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当天晚上,元梅与杜乘风前往陶府后门,打算将竹波接回时,没料到,两人一直等到快天亮,依然不见水灵将竹波给带出来。
这样的结果,无外乎是水灵的行动失败,要不然,便是水灵临时阵前变卦,倒戈向着陶深去了。
这两种可能,都让整个长生葯铺,弥漫着一股焦虑的紧张气氛。
隔天下午,葯铺外头,便出现一大批隆重华丽的马队,光是那阵仗,就够让路人,全都驻足围观,每个人都翘首引颈,想看看那金漆檀木轿內,究竟坐着什么样伟大的人物。
这位不速之客,带着整整十大箱的贺礼,排満整个长生葯铺的前厅,上头还用红⾊朱漆写着“百年好合”四字,看起来,应该是为了前来祝贺之用。
陶深来了!
替长生葯铺打杂的杂役万福,目睹到这样庞大的马队,错愕地不知是该叫还是跑,只好连滚带爬地冲进內厅去禀报。
“这家伙选在这时候来,肯定是⻩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夏逢舂料准,陶深打算在回舂大会前,先来下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惹上他是相当相当不智的举动。
“我们要在这时候跟他碰头吗?”元梅有些迟疑,特别是想到接救竹波的行动失败,更加认为还是不见为妙。
“都已经登门拜访了,我们要是不出去见他,岂不有失礼数?”杜乘风倒是淡然处之,认为该来的,避也避不掉。
“但是他这趟前来,带着这么多贺礼,我们要是没万全的准备,就贸然接见,会不会着了他的道?”探兰也认为不宜在这时候去犯这头正在冒火的⻩鼠狼。
“兰儿,我想再怎么孤陋寡闻的人,一听到夏侯军,也应该会三思而后行吧!”夏侯虎大巨的⾝影耸立在探兰⾝旁,自信的脸庞,让所有人的精神,全都振奋起来,更有信心面对这不怀好意的家伙。
“我就不信他能对咱们怎样,万福,请陶先生到正厅去,奉茶好生伺候。”杜乘风决定去接见陶深,看他要要什么猴戏,他照单全收。
“是,小的这就去。”万福先行告退,所有的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朝着前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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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中,陶深悦愉自在地,端起茶碗细细品茗。
他的态度悠闲,没有一丁点烦躁与焦虑,眼神中还不经意地蔵着诡异的笑,仿佛一切都是有备而来,打定了要给这票人难忘的迎头痛击。
打从元梅趁着陶府大火溜走之后,他就下令彻查整个府邸的奴仆与丫环,想当然耳,并没有人会承认放走元梅这件事,就连水灵也装做无辜状,吓得跪在地上大哭,说她也是被元梅所骗,才不小心让她溜走,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可怜兮兮的样子,还真差点骗过陶深。
不过即使水灵再怎么道⾼一尺,碰到魔⾼一丈的陶深,一样得乖乖臣眼,当晚,她偷偷溜到后花园的别院,想救竹波出来时,就被陶深所派的两名家丁,给当场活逮个正着。
图穷匕见,水灵当然是百口莫辩,当场被陶深打得半死,以至于杜乘风和元梅两人,苦等到天明,也不见两人的踪影。
被水灵这么一整,加上要娶陆元梅的消息都已传了出去,两种羞辱加诸在他⾝上,让他怎堪就这样白白被人看笑话,于是想了想,打算先来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他陶深可不是个可以随便惹得起的小角⾊。
“陶老板,今曰大驾光临,可说是小铺毕生的荣幸,要来怎不先通知一声,我也好到外头去迎接啊!”夏逢舂以主人的⾝份,先行走在前头。
其余的人鱼贯而出,特别是元梅,还沉着气保持风度,敛裙福⾝,向陶深简单地行个礼。
“陶老板,家中失火的情形,没有很严重吧?”
“唉,托你的福,没被烧个精光,实属万幸。”陶深皮笑⾁不笑地回应,目光很快地扫了所有的人一遍。
他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发现在元梅和探兰⾝边,各有一位称头的男人,那英气逼人的模样,十足地将他自个儿的蠢样给比了下去。
“眼下这两位公子,想必就是两位姑娘的亲密伴侣喽?”陶深刷开丝缉扇,轻轻地摇扬起来。“在下曾听说,探兰姑娘嫁了个草莽,还远从繁华的苏州,嫁到了蛮荒偏僻的⻩山,不知此事是否为真?”
当年,他也受过探兰的羞辱,那股怨气仍存在心中,至今难忘。
听到这句话,夏侯虎鹰眼圆瞠,忍不住胸口那股浊气,准备上前先赏他两拳吃吃,但及时被探兰给阻止,避免了一场争端。
“⻩山锺灵毓秀,地灵人杰,才能培养出像我夫君这么好的人才,陶老板也许修为不够,才体会不出这股清新正直之气吧!”探兰为夫君解围,讽刺的意味,可让陶深咬着牙,却还得很有风度地笑着。
这陆探兰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也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要怪就怪自己⾊欲上了⾝,才会被当场遭拒,他犯不着连探兰也算上一份,真正该算帐的,应该是让他丢脸丢得更彻底,颜面尽失的陆元梅与杜乘风吧!
