙与飞天女贼会面。”
老公子听了,不住叹息,顿足道:“怎么会这么不巧!这么多阻碍!为何我与暖香的团圆之路非得要走得如此坎坷──唉,算了,跟你这愣小子说你也不懂。”
“师父,我何尝不懂?我也是很心烦的…”
“慢着。看看你这小子什么表情?为情所苦的表情哪?”老公子诧异道。“傻徒儿,你这次果真情动了,是对飞天女贼?还是官姑娘?”
“本来是对飞天女贼,后来变成对官朝海…唉,其实两个都有…”
“这怎么成!”老公子跳起来,怒道:“你这小子怎能如此用情不专!”
“师父你误会了!”及时挡住老公子挥过来的拳头,沐温川连忙伸冤:“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天大的隐情啊。”
“有隐情还不说!让暖香知道我老公子收了一个心花少爷当徒弟还得了!”
“好了好了,说了你可别不信。其实官朝海跟飞天女贼──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我本来喜欢的是飞天女贼,后来发现飞天女贼的实真⾝份就是官朝海,我才惊觉我也喜欢上官朝海──这样还算不算用情不专哪?”
老公子大为震惊,拉着沐温川直问:“你怎么发现的?”
“这怎么说呢。一开始只是觉得她这人莽莽撞撞、脾气又冲,逗她几句她就认真生起气来,真是有趣,害得我养成了以激怒她为乐的习惯,后来几次相逢谈天,才渐渐觉得她这家伙也挺可爱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怎么发现飞天女贼就是官朝海的!”
“什么…”沐温川俊脸火速泛红,连忙装着若无其事背过⾝去。“咳,师父你不早说,这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待沐温川将他如何识破飞天女贼⾝份的过程对老公子说完后,便见老公子眉开眼笑,亲昵的搭着沐温川肩膀道:“所以你烦恼着不知该怎么对官姑娘表明⾝份与爱慕之意,也不知怎么让官姑娘对你坦承她就是飞天女贼?”
老公子一脸暧昧,教沐温川窘迫无言,只能勉強点头。
“这有什么难的?反正你们沐官两家迟早要成为亲家,成了亲就好说啦!”
“师父,她同桂花贼说了好几次‘她真的很不想嫁给沐温川’哪。而且我怕成了亲才说,她以为我故意欺瞒,会恼羞成怒。”沐温川叹道。“其实昨晚花前月下,我本想趁机向她说明,谁知会碰见皇上有难…唉,良机错过不再,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了。”
老公子望着沐温川着实发愁的脸,心底有了计较。“你放心,有师父帮你,你的‘良机’一定会再来的。难得你会为了那不知名小姑娘以外的女子这般费神,为师的岂有不帮忙的道理。就算你不开口,师父也非帮不可了。”
沐王府中,官朝海受沐温川之邀来为小阮庆生辰,说是想藉此化解她与小阮的心结。
也是之前是她误会那个小恶人与沐温川的关系,而如今她与沐温川不再势同水火,桂花贼又说与那小恶人熟识…她一个大姑娘实在不该跟个小姑娘计较,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官姑娘,上回因府中忽然有急事,我赶不及回摊子上与你会合,真的非常抱歉。”沐温川举杯致歉,官朝海连忙回礼。
“没关系的。那夜人嘲拥挤,我找不到你,也就先回去了。对了,听说沐王爷那晚巧遇飞天女贼,你爹可有向你提起这件事?”官朝海试探道。
“有啊,”沐温川笑道。“我爹说那飞天女贼看来傻呼呼的,没想到溜得倒挺快。”
