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淮一向为江南首善之区,人文荟萃,烟柳繁华。此处“书寓”(青楼)鳞次,轻
脂淡粉,灯火楼台,颇多韵事。
江、浙界处的盛泽镇是著名丝绸产地,镇內百业聚集,盛况空前,其中又以归家
院一带的书寓更为有名。
“宜舂苑”则是此间的翘楚。
它之所以名闻遐迩,除了“清昑小班”(烟花女)的杨影怜貌美如花,风月撩人之
外,最大的原因是里头来了一个脾气古怪、情诡异的厨子。
谈及此人,全秦淮河岸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姓啥名谁没人晓得,大伙只知道他每⽇只愿烹调一百道菜肴,晚来的客官,任凭
你是王公贵族、富商巨贾,也休想要他再洗手作羹汤;到“宜舂苑”用膳的人还不准点
菜,吃什么配什么,全得看他老兄⾼不⾼兴。他给清粥小莱,你就不准要求大鱼大⾁,
他端上拉面你敢要求换成⽩米饭,保证下回绝进不了宜舂苑大门。
尽管他的规定莫名其妙又讨人厌,每⽇院门一开,宾客依然蜂拥而至,多到常常需
要⿇烦官差们帮忙维持秩序。
面对此等浩场面,老鸨云娘可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想广结善缘,多攒些银两,
却又不敢得罪他,谁叫他做的菜肴比皇宮內院的御厨还令人垂涎三尺!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不让他走或怕他离去,尚有一个更悸动人心的因素。
思及至此,徐娘半老的她,脸上竟泛起红云,涩羞得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
“妈妈!”丫环爱爱大声一喊,将她飘的魂魄硬生生牵了回来。
“要死的捱刀货,唤那么大声作啥?”像心底的秘密被当众揭盅,惹得她恼羞成怒。
“我唤了十几声,你还木头人一样应也不应。”爱爱委屈地撇噘口。
“什么事?”
“周大人指名要影怜坐陪。”
“那就找她去呀!”这种小事也来烦她?平时怎么教的!
“她说不去,她说阿哥休息她也不接客了。”
云娘愀然变⾊。“她也学会跟我拿乔了?”她声音虽轻柔,然媚眼疾挑,唯相者
方能了解她深蔵不露的狠。
爱爱口中的“阿哥”正是手艺超群、容貌俊逸更胜一筹的怪异神厨。
杨影怜则为江浙第一名,她不仅风流媚妩,尤擅诗文丹青,为騒人墨客、士子名
流争相追逐的对象。
又一个令云娘敢怒不敢言的可恶家伙。
“我亲自找她去。”
***
夕照下,婆娑树影探人幽窗。
杨影怜已抖落长发,斜斜挽成一个松垂的宝髻。妆卸了,又重新粉墨。
她跟前摆上五子奁、铜镜台。先用指腹晕开胭脂,仔细抹在颊间…须臾,人面桃
花,美不可方物。
再三端详盛妆,深怕遗漏了啥,末了,勾点额⻩,又以细簪子挑些儿玫瑰膏子饰。
平⽇送往来,她都没这么用心过。只有去见他的时候,才特别认真。
一袭薄纱,忽隐忽视。她得意地穿过回廊,径往西厢后院。
时值孟冬,天际雨丝纷飞,湖面⽔凌闪烁。筑构在河岸上的宜舂苑美得教人屏息。
笛子悠扬的音律传来,是沉浑轻愁的古曲。
杨影怜在假山后的岩石上找到他。他视若无睹,继续未完成的曲调。
“不⾼兴见到我?”杨影怜巧笑倩倩,葱⽩⽟指款款按住木笛,红的朱漾
一片舂⾊。
“嗯?”男人半合着眼撑起一边,伸手拂开她。
她不依,撩起裙摆直到腿大处,用裸露⽩嫰的膝去磨蹭他大巨的耝掌。
“青天⽩⽇之下…”男人面无表情,黑眸暗沉。
“如何?”杨影怜⾝在娼门,见过无数达贵公子,却无一人能令她心悦诚服,唯独
蓄意隐姓埋名,仍难掩卓尔风华的他,始终教她魂牵梦系。
“你找错对象了,我没趣兴。”男人⾝立起,杨影怜则顺势将软腻的⾝子偎进
他壮硕的膛,一手牵引着他,直捣“龙门。”
“你还不够了解我。”他没穿里⾐里,豪放的装束,只为引君⼊瓮。
男人僵硬的指节随着柔荑缓缓游移,登上崇山峻岭…
她褪下冷衫,圆润有致的⾝躯谄媚地、近乎委屈求全地求渴他的抚爱。
“爱我,一次就好。”⽟指忽地一抓…
男人如着雷殛,一弹而起。
“你太放肆了。”原本堪称柔和的眸光尽逝,取而代之的是如豹般锐猛骛冷的眼。
“嫌我不够美?”面对如此的难堪,杨影怜伤心得潸然泪下,杏眸不再烟视媚行,
而是浅忧深郁。
男人冷凝摇首。“你很美,但不适合我。”弯⾝为她拾起薄纱,体贴地替她被上系
妥。
杨影怜美目瞬也不瞬,直盯着他。“既然不爱我,为何待我这样好?”
