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杜美満还是很忙,忙着功课,忙着社团,忙着班上活动,更忙着充当同学朋友的爱情顾问…虽然她仍未谈过恋爱。
匆匆来到大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堂期未考,交了卷子,她坐在位子上发呆。
窗外天空阴郁,绿⾊的树衬着灰⾊的天,飘飘摇摇的,让人看了直打颤。
好快,都大三了,同学们开始为前途打算,一个个好像变成熟了。在感情方面,有人分手,有人却兜拢了;像陈志明和魏婉君成天拌嘴,终于吵出感情,甜甜藌藌地手牵手走在一起;而当初痴恋学长的谢淑琴,在和学长交往一年多后,痛哭流涕地送学长去当兵,不到三个月,竟然兵变,另结新欢。
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爱情顾问毕竟是局外人,她无法抓到那份最微妙的心理变化。
杜美満,你还不回家?有什么风景可以看?
简世豪在她⾝边空位坐了下来,也顺着她的角度歪头去看外面的大树。
简世豪?我不记得你修中会啊?怎么在这里?她惊喜地喊着。
我在隔壁考社心,走过来看你在这儿,想说好久不见了。
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就是选这些奇奇怪怪的课,社会心理学、西洋艺术史、英诗选、音乐慨论,呵,一点也不像国贸系的生学,大家几乎都碰不着面。
你选了中级会计、公司法、际国经济学,已经开始准备⾼考了?
是啊…咦?你怎么知道我选这些课?杜美満一愣,这才记起刚开学碰面时,他们似乎谈起彼此的选课,没想到他还记在心里。
她不也记得他的选修课?一想到此,她抬起头,两个人同时会心一笑。
简世豪,其实你最重要的功课就是到S大修爱情学分了。她掩不住好奇心要问:你和洪若薇到底进展得怎样?你们交往有一段时间了吧?
还好,大家还是朋友,偶尔出去吃个饭,听音乐会,聊聊天。
喂!你不要跟我说,你还没牵过她的小手吧?
简世豪的神⾊有些黯淡,她,很难捉摸,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可以聊巴洛克音乐,聊艺术电影,聊莎士比亚,聊梵谷,就是聊不到她自己。
你们聊那些话题的时候,你多多少少也可以了解她呀。
她说的都是书上的或是别人的看法,她没有自己的看法…应该不是这么说,她隐蔵了自己的想法。简世豪望向窗外的灰蓝天空,似笑非笑,她像猴的维娜斯女神,远远的,很美,可望而不可即。
他变忧郁了,杜美満突然有个冲动,很想叫他不要爱得这么辛苦了。
简世豪,也许你不够体贴,她觉得你还不够好。
简世豪神情落寞,她兼了好多音乐班和家教的钢琴课,几乎每天教,很忙,只要她上课,我一定接送,本来向我爸妈借车,最近我爸乾脆买部TrTl给我。
杜美満心里有些奇异的酸涩滋味,唉!为什么就没男生对她这么好啊?
哇,你有车了!既然她愿意让尔接送,就表示她喜欢你。
可是她昨天跟我说,她同学有摩托车可以载她,叫我不用送了。
她同学?男的?
女的,也一起教音乐班。
还好。她一定是不想让你来回奔波,怕你累着了。杜美満安慰着他,又问:她们念音乐系的,大多家庭环境很好,她何必这么拚命教钢琴钱赚?
她说要存出国念书的学费。简世豪眼里重新燃起光采,我也要出国。
你决定了?要念什么?际国企业?财务管理?
我看她打算申请哪间学校,我再决定。
简世豪,不能这样啦!国美每间大学的研究方向都不一样,你总得确定你想念的领域,这才好申请学校,不可能她念的学校正好有符合你的课程吧?
只要是BA,差别不大。
万一她去巴黎还是维也纳,你要去念什么?
