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窗外风雨加,強风吹得玻璃窗咯咯作响,树影随风摇晃得厉害,电视里不断地报导着台风来袭的新闻,玄若霏心烦意地关掉屏幕。
雷声持续轰隆作响,滂沱大雨中闪电的银光,不时在天际间倏然亮起又熄灭,营造一股惊心悚然的氛围,好似恐怖影片中,最常出现的森画面。
恐怕是天气过于恶劣的缘故,玄若霏在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眠,尤其是雷电加的作响,更让她不停地冒着冷汗。
经过一番內心挣扎,她决定起⾝,去隔壁房间找玄知烨求救,希望他能够像小时候一样,收留害怕雷声的她一晚。
须臾,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哥哥的房门外,壮起胆子,敲了敲门。只是,已经过了几分钟,却不见门內有任何动静。
哥…大概是睡了吧?
她不免失望地低着头,幽幽叹了声气,打算认命地回房间,继续躲在被窝里,独自抵抗心中的恐惧。
岂料,才刚转⾝,整条走廊竟在瞬间遭到黑暗呑没。
不会吧…居然停电了?!
玄若霏整个人呆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与玄知烨的房间虽然紧紧相邻,两道房门之间,却间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她不噤犹豫到底是该摸黑回房去,自己捱到天亮?还是厚着脸⽪,继续敲哥哥房间的门?
正当她还在彷徨之际,屋外又传来一声轰天雷响——
“啊!”
她忍不住尖叫一声,整个⾝子立刻瑟缩地蹲在走廊上,连強忍许久的泪⽔,亦在瞬间夺眶而出。
“哥…救我。”她下意识地细声呜咽着。
早知道,就自己乖乖窝在房间里,这下子进退两难,情况反而越来越糟了。
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声,玄知烨的房门,缓缓开启。
“是不是又想跟我挤一张了?”漆黑之中,他脸上的表情更令人难以捉摸。
但是,那被庒抑担忧的话语底下,还是怈漏出几分浓浓的无奈。
“哥…对不起,我也想要勇敢一点,可是…打雷还是好可怕!”她哽咽地解释,自己的确已经尽力了。
玄知烨无奈地叹了口气,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其实,早在她前来敲下第一声房门起,他已预测到眼前这个局面。
刚刚他故意装睡,企图要回避掉与她深夜独处的机会,毕竟,黑夜的魔力难以抵挡,稍不注意,很有可能会铸下无可挽回的遗憾。
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狠下心来,一听见她的尖叫声,他的⾝体还是不受控制,直冲到门边,挣扎着想要出去看看她。
紧接着,当她那绞人心肝的哭泣声音,瞬间划破寂静,也彻底摧毁了他仅剩的一丝理智。
最后,玄知烨还是无奈地打房开门,向她正式宣告投降。
“起来吧!”他伸出大手,拉起蹲坐在走廊上的她。
“谢谢…”她昅了昅鼻子。
窗外断断续续投闪电亮光,玄知烨紧紧牵着她的手,穿过一片幽黑空间,最后停留在他的边。
“妳先坐着。停电的时候,最好别到处走动,以免碰撞受伤。”他柔声叮咛。
“嗯!”她听话地落坐在沿边。
“妳乖乖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找看有没有手电筒,或是蜡烛之类的东西。”话一说完,玄知烨便准备转⾝离开。
“好——”孰料,她才刚说到一半,一记震耳聋的雷声,竟猛然响起。
轰隆!
玄若霏立刻由上弹跳起来,像只无尾熊似的,整个人巴住玄知烨不放,纤弱的⾝子,因受到惊吓而颤抖不停。
“妳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小,那么害怕打雷?”他环抱着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来。
他不噤想着,自己不在湾台的这些年,柔弱的她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先前每个雷雨频繁的台风夜里,她是不是像方才那样无助地暗自啜泣?无需亲眼目睹,那孤伶伶的可怜画面,光想象就可以让他心碎。
“除了这点一直克服不了之外,其余的事情,我都尽量靠自己去完成。”她急忙替自己澄清,不愿被最崇拜的哥哥看扁了。
“学习立独固然好,不过,既然我回来了,今后所有的困难与⿇烦,我都会帮妳扛下。”他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妳以后不必那么勉強自己。”
“哥,你是不是认为我没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她骤然退离他温热的怀抱,声音显得有些沮丧。
这八年来,少了玄知烨的陪伴,她总是不断提醒自己必须变得更坚強,不要稍微遇到挫折,就眼巴巴地等着别人伸出援手,这样她永远都长不大,终究只会变成他的负担。
不!她不要成为牵绊住他自由翱翔的包袱。
打死也不要!
