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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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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萨国首府尼城的上空向下看,并没有烽火弥漫的味道。但战争的确是存在的,由机上的乘客人数及服务人员便可看出那种避祸的萧条景况。

  此刻会来萨国的不外是工作的记者、联合国人士,和一些想发战争财的商人。他们各个都有备而来,脸上表情肃穆凝重,倩容娇小的⾝影夹在其中,显得特别怪异。下了‮机飞‬,看见到处都是荷的军人,她才感觉到战火。

  尼城她来过几次,都是学校的教学参观,看市政的议会运行,博物馆中西班牙和马雅的艺术展览。小巴士到了市中心,难民渐渐增多,还不时要停下让‮车军‬先行。轰隆的辗石声、杂沓的军靴响、人们仓皇的脸⾊,尼城再也不是安祥宁静的尼城了!倩容不敢在路上停留,直接往天主教堂走去。

  那是一座十分宏伟的歌德式建筑,耸立着精雕细琢的尖型钟楼,大门两侧有凹进的龛位,立着各时代的圣徒。

  她穿梭在⾐衫褴褛的人群中,努力爬那⾼⾼的台阶。到了‮端顶‬,看见几个发放食物的修女。

  “凯莉嬷嬷!”倩容认出其中一个胖胖的⾝影。

  “哦!艾薇,我的小女孩,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凯莉修女⾼兴地拥抱她。

  倩容的情绪一下子放松,几⽇来的困顿?退布湎矗讼招┱静蛔〗拧?br>

  “你看起来糟透了。”凯莉修女忙扶她到礼拜堂內。

  那股凉确实比外面的暑热好多了。她们坐在最后一排,前头坐満了虔诚祷告的人,蜡烛点得満室生辉,有几个穿⽩袍的孩子唱着:坚信我主,尽管挣扎在恶地、烈火、刀山之中我们的心仍因你荣耀的箴言而充満喜悦,坚信我主,尽管镇噤在黑暗的牢狱中我们的真心和良知仍是自由的,在战争中我们仍学习爱朋友和敌人,坚信我主,我们必真诚对待,至死方休阿门

  倩容聆听那圣洁的天籁之音,所有惧怕一扫而空,她稳住自己混的⾝心,用从容的语调问:“我知道萨城陷落了,修道院的人都走了吗?”

  “我们被強迫撤退,想到萨城的难民,又不忍心离开。这里的教会也亟需人手,所以就留下来了。”凯莉修女说“你呢?我一直以为你在‮湾台‬呢!”

  “我是因为⽗亲和哥哥的事情赶来的。”倩容很简略地把事情说一遍,却省去智威报复的一段。

  “哦!这真是相当⿇烦。”凯莉修女忧虑地说。

  “他们会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呢?”倩容紧张地问。

  “反叛军的目标是‮府政‬,暂时不会有时间去管监狱里的人,只要他们能捱得住饥饿就好。”

  凯莉修女拍拍她的手说:“我去和比利神⽗商量一下,好好祷告,主会保佑他们平安的。”

  “谢谢你,凯莉嬷嬷。”倩容这才稍微安心说。

  教会里有相当多人走动,倩容很快地也加⼊帮忙的行列。到处堆放着各地捎来的物品,连墓园都不例外。该洗的、该擦的、该拆的、该送的,让她忙得暂时忘了自己的烦恼。

  ⼊夜后采取非常时期的宵噤,灯火管制,严噤外出,街上空的,连一条狗都没有。倩容躺在上,聆听那非比寻常的宁静,彷佛一场大灾难前的死寂,偶尔一两声炮声,几句人语,却都隐蔵着慌张惶恐的气氛。

  唯一能令她安慰的是礼拜堂內不熄的烛火和彻夜祈祷的人们,像混中的一座净土,给人带来希望。

  她任思绪奔驰,最后又想到智威。他对她的离去会有什么反应呢?不!她随即否决自己,她还能期待他的感觉吗?不过是丢掉一个包袱,漠不关心罢了。她闭上眼,把心专注在⽗兄⾝上,远方又隐约传来一声炮火,她更急切地祷告了。

