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战
扶苏潜回军中,稍歇半夜,即与清晨召集秦军将领集会。
诸将见扶苏全安返回,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不由争先相贺。扶苏略略应付两句,即道:“我观废城之中,流民乞丐无数,⽇⽇困于饥寒之中,一⽇常有数十人饥寒而死。还有,城中医药早绝,魏军伤兵无药可医,每⽇伤重溃烂而死者也不计其数。我心中十分不忍,所以想撤围一⽇,让废城之中的民众和伤兵自愿离城,诸将以为如何?”
诸将闻听面面相觑,一时惊诧不已。王贲、李信尚未回话,一名左更即道:“君上,万万不可。我秦国自征战以来,未闻两军战之时,有网开一面、纵放敌国之军民之事,请君上三思!”
一名都尉道:“是啊,君上。这样做且不说大王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君上,而且纵放废城民众也就罢了,而废城魏军杀我秦军将士无数,怎能纵放其伤兵!?”
扶苏皱了皱眉头,磕了磕⾝前的条案,扭头问王贲和李信道:“王将军、李将军,你们的看法呢?”
王贲想了想,眼睛里露出一股厉气道:“公子,行军打仗讲不得仁慈可言。我军攻城一向是降者不究,抵抗者城破后必戮其民,从没有战时纵放敌军国民之说。如今我军在废城之下折缺军兵万余,为近年来少见之伤亡,若纵放其流民、伤兵,恐怕军心难平啊!”扶苏不动声⾊,又看了看李信,李信犹豫了一下道:“王将军等所言虽然有理,但君上其中也许隐含更好的主意也不一定。不如君上细说一番,以释诸将之疑!”
扶功心中点了点头:王贲过刚,杀气过重,李信与其相比,则稳重一些,可能还是前⽇论政时受了教训之故。
扶苏磕了磕条案,组织了一下言辞,正⾊道:“世人皆说我秦军残暴,对我军之畏远大于敬,这点十分不好。古人言:‘王者无敌’、‘得人心者得天下’,以武力可以服征一国民众之⾝躯,但难以服征其人心。昔年商汤征夏桀、周武征商纣,百姓无不箪壶浆食前来劳军不说,便是夏桀、商纣之军望风而降、临阵倒戈者也不计其数。而我军呢,征战至今,可曾见敌军国民有如此盛况?”诸将闻听默然:各军国民见秦军来,要么望风而窜,要么拼死抵抗,谈何军民尽悦,欣而降!?
扶苏继续道:“由此可见,单纯以武力攻取敌国并非是最好的方法,有时候还是得恩威并重,这样的效果或许会更好些。而关东六国虽然与我秦国争战数百年,但终究同是炎⻩子孙、华夏之民,同胞相残,肆意杀戮,于心何忍!?我之所以决定纵放废城民众和伤兵,原因有二:
第一、此举可以显示我军乃仁义之师,改变以往我军残暴之旧观,这样可让以后我军进攻各国时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抵抗。
第二、现在废城之中,虽然缺粮少医,但是民心稳定,军心效死,如果我军纵放民众和伤兵,不仅可以宣誓我军之仁心,而且可以起到涣散废城军民抵抗之心的作用,有利于我军破城。
这种方式可以称为‘心理战’,类似于孙子兵法中‘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你们还有意见吗?”
其实扶苏还有一个理由没说出:就是此举还可以赢得美人心!这一石数鸟之计⾜以扶苏过人智慧!
诸将闻言互相看了看,对于脑筋比较直条的秦军们来说,这种理论还是较新的,但想想确有几分道理。王贲犹豫了一下道:“君上所言的确颇有几分道理,但是魏军会接受吗?”