我可以先念一年语言学校,再申请当地的硕士班。
你呀!杜美満真的不知如何说了,原来简世豪也是标准的浪漫派,像他老爸一样,理想、前途皆可抛。
我很傻,是吧?他倒自己说出来了,眉眼有着自嘲的笑意。
他仍笑得忧愁,像是冬天里摇摆不定的树叶;在未定的感情路上,走起来总是摸索旁徨,但他却又凭着一股痴狂,义无反顾地向前定。
她能说什么呢?既然他都肯为爱走天涯,没有理性的人是听不进任何理性思考的建议。从好的一方面想,他们两人这么速配,他又如此痴心,洪若薇再怎么矜持,也一定会感受到他的这份心意,将来两人谈上恋爱,快快乐乐地出国念书,不也是好事一桩?
她决定好好鼓励他,你不傻,你如果觉得值得,可以一辈子拥有真爱,那就去追求吧。
你的话很有深度。他注视她。
他的眼眸认真,好像一夕之间由大男孩变成了男人,她心一跳,脸一热,掩饰性地大笑说:満満夫人当假的吗?你是我的好哥儿们,我希望你幸福啊。
简世豪再一次认真看她。大三了,她那圆圆的脸蛋还是一样稚气,笑声也一样慡朗,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依然无忧无虑。
没谈过恋爱的人,总是比同龄女孩更显纯真吧?她不像若薇那么深沉难解,如果若薇是一泓不见底的深潭,那她就是闪耀阳光的清清小溪。
与她聊天,心情好像是开解松紧带的口袋,所有的郁闷都飞走了,口袋不再有负担,感觉很愉快、很自在。
谢谢你。他由衷地感谢。
拜托!同学不要这么客气。杜美満夸张地大声说:以后有什么感情问题,可得找我満満夫人解除疑难,我不收费。
简世豪也笑了,你可以去写本书,解救世间男女,普渡众生。
我还观世音菩萨咧,道行没那么⾼啦。她笑着举起右手,手掌心朝向他,大眼水亮水亮的,来,要幸福喔!
啪!他很有默契地与她拍合,笑说:你也要幸福,赶紧交个男明友!
很多人想追我,可惜我都看不上眼。杜美満笑得很开心,你下次带她一起参加班上的活动嘛,上回圣诞节夜游,你们没来好可惜,我爸和我可能的未来姐夫两个喝醉酒,疯疯癫癫唱歌,好好玩呢!
我陪她去听弥赛亚音乐会。
喔,就是那个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有进步喔,会唱圣乐了?
还难道只有音乐系的会唱?杜美満忽然觉得这句话酸溜溜的,赶紧转个话题,看看手表,走吧,去我家吃面。
下次再去。简世豪也看了手表,神⾊转为凝重,若薇下午回南部,我要回家开车,送她去车站。
快去!可别让女孩子等你。她笑着挥手赶他。
简世豪走后,她还是坐在位子上,双手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天空。
右手掌微感温热,刚才他那一拍真用力,好像把他全⾝的热力传送过来了。
可她左手依然冷冰冰的,捂得她左脸也像冰块似地,连带整张脸都凉了。
唉!这个冬天,真冷呀!
…
冬去舂来,花开花落,爱情的果实成熟饱満,在秋天散发芬芳。
杜美妙和方谦义结婚了。
杜家第一回嫁女儿,杜福气穿上十五年没穿的西装,曾美丽翻出当年结婚时的亮丽旗袍,两夫妻乐得团团转,奋兴地在接待处和亲家聊天。
杜美満也很⾼兴,她这姐夫酷酷的,不多话,据说从来不在清醒时候说我爱你,可是对姐姐温柔体贴极了,姐姐要嫁,他们全家马上无异议鼓掌通过。
⾝为女方总招待,亲戚就推给爸妈负责哈啦,她则打点姐姐的同学和朋友,更重要的,她要招呼今晚的秘密武器。
她跑到饭店布置出来的舞台左前方,那边有五个人,各自拿乐器,正在调音。
怎么样?可以吗?她有点紧张地问。
胖墩墩的刘怡萍摇着左手的小提琴,笑说:没问题啦,我们练过十遍以上了,倒是我小提琴比较不行,简世豪,你要vr我喔。
简世豪穿着白衬衫,黑⾊西装裤,黑皮鞋,与其他四个女生一式的白⾊丝质上衣和黑绒长裙搭配得宜,既休闲又不失正式,他放下琴弓,打趣地说:没问题,我拉大声一点就是了。
手拿长笛的李倩瑶削着短短的、像男生般的头发,表情极其不屑,低声说着:毕竟不是念音乐的,拉大声就好听吗?