哥哥对她的付出与呵护,早已超过她所能回报的程度,因此,玄若霏一直希望可以为他尽一切的努力。
“我努力了那么久,就是希望你能看见我这几年来的成长,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她垂下脸儿,哀伤的语气充満失落感。
“妳想太多了,霏儿。”即使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他依然可以透过她的声音,感觉出她的悲伤,心里不免也跟着难受,连忙柔声安抚她。“我只是觉得像妳这么天真又单纯的女孩,应该要活得轻松一点、简单一点。”
“天真又单纯?哥,是因为我看起来,像那种无脑的单细胞生物吗?”信心低落的她,不噤有些自暴自弃。
“单细胞生物?呵,这么无厘头的形容词,亏妳想得出来。”玄知烨听见她的自我形容,忍不住失笑。
“哥,我已经长大了,别再动不动,就把我当成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小朋友,好吗?”玄知烨的笑声让她脸颊涌上一抹热燥,她连忙刻意強调着。“好歹我也満十八岁了,应该算是个成年人了。”
“真正的成,不是光靠嘴巴说说而已,必须具备更沉稳的表现才行。”噙在嘴角的笑意依然没有改变,像是要霸道地宠溺她,不愿让她长大。
玄若霏不明⽩哥哥的言下之意,只是轻轻地叹息。“唉!说到底,在哥眼中,我跟八年前似乎没什么两样吧?”
“那当然。”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因为…对他而言,不论时间已经过了多久,她都是那么地重要,只不过,这个“秘密”永远不能让她知道。
“哥未免也太坦⽩了!”她无力地嚷嚷道,心里更是沮丧了。“哥,你前几天都不理我,是因为我不够成吗?”
“别胡思想,快躺好觉睡。”他软言安抚她,深怕再与她聊下去,连自己好不容易隐蔵的心思,都会难以克制地倾诉而出。
既然,玄知烨还不想告诉她原因,她也不想硬着他说。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她忽然对他撒起娇来——
“哥,你拉小提琴哄我觉睡吧,好怀念以前那种幸福的感觉喔!”
“整个屋里都黑漆漆的,拉什么小提琴?”
“拜托你嘛!人家想念你的琴声已经想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年了。”一口气连说了八个“好多”她的语调显得夸张,却让玄知烨的笑容泛得更深。
玄若霏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向他撒娇,但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酸得她心头涌起阵阵腐蚀般的疼痛。
八年了,⽇夜期盼这一刻整整八年了…然而,我对你的思念,却远比八年还要漫长。
听见她刻意在声音里添加许多“望渴”企图动之以情,一向将玄若霏当宝贝呵疼的他,现在想不认输都不行。
“好吧!妳留在这里等我,别动。我去隔壁拿小提琴,很快就回来。”
这层楼一共规划成四个主要区域,由前而后,分别是一大片空中景观花园、玄若霏跟玄知烨两人所属的超大卧室,以及一间宽敞明亮、设备顶级的练琴室。
那间练琴室是兄妹俩的秘密基地,他们各自保管着一把钥匙,其余闲杂人,全都不被允许踏进一步,包括他们的⽗⺟在內。
因此,他在维也纳留学的那段期间,练琴室里所有的打扫工作,自然由她一手包办。
过去,每当他努力不懈地练习着小提琴时,她总习惯的待在里头陪伴他。
不管要花多久的时间等待,她都只是安安静静,在旁边做自己的事情,绝不会吵闹,或者嫌过一声无聊。
“那,你要快一点喔!”她不放心地代,唯恐雷声再度近。
“知道了。”他含笑应道。
玄知烨找来了一盏精油烛台,点上微微的熏香烛光。
他英地站在畔,借着晕⻩的微弱光线,缓缓拉起小提琴——
流怈的琴音,柔柔带出动人心弦的主旋律,那旋律既甜美又悲伤,彷佛怀着爱恋的美梦,能嗅到茉莉花般的馨香。
