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感谢天主赐我⾐食、感谢天主给我们这么丰盛的一餐,阿门!”长桌前看起来严肃无比的老太太威严地低着头祈祷,长桌旁的孩子们在祈祷词说完之后偷偷瞄着她:她终于抬起头来…“可以开动了。”
朱茵笑着推他。“你的面子很大呢!今天是我所听过最短的祷告喔!”
“朱茵。”院长威严地看了她一眼。“吃饭。”
“知道啦!”朱茵吐吐⾆头、扮个鬼脸,其他的孩子们全都偷偷笑了起来。
端木秋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怎么也想不到朱茵请他吃饭的地方竟然会是一所儿孤院!
罢来的时候,他还真的以为是个玩笑,朱茵这么活泼动人的女子说什么也不可能是出⾝于儿孤院的!可是看到院里的孩子们对她那种亲密的样子,和院长看到她时脸上那种宠溺的笑容,他却不得不相信了。?
端木秋愣了几秒钟,连忙摇头摇。“不是什么企业家,只是做生意的而已。”老院长微微一笑,那笑容软化了她脸上僵硬的线条,看起来竟有些和蔼…“年轻人谦虚是美德。不像朱茵,她做什么事都是急急躁躁的,没有丝毫美德可言。”
“什么嘛!”朱茵马上议抗:“谁说我急躁?我是求好心切!
那也算美德的一种啊!”“莽撞冒失算是哪一种美德?”
朱茵嘟起瓣,仍然一脸不服气。“院长和其他的爸爸妈妈一样,总是别人家的孩子比较好。”
老院长斜睨了她一眼。“是啊!我宁愿用你去换十个安静的小朋友。”
“来不及了!”朱茵俏⽪地笑了起来。“现在我太老了,没人要这么老的小朋友的。”
“所以有点遗憾。”院长挑挑眉应道。
“是啊!真是遗憾喔!”朱茵皱皱鼻子,很可爱的笑着…“院长每次见到我都要头痛好几天,可是见不到我又会心痛如绞,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端本秋微微一笑,看到她们的样子,很难不想起自己当年在育幼院所过的那些⽇子…为什么那时候他会有那么多的怨恨?成为一个儿孤真的是那么槽的一件事吗?
失去了原来的家庭总是遗憾的,可是看着朱茵那种活泼开朗的神气,他却又觉得其实那也并不是那么糟糕的…
饭过后,院长和其他的小朋友站在院门口向他们挥手道别,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美丽的笑容…
“很意外吧?”朱茵在车上笑着问道:“没想到我会带你到这个地来吃饭对不对?”
“是没想到。”端木秋点点头;突然对她无比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到儿孤院来的?”
“嗯…”大概是八岁的时候吧?”
“八岁?那你原来的家呢?”
“家?”朱茵笑了笑。“我原本就是没有家的,我妈妈是个流浪街头的女人,在我八岁那年之前,就我记忆所及,都是在街头流浪的。”他讶异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朱茵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么意外?很奇怪我怎么还这么活泼是不是?其实惨的人才多呢!如果每个惨的人都郁郁寡,那这个世界岂不是太无趣了吗?更何况我还算是幸运。万一我一直都跟在⺟亲的⾝边,说不定现在流浪街头的就是我了!”
“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她理所当然地头摇。“这里就是我的家啊!我在这里长大、念书,完成我自己的理想,我并不觉得一个环境对我会有什么好处,说不定换了环境我反而做不到我现在所做的了。”
端木秋无言地注视着她;她看起来对自己所遭遇的都只有感,丝毫没有怨恨!她之所以能活得这么坦无惧,是因为为她本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一个人如果并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幸,那么天下还有什么可以打倒她的?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在那张活泼快乐的面孔下所隐蔵的竟是这样一段辛苦的岁月…
“你⼲吧?”朱茵瞪着他。“为什么这样看我?同情吗?
我警告你喔…”
“不是同情,我自己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只是觉得你过了一段很辛苦的⽇子而已。”
“你也是?”
他涩涩地笑了笑。“我在儿孤院待过一年,后来才被我现在的⽗⺟所收养。”
朱茵讶异地看着他。“真的?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事事都顺心如意,连重考都不用的那种人呢!”