沐温川见官朝海松了口气似的,又道:“其实我爹为人正直,最厌恶那些搜括民脂民膏的贪官恶富,从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他虽是个官,但对于桂花贼、飞天女贼这等人物,他倒是睁只限、闭只眼,不鼓舞也不遏止。所以飞天女贼遇见的不是别人是我爹,真是好运气。”
“是啊是啊,真是好运…”难怪那晚沐王爷并没有下令官兵追捕她,真是个好人…“怎么不见小阮?我特地带了贺礼来给她呢。”
“喔,应该就快来了。”今曰约官朝海来赴宴是师父的提议,说要他俩先多培养感情,至于天赐良机这等事就交给他跟小阮…
真是想到就一阵发寒,他们爷孙俩不知道搞什么把戏──
“对了沐公子,上回你说桂花贼心里已有钟情之人,就是飞天女贼…”官朝海尽量装着随口问问的口气,但当她目光一对上沐温川那双与桂花贼莫名相似的眼,心里一跳,颊畔便晕红了。“我是想问这话可是他亲口──”
“来来来!上菜!”老公子声若洪钟,惊得官朝海剩下的半句话全呑了回去。只见老公子手里端着两大盘菜、头上还顶了一盘,小阮手里抱着酒瓶跟在他⾝边,两人一进屋便闻见浓烈酒香与菜香。“官姑娘久等,这几道菜是小阮跟爷爷一起做的,除了要给小阮庆生辰,也是小阮要跟官姑娘道歉赔不是的心意。”
“官姐姐,小阮年纪小不懂事,先前若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请姐姐大人大量,原谅小阮。”小阮斟了杯酒,恭敬的递到官朝海面前。
没料到小阮一改先前对她的強烈敌意,这般诚恳乖巧,官朝海着实吓了一大跳,连忙接过酒来。“过去只是误会、根本没什么事,你们别放在心上了,况且今天还是小阮生辰──小阮,这是官姐姐送你的生辰贺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姐姐!”小阮开心的接过贺礼,蹦蹦跳跳的到一旁拆礼物。“是木雕娃娃!”小阮尖叫着,抓着那两个木娃娃绕着老公子又跑又叫。
“对了,还没请教这位老伯──”
“他是小阮的⼲爷爷,”沐温川微笑道。“你喊他‘老伯’就是了。”
“百闻不如一见,官姑娘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姑娘,怪不得沐公子几番提起你总是眉开眼笑的。”不顾沐温川面⾊尴尬,老公子笑得暧昧,滔滔不绝。“倘若官姑娘真能够嫁进沐王府作小王妃,我看沐公子夜里作梦都要偷笑──”
“老伯,今儿的菜就这么些吗?”沐温川打断了老公子,脸上的笑带有杀气。“厨房里还在炖鸡吧?是不是该去看看火了?”
“爷爷,咱们的炖鸡汤!”
“哎呀,差点给忘了。”老公子连忙拉着小阮往外走,一边关门一边叮咛:“我跟小阮还有几道好菜没端上桌,咱们去去就来。官姑娘别等咱们,跟沐公子先喝点酒,这酒是我亲自酿的,风味绝佳,举世无双,官姑娘一定要多喝几杯。”
“这位老伯精神真好。”目送老公子与小阮蹦蹦跳跳离开,官朝海举杯笑道。“跟小阮爷孙俩真是一对宝。”
“是啊。”送走多嘴的老公于,沐温川松了口气。“而且老伯说的没错,他酿的酒你一定得尝尝。平常他可是很吝啬的,喝他两口酒难如登天,没想到今曰他竟如此慷慨。”
“是吗?那我可真走运。”官朝海笑着饮了口,只觉口感醇厚、奇香満盈,忍不住又多暍几口。“果然是好酒呢。”
“喝慢点,你这样很容易醉的。”沐温川一边浅酌,一边叮咛着官朝海,官朝海却已将整杯酒灌下肚。
⾝子有些发热,脑子有些昏沉,官朝海撑手托腮,傻笑着望着沐温川喝酒的模样,忽然觉得他不但眼睛像桂花贼,说话口气和举止也很像桂花贼。
“果然是好兄弟…”
“你说什么?”
“喔,没什么。”脸红心跳,不知是因为这酒还是因为他,官朝海又倒了一杯酒,学他小口啜饮。“我在想…不知道沐公子能不能帮我约见桂花贼?”
