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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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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拒绝和一个泡过古龙⽔的男人同座,我的胃不好,我的鼻子过敏。”

  “女士,我帮你问问,或者有人愿意和你换座位,好吗?”

  “不好。我要换到头等舱来。我本来就是要买头等舱的座位。那边明明还有一个空位,你们却告诉我客満了。”

  “的确是客満了,女士。那个座位虽然空着,但有人订了。”

  “没人订,我也不坐那个位子。我讨厌男人擦得香噴噴的,不伦不类。搞不好他还是个酒鬼。”

  占了两个座位的,正是少安。他闭目养神,对周遭的騒动充耳不闻。

  大声抱怨的外籍女士趾⾼气扬,不可一世,那副唯我独尊状,哪里是争个座位?简直像要包下整个头等舱。

  “不,我拒绝回去商务舱。我就在这等着,那个空位没人来,我便补⾜差额,但我不要坐那个位子。到时你想办法给我换,我不和男人同座就是了。”

  空服员为难得不知如何平息这位贵妇人的挑剔。

  头等舱內旁观着这场纷争的旅客,个个‮头摇‬叹息复好笑。

  有这等不讲理的人!她⼲脆包机,不更方便?爱坐哪就坐哪。

  来了一位男空服员,听了女空服员说明情况,他趋前来试图安抚金发贵妇。

  “夫人,订这个位子的人已经来了。还是请你回商务舱,我尽量为你做令你満意的安排。”

  “来了?人在哪?我看到才相信,你们不要骗我。”

  孟廷微起上⾝,前面隔着三排那儿,是空着个位子,旁座的人头靠着椅背,动也不动。

  一些旅客给那女人吵得面露不耐烦神⾊。

  一男一女两位空服员还在苦口相劝,劝得贵妇人要翻脸了。

  孟廷站了起来。

  “我的位子让给她好了。”她向空服员说。

  她的邻座也是位中年妇人。‮国中‬人。

  “你愿意坐我的座位吗?”孟廷用英文问那位绷着脸的外籍女士。

  她马上化怒容为笑颜。“哦,你真是个甜姐儿。谢谢你了。”

  老实不客气地,女士一庇股坐下。

  “夫人,你要将差额补付给这位‮姐小‬。”男空服员对她说。

  孟廷挥挥手。“算了,算了。”

  “谢谢你,‮姐小‬。我带你去商务舱。”女空服员歉然又感

  她们走出头等舱时,少安向男空服员招招手,耳语了几句。

  “啊,谢谢你,金先生。”

  男空服员赶紧去追那位好心的女乘客。

  “‮姐小‬,有位旅客临时取消,请你回头等舱。”

  咦,这倒好,皆大快。

  孟廷回到头等舱,发现原来就是那个空位。

  “再次谢谢你,亲爱的。”外籍女士对她说:“你看,我就知道那个位子没人嘛。”

  孟廷仅对她笑笑,走到座位坐下。

  邻座的男人朝她微微笑。

  啊,可不是阿威看到的那个ARMANI吗?

  孟廷心跳突然‮速加‬。她也答以微笑。

  “你放心,我没在古龙⽔里泡过。”少安低语。

  “你放心,我鼻子不过敏,我的胃很健康。”她也低语。

  两人相视而笑。

  “你心肠真好。”

  “哪里,我本意想去见见那位古龙⽔先生,问问他用的是什么牌子,我也买一瓶。”

  “当杀虫剂?”

  她哈哈笑。“说不定可以驱魔镇琊。”

  是那位亚⿇套装‮姐小‬哩,这可不是天赐良机吗?

  想不到她不单人漂亮,心地善良,慷慨,更兼具有幽默感。

  “哟,那么我也该去买。你见到他没有?”

  “半途就给截回来了。”

  “真遗憾。”

  他才不遗憾哩。

  “金少安。”

  “孟廷。”

  两人伸手一握。

  这男人的⽪肤好柔软,手指好修长。

  她的柔荑好光华细致。最妙的是,她没戴戒指。

  小心,孟廷。男人,拒绝往来户。记得吗?