洪若薇低着头,长发半掩面,看了李倩瑶一眼,又看简世豪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调她大提琴的音。
刘怡萍赶忙打哈哈:美満,亏你姐夫想得出来,待会儿美妙姐看到我们现场演奏,她一定感动得哭了。
是呀!杜美満尽量不去看那支利剑也似的长笛,但闪闪白光还是刺得她眼角发疼,我姐本想过来看场地,一进饭店就被我姐夫拐到房间去,他要给我姐一个人惊喜,真是多谢你们这群好朋友的帮忙了。
李倩瑶冷冷地说:当初讲好的酬劳别忘了。
拉中提琴的女生忙推推她,我们来沾沾喜气,多热闹,听说新郎的公司有很多未婚男士,说不定可以帮自己制造机会喔。
李倩瑶还是一副冷表情,要认识你自己去认识,我对男生可没趣兴。
倩瑶,别这样。洪若薇轻声说着,眼里有责备的意思。
李倩瑶终于安静下来,不说话的时候倒像是一个优雅的长笛女孩,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注视着洪若薇。
红毯那端跑来一个胖墩墩的⾼大男生,拎着乐器盒子,喘吁吁地抹汗说:我来晚了,刚才跑错饭店。
哇!你的多明哥来了。杜美満看到这个活宝,心情好多了。
刘怡萍娇嗔地敲打她的多明哥,就知道你糊涂,谁叫你穿燕尾服来着?别抢了新郎的光采,外套脫下来,领结拿掉,双簧管拿出来,赶紧跟我们调音。
冰明歌乖乖照办,大家都笑了;洪若薇还是那别似笑非笑的神情,自有她独特的幽静气质,简世豪寻着她的笑意,眼眸里也有了释怀的笑意。
或许是郭明歌制造的小飓风,稍微吹乱了她光洁黑亮的长发,简世豪倾⾝向前,以手指帮她理了理发梢,柔声说:头发乱了,
碰!李倩瑶突然站起来,那凶猛的气势让在场的人吓一大跳,她死死盯住简世豪,好像是跟他结了什么深仇大恨。
洪若薇小心地放好大提琴,走过去拉李倩瑶的手,似是安抚地说:今天办喜事,别使性子,我们旁边说话去。
没事!没事!刘怡萍心知肚明,笑着拍拍什美満的肩头,美満,别担心,今晚我们一定会好好表现,不会砸了S大音乐系的招牌,你去忙你的。
杜美満是担心啊,怕怪里怪气的李倩瑶会破坏今晚婚宴的气氛;再看简世豪,他失去了笑意,无意识地翻翻⾝前的琴谱,连郭明歌跟他说话也没听见。
刘怡萍附在杜美満耳边说:美満,真的别担心,倩瑶会听若薇的话;我再带他们练习一遍,大家都很专业,很快就能融入气氛,要对我有信心喔。她又神秘兮兮地说:有些事,晚点再跟你说。
看你的喽!杜美満相信她的好友,又回头看了简世豪,他正瞧着喁喁细语的洪若薇和李倩瑶,神情既复杂又寂寞,肩头锁上了郁结。
电光火石之间,杜美満心头大惊,似乎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宾客陆续到场,她无暇多作揣测,蹦蹦跳跳,忙着招呼亲朋好友入座,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婚宴总管方谦仁比个手势,舞台边的刘怡萍接到讯号,示意大家准备,琴弓拉下去,悠扬的卡农音符飘扬出来,轻轻拨动人家浪漫的心弦。
会场宾客停止喧哗,个个拿眼直瞧这个小型乐团,又转头期待新人到场。
新郎新娘来到会场,杜美妙⾝穿白纱礼服,笑意甜美地挽着方谦义的手臂,还没走到汽球鲜花结成的拱门之前,她听着音乐,谦义,音乐好好听喔,这间饭店的音响效果真好…啊!这是…
鲍司同事组成的摄影队马上捕捉新娘的惊喜表情,镁光灯此起彼落,乐音持续温柔环绕,继而新娘泪眼迷蒙,新郎柔情看她,捏捏她的手心,新娘绽开幸福満足的笑容,新郎亦是疼宠地轻搂她的⾝子,在她耳边细语:喜欢吗?
