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呜…秋绒他们一家人竟全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尊攘不是说过他会尽量试试的吗?
一脸愧疚的夜游蜷缩在一张大椅上,螓首枕在屈起的双膝,一双大眼溢満泪⽔,遥望着窗外点点繁星。
原来,潜蔵在心中的那股不安并非是没来由的,只是,这股感觉非但没有随着方右丞一案落幕而消失,反倒更加钻进她的心底深处,抹也抹不掉。
忽然,她觉得自己对裴尊攘一点都不了解。
一双如铁钳般的手臂毫无预警地圈住她的⾝子,她只是偏过首,抬眸凝望那股不安的来源──裴尊攘。
“谁惹你哭了?”他以手指轻轻刷去她悬在眼角的泪滴。
“就是你。”夜游甩过脸,不让他碰。
“我!”裴尊攘斜眉一挑。
“你明明说过会尽量帮我的,为什么秋绒还有一些不相⼲的人也全死了?”夜游忍不住跳下椅子大骂。
“他们全是罪有应得,怪不了别人。”他策划出的结局,岂能有漏网之鱼。
“好,那你倒是说说看,秋绒她到底⾝犯何罪,还有她家的──”
“够了!”裴尊攘一声烈猛的暴喝,顿时教夜游吓傻了眼“你什么都不懂,少在我面前提什么无辜或装什么可怜,你知不知道方浦也曾经做过相同的事?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他们已经多活了十七年,是该偷笑了。”最后一句轻喃,冻结所有空气。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夜游不解的说。
“你不懂也无所谓,只要乖乖配合我就好。”他突然俯⾝平视她盛満不解与仓皇的眸子,淡扬着一抹没有温度的微笑。
解决完方浦,接下来就要换另一出戏码了。
“配、配合你?”呆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笑俊颜,夜游只觉得陌生。
“对,只要你不再提起那些令我痛恨之人,你仍然是我裴尊攘最爱的女人。”裴尊攘轻啄了下她丰润的红,表情极为温柔。
他知道女人最在乎的便是那个字眼。
“我是你最爱的女人…”夜游怔了怔,下一瞬间,她的雪颊开始泛红。
“对,我最爱的女人。”为了牢牢系住她的心、控制她的人,他可以不厌其烦地对她讲上千百遍。
“尊攘,我也、我也很爱你。”现下的她,⾝心都盛満了无比的甜藌,而从心底深处所冒出的小小警告,早就被她拋到脑后。
至于方右丞一家之事,更不用再提,因为她已经刻意把它淡忘了。
“我知道。”裴尊攘绽颜一笑,登时让夜游为之悸动。
他耗费物力、人力建造出规模庞大的幽夜山庄,又浪费精神、时间来陪她玩这场可笑至极的游戏,其目的自然就是要让她爱上他,继而心甘情愿地成为武越王府的少王妃。而他也做到了,不是?
“尊攘,我不要你那么累。”夜游的螓首缓缓贴靠在他前,说着连她也不解其意的话。
“我最近的确是忙的。”他故作平静地轻抚她的头发,但內心却为她这句话而深深震撼着。
没错,他是累了,这十七年来他唯一的信念就是要为他的家人报仇雪恨,若不是武越王一直要他等待时机,他也不会忍受那么漫长的时间。
不过,他不信天真到几近愚蠢的夜游能看出他的疲倦,她或许只是因为他许久未曾踏进房门而向他抱怨罢了。
“没有人能够帮你的忙吗?”她轻问,眼中有了惑。
他顿了一下,继而诡异地道:“有。”
我还在想这个话题该怎么绕才好,没想到你就自动送上门来,真不愧是我的好子。裴尊攘暗暗哼笑着。
“谁?”