  懊死,金少安,你又⾊大发了。别忘了,你要痛改前非,不再游戏人生。

  两个人不约而同变冷淡起来。

  “对不起,我要看书。”她说。

  “我也是。”

  又不约而同自提袋中拿出一本书来,翻开,一本正经却毫不专心的阅读。

  时机这么不凑巧,如果不是她刚遭情变,心情郁卒又对男人怕怕,不想马上结,遇上如此一俊男…他似乎很友善、风趣,旅途上多个伴,多好。

  不过若没发生那件事,她也不会登上这班飞往巴黎的‮机飞‬了。

  她看起来,感觉起来,和他曾往过的女人都不同。

  不过,他每次都有“这次一定不一样”的感觉。而每次不是草草结束,就是不而散。

  为什么真爱如此难觅?是他对选择异太低能,还是他本不适合‮定安‬下来?

  这趟旅行之后,但愿他能找到个答案。

  男人的手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这么⽩皙?

  只有一个解释。那是双不知人间疾苦的手。

  那么,金少安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毋庸置疑了。

  不知何故,孟廷有些失望。

  怎么?她期望在头等舱遇到个打杂的工人吗?

  她兀自好笑。

  有钱人又怎么样?她并不富有,无名小卒一个,不是照样坐头等舱?

  她看的是…史帝文·金的恐怖小说哩。

  “克莉丝汀”哇!他最爱的一本。⾼嘲起伏,绝无冷场。

  他还没有遇见过喜史帝文·金的女人。

  不过看她的模样,想必是女強人之流。

  少安过去结的女人,在个上都是女強人,紧迫盯人,节节近,对他软硬兼施,最终目的,都想做金家的媳妇。

  孟廷却是对他“金少安”的大名没有半点反应。

  忽然,她咯咯地大笑起来。

  少安纳闷地转头,原来她在看电影。

  见他看着她,她边笑,边指着座椅前方的小银幕。

  少安戴上耳机,听演员对⽩。

  演的是FranchKiss。女主角自美飞往法国,争回被人夺去的未婚夫。

  三个人坐在沙滩上,男人面对着两个带着他送的戒指的女人,尴尬得不知所措。

  “我一定要来看看什么样的法国‮子婊‬…”女主角说到此,对她的情敌无辜地解释“对不起,我的法文不大灵光。”然后又说:“抢走我的未婚夫。”

  法国女人优雅地、不慌不忙地回话“我不抢不愿被抢的人。”

  女主角用黑⾊幽默表达愤怒的工夫一流,演技叫绝。

  少安平时很少看电影,没太大‮趣兴‬,更没有时间。但他戴着耳机,和孟廷看完了这部影片。

  两个人数次为剧中的讽刺、趣味对⽩,一同开怀大笑,用力拍手。

  四衷乒议的嘘声,他们当然听不见。

  电影看完,孟廷不知是心有戚戚焉,还是笑得太厉害,眼里装満了泪⽔。

  电影结局是喜剧收场,但现实人生呢?

  孟廷想,她恐怕没有女主角末了的那种好运,遇到一个真正爱她,专心爱她的男人。

  少安感到仿佛挨了一记当头喝。

  怎么‮机飞‬上正好播放这部影片?那个‮心花‬大萝卜分明是在说他嘛。只不过他没送过女人戒指,或和任何一位订过婚。

  “呃,这部电影很有意思。”他说。

  “切实反应人。”她说。

  “是是是。”他还能说什么?

  “你有女朋友吗?”

  “喔…没有。”少安含糊答,正好他在喝⽔,遂掩饰了过去。

  孟廷闭目假寐。

  “我不抢不愿被抢的人。”那个法国女人说。

  说得多好啊!

  有些女人,就如那位女主角,失去了男朋友,怪别的女人不该夺人所爱。岂知男人变心,实是因为心甘情愿被夺被抢。

  孟廷这时才知她不是无怨的,不能真的心平气和去谅解那个男人。

  但⾝价不如人,气恼或怨恨,又能如何?

  “孟‮姐小‬,你睡着了吗?”少安轻轻问。

  她张开眼睛,微笑。“现在醒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搅…或者你不愿被打搅?我是说…”他这辈子首次面对一个女人结结巴巴。

  “你没有打搅我。”她和气地说。

  “哦,那就好。”

  少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来那套灵活的手腕似乎突然打了结,施展不出来。

  “孟‮姐小‬,你是第一次去巴黎吗?”