呜,喜欢…
姐啊,不要哭呀!杜美満在旁边等很久了,拿出预备好的纸巾,上前轻柔拭去姐姐眼角的泪珠。
结婚进行曲的前奏音乐响起,刘怡萍和郭明歌站起⾝,女⾼音和男⾼音齐声唱出华格纳的结婚进行曲,两个花童齐步向前走,天女散花似地撒下玫瑰瓣花,众人屏息以待,欣喜地看着一对新人踏上红毯。
杜美妙跟着方谦义的脚步,噙着一抹幸福的微笑,慢慢走着红毯,若说早上的公证结婚是庄严承诺的感动,而今晚,又是另一种甜藌的感动了。
结婚进行曲结束,他们,他们走到舞台前方,乐团奏起另一段音乐。
在国中古老的神话故事里,有一种鸟儿它名字叫比翼。
若是它们想飞,就必须先找着伴侣,找着伴侣,与它比翼。
而今我已经寻觅,在荆棘中,在树林子里,
寻觅到这样伴侣,正如百合花啊,正如苹果树,啊…而今我已经寻觅,寻觅到这样伴侣,
与我比翼,迎向阳光,迎向风雨,迎向更宽润天地。
男声与女声谐和相随,有如一对比翼鸟,跟着流畅的管弦乐,迎着微风,迎着朝阳,相偎相依,并肩翱翔在大地之上。
一曲结束,众宾客纷纷鼓掌,舞台上的灯光大放光芒,将焦点移向已经站在台上的新郎新娘,还有双方的家长。
主持人开始做介绍,请新郎新娘公司的总经理上台说话。
演奏告一段落,简世豪坐在原位,握着小提琴和琴弓,认真地听⻩总经理以幽默的语气谈这对新人的相识经过;他真真没想到,美妙姐于毕业一年多,就被办公室的主管抢着带回家珍蔵起来了。
他望向成熟英挺的新郎,新郎三十五岁,正值男人心智和事业的颠峰,眉宇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自信的光采。而他,大四的男生学,半生不熟,阅历全无,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拥有那张成视邙长大的脸?
多么望渴有一天,他也能自信成熟地挽着心爱的女子,接受众人的祝福。
他转头看若薇,或许是拉大提琴的关系,她总是习惯低头,此刻也是低着头,好像在想事情;蓦然,在她姣好的侧脸边,李倩瑶充満敌意的目光投射过来。
他心一凛!不愿看那个女人,再将视线转到舞台,看到了站在下边的杜美満。
她今天穿起漂亮的淑女洋装,烫得鬈曲的头发扎了红⾊的蝴蝶结,配上那张圆圆的笑脸,就像一个活生生的大洋娃娃。
他没注意到自己嘴角有了笑,如果她是装了电池会手舞足蹈的洋娃娃,那么,若薇就是冰冷的瓷娃娃…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侦测不到瓷娃娃的温度。
台上的⻩总经理不知说了什么,宾客哄堂大笑,⻩总经理讲完话,主持人请双方父⺟发表感言。
两个亲家推辞一下,方爸爸⾝先上卒,抓了麦克风,咳了一声。
乡亲们,凡人做任何事情,皆需以家国民族利益为前提…
台下不敢作声,无奈地聆听雄壮威武的老师长训话,接下来又听他说:所以,我们请这对新人努力生产报国,报告完毕。
哈哈哈!众宾客响起如雷掌声,老长官训得好,训得妙呀!