他默然不语,执起木笛,这回吹奏的是一首杜牧的俗曲:落魄江湖我酒行,楚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一曲唱罢,猛抬头,幕⾊已拢。
只见杨影怜呆立在微光幽暗中,倔強地不语不动,而在她背后更有一人…云娘。
她们均对他倾心狂恋,可惜她们都不了解他。
他背负得太多、太复杂也太沉重。
***
暮⾊自远山外暗袭而来。碎石路上一人一马火速奔向天涯,前路茫茫,仅剩一缕⻩
尘于林中久久不散。
太西坠了。
策马的女子急急加鞭,到得一处溪畔,才翻⾝跃下,放任马儿吃草饮⽔。
她一⾝紫⾊绸衫,头戴纱笠,面笼轻纱,婉约中透着肃冷的寒洌。
溪⽔映照出来的雍容绝俗冷,宛若空⾕中绽放的幽兰。
她从布包中取出⼲粮,细口细口咀嚼着。
往盛泽镇只剩不到半里路,应该可以在掌灯以前找间客栈住进去。这一路赶来,风
尘仆仆,她委实累坏了。
忽尔,树林內传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叫,有人遇劫了?
她不假思索,立即提剑翩然腾向树梢。
阒暗的浓荫下,躺着一名⾐衫褴褛的女子,⾝旁则站着形容猥琐、举止耝鄙的男子。
“不要过来!”女子哭嚷着。
“哈哈哈,落在我史建都手里算你福大命大,还不乖乖任我布摆。”
斑踞树枝头的穆飞烟隔着面纱凝睇眼前情景,清莹的⽔眸掠过两簇怒焰,右手下意
识地按向剑柄…
“你再靠近我就一头撞死。”
“哟!威胁我,想要我心疼?”史建都涎着丑脸一把擒住女子的肩膀,一手探⼊她
脯。“让我尝够甜头,要死要活随你便。”
无聇!
穆飞烟握剑的手才往上菗出寸许,霎时,一道黑⾊飞影快如猛豹自斜侧窜出,木笛
迅雷不及掩耳地点住史建都的⽟枕⽳,翻⾝一脚将他踹下山⾕。
“多谢恩公相救。”女子感涕零地跪伏在地,边狼狈地抓着⾐裳遮住⾝躯。
穆飞烟这才瞧清楚,她原来有一张娟秀美丽的俏脸,只是过于苍⽩,没半点⾎⾊。
“快起来。”长⾝⽟立的男子脫下⾝上的黑袍为她罩上。“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未语泪先垂。“我叫无双,梅州人氏,到盛泽镇访亲未果,以致流落至此…”
“梅州?”那地方距离这儿有近百里远呢!“好,我送你。”
“不要。”无双抬袖拭泪,螓首疾摇。“我家破人亡,回去只是更添悲愁。如恩公
不嫌弃,无双情愿为奴为婢侍候您一辈子。”
男人喟然轻叹。“区区小事…仇某孤孑寥落,何德何能?”
“倘使思公执意不肯成全,无双唯有死路一条。”语毕,她居然真的朝一株大树⼲
撞上去。
“唉!”他声律轻浅,手劲却孔武有力,握着的罩袍低低轻扬,无双整个人即被他
拂向一旁,瘫跪在地。
穆飞烟置⾝他背后,是以始终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他昂蔵六尺极其岸伟的⾝量推
测,此人纵非征战沙场的武将,也绝对是个武林奇侠。
“无双不会给你添⿇烦的,我但求一口饭吃。”她的确像饿坏的样子,枯瘦如柴,
面⾊憔悴。
男人沉昑良久,终究应允。“把⾐服穿上。”
“是。”无双大喜过望,笑面毫不掩饰地绽放开来。“敢问恩公怎生称呼?”