扶苏笑道:“他们会的,我有十成把握!”以赵铁仁义的心肠,他是断不会让无辜的民众和可怜的伤兵和废城共存亡的。
王贲于是点了点头道:“好吧,那就听君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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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城之外,清晨的炊烟尚未散尽,近冬的风却渐渐寒冷。壕沟边的望楼上一名名魏军士兵正精神抖擞的注视着远方,忠诚的保卫着自己的家园。
忽然间,城北的秦军军营方向驰过来一匹快马,马上端坐着一名秦军甲士,直奔魏军第一道壕沟防线而来。“的的”的马蹄声在清晨显得分外清晰,立时被魏军的望楼发现。
“有秦军,可能是斥堠,弓弩手准备!”望楼上的魏军迅速发出了讯号,壕沟內的魏军们闻令一跃而起,黑甲红⾐的甲士们迅速张弓搭箭,将攻击的锋芒指向了北方。
忽然间,奔来的秦军甲士在离魏军两百步外打出了一杆小小的⽩旗,大呼道:“不要放箭,我国武安君有书信送与贵国吴大将军!”
魏军们愣了愣,一名少尉挥了挥手,魏军们将弓弦松下,但箭仍搭在弦上,保持着充⾜的警惕之心。不一会儿,秦军甲士奔到壕沟前,翻⾝下马,取出一个锦盒放在壕沟前十数步外的地上,然后复又上马,急驰而回。
壕沟內爬出一名魏军奔上前去取回锦盒,然后返回壕沟。不一会儿,一骑快马奔回废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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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城将军府军节堂,端坐数人,正中的是大将军吴昊月,此人三旬有旬,⾝材魁梧,国字脸,络腮胡,一双长目炯炯有神,⾝披黑⾊精制铠甲,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威猛军人形象。
其右首坐着一员小将,精铠兽盔、方脸浓眉,正是赵铁。
下首则坐着四名魏军都尉,也都是面⾊冷、脸带凶悍之气的战将。
吴昊月看了看手中的竹简,面有犹豫道:“秦军说要撤围一⽇,放走城中民众和伤兵,你们看可信度有多少?”
一名都尉应声而起道:“大将军,秦军一向残暴,不可能有如此善心。民众和伤兵若要出城,必被秦军残杀,大将军不可中计!”
另一名都尉也道:“正是,就算秦军出于真心,我军也不以应允。一旦民众和伤兵离城,城中军心必然溃散,废城更难坚守。所以未将也不同意!”
吴昊月看了看赵铁,面⾊凝重道:“铁儿,你看呢?秦军此举究竟何意?”
赵铁心知这必是扶苏之计,虽知扶苏此计并非全是善意,但可救下无数废城民众和伤兵这样的惑对于心地仁慈的赵铁来说还是不可阻挡的。
赵铁于是道:“⽗亲,秦军此举不会是计。扶苏此人我有些了解,也算是宅心仁厚,在秦国颇受好评,断不会杀戮出城民众和伤兵。另外城中粮食渐渐缺乏,如果放走大量民众和伤兵,可以省下大量粮食,有利于我军坚守更长时间。最重要的是,放走了城中意志不坚之人以后,剩下的都是矢志抗暴的忠义之士,有利于万众一心,共同抗秦!以上数点请⽗亲明察!”
吴昊月想了想,毅然道:“铁儿所言不错,我镇守废城多年、屏卫国都,却未为废城之民造福多少。如今两军战,御敌于国门之外本是我等军人之责,又怎能让无辜百姓与废城共存亡!传我将令,愿意出城者,今⽇可速速准备,明⽇天明,我会开放四门,让民众和伤兵自寻去路!”
诸将见吴昊月已有决断,忙起⾝道:“喏!”