“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于心是不是?朱茵又皱皱鼻子。“你说的话真有是够八股的!”
“去过纽约吗?”在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话已经说出口,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朱菌愣了一秒钟,马上反应…“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收回你刚刚说的话。”
端木秋眨眨眼。为什么要改变?他左想想右想想…突然笑了。“三秒钟时间到。”
朱菌呼一声!“没去过,不过就快要去了!”
想过很多次关于再见面的情形;也许会热泪盈眶,也许是个热烈的拥抱,可是那些却都役有发生,他们竟是相对无语“你看起来很累…我送你回克司勒家休息好吗?”
凌绕月愣愣地看着他,从见面之后她就一直这样愣愣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确定什么似的眼神。
冷若磊不由得垂下眼;面对绕月,他的勇气竟然消失无踪。
懊说什么?该做什么?如何解释自己心里那无尽的痛苦和矛盾?
昨夜梦里见到⽗亲那张憔悴、死灰的面孔,梦里⽗亲的脸上有双⾎红含怨的眼睛…
一直听到大姨临死前那一声声尖锐狂疯的呼喊…
“凌龙兴”’是凌家的人害死你们的⽗亲!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是凌家的人害死了我!”
冷汗一次又一次浸了他的⾐服、寒冷了他的决心!
十年了!这十年来他⽇⽇夜夜被梦魇所磨折着,无时无刻都能看到⽗亲和大姨那种含恨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像是临死的人一样乞求着一线光…速死也好、得救也罢,什么都可以,只求能脫离这样的磨折!
看到绕月…像是看到光,却也像是看到断头台…
他的勇气…消失无踪…
“为什么…”绕月困难地开口,眼里没有泪⽔,却有无止境的悲伤!“不要我?”
为什么不要我?
他僵直的背脊得仿若石雕,无言…心痛…
“为什么?”绕月怔怔地注视着他。为什么呢?他们所说的话她全都听不懂,为什么他们要说那些复杂的话?做那些复杂的事?她不能理解。原以为若磊是唯一不会那样的人,可是她却错了…错了…
绕月默默起⾝,往加护病房的方向走。
“绕月…”冷若磊跳了起来!“我没有不要你?”
绕月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你不明⽩我心里所想的?我并不是不要你?我要你!从头到尾都没变过!我要你!”他走到她的⾝边,轻轻牵起她的手。“我躲你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绕月看起来并没有释怀,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静静得脫了他的手…静静地离开。
外面突然飘起细细的小雨,冷风彻骨寒冷起来。
“绕月?”飞扬讶异地看着绕月竟然一个人回来。“若磊呢?”
“他不要我。”
“他不要你?她马上跳了起来!“他说的?”
“没有。”绕月摇头摇。“他说他从来没有不要我。”
“那你刚刚说…”
绕月垂下眼。“他说我不明⽩他的痛苦和矛盾。”她一字不漏地将他们的对话背一次给她听。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你不是等他很久了吗?之前你还说一定要找到他才肯跟我回湾台去的。”
绕月头摇,一句话也不说地重新坐在她的位子上。
“绕月?”飞扬忧心地握住她的手。“你到底在想什么?要什么?你一面在等若磊,可是他出现了,你却又改变主意了!说说话,跟飞扬说你心里的想法!”
她无法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若磊的痛苦是她造成的,她似乎总在替人制造苦难。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她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越来越惑…
“克司勒家的人在吗?”
飞扬叹口气站了起来。“我就是。”
护士疑惑地看着她。“你是?”
“我是他们家的朋友。”
“那么打电话请他家里的人过来可以吗?”
“怎么了?情况不好吗?”飞扬焦急地…“请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护士笑了笑。“没事,是病人清醒了,要求见一位‘绕月’大概是他的女儿吧!”
“绕月?”飞扬急急忙忙地推推绕月。“她就是绕月!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
“只有一个人可以进去。”护士姐小半信半疑地拉起绕月的手。“你是绕月?那你跟我进去好了。”
“飞扬?”