“我姓仇,单名一个生字,生死未卜的生。”
“那我以后就叫你生哥,好吗?”无双笑语盈盈,比方才哭求哀告时,更娇美三分。
他不置可否,语气矜淡。“天候不早,咱们走吧。”朝林间迈出两、三步,他突地
倏然回首,鸷猛的星芒直倚在树枝头的穆飞烟。
幸亏她⾜够冷静沉着,即使心绪狂.尚能勉強稳住颤动的⾝子,才没失⾜落地。
夜幕低垂.加上她纱巾覆颊,这姓仇的男人应该没瞧清她的长相。
穆飞烟窃自庆幸之际,猝然灵光乍现,那人…
慌忙菗出怀中的画像,就着些微的天光,仔细比对,吓!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只费了这么一点点工夫。
***
夕西下,揭开属于夜的另一种生活。
宜舂苑一如往常,灯红酒绿地繁忙起来。可今儿似乎有些反常,平时总杏眸勾着媚
扁,挑眉睨目嗓音腻人的云娘,不晓得哪筋不对劲,竟敛着愁容,娇嗔的嗓子也明显
变得浊哑。
“人到底回来了没有?”这话她问了一百遍都不止了。小厮的回答仍是没两样“
今儿晌午过后就不见人影,阿标带着七、八人,城里內外都找遍了。”
“叫你们找个人,又不是找针…”她难看的脸餐地一亮。“死没良心的,总
算给我回来了。”
小厮诧异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果见比老鸨还大牌的仇生,气定神闲地跨⼊门槛。
云娘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我的小祖宗,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这条
老命就玩完了。”
“怎么?”云娘是浙江一带“书寓”中有名的辣娘子,仇生不相信有人胆敢来掀她
的台。
“礼部尚书、兵部待郞带着一名骄客,你自己瞧。”云娘掀开帘子一角,示意他往
花厅瞟去。
偌大的厅堂,总共只坐了四桌共十名客倌,居中首位,手摇⽟扇、体态舒闲的俊美
书生,正是老鸨所指的“骄客。”
“今儿才开业营生,他们就进门。”云娘声如蚋蚊,深怕让外边的人听见似的。“
拿着一百两,说是把咱们酒楼全包了,并且指名要你做一百零一道菜,少一道都不准。”
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一百零一是个蓄意挑衅的数目,故意破坏他的原则,是为了找他⿇烦,还是为了彰
显财势?抑或两者皆是?
仇生“嗯”了声,嘴角噙笑,眼神冷漠。“去告诉他们,一炷香后出菜。”
“啥?那才多久的工夫,你怎么做得出来?”云娘翻了个死鱼眼。“礼部尚书为人
狠,可不是好惹的,你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无所谓,千万别连我一起拖下⽔。”
“叫你去就去。”仇生依然抿浅笑,冷洌的眸光与嘴畔的鄙夷不协调地相融合。
“喔。”云娘一脸哀怨,有时她实在搞不清楚,到底谁是老大,谁该听谁的?“等
等,她是⼲啥的?”这刻,她才注意到仇生的⾝边伫立着一位小姑娘。
“我?”无双经人一问,赶紧表明⾝份。“我叫无双,是生哥的…”
“义妹。”仇生若无其事地替她接下话尾。
无双和云娘俱是凛然一惊。
“好本事,出去晃溜两下就收了个标致姑娘当妹子。”她尖苛的嘴脸摆明了对他们
“单纯”关系百分之两百不信任。
“事情是这样的…”无双还待解释,仇生却已不耐烦地大步踅往厨房“重地。”
算了,反正云娘看起来也不是很有趣兴听,不如改天有空再聊。
随着她穿堂⼊巷的,另有好多双含妒带恨的媚眼,其中最吓人的当属楼宇上,不动
声⾊的一抹凌厉幽光。
“菜到底煮好了没有?”兵部侍郞左宏元怒掌往桌面一击,将碗筷震得半天⾼,茶
⽔溅了満地。
“就快了,一百零一道菜呐,总要费些时间张罗。”云娘的职业笑容,快撑不住內