杜福气接过亲家递过来的麦克风,笑嘻嘻地喊道:大家福气啦!
福气啦!大家也跟着叫嚷,笑成一团。
两个亲家活络了气氛,总算讲话完毕,准备上菜,刘怡萍举起琴弓,指示大家开始演奏。
韩德尔的水上音乐跳跃而出,热热闹闹,好像放了満天的缤纷烟火,连上菜的服务生脚步也变得轻快。
两首曲子结束,杜美満过来招呼:谢谢人家帮忙,过来这边吃喜酒湾吧。
简世豪站起⾝,想为洪若薇拿大提琴,她一闪⾝,背过他,低声说:谢谢。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李倩瑶动作更快,她放下自己的长笛,跑到墙边搬琴盒,招呼着:若薇,小心拿,来,这边放好。
简世豪也走过去收拾自己的琴盒,神情落寞。
我们去换服衣。李倩瑶拉着洪若薇的手,拿起背包,耀武扬威地离开。
大家坐!杜美満拍拍简世豪,拉他坐在自己⾝边,你在补托福?
嗯。
打算申请哪间学校?
我还要当兵,再说。
对喔,瞧我忘了,你们男生都在准备考预官,你也要好好念喔。
嗯。
他始终懒洋洋的,心思不晓得飘到哪儿去,直到洪若薇在他右边坐下来,他才稍微恢复精神,为她舀了一碗鱼翅羹,她有礼地说声谢谢。
不知是否洪若薇的安抚奏效,李倩瑶不再板着凶恶的脸孔,两个女生愉快地吃菜,不时小声咬耳朵,发出轻轻的笑声。
刘怡萍和郭明歌忙着吃菜讲笑话,另外有两个男生殷勤地和中提琴女孩说话,桌上气氛倒也活泼,只是简世豪还是神⾊沉郁。
吃到中场,新郎新娘敬过酒之后,洪若薇起⾝说:我们有事先走了。
我开车送你们。简世豪马上说。
谢谢,不用⿇烦,我们搭计程车。
女生搭计程车不险保,我送你们。
李倩瑶说话了,我们有两个女生,怕什么,⼲嘛要男生保护?
洪若薇拉拉她,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背起琴盒,那我们先走了。
简世豪迟疑一会儿,不发一言,也起⾝离去。
刘怡萍马上凑过来,美満,若薇和倩瑶是一对,简世豪没希望了。
虽然杜美満已经猜到大概,但还是十分震骇,她担心地看着消失在楼梯间的简世豪,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有一阵子很好?
是啊,上学期常常看到简世豪来我们学校找若薇,若薇也跟他约会,谁知道这学期一开学,若薇和倩瑶就走在一块了。I
说不定你们误会了,她们只是很要好的女性朋友。
姐妹淘好成这样?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还手牵手,揽着腰,摸脸摸头发的,太诡异了,再瞧瞧倩瑶看若薇的表情就知道了。
简世豪怎么办?杜美満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苫了,他对她很用心啊,
你去开导开导他吧。
洪若薇那边没办法说?
其实若薇这女孩子満冷的,要不是我比较活泼,恐怕跟她聊不了几句话。刘怡萍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我不止一次告诉她,简世豪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她说她知道,唉!知道是知道,你没看她今天对他那么冷淡?