  不能让他把她看成乡巴佬。

  “不,我常常去。”孟廷回答。“巴黎简直像我另一个家了。”

  说谎原来并不难。

  啊炳,又一个共同嗜好。少安很开心。他一向格外喜爱巴黎。

  “你是去观光旅游还是…”

  “哦,我是为了商务。我们家在巴黎有很多连锁企业。”

  避他呢,胡说八道又不犯法,过过有钱人的⼲瘾,又何妨?

  “你呢,金先生?你去巴黎也是公⼲吗?”

  这一次他绝不亮出他的“金”字招牌。不能告诉她他的背景出⾝。

  “哦,不,不,我能去巴黎,纯粹是运气。”

  “运气?”

  “哎,我参加菗奖,菗到巴黎来回机票‮住含‬宿。啊,你不知道,我‮奋兴‬得好几夜睡不着觉呢。”

  “我可以想象。”孟廷好不羡慕。

  花掉了毕生积蓄,她不是不心疼的。

  “你参加什么活动,有这么大的奖项?”

  “呃…唔…是医院的员工同乐晚会。”

  “啊,原来你是位医生啊?”

  “不不不,”少安连忙否认“我仅仅是一名…嗯…杂工。”

  杂工?他这一表人才的样子,是个医院杂工?

  “哟,你们医院必是人才济济。”

  少安⼲笑。“可不是吗?唉,只怪自己从前不听老人言,不知上进,只知鬼混贪玩,落得只能做个小差事,混口饭吃。”

  “噢,金先生,千万不要这么说,职业不分贵嘛。”孟廷安慰他,心里有点后悔不该扯谎抬⾼⾝分,使得这个可怜人自卑起来。

  “是真的,一无‮凭文‬,二没有可观的学历,永远要屈居人下。”

  “不会的。现在很多人晚年才⼊学,表现都很优异,十分令人尊敬佩服。再说,还有空中大学啊。”

  “我报考过,考不取,资质太差,没办法。”

  “不要灰心气馁,再接再厉呀。”

  少安看着她覆在他手上的⽟手,偷偷惭愧着骗来的同情和鼓励。

  呀,好迹象。想以往,他不论如何花言巧语,谎话一箩筐,不觉有愧也就罢了,还洋洋得意,自诩风流快活。

  想来他良知未泯,尚有葯救。

  “孟‮姐小‬的令尊经营哪些生意?”

  “嗯,家⽗早已退休养老了,他的企业网大得说不清,我到现在有时还会晕头转向。像你说的,资质太差,反应不够敏锐。”

  “你太谦虚了。”

  他没有继续追究底,叫孟廷大松一口气。

  呼,险些穿帮。什么大企业大到说不出来?笑死人。可是她若胡诌,一旦他真打听起来,更要大开天窗了。

  “金先生在哪间医院工作?”

  “唔,一个小‮人私‬诊所而已。你别看一个小小杂工,没有够分量的人介绍作保,大医院还进不去哩。”

  如此这般,这段谈,两人算相安无事,都暗暗了一口大气。

  ****

  用过餐后,少安起来去洗手间,那位贵夫人来到孟廷旁边。

  “他没有对你怎样吧,甜心?”

  孟廷给问得一怔,继而发笑。

  “谢谢你的关心,他没有用古龙⽔,不喝含酒精的饮料,非常安分守己。”

  “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留意些比较好。旅程还有一大段呢,他若对你非礼,尽管大叫。”

  “我会的。”

  少安回来,贵夫人若无其事回她的座位。

  “她来向你面授什么机宜?”

  “她想和我换位子。”

  他故作惊慌。“你没有答应吧?”

  “我答应考虑。”

  “拜托你考虑久一点。”

  “这个…我不知道。我应该考虑多久?”

  “快抵达戴⾼乐机场时,我会通知你。”

  “啊,谢谢你,我这个人没什么时间概念。”

  “放心,包在我⾝上,你可以信任我。”

  “是哦,我会比较信任古龙⽔先生。”

  “提到古龙⽔先生,我刚才在洗手间门口遇到他,我替你问了。”

  “如何?”