  **

  天尚未亮,倩容就在修女和义工群里,很认真地整理纸盒和罐头,再一箱箱送出去。她的口仍有些疼,人也有些虚,但受到一股热情的感染,她努力地支撑着。

  吃过早餐,光温暖了大地,静寂的街道又开始活络起来。大人要逃难、小孩要食物、士兵要打仗,熙熙攘攘、神⾊匆忙中,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的命运。

  “艾薇,事情有眉目了。”凯莉修女拉她到一旁说。

  “真的?”倩容心中升起希望。

  “明天比利神⽗要到萨城附近的一个难民营,你可以跟他一起去。”凯莉修女说:“我们的办法是,借教会的名义发出一封要人的信涵,反正你⽗亲和哥哥是‮国中‬人,又拿巴西的护照,他们不会不放人的。”

  “要进叛军的游击区不是很危险吗?”倩容担心地问。

  “目前他们有心谈判,绝不会杀教会的人。”凯莉修女说:“还有一点,你必须穿上修女的⾐服,才能确保人⾝‮全安‬。”

  “修女的⾐服?可是我并没有资格…”倩容说。

  “傻孩子,那只是战时的护⾝符而已。上帝爱你,不会去计较敬或不敬的问题。”凯莉修女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服已经在你房內,快去穿上,先让自己习惯一下,比利神⽗中午就要出发了。”

  她曾经想⼊修女会,却因智威而改变了初衷,如今差地要穿上黑⾐黑袍,內心反倒踌躇,不由得感慨万千。

  她先将长发梳成髻,再把耝布⾐裳一件件套上。宽松的袍子遮住她年轻窈窕的⾝材,严密的头巾掩住她秀美的前额和泛着玫瑰红的双颊。

  她望着镜中的“艾薇姐妹”感觉很奇怪,或许这⾝⾐服具有魔力,她不自觉地发出极端庄贞静的微笑。

  智威看到会怎么说呢?她咬了一下。为什么要想那个人?修女的黑袍都不能阻止他的⾝影吗?

  一整个上午,她就以艾薇修女的⾝分工作,居然获得不少人的认同和尊敬。教会的不远处就是难民区,颓倾简陋的住屋沿着铁轨两边排开,来得早的已有砖房铁⽪屋,来得晚的就暂时用硬纸板和树枝架着栖⾝,在污秽脏中,人仍愈来愈多。有些孩子在木棚下念书,大一些的则雕画木制十字架‮钱赚‬,倩容则和妇女们煮开⽔、消毒⾐物寝具,再清扫⽔沟、过滤⽔源,以防传染病的流行。

  由于她的黑袍和流利的西班牙语,令大伙都没注意到她的‮国中‬脸孔,因而很快便融⼊群体里。

  北献与服务的确中是件容易的事,倩容刚出院,这些耝重的工作常令她心余力绌,不时要蹲下来休息一会儿。

  男人们在修排⽔系统,用⽔仍需以瓦罐去提;有新来的用户要领取瓦罐,倩容跑了几趟回教会去拿。

  近午时,来不及顾肚子饿,她又抱了一袋瓦罐,小心地下台阶。左右来往的人很多,走到第一个平台,她略微气,眼光被一个颀长的⾝影昅引。

  不可能是他!但…竟然是他!

  智威穿者浅蓝短袖衬衫,深蓝牛仔,一只旅行袋,一副墨镜,正快速地爬阶而上。他永远都是那么潇洒出众、引人注目。倩容忘情地看着,差点忽略自己危险的境况。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要来阻止她吗?

  倩容本能地想跑,但这样一来等于败露行迹,马上就会被他逮住。她在原地僵了一下,极力保持镇静,这⾝修女服不就是最好的保护⾊吗?他的眼光可以停留在任何女人的⾝上,但绝对不是一个服侍天主的修女。她尽量低下头,让头巾垂覆,手上的瓦罐也遮住下巴。隔着擂鼓般的心跳,她走着平常的步伐,想小心的与他擦⾝而过。

  他一跨数阶,偏偏就往她的方向来,躲都躲不掉。倩容敛眉凝神,在擦⾝的一剎那,她不争气地看了他一眼,正对他闪着光的墨镜。

  完了!面对面!倩容真想捏自己一下,她太沉不住气了,但愿他什么都没看清楚,也没有超強的联想力。

  两人背对背隔了两步,倩容以为危机已过,正想松一口气时,他突然回过⾝,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喊道:“倩容?”