“你。”
“我?那你快说,我能帮你什么忙。”她马上抬起头,一脸奋兴地瞧着他。
裴尊攘别具深意地道:“其实,这也不算是帮忙,而是…”
“而是什么?你快说呀!”夜游反倒心急如焚。
“你先别急,这事儿你是绝对跑不掉的。”没有你这位主角,这场戏就没法上演了。“你的大皇兄最近摔了马。”
“什么,那他有没有受伤?伤得严不严重?他…”
“听我说完。”裴尊攘修长的手倏地点上她的,教夜游不得不闭上嘴“大皇子无事,只是得躺在上个把月才行。”
“那我得进宮探视他。难道你要我帮忙的事,跟大皇兄有关?”夜游一脸狐疑地瞅着他。
“没错,我正是要你进宮探望你的大皇兄,毕竟他是夜国未来的皇帝,自是不能出一点差池。”他话中带有几分嘲讽,就连神情也透着一抹诡异之⾊。
正担心着大皇兄伤势的夜游,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可我还是不懂。”
“大皇子虽然无碍,但在上躺那么久也不是件⾼兴之事,而我们府里正好有一味能治筋脉损伤的上等圣品,所以…”
“我晓得了,你是要我送葯去给皇兄。”原来尊攘那么关心大皇兄的伤势。
“大皇子贵为储君,除了御医所开出的葯方之外,应是不会随意服用臣下所呈的葯膳;所以还是必须藉由你,才能让大皇子明⽩武越王府的一点心意。”裴尊攘垂下眼,一副很诚心的模样。
“那好,我明儿个就进宮去。”夜游慡快地应允。
“谢谢你,游儿。”
“你用不着谢我,这本来就是我应当做的事。”她不好意思地笑着。
裴尊攘面对她含笑的眸光,角也不由得撇出一抹笑意。
“不过──”她突然敛起笑容。
“有问题?”
“这就是你要我帮忙的事呀?”未免也太简单了。
“呵,可别小看这档事,换成是其它人,连要踏进衒煜宮一步都不可能。”裴尊攘一指点上她的眉心。
对于他的吹捧,夜游只是骄傲的一笑,并无反驳。因为尊攘说得没错,大皇兄的确是満疼她的,倘若由她亲自送去,他准是会喝个精光。
然而,待明天过后,她才知道…一切将全变了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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衒煜宮
“夜游,你嫁得可好?”
太子妃亲切地拉过夜游的手,好生端详着她⾝上所散发出的风姿与喜悦。
“嗯。”夜游喜孜孜地应道。
“唉!三妹好,但本宮可不太好了。”躺在上而无法自由行走的大皇子,忍不住自我解嘲一番。
“殿下。”太子妃无奈一笑。
“大皇兄,这次三妹前来,可带了一样好东西,包管你马上就能生龙活虎。”夜游拍拍脯,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样。
“哦,什么东西?”大皇子俊眉一挑,斜看着夜游。
夜游神气一笑,马上从带来的竹篮里拿出一盅她熬煮了一个晚上的葯膳,然后小心翼翼地端上去。“喏!就是这个。”据尊攘说,这葯膳只要一服下,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见到效果。
“什么?又是葯膳。”大皇子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
“大皇兄,你就忍耐点嘛,听说这味葯真的非常有效。”她定要大皇兄乖乖地把这葯膳喝下,一来是希望大皇兄的伤能早点痊愈,二来当然是尽快完成尊攘所代的事。
“这…”“殿下,这可是夜游的一番心意。”太子妃也说话了。
“好吧!既然是三妹的心意,那本宮也不好再推辞。”
大皇子叹了口气,将葯盅接过。就在他低头就口时──
“请等等,殿下。”在旁一直没开口的太医,突然出声制止。
大皇子纳闷地侧望一脸狐疑的太医。
“请教三公主,这盅葯是用哪几味葯材所熬成的?”
“这重要吗?”太医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会陷害自己的皇兄不成?
“对不起,三公主,微臣并无意冒犯,但微臣为顾及太子殿下的⾝体,还请三公主体谅微臣。”
“本公主不知道啦!”哼!气死她了。
“若是这样,就请恕微臣失礼,那盅葯膳不能让太子殿下服用。”太医说完,竟上前从太子手中取走葯碗。
“太医你…”眼睁睁看着辛苦熬了夜一的葯膳即将被扔掉,夜游简直快气哭了。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太医,把那碗葯给我。”不忍夜游的苦心⽩费,太子妃想到一个好方法。
“太子妃,您想…”
“倘若太医不放心这葯,那我就先喝一口。”语毕,太子妃果真舀了一匙半凉的葯汁喝下。
“太医,本公主可是大皇兄的妹子,你未免也太过小心了吧!”
“这…微臣职责所在,请三公主见谅。”太医期期艾艾地回道。
然而,剧变就在夜游挑眉噘嘴的时候发生。
“啊!”太子妃突然惨叫一声,脸⾊⽩得吓人。
“爱妃!”
“太子妃!”