杜美満看得一清二楚,那份冷,冷透了他,也冷到她为好友疼惜的心,
主桌那边传来笑声,原来新郎三杯酒下肚,原形毕露,开始唱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昅,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声的告诉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愿意为你…
大家把歌词意思想得歪歪的,笑得更大声,会场气氛沸腾到最⾼点。
杜美満一只手撑着下巴,愣愣地听着姐夫的好歌喉,脚下踢到东西,低头一看,啊了一声:他忘了小提琴。
她马上抡起小提琴盒,朝楼下大厅跑去。
…
十月底的风,微凉,轻柔,吹在简世豪脸上,却是寒彻入骨。
他不懂,他的情敌竟是一个蛮横刻薄的小女生!
他也不敢相信,深具女性柔婉气质的若薇竟然是女同志;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九月初,她从南部上来,他久别重逢,真情难耐,加上气氛烘托,在夜⾊笼罩的校园里,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吻了她。
她起初有些抗拒,最后还是勉強接受,一分钟后,她大吐特吐,吐出晚餐,吐出酸水,吐到泪流不止。
从此,天地变⾊。
若薇,若薇!他赶上了前面两个女孩,拉住她的手臂,焦急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你告诉我,好吗?
洪若薇先以眼示意,止住李倩瑶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再缓缓转头说:世豪,你没做错什么,我想,该说的都说了。
我还是不明白。
我们不适合。
哪边不适合?你告诉我,我改!他眼眶发红。
很多方面…她望着他,垂下长长的睫⽑,我对你没感觉。
有如一把刀刺在他心上,他痛苦地说:那你对她有感觉了?
这是我和倩瑶的事。
他松开了她的手臂,以几乎绝望的语气说:若薇,或许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够,我现在大四空堂很多,我有更多的时间陪你,我发誓不碰你,直到你愿意。
两个人在一起,并不代表什么。
可以的!你有心事,可以告诉我,你难过,我可以陪伴你…
不需要。她截断他的话。
若薇…短短的三个字又刺痛了他,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也不用做。面对他的痴缠,洪若薇的眼睛也红了,几句话像是咬牙切齿般地说出来:你一定要我告诉你,我就是永远不会去爱男人吗?
简世豪,你不要逼若薇,好不好!李倩瑶以保护者姿态挡在洪若薇面前。
简世豪握紧拳头,微微发抖,连声音也是抖动的,可是…你今晚愿意出来跟我合奏…
洪若薇回复冷淡神⾊,音乐系生学受邀演奏钱赚是很平常的事,今天是怡萍邀请,她⾼中同学的姐姐结婚,所以我才来和你们合奏,并不是看在你的同学的姐姐结婚的份上,这点我区分得很清楚。
初次的合奏,拉成了终曲;如同初吻,竟是吻别。
简世豪呆愣原地,拳头慢慢放松,空洞的眼里,只有她的背影。
一部计程车等在饭店门口,服务生拉开车门,两个女孩相偕离去。
简世豪,别站在这边吹风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转过⾝,迎向一个熟悉的脸儿,那对明眸水亮水亮的,刹那间,他以为冷风止息,黑夜过去,他在山顶看曰出。
杜美満将琴盒交到他手小,语气尽量放柔:你回家休息。
四周还是黑夜,琴盒的重量让他心情沉重,他别过了脸,我不回家。
你今天累了…
我不累。
他是累,但回去空洞的家更累。他忽然很想抓住她的手臂,问她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为什么,总是充当爱情顾问的她,能了解他的痛苦吗?她能解答他的疑惑吗?她能帮他追回若薇吗?她能吗?
天!他此刻是多么望渴好哥儿们的安慰与鼓励,只消她说一句:还是有希望,他一定马上振作起来,想尽办法挽回若薇的心。
简世豪,你不要开车,我帮你叫计程车。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家!他不懂,他需要她,她却要他走?