  这一声差点使瓦罐摔碎,也差点让她心脏⿇痹。

  他脫下墨镜,一双乌黑炯亮的眼睛盯着她,彷佛直视到她的灵魂深处,没有一点可以隐蔽的地方。

  “倩容?”再叫一次,声音更低沉了。

  “我…我很忙,我…必须走了!”这是她唯一能说的话。

  他突然脸⾊发青,一张俊脸整个扭曲,浓浓的眉⽑拧成一条线,不顾众人的眼光,一把将她推向旁边的栏杆,一字一字狠狠地说:“你穿这个『东西』做什么?”

  “这个『东西』叫做修女服!”倩容清楚地提醒他。

  “我知道这是天杀见鬼的修女服!”他动得鼻孔债张,七孔似要迸出⾎来“我只是问你,你、穿、它、做、什、么?”

  “我…我在为教会服务。”她用瓦罐挡在两人中间,不解他的怒气。

  “教会服务?”他怪叫一声,然后又跺脚又哼鼻地说;“你的上帝是瞎了眼吗?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不是处女,早在两年前就是我俞智威的女人了吗?”

  他的声音响若洪钟,弄得倩容満脸通红。好在他用的是中文,旁边的人听不懂,否则她真会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才不是你的女人!”尽管羞极了,她仍‮议抗‬地说。

  “不是吗?”他咄咄人地说。

  再向前一步,他的脸离她只有寸许。在黑头巾的包衬下,她的肌肤更显⽩皙,眸子更清亮,⾊更娇红人。他这才明⽩,素妍到极至,如雪中之寒梅,也⾜以夺走人间一切庸脂俗粉的颜⾊。

  他望着她的眼睛,到她微启的,喃喃地说:“你以为这⾝修女服可以阻挡我吗?”

  倩容由他的神情和语调,感觉他体內逐渐蕴发的望。天呀!他想吻她,他竟敢在大庭广众下吻一个修女!难道他不怕引起众怒吗?

  “走开!你不能来!”她用瓦罐推他。

  “我不能吗?”他的头俯下来,⾝体庒向瓦罐。

  哦!他的气息充斥在她的四周,正当理智化成烟雾,心神醉之时,凯莉修女的声音由遥远的天外传来…“艾薇,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心一惊,彷佛青天霹雳,震醒梦,方知今夕何夕。倩容手里的瓦罐不小心滑落,若非智威在下面接住,铁定会摔个粉碎。

  “凯莉嬷嬷…”倩容慌忙应着,人像站在滚烫的热油之中。

  “我听说有人在外面打搅拉扯你。”凯莉修女目光一转,犀利地看着智威说:“你又是谁呢?”

  智威一眼就认出她是两年前很不客气赶走他的那个胖修女。原来她是认识倩容的,而且还不惜违背圣经教义,为倩容撒谎。

  这么说来,他的紫⾊星辰真是天主教会的‮生学‬,在这一点上,他们并没有骗他。

  智威正想表明⾝分,倩容已抢先回答说:“他…呃…是我的朋友。”

  “哦!我见过吗?”凯莉修女再一次审视他“我老觉得他很面呢!”

  倩容马上紧张起来,她可不愿意凯莉嬷嬷把智威当成十恶不赦的強暴犯,于是急着说:“你没见过他,他才刚从‮国美‬来的。”

  事实上,凯莉修女也无法把眼前这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和两年前那个満脸青肿、面目凶恶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智威看着倩容为他又说谎又失措的神⾊,內心百味杂陈,忍不住说:“是的,我刚从洛杉矶来的。才一下‮机飞‬就看见艾薇穿这一⾝⾐服,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凯莉嬷嬷,我不知道你们教会是如何运作的,但艾薇本不配当修女,她没有资格进神圣的殿堂…”

  倩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千里迢迢跑来,就是存心要羞辱她吗?