骤然,整间寝宮成一团,唯有呆立在旁的夜游,抖颤着⾝子,満脸惊愕地看着一丝丝鲜⾎从太子妃边慢慢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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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此事之后,玄续皇帝把夜游软噤在怜⽟宮。所幸太子妃只喝了一小口,在太医紧急抢救后总算捡回一条命,但元气已然大伤。
“我差点害死皇嫂、我差点害死皇嫂…”趴卧在榻上的夜游,感到罪孽深重地不断谴责自己。
为什么那盅葯会出问题,而且毒还那么強?万一那时太医没制止,那大皇兄岂不是…她不敢想象后果有多严重,只是她不懂到底是谁会在葯里下毒。
这下可好,她非但帮不了尊攘的忙,还给武越王府惹出这么一个大⿇烦。
不!她绝不能把尊攘给拖下⽔,有什么事就让她一人来承担。
“三公主…”
对,就让她顶下这个滔天大罪,就算⽗皇要赐她死,她也绝无怨言。
“公主。”
夜游偏过憔悴泛⽩的小脸,看着伫立在屏风前、一脸严肃的谭萧。
“你是来宣读圣旨的吗?”夜游像是看开般的一笑。谋杀当今太子,定是死路一条。
“不是,皇上还未做下决定。”谭萧缓缓头摇。
“那你来做什么?”她不需要别人来可怜她。
“公主,难道你还不明⽩?这一切都是裴尊攘从中作祟。”他一直觉得裴小王爷有问题,可惜就在他快要查出真相时,公主竟已无辜地成为他的一颗棋子。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作一切都是尊攘在作祟?”夜游倏地睁大一双肿红的眼,凶狠的模样好像要把面前的谭萧给宰了一样。
“要你送葯膳来衒煜宮的不是裴尊攘的主意吗?而在事情发生后,他可曾来探望过公主、关心过公主,甚至是设法营救公主?”
“他、他说不定已经…已经在做了…”
“公主,他若有这些行动,属下还会这么说吗?”公主她陷得太深了。
“你住口,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公主,你非听不可,因为属下大概猜想得出,裴尊攘之所以会这么做,是要为十七年前因贪渎案而遭灭门的邵丞相一家人报仇。”
“十七年前…邵丞相…报仇…”
夜游的十指因用力而深深陷进褥。突然间,她忆起尊攘曾说过的一句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
冷不防地,她的⾝子开始颤抖。
“之前被罢黜及处决的朝臣都和邵丞相一案有关,而在几天前惨遭灭门的方右丞更是当时的刑部大人。”
她现在终于懂他那句话的意思了,但十七年前,尊攘不是还小,怎么会…
“其中还存有不少疑点,但在邵案中唯一存活的遗孤也不幸早逝,所以由与邵丞相情匪浅的武越王代邵家报仇也说得过去。”
“等等,你是说,邵家原本还有幸存者?”
“说起来也真是造化弄人,邵家遗孤之所以存活,完全是因为公主您。”
“我?”毫无生气的眸子,有了些微的错愕。
“公主您的诞生,让皇上大悦而特赦天下,遂让邵家遗孤得以逃过一劫。”就在夜游开口时,谭萧又继续接道:“后来邵家遗孤被武越王所收容,不过一年后,武越王对外宣称邵家遗孤因思念双亲而病死。”
“病死了…”恍恍惚惚间,一道意念突然从她脑中一闪而过“谭萧,你快告诉我,邵家遗孤叫什么?”
“好像叫…邵云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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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越王府⾼耸的围墙上,突然出现一对黑影。不一会儿工夫,那对影子就跃了下来,在几个腾跃后,顺利来到內院。
“公主,听属下的劝,离开吧!”由于夜游以死作为要挟,迫使谭萧甘冒欺君大罪,护送她逃出皇城。
“谭萧,尊攘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她非见到他不可。
“公主,就算裴尊攘不会,但武越王呢?谁也无法预料他下一步想做什么?”单就谋杀太子一事,便能猜出他们不只是要为邵丞相一家报仇而已。
“咦,他不在房里。”夜游本无心理会谭萧的话,尤其在卧房內见不着裴尊攘的人影后,她便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快想…他人会上哪儿去?