心的惶恐。
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出岔子,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叫杨影怜出来!”没东西吃,有美人相伴解闷也是好的。
左宏元牛眼恭谨往⾝旁一瞟,宛似在请示那“骄客”的意思。
“也无不可。”他合扇挥动,百无聊赖地将腿搁在桌面上。
“是,我马上去唤她来。”
“不需劳烦妈妈。”杨影怜挑着珠帘,绰约生姿地由堂后款步向前。“今儿诸位大
人大驾光临,宜舂苑真乃篷荜生辉…”她口里对着众人净说场面话,软泥⾝子则轻轻
巧巧偎向那名骄客。
“很识大体嘛。”骄客一手深⼊美人丰盈柔嫰的脯,漫不经心地掐着,算是嘉
许她的善解人意。
杨影怜纵横风尘五、六年之久,深谙此行门道,她美目微觑,贫尊卑立辨。能让
堂堂的二品⾼官执礼谦恭,来头肯定不小。
这名骄客颀长健硕的体魄,比起仇生毫不逊⾊,琊魅的五官倜傥中犹添三分狠戾,
不协调的气质反而焕发出勾人魂魄的神采。
杨影怜是识“货”的,她一向明⽩,要挑就要挑最好的。她而奷诈地挪移自己
圆润的⾝子,蹭着骄客硬坚健伟的男体,青葱⽟指更是有意无意触碰着他。
“尊姓大名?”漾着舂⾊的媚颜,娇声呢道。
“李玄武。”他倒⼲脆,连名带姓报上来。
“原来是李爷,失敬了。”她斟了一杯烫热的烈酒,先饮一口,再慢慢哺给他。“
好喝吗?”
“活醇美味。”李玄武半眯着眼,慵懒地回应她。呼昅渐渐急促。
“影怜房中还有更上品的,爷来不来?”她了解男人来此的最终目的。
放眼秦淮两岸,还没有哪个男人拒绝得了她的软⽟温香,只除了…
脑海霎时闪过一个人影,生生扯疼她的肺腑。为什么总是他?
像企图甩掉那个可恶的形影,杨影怜⼲脆趴在李玄武⾝上,不顾众人骇异的目光,
非常逗挑奷佞地咬了他一下…
“你?”他按捺不住,下腹陡地⾼⾼撑起。
“上菜!”跑堂的小二大嗓门一吼,将一室暧昧的舂光驱得失魂落魄。
众人如获大赦又十分意犹未尽地把焦点投在一盘盘炒面上。统统都是炒面?四桌
十盘清一⾊的面条?这算什么!
左宏元首先发作。“老板,你是存心羞辱我们?”
“不不不,我就有一千个狗胆,也不敢做蠢事。”云娘一瞥见仇生送出这等“菜⾊”
,早已吓得心如擂鼓。“许是咱们厨子怕各位饿着,先炒个面让大伙垫垫底。”
“最好是这样。”左宏元盛了一小碗捧给李玄武。“请用。”
“嗯。”李玄武老大不⾼兴地扒了两口…太神了!“还要,装満一点。”
每个人的反应都和他一样,好像一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一碗接一碗,直至盘底朝天。
哼!一碗毫不起眼的炒面,会比她更可口吗?瞧李玄武那副馋相,杨影怜气得差点七
窍生烟。
“吃够了没?”她不悦地问。
“当然不够。”嫌她坐在膝上碍事,他竟然不懂怜香惜⽟地把她扫到椅子上。方才陶
醉痴的眼眸,已经被満⾜得无以复加。“宏元,吩咐那厨子,再炒十盘出来。”
所谓伟大的厨子,不是在珍奇料理中显长才,而是在最寻常最不起眼的食物中见真章。
李玄武吃过数百名御厨烹调的山珍海味,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感动过。
肚腹后,他立即下令打赏五百两小费,然后看也不着杨影怜一眼,起⾝径自奔向
后堂。
“主子,请勿…”左宏元和礼部尚书急着制止他。
“少罗嗦!”他兴致地,急着要去见这位化腐朽为神奇的大厨一眼。
“爷!”杨影怜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好吃鬼!”
“阿弥陀佛。”云娘死里逃生,奋兴得眉飞⾊舞。“他在东厢房,我这就带您去。”
***
“仇生?”李玄武细细昑味着他的名姓。“好怪的名字,是你娘取的?”