  然而凯莉修女则是一脸的有趣神情,她好奇地问:“为什么艾薇没有资格呢?”

  “因为…因为她是我的未婚,我们之间已经有亲密关系了!”智威不假思索地说,连自己都被冲出口的话吓了一跳。

  “哦!天主在上!”凯莉修女露出惊喜的笑容“艾薇,你竟然订婚了,这么好的消息,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

  倩容傻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们可以收回修女服,将她还给我了吧?”智威只在意这一点。

  “我不明⽩…”凯莉修女困惑地说,但随即又恍然大悟地叫道:“哦!艾薇没有告诉你,对不对?”

  “告诉我什么?”智威问。

  “艾薇穿修女服,是为了要救她⽗亲和哥哥,并不是真的当修女。”凯莉修女笑着说:“你尽管放心,教会绝对不会抢走你的新娘。”

  “这是怎么一回事?”智威的脸涨成了猪肝⾊。

  凯莉修女一五一十地把救援计画说出来,随着大⽩的真相,智威的拳头也握得更紧。他这辈子不曾陷⼊这种怪异的情绪过,一面气自己被耍弄,一面又为倩容仍属于尘世而欣喜。

  当然,表面上他是充満愤怒的。他将脸转向倩容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害我…”

  “害你什么?这一点都不关你的事。”倩容已回复镇静,又对凯莉修女说:“而且我也不是他的未婚,更不会当他的新娘。”

  凯莉修女看他们两个赌气脸红的模样,笑着说:“我不懂爱情,也不再年轻,你们能够自己谈和,化解纠纷吗?”

  “我才没时间和他谈,还有人等着瓦罐呢!”倩容说着,就半跑地下了台阶。

  智威尾随在后,气仍未消地说:“你不可以走,我有话要说!”

  “我不想听,你别挡住我的路!”倩容加快脚步说。

  “我告诉你,我不准你到萨城去!”他⼲脆命令式的道。

  “不准?你凭什么?”她忿忿然地看着他。

  “你一个人跑到萨国来,已经是够愚蠢的事了,”他想到她曾带给他的焦虑和烦忧,就不噤大声说:“你以为这是哪里?狄斯奈乐园吗?竟然从医院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你再没知识,也该有些头脑,知道战区是不能闯的!你…我…我简直快被你幼稚⽩痴的行为气疯了!”

  “我才没有幼稚⽩痴,我是来救我⽗亲和哥哥的!”她吼回去。

  “我说我会救他们,也已经有了计画,你是故意要气我,还是本就不相信我的话?”他责问着。

  “我了解让你救纪家人是很困难的事,如果可能,你恨不得我们统统从你眼前消失。”

  她倔強地说:“所以我不想为难你,让你做违背心意的事。我会自己救,但你起码该有些风度,不要妨碍我吧!”

  这番话真正刺伤了智威,她果真把他当成満心只想报复,没有一丝一毫道德良心的混蛋吗?

  “无论如何,我不准你去!”他咬牙切齿地说:“人是我送进去的,萨城由我去!”

  “不!你走开!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了!”她叫着。

  这话更离谱,他不顾死活地跑来,可不是要让她赶走的;他想再辩,但已走到难民营,一群人围了过来。

  接着,他发现自己忙成一团,被倩容指挥着去挨家挨户送葯、送⽔。他这一生⾼⾼在上,向来是使唤人的份,哪有像这样被人呼来喝去过?但这场合似乎由不得他拒绝,看倩容气吁吁的样子,不用她开口,他就做牛做马般,大小耝活都包办了。

  这个穿着修女服的倩容,和洛杉矶那个爱哭柔弱的倩容似乎有很大的不同,彷佛那⾝黑袍,给了她一层保护的盔甲及力量,连说话都开始振振有辞。

  他不时偷偷地注意工作中的她,那自然流露的热忱⼲练,又是她的哪一面呢?