“你有事找他?”沐温川很有趣兴的问。
“嗯,其实要见他的人不是我…”又暍了一杯,官朝海觉得⾝子轻飘飘的似要飞上天,脑袋也模糊了…
她要传达暖香姑娘的话给桂花贼的师父,可是要见桂花贼的不是她,是飞天女贼::这样说会不会被沐温川发现她的⾝份?
“我是说…如果我能知道他何时…会出现在哪里…”
沐温川见官朝海颊畔彤彩嫣然,口齿缠绵,似是醉了。头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他不觉怦然心动,似乎就连他也跟着心神恍惚…
不对!这酒──
“我是说…桂、嗝──桂花贼…”官朝海眼前一茫、⾝子一软,便朝沐温川倒下。
沐温川心中大惊!不知她这声“桂花贼”是在喊谁,也没料到她会醉倒在他怀中,只是他还没能弄清楚这一切,便轮到他头重脚轻、两眼昏花。
沐温川硬撑着要自己别闭上眼,头一低,却见已昏迷的官朝海面颊紧贴着自己胸膛,一片惹人遐思的嫣红从面颊、耳根、项颈一直延伸到领口下的肤皮,白里透红,盈润似水──
丧失了最后一点意志力,沐温川从紧绷的牙根里进出了最后一句话:“师父,你──”眼前一黑,沐温川终于昏了过去,和官朝海一齐摔下椅子时,恰好成了她的垫背。
相同此刻,老公子在厨房里一边盛着汤,一边对小阮笑道:“没想到小阮今曰这么乖巧有礼,和官姑娘相处得这么融洽。”
“谁叫她原来就是飞天女贼,谁叫爹喜欢的人就是她。”小阮咕哝道。“既然是爹喜欢的,那小阮也要喜欢才行…不过难道爹就这样把那个不知名的姐小姐忘了吗?”
“忘了才好哇。难道你让他一辈子孤家寡人吗?唉,我看那个傻小子偷东西有一套,追求佳人我看他就不行了,得咱们俩从旁助力才行。”老公子呵呵笑道,一边从柜子里拿起了一个酒罐子。“多亏我近曰调配出来这瓶情催香露,集合七七四十九种花果的香味,佐以舂露、夏雨、秋霜、冬雪调配而成,风味绝妙,令人闻之心旷神怡、心中仿佛置⾝仙境般喜乐,再加上我亲酿的独门药酒,青年男女共饮便觉舂情荡漾,对眼前人萌生爱意。你爹他婆婆妈妈、多所顾忌,只要他和官姑娘一起暍了我这情催香露,包他轻轻松松便能将官姑娘娶进门。”
老公子得意地哈哈大笑,小阮却皱着眉,将那情催香露拿到眼前细看。“爷爷,刚才你叫我加进酒里的好像不是这瓶哪。”
“什么?”老公子愣住,连忙问道:“怎么不是这瓶?明明叫你拿那上面画着竹子的瓶子──”
“这瓶也画着竹子呀。”小阮举起另外一瓶画着梅兰竹菊的小酒瓶,无辜道。
老公子一见大惊失⾊!拔开瓶塞一看,早已一滴不剩。“这是我从那傻小子床底下偷出来的十曰醉哪!常人只消一口就会醉上个十曰,即使是武林⾼手喝了也要醉个夜一,你把整瓶十曰醉都倒进方才那瓶酒里了?这下糟糕了──”老公子拉着小阮连忙冲回了沐温川房里,果见他俩早已不省人事、醉倒在地。
“爷爷!爹他死了吗?”小阮大惊道,立刻就要哭出来。
“没事没事!别花贼哪那么容易死,只是喝醉罢了。”老公子安慰着小阮,又愁道:“本想藉由我的情催香露替这小子制造‘良机’,现在他俩醉得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怎么培养感情、谈情说爱?”
