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因粮而往
宽甸五堡一带以浦石河为界划进千山堡的管辖范围之后,重心便有向宽甸转移的趋势。即便苏翎并未明令作此安排,将宽甸五堡改编成千山堡模式而出派的大批人员聚集起来,自然便形成转移,就连苏翎自己,也因忙于宽甸事务而将千山堡的一切都由胡显成处置。
大致分下来,郝老六掌管太平哨一带的军政事务;胡显成不仅延续千山堡的管辖权,还附带着浑江渡口北岸的那些村落的管理,以及与术虎在海西、东海一带的配合,另外,鸭绿江上的船队货运仍然占了整个千山堡物质补给的大部,再有便是集安对面朝鲜満铺镇的商贸往来;苏翎则与赵毅成专心处置宽甸事务,再有则是将触角向镇江堡以及更远的金州延伸。
这之中自然是胡显成庒力最大,处事最多。这也从另一面兀显千山堡人力不⾜的弱势。迄今为止,千山堡所有的管事都是来自下层。相对于大明朝而言,这些人以往本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出头露面,而千山堡却完全不同,苏翎一直致力于⾝份差别的消除,废除奴仆仅是最为显目的一项,其余有关女真与汉人的差别,财产多寡的区分,甚至识字与不识字之间的距离,都在苏翎的种种举措下趋于消退状态。正如苏翎与那些老兄弟们的除夕夜话中所提到的,苏翎用大量的需求来引导那些具有一定技能,且能够用自己的脑子尽量创新的人走出人群,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才智。这些无论是在农事上关于耕种的管理、协作,还是在器械的打造、研发,都取得不小的进展,就连骑兵中间那些以往只知道听命行事的逃军以及归降的人,也因这种气氛而跃跃试,再加上武官整训的消息,更加促使那些心思灵巧的人踊跃献出种种奇思妙想。若是千山堡到底有何不同,那便是这里人人都有被重视的机会,甚至只要肯踏踏实实地做实事,也有机会出任基层的管事一职。时⽇一久,就连那些在屯田新村里的降兵们,除了个别图谋逃逸者被毫不留情地格杀之外,也渐渐被千山堡百姓的态度所软化,至少有一半的心思,不再抗拒千山堡的存在。
这些存在使得千山堡不缺⼲实事的人,即便从千山堡菗调出五百之多,也仍然使千山堡保持原样,而千山堡的特⾊也将随着这些出派的人在每一村子里弥散开来。但再⾼一层的管事,便很难挑选出合适的人选,这是千山堡的现状所决定的。就连胡显成、赵毅成,也是因诸事重庒下成起来的,苏翎虽然刻意去培养那些可以升任的人选,但毕竟非一⽇之功,这便使所有事务,最终还是落在这几个人的头上。
看着胡显成面⾊憔悴,苏翎心中略微有些歉意,但这并没有停留太久,这几个兄弟都与苏翎保持一致,为着亲手创建的一片土地而忙碌着。
从六月起,辽东便甚少雨⽔,这到了八月,⼲旱的态势愈发明显。千山堡各处的农田大都依山傍⽔,除了河⽔⽔位下降,让灌溉庄稼比较费力之外,这旱情并不算严重。但大约有二十多个村子在附近的农田中发现蝗虫,那些精于农事的管事们不免担心受到更多蝗虫的侵袭,便纷纷上报。胡显成也因事务繁忙,这农事只是其一而已,最初对此也并未在意,等到二十多个村子的消息都传到面前,才发觉有些不妙。胡显成一面派人向所有管理农事的管事们发出警讯,并让其先行处置,一面马不停蹄地赶往宽甸堡。
旱灾与蝗灾并立,在辽东已不是头一回了。其所导致的后果,对于千山堡来说,可不仅仅是粮食减产。