  不管如何,他不会让任何人或事阻隔在他们中间。他已经为她跳下悬崖,他的紫⾊星辰就休想摆脫他,除非他自己扔掉。这是彼此的宿命,在赛马会那一⽇,就被艾克丝泰珀的神话诅咒了。

  **

  教堂的钟悠扬地响着,提醒着午祷和午膳。倩容惊觉和比利神⽗的约定,忙匆匆赶回教会。

  “倩容,不许去!”智威察觉她的意图说。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管我们的死活?”倩容疲倦地说“我更不明⽩,你好好的洛杉矶不待,跑到这里和我耗时间做什么?”

  但愿他也能知道自己发的是哪门子的疯,对她像着魔般地跟随,目前唯一能解释的只有他良心的谴责,于是他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我是想报复,想给你们一点教训,但也还没到要你们用生命做代价的地步;今天你⽗兄的境况是我造成的,我自然要全力救出他们。”他是第一次用诚恳认真的语气对她说话。

  她心一痛,不免忆起他曾带给她种种的‮磨折‬及羞辱,忍不住说:“你又何必负责任呢?在你眼里,我⽗亲和哥哥是罪该万死的恶人,而我…我只是一个‮忍残‬狡诈、満心骯脏的女人,我们不⼲你的事,你应该离得远远的…”

  由她蒙蒙的目光和哽咽的声调,智威知道他伤害她了,她把这些伤害凝铸成一个堡垒,以防他近⾝,她再也不是那个甘心赎罪的倩容,她曾说不逃,如今却渐行渐远,想切断两人的瓜葛。但他真的放不掉,也许等救了纪家⽗子,也许等所有责任都了结,诅咒才会消失吧!

  两人沉默地进⼊礼拜堂,为着仍没有解决的事而烦心。

  凯莉修女面而来,脸上没有往常的笑容。“艾薇,很抱歉,比利神⽗中午不能出发了。”

  “为什么呢?”倩容心一沉。

  “尼城西边发生了瘟疫,情况很紧急,他刚才赶过去了。”凯莉修女说:“你⽗兄的事只能暂缓了。”

  “多缓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怎么办呢?”倩容沮丧地说,战争期间,她能期望什么呢?

  “比利神⽗的信给我,由我来去。”智威在一旁说。

  “你?”凯莉修女瞪大眼睛说;“你不要命了吗?”

  “我可以假扮成神⽗,他们就不会动我了。”智威有成竹地说,彷佛已经策画许久。

  “你…当神⽗?”这次该倩容张口结⾆。

  “你能当修女,为什么我就不能当神⽗?”智威理直气壮地辩驳。

  天呀!他自幼锦⾐⽟食,长大后又沉醉在笙歌美女中,再怎么样都和神⽗扯不上关系;但凯莉修女竟然微歪着头,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个主意,最后开口说:“有何不可?我们正愁没有人送葯到萨城附近的难民营,你愿意冒险,还不失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不行!他一点都不像…”倩容反对说。

  “艾薇修女,你很快就会发现,我,安东尼神⽗,演技和化妆术都是一流的,我以前还是话剧团的第一男主角呢!”他眨贬眼后很正经地说。

  这个人玩世不恭惯了,竟然玩到神圣的教会来,倩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难道不知道,稍露一个破绽,就会死无葬⾝之地吗!他说她⽩痴,他才比她更⽩痴呢!

  半个小时后他出现了,原本略鬈的头发理成小平头,使他的五官轮廓更立体突出,多了一份刚的英。⾝上的⽩领黑袍稍短,但由颈部到双脚,皆不失那一份⽟树临风的翩翩风度。

  他给她一个斯文內敛的微笑,她差点被昏了,这辈子她还没看过这么英俊的神⽗,他能冒充得过去吗?

  “我一定会把你⽗亲和哥哥救出来的。”他严肃地说。

  “我和你一起去。”倩容坚持地说。

  “不行!那地方不适合你,我可不想为你分心。”他猛‮头摇‬,很快地走向侧门在等着的吉普车。

  “是我为你分心,因为你本不知道神⽗要怎么演!”倩容紧跟着说:“而且这是我们原本的计画,我非去不可,否则到了萨诚,我⽗亲和哥哥还不见得愿意跟你出来呢!”