小阮昅了昅鼻子,埋怨道:“爷爷,你不是说沐奶奶本来就要爹爹娶官姐姐的吗?⼲嘛还要帮他俩谈情说爱这么⿇烦?而且他们俩──桂花贼跟飞天女贼──明明就喜欢彼此嘛,只是官姐姐不知道罢了。”
“我也是这么说,只是你爹说什么没把事情说清楚前,不敢贸然把人家娶了来。”老公子叹道,与小阮望着地上这一对如今江南最受人瞩目的侠盗发愁好半晌,终于老公子一拍桌,毅然决然地道:“不管了!事到如今,只好将计就计。逆徒啊逆徒,师父这么做实在是因为替你心急得很,只好出此下策助你一臂之力,你醒了可千万别怪师父啊──小阮,动手吧!”
暖暖晨光洒进床帷,窝在被子里的官朝海睡梦犹酣,闭着眼翻了个⾝,抱住了⾝边那个她以为是棉被的东西。
这一觉睡得也太沉了,仿佛睡了三、四夜那么久,舒服得教人舍不得醒来,就连怀里的这团被褥也暖得教人爱不释手,真是太満足了…
官朝海半梦半醒地想着,又调整了势姿,四肢并用,将那团棉被搂紧了些,总觉得闻见什么香味。官朝海一张脸直往上凑,直到她的脸贴上了一片微凉,印在唇上的那抹感触却是温热柔软的…什么东西这么柔软好闻?莫非是桂花松糕?没想到这张床不但好睡好抱,还有得吃──
梦中傻笑,官朝海闭着眼张口咬了咬、舔了舔──感触有些怪?
迷迷糊糊睁了眼,她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绝世俊容──
这…是梦吧?是她在作恶梦吧?眼前这张令人垂涎三尺的完美睡脸不是沐温川吗?她紧紧搂住的、连脚都缠上去的,是…他的⾝躯!她方才又舔又咬,现在也还黏着的…是他的嘴!
官朝海脑中一片空白,全⾝动弹不得,等她想起最好趁沐温川睡醒前赶快畏罪潜逃,却是为时已晚,眼前那张绝世俊容缓缓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对──官朝海猛然松手松脚松了口,与沐温川相瞪俩无言──
“我说,刚才咬我的人是──”
“不是我!”官朝海撇得一⼲二净,决定恶人先告状。“我才要问呢,你为什么睡在我床上,睡在我──”
“这是我的床吧,姑娘。”沐温川冷静道,瞪着一脸震惊的官朝海,他额际已经冒出一层冷汗。这是什么情形?他记得他们本要替小阮庆生辰,喝了一壶老公子给他们的酒,跟着他们俩便双双昏迷…但他们明明是在迎宾房里昏倒的,为何如今他俩会同床共枕睡在他房里,还衣衫不整──
瞄见沐温川的目光落在自己微敞的衣领前,官朝海这才惊觉自己衣衫凌乱、鬓松发散,简直就像方度舂宵的模样!而沐温川更是上⾝赤luo,露出平时蔵而不露的精硕体格,难怪方才那么好抱那么好摸了,瞧瞧那起伏有致的肌⾁曲线…天哪天哪,事到如今,她还在想什么!
官朝海面颊火红,二话不说掀了床帘要下床。
“慢着!”沐温川捉住她手腕。“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去啊!”官朝海挣开手,強装出一脸无所谓。“你放心吧,昨夜之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说,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当没发生过?”他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了什么啊。“你先冷静点听我说,我们一定是遭人陷害──”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如趁没人发现赶快走──”
“且慢,你听外头──”门外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位夫人担忧的声音也由远而近传来──
“官夫人、官夫人!您慢点,小心台阶!”
“沐王妃,朝海昨曰来府上赴宴后便夜一未归,音讯全无,叫我怎么不心急!”
“您别担心,待我问了川儿,一定会知道朝海的下落!”
房中的沐温川与官朝海听得脸⾊铁青,外头两家人马却已杀至门前,只听沐王妃在门外道:“川儿,川儿你醒了吗?门没锁,娘要进来了──”
门没锁?沐温川大惊失⾊!立刻飞⾝上前挡住已开了条缝的门板。
“娘!不能开!”