看着诸将退下的⾝影,赵铁长昅了一口气,暗道:“来吧,程风,就让我们无牵无挂地决一胜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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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令传下,古老的废城顿时躁动起来:民众有的呼雀跃、庆幸可以死里逃生;有的疑惑不定,不知秦军此举是善是恶;有的则故土难离,誓与家园共存亡。一时间,民众成一团,一家人常常因为意见不一而吵成一团,城內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相比起民众的纷嘈杂来说,伤兵们则显得平静许多,出于军人的责任感和对吴昊月大将军的尊敬,几乎没有多少伤兵愿意出逃,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留下与废城共存亡。
情况报知吴昊月和赵铁,二人大为感动,亲赴伤兵营劝说伤兵。
二人⼊了伤兵营,面⾊沉重的伤兵们便围了上来,人人面上现出决然之⾊道:“大将军,我们不走!”“对,我们誓与废城共存亡!”“谁走的就不是魏国的男儿!”…
吴昊月和赵铁见状大为感动,吴昊月板起脸,挥了挥手,伤兵们渐渐安静下来。
吴昊月眼眶中泪光涌动,感动地道:“弟兄们,静一静。我知道兄弟们都是真正的汉子,都不想临阵脫逃。但是,你们都是伤兵,你们都已经尽了军人的职责,为保卫废城流过了滚热的鲜⾎。如今,你们已经失去战力,如果继续留下,徒死无益。大家还是走吧,记住,这不是商议,这是军令!”
赵铁也随之道:“弟兄们,走吧。你们已经尽力了,你们现在离去也无损于军人的尊严。而且你们离去后,我们留下的兄弟也可以更好的和秦军⾎战到底!”
伤兵们闻言大哭,纷纷跪下向吴吴月拜了几拜,然后蹒跚着各自收拾自己的简单行装,准备离开。
次⽇一早,废城四门便已大开,魏军出派斥堠四面打探后回报:围困废城四面的秦军的确已经全部撤回大营,各条大道没有任何一名秦军把守。民众和伤兵们这才放心,当下,胆大的先走,半天后见先走的没有任何不测,后续的民众这才陆续离开废城,投奔各自的亲友而去。
至傍晚时,偌大一个废城,除了两万余名魏军以外,就只有不到五千的民众愿与废城共存亡!
随着夕的落下,秦军的合围重又恢复,将废城再次包围得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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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下来,扶苏在大营中焦急的等待着笑舂风的消息,颇有坐卧不安之象。火凤等人比较奇怪,当下青鸾问道:“公子,你这么急,是在等什么消息?还是在等人?”
扶苏犹豫了一下道:“等人!”无心纳闷了,疑惑地问道:“公子在等什么人?难道咸有特使来?”
扶苏摇了头摇道:“不是,我在等魏国一位故人!”“故人!?”无心等人互相看了看,显然大惑不解,一时想不到扶苏在魏国也会有故人!
扶苏笑着点了点头道:“是故人,你们都认识的!不过你们也许猜不到是谁?”素雪冰雪聪明,脑袋里灵光一闪,笑道:“可是燕国时遇到的魏国才女笑大家?”
扶苏愣了愣,看着素雪忽然笑了,指了指素雪点了点头道:“素雪,你可真是鬼机灵,你说说,为什么会是她?”素雪抿嘴一笑道:“适才看公子这般坐卧不宁,目含情意的样子,等的人必然是公子的红颜知已。而且我们认识的魏国故人还能有几位啊?无非就是那个笑大家吗!这么一猜不就出来了,亏公子还神秘兮兮的!”
众人顿悟,一时失笑,但火凤四人的眼睛里明显有点醋意。
扶苏佯装着恼道:“好啊,素雪你敢笑话我,看我不收拾你!”说着抡胳膊、挽袖子,虎视眈眈地就要挠素雪的庠庠。
在没人的时候,扶苏和无心、火凤等人的关系一向是非常和睦和随意的!
素雪吃了一惊,娇笑一声闪到火凤⾝后去了。正当扶苏要趁胜追击时,忽听帐外有人报道:“君上,有三位姑娘持君上令牌在帐外求见!”
扶苏闻言面⾊一板,立时恢复正常,应声道:“快快请进!”“喏!”
不一会儿,帐帘开处,走进来三个袅袅的⾝影,当先一位不是笑舂风又是何人!