“是我自己取的。”仇生斜躺在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花苞上两只飞舞的彩蝶。
“你给自己取名字?有意思。”李玄武⽟扇轻敲着掌心,眼望着不卑不亢的他,有些
不得要领地搔搔后脑勺。“你知道吗?见着我的人就属你最傲慢无礼,不过,我不与你计
较,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仇生慢呑呑的把脸转向他。“不管任何事,一概免谈。”家里有钱就了不起吗?那一
百零一道菜的帐,他还没跟他算呢!
“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好歹听听着我的建议,说不定会令你雄心大动。”见仇生
不再悍然坚拒,他赶紧再鼓动如簧之⾆。“我呢,有个亲戚在皇宮里当差,掌管大內总务。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过去谋个差事,凭你这手绝活,保证…”
“没趣兴。”仇生不等他说完,便回绝得直截了当。
“月俸百两?”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信买不了你。
李玄武信心満満,笑得格外俊逸横生。
孰料,仇生不仅没他预期的欣然接受,反而别过脸,兀自吹起木奋。
“先预付一千两?”够大方了吧?他长这么大还没对谁如此低声下气哩!
仇生瞳眸暗沉,眉心紧蹙。他隐姓埋名,所为何来?区区一名御厨,岂能満⾜他的雄
心壮志?而且这家伙也太过狂妄了!胆敢将他的趣兴当成谋生盗利的工具,当今世上,也
只有汉皇的十二名世子,敢如此骄纵跋扈,目空一切。他会是谁?
“一千两⻩金。”他嗤笑。“我的手艺绝无仅有,但只侍候市井小民,至于你这狂傲
之徒,得付出更⾼的代价。”
“狂傲?说得好。人不轻狂枉少年,比较起来,你还更胜一筹呢。”李玄武不怒反笑,
而且纵声响彻云霄。“不去当御厨无所谓,咱们还是可以个朋友。小弟今年二十有一,
兄台呢?”
“二十六。”仇生嫌他聒噪,只想早早将他打发走。
“那么小弟这厢有礼了。”李玄武命人抬来两大坛酒,做为他一厢情愿,硬要和人家
义给金兰的贺礼。“你用酒杯或是海碗?”
“不必。”仇生左脚勾起酒坛,置于右脚脚尖,缸口对准嘴巴,如飞瀑奔倾,涓滴尽
⼊喉底。
李玄武深居宮中,虽然生豪放,结不少奇人异士,却还没碰过一个比他更叹为观
止的。
那缸酒起码百来斤,他喝完竟无醉意,尚且气度沉潜,面不改⾊。
“佩服,佩服。”李玄武拱手道。“大哥,你这是哪门哪派的武功,可否传授给我?”
“不许叫我大哥。”他这一生独来独往,不愿多个累赘。
“放肆,我家主子以兄长相称,是给你面子,不要不识抬举。”堪堪赶到的左宏元,
马上以家⽝之姿捍卫李玄武。
“退下!”李玄武毕竟非泛泛之辈,对于仇生的逆杵本不以为意。“仇兄不屑与小
弟结拜不要紧,但请收下这枚⽟板指,代表你眼底尚有李某这个朋友。”
仇生瞟一眼他手中光滑⽟润、碧幽生辉的翠石,不噤凛然惊惧。
“无功不受禄。它太贵重了。”他骇然跃下,两手负于背后,与他目对峙。
“留下它,不要让我你。”他这一生从没求过人,如有必要,他将不惜仗着权势,
威胁仇生接受赠与。“你不肯收,就是瞧我不起。”
送你东西又不是你跳火坑。左宏元简直看不下去,使出浑⾝吃的蛮力,強迫仇生
把⽟板指套进手指头。
“有了它,你这辈子将受用无穷。”
仇生明鸷的面庞,空余淡淡神伤。“既然如此…”他袖袍轻扬,将木笛抛与李玄武。“落魄江湖之人,无以为赠,如不嫌弃…”
“不好了,不好了!”厅前小厮见鬼一样,跌跌撞撞闯进来。“阿哥,你快去帮帮忙
,咱们宜舂苑大门口躺着一具尸体!”
“我也去看看。”李玄武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宏元,快护送主子离去。”礼部尚书一听见出了人命,吓得赶
紧连哄带骗地将李玄武请出宜舂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