  “他没用任何古龙⽔,不过他登机前,一个女人把一瓶香⽔泼翻在他⾝上,那香⽔叫‘毒葯’。”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空服员过来,送孟廷一合三瓶的你香⽔组合。

  “徵得机长同意,代表公司送你一份小礼物。孟‮姐小‬,很抱歉,造成你的不便。”

  孟廷欣然手下。她一点也未感到有何不便,事实上,她相当开心。

  “塞翁失马。”少安说。

  “吔,有得必有失,反之亦然。”

  其中一瓶香⽔,凑巧正是“毒葯。”

  “你可以把它倒在我⾝上,我不介意。”

  孟廷眨眨眼睛。“我介意,全舱客満,我没有位子可换了。”

  “啊,我很⾼兴你对你的邻座感到満意。”

  “我很能屈就。”

  少安记不清他曾多少次飞往巴黎,其中也曾携带女伴,可是他未曾如此开怀。

  孟廷不知他是何人,相信他编撰的谎言,却没有丝毫轻视他,或者看低他。和她在一起谈笑,真是如沐舂风。

  也许,毕竟他还是有可能遇到不在乎他的富豪家世,就只是完完全全接受他这个人,爱他之为他的女子。

  ****

  少安先醒来。他没有动。他不想动,不想吵醒孟廷。

  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体半偎靠着他,一只手在他手掌中。

  不晓得是她伸手过来,他顺势自然握着她,还是他无意识中握了她的手。

  这都不要紧,他喜握着她的感觉,喜她靠着他的感觉。

  避绝女⾊,避绝女⾊,反省思过呀!

  他听不到脑子里那个理的呼声。

  以往的旅途哪能得到如此清静、宁谧?⾝旁的女伴,‮奋兴‬得恨不得搭的是噴火箭,聒噪地嚷着要买这买那,要他带她玩遍所有名胜等等。

  那时他不是提款机,是印钞机。

  这时,在孟廷面前,金少安不是金少安,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升斗小民。他非常快乐。

  不做他自己,他非常快乐。

  世界上不晓得多少人整天要寻找自我。殊不知,偶尔把自我丢开,多么快意。

  孟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睡姿,难为情地赶紧坐直。

  她开口道歉之前,他先笑着化解掉她的尴尬。

  “我计算过了,照钟点计,你要付清用我的肩当枕费,一共…你想付台币还是法朗?”

  她偏头思考。“待我问过此刻的汇率再说。”

  “照‮湾台‬还是法国的价牌?”

  “哗,你可真会斤斤计较。”

  “嘿,要查汇率的可不是我。”

  “好吧,由你去算好了,你说多少是多少,行了吧?”

  “我没带计算机,下机后买一个再算。你要不要换位子,考虑好了没?”

  孟廷几乎忘了这个笑话。

  “到了吗?”

  “刚刚机长宣布,还有十二分钟降落。”

  “十二分钟吗?”她假装斟酌“我看算了,都忍耐了这么久,不差这十二分钟。”

  你住哪家饭店?

  少安把这个问题咽回去。

  唉,一开始没有瞎掰多好?说不定她也住在“丽池。”如若不然,他可以住进她住的饭店。

  别想啦,为时已晚。一个打杂的穷小子,哪里住得起五星级大饭店?

  孟廷万分后悔假称自己是富有的女企业家。为赌一口气,逞一时之快,自作自受了吧?

  否则,她说不定可以和他在某家便宜的旅馆比邻呢。

  多想无益,她已托旅行社在女青年会代订了房间,那儿反正不收男

  出关后,两人都急急痹篇对方,偏又在出口相遇,同时挥手叫同一部车。

  “你先请。”

  “不不,你先。”

  “不不不,女士优先。”

  “那…我就不客气了。”

  孟廷弯⾝上车,关门前,顿了顿。

  “你住哪,金先生?要不要我先送你一程?”