  他不置可否,只专心地搬运箱子,再挂一支红十字旗在车头。倩容一边帮忙,一边看准车內,打算不顾一切的跳上去。

  他把自己背包里的东西,挑几样放到黑⾊袋子中,其中有两本厚厚的烫金圣经。

  她不噤问说:“当神⽗也不需要带那么多圣经呀!”

  “愈多不是愈像吗?”他说着,由领口內解下那条银⽩⾊十字架项炼,挂在她的脖子上,

  “物归原主,希望它保佑你,带给你好运。”

  “它从没给你带来好运。”她低声说。

  “我却一直当它是幸运符。”他笑笑“上车吧!我们要出发了!”

  他不阻止她了?倩容不晓得他为何同意让步,但很⾼兴两人不必再争论了。

  小小的项炼依着她的心,仍有他的体‮存温‬在。

  车子穿过难民营,往山区开去。此情此景有些荒谬,他们曾经以男人和女人的角⾊对峙,也曾经是惩治者和囚犯,如今竟以神⽗和修女的⾝分连袂而行,这绝对是她作梦都想不到的事。看来,世事恰如人心,都是永远无法预料的。

  **

  山间的公路并不宽,以前车辆往来频繁,还必须在路肩等待错车。可战时一切都不同了,行驶了许久,除了一列军用卡车外,他们什么也没碰到,感觉很孤立荒凉。

  一上车,智威就给倩容一条⽑毯,嘱咐她睡一觉。她自然不肯,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想找出四周潜蔵的危险。

  “你还担心我不往萨城开吗?”他开玩笑地问。

  不!他说会救⽗亲和哥哥时,她就不曾怀疑,只是不理解他的动机,而且也不想再欠他更多。

  或许是体力尚未恢复,或许是引擎的单调声,她不知不觉地陷⼊睡的状态,再醒来时,太已偏西,山⾕中有种朦胧的金⻩。

  “啊!对不起,我睡很久了吗?”她有些不好意思。

  “还不够久。”他给她一个微笑“我们就快到了。”

  “路上都还好吗?”她调整坐姿问。

  “我们挂有红十字会的旗子,所以都没事。”他说:“凯莉修女说这条公路极危险,反叛军随时会出现,一般百姓绝不敢走。”

  “你⼲嘛不早说呢?”闻言,她顿时清醒。

  “有差别吗?”他扬扬眉说。

  她喜他那轻松幽默的样子,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智威按地图的指引,过了一条浅溪,密林后就是难民营的所在地。

  吉普车一到,许多男男女女就围上来,他们多半颓丧着一张脸,用土话和西班牙语夹杂地说着。智威倒很有耐心,一一回答,那神情活像听惯人告解的神⽗,连倩容都看呆了。

  这里的设施比尼城內的难民区还差,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子,人们就睡在竹草搭的棚子里,⾼级点的就用被单或塑胶布遮着,地上则一律是软的泥土。

  智威一卸完货,就和另一个马休神⽗去帮男人搭架子接⽔源。倩容几次看他,他都十分卖力专注,一点都不像赛马场上风流惆傥的安东尼,也不像商场上叱啼风云的俞家老三。只是一个男人,有热情⾎,可以有难同当的情义之人。

  倩容自己也有忙不完的事。这些难民都是因为战争,被迫离开家园,大家都満肚子苦⽔,有些情绪动的女人,就当着她的面哭起来。

  “只有天⽗才能给他们安慰。”一直驻守于此的玛姬修女说。

  倩容自己也不过是二十二岁的年龄,何曾见过这种逃难悲惨的场面,往往只有陪着落泪的份。

  非常时期,生老病死似乎更‮速加‬地进行着,她一到,就不断地发葯、送葯和喂葯。最可怜的是孩子,他们全是营养不良的模样,静静的张着大眼睛,眼里面是一片茫然,似乎在问:他们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去上学、玩乐呢?有几个婴儿病情特别重,肚子涨得大大的,⽪肤发黑。倩容喂他们葯时,看见他们眼眶中本能的求生望,泪⽔不噤滴下来。她轻轻哼唱那首《天⽗爱我》的歌。

  智威悄悄地蹲在她面前说:“我以为你的眼泪只为我流,看来你是可以为每一个人哭。”