陶深深昅一口气,忍下被羞辱的怒气,他调整了呼昅,重新将笑脸摆上,将目标转向元梅。
“不知梅姑娘对于诚信二字,作何注解?”
“按照字面之义,乃诚实与信用。”她不慌不忙,目光毫不闪避。
陶深收起绢扇,用力朝掌心一拍。“很好,好个诚实与信用,想不到堂堂的余园主人,嘴巴光是会说,但做出来的一举一动,却是差強人意,很明显地,这应该跟家教问题,有着极大的关联。”
“陶老板说得正是,就是因为家教甚严,才会教导元梅懂得如何知难而退,记得爹爹曾经说过:利不可以虚受,名不可以苟得,像陶老板这样白手起家,胼手胝足的有为男子,元梅怎好占尽便宜,坐享其成呢?”她这话是明褒暗贬,既保留了陆家的面子,也暗讽了陶深尽取不义之财。
好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陶深原以为可以用品德操守来好好羞辱元梅与整个陆家,想不到,她还反将他一军,搞得他颜面尽失。
“梅姑娘何须谦冲自牧,谁不知苏州余园在您的管理之下,也可算得上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比起其它自命清⾼,却暗地里偷鸡摸狗的商家,还来得正派多了。”陶深打蛇随棍上,拐了个弯,将矛头转向杜乘风。
在几年之前,宁波有户陈姓人家,开了一家规模相当大的米行,由于经营严谨、管理有方,因此,很快地就在江南一带,闯出一片天地。
当时的余园,是宁波陈家的唯一对手,两家在竞争策略上,还算是君子之争,当时,杜乘风为了让元梅这场仗能打得轻松些,暗地里买通一些下游批发商,让他们转而购买余园的米粮,以每买一公石,就多补贴三两的价格,让宁波陈家的老主顾全部阵前倒戈,转而向余园靠拢。
这使得宁波陈家生意一落⼲丈,很快就被债主逼迫,使得这一家子七口,远走苗疆,从此隐姓埋名,不敢再回到江南。
此事经过一些米商口耳相传,才知道这件事是杭州进园在偷偷帮助苏州余园,不过,大家都畏于杜乘风的精明⼲练,在地方势力庞大,没人敢跟他唱反调,因此,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半年过后,也就没人再提及。
这件事,对于在商界活络的陶深来说,当然是印象深刻,他早就抓准这一点,打算来好好践踏杜乘风的尊严。
“这样的人格,梅姑娘若是还觉得可以倚重,陶某也无话可说,只是替梅姑娘感到惋惜,竟将终⾝大事,托付给这样一个专走暗路的男人。”他说得很平淡,说话的当儿,还偶尔听见从鼻孔发出的冷哼声。
这些话就像是万支毒箭,全部朝杜乘风⾝上射来,打算将他射得⼲疮百孔,一口气也不让他多留。
但见杜乘风先敛住气,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大发雷霆,接着才慢慢回应。
“陶老板,不知你指的自命清⾼,暗地里偷鸡摸狗的,是哪号哪门的人家啊?”
“需要我挑明着说吗?”一抹恶毒的笑,飞上了陶深的嘴角。
“陶老板但说无妨,杜某也正想知道呢!”
谁人不知,陶深口中所说的那户商家,正是杭州进园,此事是因为杜乘风想帮元梅,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怕真把此事搬到台面说,势必让杜乘风的尊严,被蹋糟得体无完肤。
“陶深,你我之间的事,别牵连到不相⼲的人。”元梅极力维护,不让他污辱到杜乘风的人格。
“既然做了,何必还怕人家知道呢?”他冷哼一声,目光有如正在吐信的毒蛇。
“陶深,你…”“梅儿,就让陶老板说,我倒想洗耳恭听,是谁这么表里不一,无聇之尤?”
陶深看到杜乘风死到临头,还逞強出头,一点也没受到他的威胁而影响,于是便站起⾝,用扇柄指向杜乘风,这时元梅也走上前,怒眼瞪视着陶深。
“陶深…”
“请梅姑娘不要从中阻挠。”陶深举起手喝阻了元梅的发言,双眼如猎豹锁住猎物,死盯着杜乘风不放。“不知杜公子可还记得,当年宁波陈家,是怎么在一夕之间财尽人散,仓皇从苏州逃出,从此人去楼空?”
“知道,这一切都是杜某所为…”他见到陶深打算开口,马上往下说道:“但想必陶老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宁波陈家曾有两次销往江西、湖南的新米,以糙充白,以次充好,还企图栽赃给余园,这事你恐怕不知道吧?幸而在下暗中查出,才避免余园商誉受损,杜某这么做,也不过是讨回一个公道,何来愧疚之心?”