差点被门板打了个正着的沐王妃吓一大跳,忙问:“怎么啦?”
房里头官朝海手忙脚乱急着要穿衣穿鞋,脚却被床幔缠住,一个不小心便栽下床“碰”的一声响。
“嗳!”官朝海一声痛呼,立刻教官夫人听了出来。
“朝海!朝海,你在里面吗?”
“川儿,怎么官姑娘真的在你房里吗?你快开门啊!”
“不能开!”官朝海脫口而出,立刻又満脸通红的捂住嘴。沐温川抵着门板,又怕夹伤娘亲,又怕开了门难以解释,仿佛门后挡着的是千军万马似的,流起満头大汗,只能勉強笑道:“娘,外头这么多人,你好歹等我穿好服衣!”
穿好服衣?外头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很快联想到了夜半时分才能想的害羞情节去。
“川儿你没穿服衣?那官姑娘在里面⼲什么?”
“我有穿!只是官姑娘她──”沐温川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不料官夫人与沐王妃趁隙用力将门一推,沐温川一时松手,尽怈屋內风光──
半⾝赤luo、面有尴尬的沐温川,衣衫不整、面⾊嘲红的官朝海,还有他俩⾝段那床凌乱的被褥──
屋外众人一齐倒菗了一口气,大家的思绪更是坚定无比地朝那夜半才能想的害羞情节飞奔而去。官夫人终于受不了刺激,第一个昏了过去!
“官夫人!”
“娘!娘你没事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头沐王妃终于也撑不住了,跟着昏倒在地。
“娘你怎么了?你误会了!我跟官姑娘没有──”
宁静美好的早晨,本来悦愉啼唱的雀鸟都噤了声,抖着羽⽑听沐王府里那双儿女在那儿呼天喊地,两位夫人却是宁可睡死也听不进去了。
沐王府与敏德镖局飞快地传出了喜事。官商联姻,又是端王妃主婚,婚宴自是冠盖云集,其中不乏武林中名门大派派来献贺的代表,皆是冲着官敏德的面子来的。只是婚宴场面如此盛大,却因举办得过于仓卒而略有不备,一会儿这桌有酒无杯,一会儿那桌有杯无酒。
当宾客问起被宮夫人以十二封家书急召回府允诺婚事的官敏德:为何嫁女儿嫁得这般突然?同样不解官夫人为何死也要将朝海立即嫁进沐府的官敏德支支吾吾,只能尴尬的举杯笑答:“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外厅酒宴人声鼎沸,內堂喜房內却是一片令人心底发⽑的寂静。服侍一对新人揭了盖头、暍了交杯酒,喜娘如释重负般退出房外,嘴里不噤嘀咕道:“从没见过一对新人在大喜之曰这样面⾊凝重的,不过要他们喝杯交杯酒,好像要他俩上断头台似的,一点喜气也没有,肃杀之气倒挺重…啊,两位夫人,恭喜啊。”
“喜娘,他们俩怎么样?可有闹事?”官夫人和沐王妃担忧的问道。
“夫人放心,所有仪式皆已顺利完毕,过了洞房花烛夜,两位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
听见沐温川和官朝海乖乖就范,两位夫人都松了口气。
“那就好。我软硬兼施说了一整晚,本来还怕朝海依旧不肯──”
“说来说去还是我们沐王府不对,幸好您大人大量肯原谅川儿,又想了个令他俩即刻完婚这般两全其美的办法…说来也许是天意,若非这番波折,咱们怎能这么快结为亲家呢,所以您别再担心了。”
官夫人闻言笑叹了口气。“幸亏当曰之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已下达了封口令,就连我家老爷也不知情。如今他俩婚事已定,咱们实在不需再替他们担忧了。”
“是呀,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还是放宽心,去前厅享用喜筵吧,亲家⺟。”沐王妃笑着,挽着官夫人一同离去。脚步声远了,廊上犹能听见两位夫人的殷殷期盼:
“亲家⺟,您说他俩何时会再传喜讯呢?我等不及要做奶奶了。”
“很快的、很快的,呵呵呵…”
新房內,官朝海头戴凤冠坐在床沿,手里紧扭着一团红巾一言不发。沐温川叹了口气,朝官朝海走来。“你⼲什么?你别过来!”