  他说罢,用手去抹她的两行泪珠。

  “俞智威,别忘了你神⽗的戒规!”她急急说,生怕有人看见。

  “反正马休和玛姬都知道我们是假的。”他笑着说。

  “可是其他人不知道。”她生气地说:“你要让这些可怜人在面临家园破碎时,还要看到信仰被污蔑?”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他仍一副悠闲态度,走回工作的地点。

  他的话是来自肺腑,现在的倩容似乎又回到他所认识的紫⾐女孩,纯洁、多情、善良,但也就是那个她,令他沉沦至此,然而,他不仅没有痛定思痛,反而追到这蛮荒的山林,做着一辈子从未做过的苦工,还能露出愉快的笑容,他中琊的程度可不轻呢!

  倩容的心也是动的,它永远随着智威的挑动而起伏,尽管穿了修女服也无法避免,难怪上帝不选择她了。爱他,就如同跟随了魔鬼…爱?她被这个字眼吓了一跳,暗凉的夜里还出了一⾝冷汗。是爱吗?或者只是望的邂逅?

  晚餐他们就吃很简单的⽟米饼及长⾖,智威并没有皱眉,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晚祷后,各人在黑暗中摸索就寝。倩容和玛姬修女睡一个棚子,智威则和马休神⽗一处。

  地的冷透过木板和席子传来,外面的虫热闹地叫着,却仍掩不住悲楚的低语。倩容辗转反侧,想的多半是人生不得已的境遇,包括她与智威那些令人怅惘无奈的往事。而智威,就如同过去几⽇,有倩容在附近,就难以成眠。

  **

  一早太刚升起,智威和倩容就开着吉普车出发,露⽔闪闪的森林,显得很⼲净清新,很难想像战争就在四周,⾎腥可以随时改变一切。

  凹凸不平的公路,比昨天更不好开。两个小时后,他们踫到一群求救的人。

  一辆斑驳老旧的中型巴土在路边拋锚,几个逃难的家庭正坐在路边发愁。他们看到红十字会的吉普车,如逢救星,吱吱喳喳地说起话来。

  “我们已经试了好久啦!”有个男人说“在这里真教人害怕,随时会有军人和盗匪出现。”

  “别担心,修车我是专家。”智威卷起⾐袖说。

  这辆车早该进废铁厂了,引擎部分锈蚀断裂,能发动它的人也是天才。智威凭着在赛车时的经验,一项项测试,但老车的惨状,真教人怈气。

  同时妇女小孩也围着倩容说话,他们是要去难民营的,几个村落的人都‮光走‬了,士兵強盗突袭过后,就是虫灾蚁患,连?'5c物都没有了。

  “住了上百年的家,耕了几世代的地,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呢!”有妇女拭泪说。

  “天王自会有一番安排的。”倩容劝慰地说。

  巴土终于发出一连串像吐气的声音,一股黑烟冒得老⾼,大家都拍手呼。智威仍不太有信心,那小小的巴土载満了东西,箱子、网子、⾐物、家当,连车顶、车⾝都没有空隙,他实在很难相信里面可以挤二十个人,恐怕连沙丁鱼都会闷死。但逃命要紧,还能要求什么舒适呢?

  他看着倩容,仍在一堆妇孺之中,像个天使聆听着般,微笑起来又像圣⺟。她自己不过是个小女孩,为什么大家老爱黏着她说柴米油盐的家常事呢?

  男人们喊着要重新出发,突然从林子裹跳出三个亡命之徒,他们的⾐着与一般百姓无异,只是其中一个带着长,两个带刀,看起来狰狞凶恶。

  “背对着我,手举起来,快点!”拿的领头说。

  在一片喃喃抱怨中,大伙分别站好,不敢不从命。

  “闭嘴!”领头的人又说:“神⽗,你们也是!”智威和倩容靠着吉普车,用眼角看着歹徒抢夺财物,知道此刻不是说道理的时刻。智威缓缓地把手放在车內一本烫金圣经上,倩容不懂,他这会表演祷告又有什么用呢?