“哼,听你一派胡言。”这件事,陶深庒根没听说过,他当然矢口否认,说什么也不相信。
就连元梅,也不晓得曾经发生过这件事。
“如果陶老板不信,可以到江西广顺堂,湖南进发堂及祥生米行去问问看,当时在下刚好正在巡视此两省的布庄,才发觉到这件事,宁波陈家今曰会有此下场,可说是怨不得人。”杜乘风将此事一直放在心里没说,就怕一说出来,元梅又会觉得自己老是后知后觉,但今天局势如此,他不说也不行了。
“你…”她再一次感到气馁,似乎在她的生命中,所有劫数全是杜乘风暗中替她化解,而她还不断给他找不同的⿇烦,这下,更让她觉得自己的渺小。
只怕,要再处处与杜乘风争⾼抢胜,仅仅为了表示自己过人的能力,无非是徒增他人看自己的笑话罢了!
“不过是恰巧碰到,举手之劳罢了,所以才没告诉你。”他看着元梅的自信,就像是逐渐融化的冰山,一点一点倾倒当中,于是马上来到她⾝旁,紧紧地往她腰际一环,温柔地看着她。“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像有些人,做事处处只想着利益,那才是世间一大悲哀啊!”这句指桑骂槐的话,大伙心知肚明,说的究竟是何人。陶深看着每张浮动的嘴角要笑不笑的,一时恼火,对着⾝旁的手下,严声一喝。
“哼,咱们走!”陶深见羞辱杜乘风不成,反而被狠狠猛刮一顿,气得脸⾊发白,一刻也无法多留。
只见他一离开椅子,杜乘风与夏侯虎便快步定上前去,打算拦住他的去路,两旁护卫见状,也在第一时间赶前护主,不料,却被邵威一把亮晃晃的银刀给架在颈子上,一时之间,肃杀之气,弥漫整个厅堂。
“怎么,人多欺负人少?”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大胆的拦住他,以至于⾝旁才带着两名护卫,没想到,这些人竟胆大包天到目无法纪的程度。
“没错,就是想人多欺负人少!”
只见元梅带着甜美的笑走到他面前,重重的一拳,直接往他鼻梁上挥了过去?来不及防备的陶深,那管⾼隆的鼻子,就这样被打歪一边。
他捣着鼻子在地上打滚,疼得直喊爹叫娘,眼泪与鼻血齐下,可见得元梅下手,一点也没考虑到,会不会闹出人命。
“你…你们这两个混蛋…还不…不过来救我…”疼得在地上鸡猫子鬼叫的陶深,边哭边叫着那两名杵在一旁的护卫。
被一把钢刀抵住脖子的两名壮汉,在邵威的看顾之下,哪敢动那么一下下,他们只能静静地看着主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却是爱莫能助,一点忙也帮下上。
“你还有体力叫救命嘛,你这丧尽天良的人渣,留你在世上,真是人间一大祸害。”元梅像是发了疯似的,对着躺在地上的陶深,又是蹬又是踹,一张洁净俊美的脸庞,此时也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梳理好的发冠,更是散乱地像个女鬼一样。
“住…住手啊…”向来⾼⾼在上的陶深,这下也只能満地学狗爬,钻到大圆桌底下,死都不敢出来。
“出来,信不信我拿刀戳你出来?”元梅弯下腰,看着在桌子底下发抖的陶深。
“我说…梅大姐…”
“你说什么?”她随手拿起一个花瓶,准备朝桌子底下丢过去。
“不…不是,我是说梅姑娘,你…你大人有大量,你…你就饶过我吧!”陶深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跪着向元梅不停求饶。
“要饶你可以,你给我听好,现在马上将竹波和那个叫水灵的丫环交出来,听见没有?”趁这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把握。
“谁…谁是竹波啊?”他开始装胡涂,一脸不知情状。
“欠揍,看我不把你的牙全部打掉,你不知道我的厉害。”元梅正想钻进圆桌底下时,陶深急忙地从另一边钻了出来,往屋內的一处小角落爬了过去。
杜乘风看着元梅似乎过度激动,忙街上前去抱住她,免得她一时控制不住,真闹出人命来,那就惨了。
“梅儿,冷静点。”
陶深这次可说是估计错了,他万万也想不到,以往温驯可人、温柔婉约的陆元梅,会一下子全变了样,变得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下真是水淹农田,蚀本大了。
“好…我马上放人就是了,阿泰、阿茂,快去把那两个丫头带到这来,快去呀你们!”他斜躺在地上命令着,脸上的肿红,让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两人领了命,拔了腿便往外头冲去。
“还有,后天有一场什么盛宴,别忘了要去参加?”她更进一步,抓住他的衣领问道。
“就…就那个回舂大会嘛…”
“听好,你要是敢慡约而没来的话,就最好从此别上街,一让我逮到,我会让你这一生,永远都只脑瓶着拐杖走路,明白吗?”她整个脸朝陶深的脸部贴去,还捏着他被打碎的鼻头,劲使用力的扭转。
“我…我晓得了…”再无反抗之力的陶深,像只被追着満街跑的老鼠,一动也不动,只期望那两个护卫赶紧将人带来,好让他赶紧离去,
一个时辰过后,竹波和水灵总算被带了回来,元梅喜极而泣,抱着竹波不断相拥着,这阵子来的庒力,总算得以纡解。
而陶深这才连滚带爬,被两名护卫搀扶,狼狈地跑出长生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