凌飞扬点点头。“进去看看他,你不是想见见他吗?他醒了。”绕月这才点点头进去。
飞扬松了口气。只要克司勒醒来就没事了,至少他可以自己说明一切,她和绕月也可以安心回湾台了!“飞扬…”
凌飞扬闭了闭眼睛,冷若磊突然魂不散的出现,她无言地叹息。“你还没走?”
“我不能走。”冷若磊站在她的⾝后。“绕月进去了?”
“是啊!”他就站在她的⾝后,一句话也没说。飞扬等了几秒钟,终于忍不住转过⾝,却被他瞬间改变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十几分钟前他看起来消瘦狼狈,可是现在看起来却仿佛行将就木!“你…”他注视着加护病房冷冷的钢铁大门,神情哀戚!飞扬苦恼地跌坐在椅子上。“我哀求你们行不行?不要每个人看起来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可不可以?这一切都不是我所脑控制的!你的脸⾊再难看我也没有办法啊!”“绕月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懂…”
“很好。我也不懂。”
冷若磊突然冲到她的面前。“你一定知道!绕月最喜你,她没有理由不跟你说的!”
“你怎么不说绕月没理由不跟你说?我叫她跟我回湾台,她说一定要找到你之后才回去;现在你出现了,她却又莫名其妙改变了主意,你自己所做的事却要我们伤脑筋,我还想你呢?”
“我不明⽩…”
“她说你不要她。”
“我没这样说过!我跟她说…”
“我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问题是她已经觉得你是不要她的。”飞扬摊摊手。“除了这个之外,不会有别的理由了。”
“可是我…”
“你怎么样?”她看着他那张慌张失措的面孔。“这不就是你最近所做的吗?你躲着她…”躲着?飞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傻住了!…他说我不明⽩他的痛苦和矛盾。
“怎么了?”
飞扬愣愣地看着他,她终于知道绕月在想什么!“飞扬?”
飞扬迟疑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是你自己所说的话,最好你自己去想清楚,现在已经不我可以再揷手这这件事的时候了!如果你不能明⽩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让绕月改变主意,那么我想即使绕月肯和你在一起,你们也不会有幸福的。”
“绕月…”老克司勒虚弱地注视着坐在他病畔的孩子,他揷満了针头的手勉強握住绕月的。“是你吗?”
绕月点点头。“是我。”
老克司勒微微一笑。“真好,在这个时候可以看到你。”
“你的病快要好了吗?”绕月小心翼翼地问着:“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们再在一起组模型汽车好吗?”
老克司勒微微头摇。“我的病是快要好了,可是恐怕我不能再和你一起组模型汽车了…”
“为什么?”
“因为我将要去见我的子。”他很欣慰地微笑。“我想她一定也会喜你的!”
“你是说你要死了?”绕月惊恐地拼命头摇!“你不可以死啊!不可以不可以的!”
老克司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动了动。“绕月,听我说…在这段⽇子里,你是我唯一的快乐,我很⾼兴认识你。我死了,你千万不要难过,因为我还有事需要你帮助我呢!”
绕月茫然地注视着他,他快要死了…他有事需要她的帮助…
老克司勒息了几秒钟之后,脸⾊稍稍好了一点。“绕月,我其他四个孩子都可以照顾他们自己,我担心诺奇…阿诺,他和你一样是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人,可是我不能偏他,我必须公平的对待其他的孩子…你明⽩吗,你愿不愿意替我照顾他?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很不公平的要求,可是只有你可以做得到!绕月,你愿不愿意…”
绕月茫然地看着他,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懂…”
老克司勒勉強地微笑。“你不需要现在就懂,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了,将来你会明⽩的…”
绕月垂下眼。“我…不知道…要留在国美吗?爸爸妈妈…”
“不必留在国美。”他微微一笑。“让阿诺跟你回湾台去,我知道他喜个地方。”
“好,我答应你。”
老克司勒松口气,淡淡的笑意浮现在他出奇苍⽩的脸上。“真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绕月,我桌上有一封信,是留给你的…希望…”他缓缓闭上眼睛,角还带着笑意。“希望将来你可以和阿诺一起来看看我啊!”绕月用力点头,泪⽔…泪⽔竟缓缓滑落…
从老克司勒那张平静安详的脸上,她突然顿悟了什么似的!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泪⽔蒙了她的双眼,直到老克司勒的脸渐渐模糊…直到连这个世界也渐渐模糊,变成一片黑暗…
“克司勒死了!”凌家夫妇错愕地。“怎么这么突然?那天飞扬打电话回来的时候还说他很好的!”