我看你走出来了…杜美満被他的火气吓一跳,他眼睛好红。
我又没说要走!你⼲嘛把琴盒拿出来!
我以为你要走。
我要走,一定会跟你说拜拜,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不想我这张臭脸破坏你姐姐的婚礼吗?简世豪愈想愈恼。她不是好朋友吗?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不但不安慰他,还要赶他走!
不是的。杜美満从来没看过他发脾气,知道他心情坏透了,又接过他的琴盒,好声地说:你如果不回去,那就进来吃饭,我姐夫在唱歌呢…
我不进去。他抢回琴盒,就算多明哥、卡瑞拉斯来了,我也不想听!
简世豪,进来,你别孩子气了。她拉他的手臂。
又是一把利箭射向他的心中要害,他用力甩开她,吼道:反正我就是孩子气,像隔壁家长不大的弟弟,从头到尾,你没把我追若薇当一回事,好像看小男生追班上的漂亮女生一样,是不是!
简世豪!他竟然牢牢记住她的无心之语!还自我胡乱解释!她有点生气了,你很会想像耶,你追若薇,我也很关心啊,可是她是同志,你不能強迫她为你改变什么…
为什么不能改变?我爱她,我都肯牺牲一切将就她,她不能了解吗?
好吧,她感动了,但她已经告诉你,她就是不爱男人,你对她再好,只是为难她罢了。
我不会为难她,我可以慢慢等她,等她回心转意…
你如果爱她,就该尊重她的选择,祝福她。
我不会祝福她和那颗酸李子,她和她,不会幸福。
他的神⾊僵硬而决绝,就像一条断裂的弦,执着地停留在琴⾝上,明明已无法共振出优美的乐章,却顽強地自唱自的音符。
杜美満为他心急,他一向聪明开朗,不该陷入爱情死胡同,她要帮他啊。
她拉着他,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可是你先进来,填饱肚子,有话再说。
我很累,要回去了,拜拜。他头也不回,直接往前走。
你去哪里?
开车子。
杜美満马上跳上前,双手直接扒进他的裤袋,一阵乱搜。
你做什么!他震惊地无法反应。
车钥匙。她很快扒出一串钥匙。
还我!
不还。她将双手放到背后,神态跟他一样坚定,你这副德性不能开车会出事的。
不会!
会!
我出事关你什么事?他直瞪着她,又被撩起火气了,反正没人在乎我我想什么,我做什么,没有人知道,谁在乎我?谁关心我了?
我在乎!我关心!她跟着吼回去,不知为什么,视线一片模糊。
你…他満脑子的火焰顿时消散…她在乎他!有人在乎他!
若薇从来就不在乎他,就在他以为全世界要弃他而去之时,她在乎他!
为他流泪的好哥儿们啊!
进来吧。杜美満觉得脸厂莫名其妙的湿热,用手背抹了抹,眨眨眼。
我还是回去了。
我陪你回去,你精神不好。
不用了,你还要忙你姐的婚宴。
好吧,有事打电话给我喔。她轻露笑容,推推他的⾝子,走,去搭计秆车,钥匙明天再还你。
他被她塞进计程车后座,又顺便帮他说了目的地。
司机踩动油门,离开饭店的车道;他转头看她,车窗外,她弯下腰,迎着他的视线,微笑跟他挥手说拜拜。
如果若薇是天上的云,遥不可及,那她就是地上的草,时刻围绕在他⾝边…他不明白,为何他老是喜欢比较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子?
若薇呵!这个曾经消失几分钟的名字,又回来揪痛他的心。
他双手撑在琴盒上,抱着头,心情再度掩上乌云,下起轰隆隆的雷雨。
他看不见如茵绿草的芳翠,只是茫茫然地踩过剌庠脚底的草地,思绪在雨中旁徨,一步一泥泞,执意走到那汪难解的深潭前,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