苏翎与胡显成一样,虽重视农事,对这样的旱情加蝗灾却是头一次面对。他立即下令,让宽甸五堡的管事们全部到下面去调查详情,另外让赵毅成的哨探紧急打探辽东一带的情形,看是否也出现类似状况,同时传书郝老六,让其赶往宽甸堡,一起商议这件头等大事。
郝老六在接到苏翎的命令后,也立即派人收集太平哨一带的实情,待他赶至宽甸堡与苏翎见面,其它几路的消息,也纷纷传来。这耽误了近十天的功夫,但至少使苏翎等人掌握到比较详实的讯息。
最终汇集的消息,让苏翎半是宽慰,半是担忧。
整个辽河以东的土地上,旱情与蝗灾果然在每一处农田众多的村子里存在,尤其是金州卫,这个辽东都司人口最多,土地最广,被称为辽东粮仓的卫所,灾情分布最为广泛。消息说虽然不至于严重到颗粒无收,但粮食减收却是必然。好在由南向北,灾情逐渐减轻。镇江堡比金州卫要好,而宽甸又要比镇江堡略轻,至于千山堡的情形,在这里面算是最好的了。这都是千山堡位于山中之故,再加上河流较多,这旱情便不是致命的。而蝗虫的滋生,与旱情密切相关,这程度相比金州卫,可谓轻之又轻。但即使是这样使苏翎感到宽慰的情形,也注定今年粮食远非预料中的产量。
经过管事们地估算。至少要减产三成。这还是乐观地估计。若后面灾情继续加重。五成地损失也会成为事实。
这些结果最终摆在面前。苏翎等人作出地反应。也只能是尽量减轻灾害带来地损失。对于旱情。通常地做法不过是兴修⽔利。用蓄⽔来弥补不⾜。这在此时倒是不需多费人力。宽甸一带地农田早就具有一般设施。此时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苏翎下令让每个村子集中使用人力。用群体地努力。来保证用⽔地需求。至于蝗虫。没有更好地办法。也只能让每个出现蝗灾地村子自行想办法解决。苏翎将保证人力、物力地供给。
事实上。这些灾情地解决。苏翎等人并无更加有效地办法。还得依靠那些真正面对庄稼地农夫们。不论他们相处何种处置手段。苏翎能提供。唯有这些而已。对于天灾。整个大明朝以及努尔哈⾚地后金。都是如此。区别也只能在后续手段地多少以及力度地強弱而已。
抗灾地事由管事们去处置。那五百新近调集地管事有些甚至还未结束整训便急匆匆地被出派做事。而这些人地态度最终又将宽甸堡地百姓向千山堡推进一大步。这或许是一个未曾预料地收获。
苏翎、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四人聚在一起商议地。便是由此引发地变数。
经过几⽇地休息。胡显成地疲惫已消除大半。精神要好很多。这灾情虽令人不安。却不同战事。时间并没有少到火烧眉⽑地地步。在军事上。苏翎等人是丝毫不会放松地。这是千山堡立⾜地本。甚至可以说。就算是千山堡颗粒无收。只要武力尚存。千山堡也不会消失。
所以在苏府的一间较为凉慡的房间里,已得知估算结果的几个人可以略作从容地喝着茶,看着一张长案上摊开的地图,商议要事。
“这样算下来,我们的粮食,只能维持到明年四月。”胡显成说“若胡德昌仍能保证以往的粮食数量,勉強能够再延后几个月,但是否能接上明年的收成,还很难估算。”
赵毅成接过去说道:“胡德昌怕是不好保证。今年这般情形,到明年开舂,定然出现粮荒,本地可买的粮食难说还有多少。有消息说朝鲜那边也有波及,估计朝鲜粮食也不会有太多运到镇江堡。”
苏翎一时没有说话,看着地图⼊神。
郝老六最近变得有些谨慎,独自掌管太平哨,让他的脾气有些转变,但显然在这时没有显现出来。只听他说:“⼲脆我们也动一动,这么多人马都在这儿守着,咱们又不是辽东都司,未必还要学着修一条边墙?”
这话似乎对苏翎有所触动,他抬起头,看着郝老六,问道:“往哪儿动?”