  少安忙不迭‮头摇‬兼摆手。

  “啊,不比,不比,我住的是很小的小旅馆,很远,很偏僻。事实上,我应该去搭巴士比较经济。”

  这提醒了孟廷。

  不晓得由机场到女青年会有多远?万一被计程车司机敲上一笔,多不划算。她的法文又不灵光。

  车子转了个弯,她回头看不到金少安了,连忙叫停,跳下车,跑去找巴士站。

  她的计程车驶远了吧?少安赶紧拦了另一部计程车,跳上去,挥汗吐气。

  过了一会儿,计程车和驶往市区的巴士并停于红⾊号志灯前,少安和孟廷仍想着对方,但谁也没有看到谁。

  到了“丽池”少安先查问孟廷会否正巧也住在此,若是,她应该比他先抵达,那么他最好换一家饭店,以免撞上而谎言穿帮。

  “她是我的未婚,我想看她到了没有。”是他向柜台服务员用的借口。

  结果“丽池”没有这么一位东方女客进住,也没登记有“孟廷”的订房。

  少安松一口气,亦十分失望。

  他应该问问她住哪家饭店的。

  不只伊人芳踪何处?

  下错了站,孟廷走了好一段路才到女青年会,还好当记者整天跑来跑去的,练就她一双超強脚力。

  二十四度的气温,可还是走得她香汗淋漓。

  房间虽不豪华,但⼲净整齐,光线充⾜。

  她踢掉⾼跟鞋,让尖叫了半天的双脚出来透气,用力动脚趾,待它们的⾎循环恢复,她淋个浴,换上连⾝长裙,穿上平底鞋。

  避他的时差,逛街去也。

  一套亚⿇套装,贵得令人牙疼,平平整整时穿着有若⾼贵仕女,然而十几个小时‮机飞‬坐下来,皱得像一把酸菜。

  不如一件七百元地摊买来的裙子,舒服且经济,由箱子里拿出来,依然美观大方。

  不到三百元的零码拍卖鞋,比一双数千元的意大利真⽪制鞋,舒服不知多少倍。

  看,一分钱一分货吧!要讲究行头,就得有忍痛功夫…花钱时的心痛,和穿过后的脚痛。

  走过保有十六世纪建筑风格区,见到LEPARC,是间融合英国的优雅和法国的浪漫的饭店,前面花树盎然,极具乡村风味。

  能在此住上‮夜一‬,幻想一下贵族般的享受,当是一大乐事。

  想象完,叹一声,继续徜徉于巴黎夜⾊中。

  实在累了,但花了毕生积蓄老远飞来法国,可不是跑来睡大觉的。

  据说蒙玛特区的露天咖啡座最是有名,雷诺瓦的名画“露天咖啡座的舞者”便是蒙玛特的一景。

  现今当然没有画中⾐香鬓影的舞者,只见満座的观光客,一桌连着一桌,好似‮湾台‬乡间的大拜拜。

  有位“今贤”…非先贤也,说过一句话:所有观光客都想去没有观光客的地方,最后又四面八方来齐聚一处,诚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

  似乎没有观光客把自己看做观光客。孟廷就是其中之一。

  我只是穷极无聊来玩的。她是这么想。

  本来嘛,观光客都有观光巴士,一车一车送往目的地,有谁像她搭地铁的?

  觑到一个空桌位,孟廷走去坐下。

  忙碌的侍应生过来丢下一张餐单,赶去招呼要结账的另一桌。

  孟廷打开餐单,傻了眼。单子上的法文和她大眼瞪小眼。

  难道其他观光客全都识得法文?孟廷暗暗叫苦,正想溜了算了,侍应生却回来了。

  一手抓着笔,一手拿着点单,他等待地看着孟廷。

  “要什么?”

  嘿,这一句她是懂的,但如何回答?

  她想要一杯该店的特调咖啡,尝尝有何特⾊。她还想要一份邻桌桌上看起来令人垂涎滴的蛋糕,但不知它是何大名,比手画脚似乎嫌土里土气。

  “孟‮姐小‬,又见面了。”

  孟廷讶然抬头,绽笑。“金先生!”

  “你等人吗?”

  “不,不,没有,我一个人。请坐。”

  她是不是表现得太猴急了?

  少安愉快地坐下。

  咦,这真是天从人愿哩。

  “还没点东西吗?”

  “呃…”孟廷再度摊开餐单,装模作样地浏览。“我没法决定该点什么。”

  “要不要我提供建议?”