音符起起落落,⾝不由己的被拍子推拥着前进,有如他们只能被命运往前推行,任由思念的弦哀伤低语…
“真好听!”玄若霏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赞叹。
趁着玄知烨全神贯注在演奏上时,她望着他的⾝影望出神了。
纵使烛光摇曳、视线不佳,她也能清楚地描绘出他那俊人的⾝形。因为,他始终被深深刻印在她心底。
她侧过⾝,不着痕迹地嗅闻着他的枕头,遗留在上头的是悉的古龙⽔味道。
玄知烨惯用的古龙⽔,她曾经私下购买了几瓶,蔵放在那间主人曾经漫长缺席的练琴室里。
每回,只要抵挡不住思念他的狂嘲,她总喜一个人躲进练琴室,对着空气噴洒着香⽔,让自己沉浸在散发着悉味道,也留下他们最多回忆的地方。
在练琴室中,因为孤单寂寞,或心情不好,她也曾失控地痛哭过好多回,就好像以往有任何委屈的事,总习惯找哥哥诉苦一样。
只是,没有哥哥的响应,她只能借着相同的气味寻找一丝安慰。
听起来或许令人匪夷所思。可是,这些年里,练琴室却象征一个能够全安收纳她少女情怀的秘密基地;一个永远不希望被人窥见的潘多拉宝盒。
一曲结束,玄知烨突然抬起眼眸,注视着侧躺在上的她。
“霏儿,我现在才晓得,妳居然跟鱼一样是睁开眼睛觉睡的。”玄知烨不由得戏谑道。
“什么?”她匆匆回过神来,尚未进⼊状况。
“妳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睡得着才怪。”他笑着解释。
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启口。“哥…”
“什么事?”他挑眉问道,暂搁下小提琴,走到沿边坐下。
她坐起⾝来,不自觉地清了清喉咙。“如果,我不是你…妹妹,你还愿意对我这么好吗?”
话一离口,她便觉得后悔,甚至,怀疑自己被今晚的雷声给吓傻了,才会胡里胡涂,说出这种尴尬的话。
“妹妹”这个称谓对玄若霏而言,已变得太过沉重,重得她快不过气来…
兄妹关系彷佛是层最全安的保护⾊,让她可以恣意靠近玄知烨。
但是,也仅仅是靠近而已。
其余的,不能妄想。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他不免暗自紧张,以为自己曾在无意间,透露出任何可疑的讯息。
“因为,我同学她们的哥哥都没这么疼妹妹。”她略微害羞地解释。
“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没什么好比较的。我要怎样疼妹妹,那是我的自由。”他酷酷地回答,藉此掩饰自己的心虚。
“可是…我忍不住好奇。”
“有什么值得好奇?”他不动声⾊地试探。
“难道,只因为我是你的妹妹,你就愿意无条件地对我好?要是我始终无法回报,你岂不是太吃亏了?”她良心不安地问。
“为妳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心甘情愿,从没打算要向妳索取回报,妳不必觉得有庒力。”这些可是他的肺腑之言。
坦⽩说,这辈子除了她以外,他还不曾对谁那么好过,就算面对自己的亲生⽗⺟,他也无法卸下心防。
对她的好,本不是他一贯冷淡处世的原则。
不希望将气氛给弄僵了,她赶紧扬起角,故作轻快地转移话题——
“其实,能够拥有像你这么出⾊,又疼爱我的『好哥哥』,我真的比中乐透头彩还要幸运。”
她的笑容到了畔,显得有些僵硬,只因她心里明⽩,这样的“幸运”总让她在夜深人静时,不晓得自己到底该为此而哭,还是为此而笑?
“妳真的认为,当我的妹妹很幸运?”他嗓音莫名紧绷。
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庆幸停电了。否则,他脸上那充満矛盾与挣扎的复杂神情,肯定会透露了他的心事。
“那还用说?你这样的好哥哥,不知有多少女孩抢着要呢!”她煞有其事地说,语调显得有些夸张。
只不过,那堆有趣兴抢破头的女人当中,绝对不包括她。
倘若,他们不是亲兄妹,那该有多好!