扶苏紧走几步,握住笑舂我的双手,喜道:“舂风,你怎么现在才来,等得我好生心焦!”笑舂风嫣然一笑,室內仿佛顿时像夏⽇的花园一般充満了百花盛开的芳芬,娇声道:“公子等得心急了?但不看到公子遵守诺言,舂风又怎会应约而来!”
扶苏苦笑一声道:“原本舂风还是有点不相信我!”笑舂风嗔道:“谁叫你在燕国时骗得我好苦,就让你等上一等又能如何!”众人闻听,一时失笑!
扶苏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道:“那时候不是⾝份不便吗!哈哈,来人,上晚膳,我等舂风等得好苦,晚膳还一直没吃呢!舂风也一直没用吧,一起吃吧!”笑舂风笑着点了点头。
晚膳间的气氛倒也和睦,火凤等见笑舂风跟随扶苏已成定局,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接受。
晚膳后,扶苏对笑舂风道:“舂风,如今在军中,你没有名份,十分不便。而且即将爆发大战,我也无瑕多照顾与你,我想让一队兵马送你回咸凌烟阁,你可愿意?”
笑舂风愣了愣,好像也考虑到此,有些不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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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扶苏将笑舂风送走后,立即下令击鼓升帐,聚将议事。
军鼓隆隆中,三通鼓罢,诸将齐集,分立两侧。
扶苏精神昂扬,神⾊庄重,面露杀气,一副顾盼生威的威严气象。诸将见状精神振奋,心知大战准备即将开始,无不奋勇雀跃,抢个先锋!
扶苏看了看众将,沉声道:“诸卿,如今废城部署本君已经悉,就该准备拿下废城了!”
王贲闻言大喜道:“难道君上已有良谋!?未将洗耳恭听!”
扶苏笑了笑道:“以废城防御之严密,一般的进攻方法要破其城防简直是难如登天,所以不得不采取一些别出心裁的方式!来人,取沙盘来!”
四名中军闻令一路小跑着抬上沙盘,然后躬⾝退了下去。扶苏走下帅案,指着废城西、南、北三面道:“这三面魏军前后布置了三道防线,可以互相支援,防御力极为凶悍。要破这三面防守,我军必须在机动力、防御力、攻击力三方面想方法。
只有卓越的机动力,才可以最快速的通过魏军壕沟前的攻击面,以最少的伤亡攻抵魏军壕沟前。
也只有极佳的防御力,才可以在魏军投石机、箭雨、六棱钉等攻势面前更好的保护我军将士,使我军有充⾜兵力可用。
同样,一定要有強大的攻击力,这样才能在攻抵敌军防线后,能够迅速有效的歼灭魏军并顶住魏军的反扑,而不是被魏军当头一捧打将回来!
从本君适才所讲这三方面,诸卿看一看,可有什么心得?”
李信反应最快,急道:“君上适才所讲三方面,最为合适的只有骑兵,莫非君上便是此意!?”不愧为骑兵战天才,果然反应迅速。
扶苏点了点头道:“也对也不对。虽然我带来的‘破军’和李将军的五千本部都是近年成军的新式骑兵,但是也只是在机动力和攻击力方面勉強胜任,在防御力方面就欠缺许多了。尤其是我军将士不喜甲胄,引以为负担,这在魏军如同铜墙铁壁般的防御面前简直是如同砧板上的鱼板一般任人宰割!”
众将闻言虽然有些愤愤然,但也是事实,在魏军密集的箭雨、石雨和遍地的六棱钉等障碍面前,秦兵步兵和旧式骑兵屡攻不克,死伤惨重,那凄惨的一幕幕众将简直是历历在目!
扶苏继续道:“所以,要想增強我军的防御力,就必须增強甲胄。现有的⽪甲不顶用,必须选用韩国南一带的优秀铁匠,打造一支刀不⼊的铁甲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