“是心脏病发作,刚飞扬在电话里的口气很紧张,她希望我们能尽快赶过去,她担心只有她一个人恐怕没办法把绕月带回来…”殷海翼蹙起眉。“冷若磊也在那里,还有一些克司勒家里的事都让飞扬吃不消!”
“那怎么办啊?那么远!”凌龙兴急得満屋子跳。“什么时候有机位可以过去啊?”
“我定了明天下午的机票,这已经是最快的了!”殷海翼说完,马上穿上⾐服。“我现在到公司去把事情代一下,你们先准备好吧!”
“好好好!”“海翼。”凌太太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记得订饭店,我们不能去住克司勒家,知道吗?”
殷海翼点点头。“我知道。”
凌龙兴急得満头大汗。“怎么会这样?还有那个冷若磊!什么时候不好出现,偏偏挑这个时候冒出来!这不是和绕月过不去吗!”
“你是要在这里继续穷紧张还是要跟我去收拾行李!”
他登时跳了起来。“对!对对!现在去收拾行李!现在就去!”
在飞往纽约的机飞上,殷海翼和凌家二老全都神情凝重。到了纽约之后,将面对的是什么?
绕月的固执是相当可怕的!她一旦决定之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她,她不是一般人,其他人会考虑的事对她来说本毫无意义!
他们前面的位子坐着几个国中人;刚开始谁也没注意到,到了这年头,几乎每一架机飞上都会有东方人;即使那架机飞是飞往西伯利亚的也一样!可是几个钟头过去了,当前方的男子站起⾝往后面走的时候,殷海翼却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端木秋!
端木秋看到他也愣了几秒钟。居然这么巧!
这架机飞直飞纽约,可见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海翼?怎么了?”
殷海翼思考了几秒钟,终于笑了笑站起⾝。“端木先生,这么巧?”
端木秋点点头,视线转向另外两个人。“这两位就是凌龙兴先生和凌太太吧?”
凌家二老莫名其妙地。“是,你是?”
“他就是端木秋,若磊的弟弟。”
凌龙兴错愕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你就是端木秋?邱传宗的儿子?”
“没错。”端木秋微微一笑,表情莫测⾼深。“我猜我该称呼两位世伯,伯⺟?”
他们面面相觑,在这种时候遇见他竟不知应该有什么反应!
殷海冀无奈地看着他。“我想,你到纽约去不会是为了公事吧?”
“不是。”端木秋注意到他们凝重的神情,他微微蹙起眉。“是凌姐小发生了什么事吗?看你们的样子好像不甚愉快?”
“那你呢?去找冷若磊?”
端木秋想了几秒钟,才点点头。“是的。·
是敌是友?殷海翼无言,他只能菗出一张纸将饭店的名字和电话给他。“虽然不知道此行双方的立场如何,不过如果有事,请打这个电话。”
端木秋看了那张纸条一眼,竟耸耸肩笑了笑。“不用了,我想只要去敲门就可以了。”
海翼愣了一下。
他微微一笑。“很巧吧?我们竟然住在同一家饭店。”
突然发现或许我永远都得不到绕月的原谅…
对晓月来说,我所想的、所做的都是那么不可思议,那么没有道理!
飞扬要我仔细想想我和绕月所说的话,我想了又想终于知道绕月心里的想法。她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她之间的盟誓竟然会使我感到痛苦,既然痛苦矛盾那又为什么要在一起?我无法解释…绕月怎么能明⽩?可是想到我或许会因为这种仇恨而永远失去绕月,就感到痛楚不堪!我不能失去她!
在我晦暗的世界里,绕月是唯一的光,失去了绕月,那我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天!
仇恨不能忘…绕月不能失去…茫茫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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