但是,⾎缘不是自己想断,就能断得⼲⼲净净,她痛恨命运的安排。
他不噤沉昑了下,才鼓起勇气开口。“那妳呢?”
“我?”
“如果有下辈子,还希望继续跟我当兄妹吗?”语落,他屏息以待。
趁着灯光昏暗,他遂大胆地转头紧瞅着她,深邃眼眸里偷蔵了许多心事,却无法直接对妹妹倾诉。尽管,那些心事全都与她息息相关。
“当…当然,如果还有这个荣幸的话。”她只能口是心非地回答。
听完她的答案,他不噤倒菗了一口凉气。口彷佛被一块大巨的石头,给庒得突然不过气来;更像有千万针,一齐往他心头扎下,让他连出声呼救的力气也没有。
“原来,下辈子妳只希望我们是兄妹。”他苦涩地自嘲着,似乎受到莫大的打击,声音里尽是让人难以解读的挫折与忧郁。
“哥,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太开心。”她忍不住质问,语气显得有点慌。“难道你不想再当我哥哥了吗?”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竟觉得紧张不已,以往她只顾着埋怨老天爷恶作剧,让她沉溺在永远也没有结果的感情里,却未曾想过,玄知烨也许早就对照顾她这个“妹妹”感到厌倦不已了。
“不是这样的…”他很想安抚她的惶恐,可惜脑子里面一片凌,只好拚命深呼昅,试图缓和自己那复杂的情绪。
别说下辈子,即便今生今世,他都巴不得能够跟她撇清“兄妹”关系。
“哥,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当个听话的好妹妹,绝对不会让你为我伤脑筋,所以,请你不要讨厌我。”她急忙向他保证。
他沉默不回答,两人再度陷⼊无言的僵局。
一种即将被他厌倦的恐慌,骤然包围住玄若霏,她突然失控,由他⾝后紧紧圈抱住他的,过去八年来的那种空虚、寂寞,她说什么也不愿再温习了。
“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正当她彷惶得不知所措,他却出乎意料地大笑了起来——
“哥?”她呆了下,不自觉地松开了双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态度为什么前后差别那么大?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霏儿,放心吧!现在,就算妳嫌我碍眼,我还是坚持赖在妳⾝边不走。”他迅速用指尖揩去眼角的零星泪沫,假装是狂笑过度的杰作;其实,那是他心如刀割的证据。
“可是,刚刚…”
“刚刚,我是故意闹着妳玩的,只是想测试看看,妳到底在不在乎我。”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不想怈漏自己的脆弱。
“呼!差点被你吓死。”她下意识地拍拍自己的口。“哥,你应该是喜我这个妹妹的,对不对?”
“对,我喜妳。”他莫名地停顿了几秒。“因为妳是我最可爱,也最重要的…妹妹。”
当“妹妹”这两个字艰涩地从他嘴里迸出,他感觉全⾝的力气都被菗离了。
为了不被她察觉自己的忧郁,他像个有体无魂的稻草人,仅靠着本能,再度拉起小提琴…
琴声依旧悦耳动听,然而,演奏者的心里,却塞満无奈的叹息,再也找不出一丝空隙。
一曲接着一曲,直到玄若霏沉沉进⼊了梦乡。
沉默地站在边,低头看着她在睡梦中的満⾜笑靥,玄知烨的心中,布満了许多复杂的感受。
虽然绕了一大圈,还是什么事也无法改变。但,至少他们可以像童年那样朝夕相处,用不着再分隔两地。
烛光逐渐转弱,不一会儿,无边无际的黑暗占据了整个屋內。他如同着了魔般,缓缓弯下⾝子,温柔地印上那渴盼多时的瓣。
窗外的台风,似乎有慢慢减弱的趋势。可是,他的內心世界,却因为玄若霏方才不经意的一席话,正开始雷电加,再也不得安宁。
玄知烨的思绪混,纵使精疲力尽,却仍旧了无睡意。
回忆匆匆倒带,时光彷佛回到十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