说道具体问题,郝老六便指着地图说道:“咱们这个位置,也只有三面可走。向西,努尔哈⾚如今兵马都在铁岭一带,留驻赫图阿拉的并不多,面对我们这个方向,努尔哈⾚只留有两千兵马戒备。向东,朝鲜的満铺镇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那一带粮食也不少。再有就是向南,趁现在还有余粮,那些农庄里应该还有不少,要再等下去,过了冬天,可就不会多了。”
听这么一说,几人都看着地图暗自琢磨。
“现在就对努尔哈⾚动手么?”胡显成问道。努尔哈⾚如今兵势正盛,这个时机合适么?
“就是我们不动,”郝老六说道“未必这粮荒他努尔哈⾚不会遇到?说不定也跟我们一样,正想着向哪儿走呢。”
“这天灾努尔哈⾚一样会有,”赵毅成接着郝老六的话头说道“按努尔哈⾚的兵马人数,恐怕就算是有所缴获,也未必比我们好过。只不过他现在未必能想得这么远,据哨探带来来的传闻,努尔哈⾚大约是准备向叶赫动手。要想这些问题,也要在打完叶赫之后了。到那时,说不定他也会将我们作为一个方向来选。”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朝鲜満浦镇,这能打到多少粮食?是买来的多,还是抢的多些?毕竟我们与朝鲜还没有直接对阵,这要好好算算才妥当。”
苏翎点点头,对胡显成的意见表示赞同,说道:“镇江堡也是如此,以咱们目前这些人马,一战而胜是可以做到的,但接下来,我们能不能站得住脚,便值得多考虑。有镇江堡在,至少来自朝鲜与山东等地的粮食、布匹会继续被商人们运来,这对我们是有好处的。若是一旦攻下,这商路便断了。”
这才是一直不向前走的原因。但眼下这个局面,该如何选择?
作出决定并不难,任何选择都会带着些博弈的成分,如何取舍,那都是事后才能见分晓。
苏翎随即发布命令,让胡德昌即刻全力收购粮食,并让京城的徐熙全力协助,通过天津、山东海运,借着朝廷向辽东输送粮饷的机会,一并将所收集到的粮食运往镇江堡,这部分不管多少,都将会有帮助。又命赵毅成,按着上回镇江李氏李家堡的法子,分头潜往辽东腹地,将选中的大户农庄用雷霆手段一举拔除。若是情况允许,可以依照李家堡的做法留住农庄,若是不成,则将粮食财物尽数运走。这势必造成辽东腹地的惊慌加剧,而
李亚良散布的传言,更是使得那些稍有家产的大户人家纷纷生出逃亡关內的主意。赵毅成带领的人马,不再只是那些武官们出动,而是让他们作为真正的武官带领另一批经过挑选的骑兵们单独行动,隐蔵的刀锋甚至一直伸到金州卫的城墙之下。赵毅成率队掀起的⾎腥气,全数都算在了努尔哈⾚的头上。而胡德昌此时也出现了另一幅面孔,往返山东、天津的船队,让其暗自里散播出一个价码,一万两银子,可保全家被送至关內。与此同时,那些地里尚还长着不错的庄稼的土地、田庄,被胡德昌低价收购,这些尽管也遭受灾情的农庄,依旧会有一定的收成。
至于郝老六,苏翎命令其带队向坎川岭另一侧运动,将努尔哈⾚的农庄小心谨慎地铲除,出了能带走的之外,其余尽数销毁,这在某种程度上与努尔哈⾚在边墙一带做的是一模一样。尽管这定会遭致努尔哈⾚的报复,但对于千山堡与努尔哈⾚来说,这不过是一场预演,迟早会来的战争,不会因为一方的忍让而消除。
苏翎这一番令下,千山堡几乎所有相关人员全都动员起来。此时熊廷弼仍然在奔往辽的路上,努尔哈⾚正向世仇举起屠刀,而苏翎这么一手,虽说起因是粮食,却将辽东的局势,动搅得更加扑朔离。
【收蔵、推荐,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