对了,在大婚那夜一,他曾经带她去…虽然印象很模糊,但她必须一试。
就这样,夜游闭上眼,凭着直觉、靠着运气,来到王府最偏僻的一隅,进⼊一间稍嫌简陋的房屋后,她便立在原地,四处张望。
她记得应该有个石梯才对。突然,她瞄见一盏异常⼲净的烛台,她一愣,旋即伸手将烛台一转,一面灰墙骤然开启。
“公主。”谭萧紧追着冲进去的夜游。
“对,就是这个地方。”一股寒之气顿时袭上夜游,这感觉,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她现下所站的位置是一间封闭而幽暗的石室。她不经心地朝左一看,霍然惊一声。
闻声赶到的谭萧也立即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是邵家的神主牌位。”谭萧皱眉低昑。
“呵…游儿,你真了不得,竟能找到这里来。”
裴尊攘如鬼魅般的现⾝,吓得夜游整个人几乎弹跳起来;而站在她⾝旁的谭萧不噤皱起眉心,并将夜游护在⾝后。
“尊攘,不,游儿应该叫你云阙才是。”待心绪稍稍平复,夜游望进他幽暗的眸子,语出惊人地道。
闻言,裴尊攘轻缓地露出一抹笑意。原来他的小鲍主不笨嘛!
“什么?小王爷就是邵家的遗孤邵云阙。”谭萧惊愕地回望夜游。
“谭统领,若非小王不想引起玄续注意,你早该死了。”裴尊攘垂眸一笑“来人,把谭统领请出去。”在他抬眼的那一刻,口吻竟比眼神还要冷。
突然闪出的二道人影似乎很习惯幽暗,才一照面,便让有所顾忌的谭萧屈居下风;十招过后,裴尊攘的手下便一左一右挟住谭萧,往外疾退。
“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夜游也想追出去,但她的腿双好像生似的,怎么也移动不了。
“怎么,你不是关心他的吗?那就赶紧追上去呀!”裴尊攘冷冷一笑。
“我是来找你的。”夜游的手紧紧捏住罗裙的两侧,努力将心头各种情绪全给庒制下来,她绝不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找我?我还以为经过这次教训,你应该会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他嗤道。
夜游呀夜游,为什么你还要回来送死呢?
“你,喜过游儿吗?”
夜游突然冒出的问题,令裴尊攘的俊颜微微狰狞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问他这种话。
“你,爱过游儿吗?”她再问一次。
在他的⾝体似乎有某弦突然断掉。
半晌后。“你又何必来问我,在你心里不是早已有了答案。”异常凌厉的眼眸,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她。哼!差点就上了她的当。
“我就是不晓得才来问你。尊攘,你快回答我,快呀!”夜游冲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袂不放。
只要他还是喜她、爱她的,那她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重新和真正的他生活在一块,远离恩怨,做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夫。然而──
“我裴尊攘从来就没喜过你,更不可能爱上你,会娶你完全是想利用你,我这样说是否够清楚了?”
夜游的面⾊顿时刷⽩,方才所想象的幸福远景也全部崩塌。
“不!你骗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抡起小拳,不断地搥打他的膛;而裴尊攘就静静地让她打个够,直到她累了、倦了,才缓缓地滑落地面,无助地菗泣着。
“我用不着再骗你了,因为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不过有件事倒是可惜的,那就是大皇子竟没死成。”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的仇不是已经报完了吗?”
“你错了,我的仇还没报完呢!”
“那还有谁?”她呆呆地仰首,泪⽔不停滑落。
“当今夜国皇帝──玄续。”
“⽗、⽗皇!”她惊愕。
“要不是玄续误信谗言,我全家上下百余口也不至于枉死。所以,他也要死。”裴尊攘笑容里带着嗜⾎的残意。
“你疯了呀!?”夜游全⾝⾎几乎凝结。
裴尊攘蓦然仰头大笑。“说得好,我是疯了、我是疯了…”
“邵、云、阙!”她痛苦地掩上双耳,用尽气力地吼出他真正的名字。
狂疯的笑声乍停。
“你以为你杀了皇上之后,你的爹娘就能含笑九泉吗?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不会的、不会的,因为你本不珍惜你自己…”
“闭嘴!”
“我偏要说,就算你杀尽天下人,他们也活不过来。云阙,你做得够多了,可以了,我求求你放手吧!”她神情哀戚地抱紧全⾝僵硬的他。
“闭嘴。”
“云阙──”
一记手刀冷不防劈上她的后颈,夜游眼前一黑,软倒在裴尊攘的臂弯。
“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