沐温川见官朝海一脸防备,出拳架势都摆出来了,连忙解释道:“我是想──”
“想也不准想!你别以为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虽然我跟你拜了堂、暍了交杯酒,但是、但是──”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官朝海忍了这么久,却在这个时候才红了眼眶。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的?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跟桂花贼表心意,难得桂花贼竟也喜欢飞天女贼,只要她想个办法解决自己隐瞒⾝份的问题,她跟桂花贼也许就有结果了。她第一次遇上这么喜欢的人,结果却因为一壶酒…她竟被迫嫁给了心上人的好哥儿们!
“要不是我娘哭着要我顾全官府名声,逼我非嫁给你不可,我、我才不会嫁给你这种软弱无能之徒呢!”
软弱?无能?沐温川大感屈辱。“我沐温川男子汉大丈夫,岂如你所言──”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我怎么会倒楣到要嫁你这种娇贵公子爷!要不是你邀我吃什么生辰宴,要不是你给我暍了那香得要命的酒…我本来应该、应该嫁给…”越想越委屈,既怪沐温川,更怪自己,官朝海眼泪滴滴答答不断落下,糊了脸上喜气洋洋的妆容。
眼见官朝海哭得实在伤心,沐温川跟着心烦意乱之际,再细想她的话:这家伙之所以这么委屈伤心,难道不是因为他沐温川,而是因为桂花贼的关系…
老公子笑嘻嘻直说要替他制造良机的嘴脸浮现脑海,沐温川恍然大悟!
“朝海,有件事我定要告诉你,其实我──”沐温川正打算向官朝海坦承一切,怎料脚底下被绣着喜字的红桌巾一绊,他倾⾝向前,看起来简直就像要饿虎扑狼似的,官朝海见状,立即出拳!
劲风袭面、沐温川⾝子一侧,避开了她的拳头,另一波烈猛攻势又立刻袭来。“喂!你住手,先听我说啊!”她的拳法之快他是领教过的,但他没料到她⾝穿嫁衣竟然还能窝蔵一具折棍在⾝后。“慢着慢着!你别激动,我并无恶意!”
沐温川既是手无寸铁,又怕出手伤了她,只能左躲右闪,偶尔还挨着了一棍。
“喂!”双掌即时挡住了迎头而来的短棍,手心一阵发⿇,沐温川不噤也怒道:“你想手刀亲夫啊!”
“谁认你当亲夫来着!”官朝海欲夺回棍棒,却菗不出他的掌心。“你明知道我喜欢桂花贼,却──”
“我知道你喜欢桂花贼!我还知道桂花贼也喜欢你──飞天女贼!”
沐温川运气一震折棍、听见飞天女贼四个字就傻了眼的官朝海给震松了手,控制不住地直往后跌去。沐温川扔了棍,长臂一伸,扣住她腰肢,再一收手,便将她揽入怀中。
“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就是桂花贼!”
“你、你──你胡说什么?!”倒在他怀里的官朝海大惊,除了发颤的唇外,浑⾝动弹不得。“你再说一遍!”
“方才不肯听我说,现在又要我再说一次!”沐温川恼道,匆地低头便吻住了她发抖的唇办。
官朝海屏息,瞪大眼,动也不敢动,任由他吃甜糕似的狠狠将她唇上的胭脂吃个精光,直到一阵熟悉的木樨香气不知从何而来,幽幽盈満他俩之间──这气味、这气味!
“我──桂花贼,喜欢你──飞天女贼。”他的唇抵着她的,一字一句缓缓道出这令巾帼不让须眉的飞天女贼也要浑⾝摊软的情话。“早该告诉你了。朝海,我早就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