  “太好了。”

  孟廷如释重负,马上把餐单递给他,他看也不看,直接回给侍应生。

  “尝尝他们的招牌特调咖啡,风味极佳。”侍应生走后,少安对她说:“我另外自作主张点了‘拈花糕’,许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这道甜点。你若不喜,不用客气,我可以再吃它一块。这东西,我百吃不腻,已经吃了三块了。”

  哟,如此嗜吃甜食,他的⾝材保持得可真好。

  “我一定会喜的。”

  咖啡和“拈花糕”很快送上桌,正好孟庭心中所想的。

  “拈花糕”⼊口即化,配饮特调咖啡,风味更独特。

  “唔,唔。”孟庭吃得只发得出如此満⾜快意的声音,顾不得“企业家”、“富家女”的优雅风姿。

  她自然的流露喜悦,却让金少安十分欣赏。

  “我没想到会见到你,以为你必定累了,已经上休息。”

  起码他的前众女友会如此。早早‮觉睡‬,养⾜精神,明⽇好‮狂疯‬采购。

  “我舍不得浪费时间,”孟庭挤挤眼睛,笑道:“何况,我在‮机飞‬上睡过一觉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又遇见你。”

  “希望没让你太失望。”

  惊悉都来不及呢。

  “在商场中,失望乃家常便饭。你不必太自责。”

  “多谢你大人大量,下次我会小心痹篇,假装没看见你。”

  “别装得太厉害,弄假成真啊。”

  少安本来半假半真的开玩笑,试探她是否愿意再见到他,不料她回以如此幽默的对答,令他为之绝倒,更加倾心。

  他的谈吐、风采,实在不像个打杂的工人。

  “你的法语很流利道地呢。”

  少安愕了愕。幸好他反应灵敏机智。

  “菗到奖后,我马上买了本法文简单会话速成,恶补来的。”是哦,好像他是神童。他赶忙补上一句“医院有位医生,在法国留过学,他教了我一些简单的点吃食用语,别的不灵,起码不会饿死在巴黎。”

  “那么你可谓语言天才了,这么短的时间,说得不含半点怪腔怪调,真是难得。”

  她口气真诚,没有起疑,少安这才放了心。

  “你大概不习惯到这类咖啡座来吧?”

  孟庭环顾四座。

  “怎么?来此的人非得出⾝皇亲贵戚不可吗?”

  少安微笑。“上流社会人士视此地区为闲杂地带,不愿涉⾜。”

  孟廷很惊讶“这么说,雷诺瓦在世时,是闲杂人等,不⼊流之类了?”

  “倒不是。早期露天咖啡座是诗人、画家等等风雅之士聚集地,随时代演变进化,它成了观光客歇脚处,及当地低消费阶层打法闲暇的地方。”

  “文明的贡献,否则叫这些人往哪儿去享受经济实惠的浪漫风情呢?”

  “你可别小看这类咖啡座哦,有些露天咖啡座瞄准观光客,给的是不同价目的餐单,与本国人点同一种咖啡,付的却是双倍价钱哩。”

  孟廷听都没听过。

  “你是识途老马嘛。以一个初次到巴黎的人来说,你懂的可真不少。”

  “我们那位医生教的,以防我受骗。”

  “你们医院这位医生待人真好,你有这么一位周到、细心的朋友,太幸运了。”

  “哎,是,是。”

  少安悄悄捏一把冷汗。

  孟廷何尝不是?她这个“常?创斯伞钡娜耍瓷兑膊刖浞ㄎ牟煌ǎХ榷疾换岬恪?br>

  “我很⾼兴再见到你,金先生。但是我明天一早要开会,我得回饭店休息了。”

  早早打退堂鼓的好。

  少安不舍得结束,却不得不立即同意解散。他话太多,迟早要露马脚。

  “请让我付这杯咖啡和甜点的账单吧。”惟恐她坚决反对,他強调说明“在巴黎,男人让女人请,是一个极大的侮辱。”

  “你我又不是法国人。”孟廷不忍心让他破费。

  “哎,⼊境要随俗嘛,我不过是一介俗人。”

  她若还坚持,倒像她自命⾼尚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走之后,少安发现他还是没问她下榻何处。

  但或许她对他友善,仅仅是客气礼貌。她未见得有‮趣兴‬和一个“穷小子”朋友。

  如此不正好合了他此行不与异的主旨吗?

  何以他这般若有所失?真正前所未有!失落感?金少安会为一个女人生出失落感?哈哈!

  显然,确实得不到的才是值得争取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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