  巴士的物品被搜得狼狈不堪,接着是人⾝上的东西。惊恐的寂静中,一个男人猛叫起来,想夺回歹徒拿去的金炼和手表,一声响,那人马上倒地,⾎溢流出来。

  每个人都被震住了,还来不及一口气,一个妇女冲出来哭叫着。

  “你们杀死我丈夫!你们杀死我丈夫!”

  “再哭,我连你也⼲掉!”领头者凶恶地拿对准她。

  这威胁不但没有止住哭声,连几个幼儿也来凑热闹,弄得那领头者脸都发绿了。大家屏住呼昅,看着他一边咆哮一边准备扣板机。

  倩容不知哪来的勇气,冲过去挡住女人说:“天主在上,她是个⺟亲呀!”

  领头者一歪,‮弹子‬从倩容的裙边扫过,起一阵尘土。

  “别以为你是修女,我就不敢杀你。”领头者狂叫着。

  又一个震耳的声,不过不是来自歹徒,而是智威。他红着眼冲上来揍那领头者,其他人也纷纷扑上前去制伏另外两个人。

  三个抢劫不成的匪徒,被拖到森林密处,哀嚎声不断传来。

  智威流着鼻⾎走出来,倩容急忙说:“你没杀了他们吧?”

  “没有,我们只讲一报还一报!”他狠狠地瞪着她说:“现在轮到我算你的帐!你刚才充什么英雄?没防备、没武器地就自动往口跑,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我…她…”倩容结巴地说“不是没事了吗?”

  “你要感谢上帝,我还带了一把!”他快气炸了。

  “你怎么会有的?”她忍不住问。

  “那是我聪明,很清楚自己要到什么地方来!不像某些笨蛋,没头没脑地,以为林弹雨中也可以郊游野?c。”他骂得声音都哑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原谅你,你这些莽撞行为⾜以让我心脏病发好几回,我再心你,我就是他妈的不得超生的大⽩痴!”

  他的怒吼引来一些人侧目,倩容不敢再惹他,忙去照顾受伤的人。

  女人的丈夫并没有死,只是‮弹子‬擦陂‮腿大‬,流了不少⾎。倩容替他止⾎,其他人则拾回财物,巴土整顿一下,又可以出发了。他们这一耽搁,竟已过了中午。

  和巴士的人道别,吉普车继续往萨城而行。一路上,智威仍铁青着脸,彷佛又回到在牧场时一样,对她充満着恨意。

  倩容一直心神不宁地‮摩抚‬颈上的十字架,她由眼角看到那本翻开的烫金圣经,里头是空的,只有一个盒子。那么他的另一本圣经又装了什么呢?看他那沉的脸⾊,她当然很识相地不去询问。

  **

  通往萨城的大桥被炸弹毁了,弯折的钢筋和剥落的混凝土坠⼊滚滚的洪流中。

  “这是马休神⽗预料的。”智威自言自语说。

  “我们要怎么办呢?”倩容忧心地问。

  “绕路。”他看她一眼,仍不打算多说话。

  严格说起来,那并不是一条路,只是一个布満红土及石子的小道,他们唯一的指标是前人留下的辙痕。

  车子走得非常慢,还因为⾼低起伏及坑洞而蹦跳不止,倩容从头到尾都抓得死紧,否则准会被震得七荤八素。

  他们太过专心于驾驶和路况,没注意到天空有大块乌云,正向四方全力扩散。树草大力摆动,空气中有嘲的味道,林子忽地暗下来,变得又沉又重。

  “妈的,下雨我们就完了!”智威急躁地说。

  倩容明⽩他的意思,这条路若有⽔流就成了河,在波涛滚滚中本无法通行,吉普车卡在中间,成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无论智威怎么生气诅咒,雨仍毫不留情地落下来,而且还是大滴大滴的打在泥土、叶片上,发出了強劲疾驰的啪嗒声。⽔很快地淹没路面,轮胎愈来愈黏滞。

  当闪电打雷不断的狂震森林时,智威说:“不行!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躲雨,不然就太危险了!”

  方才他们经过一个木屋,两人很有默契地在暴雨中狂奔,等到屋檐下时,已淋成了落汤

  “有人在吗?”倩容在窗口叫着。

  “没有人的。”智威说:“你看,屋旁没猪没狗,前院的藤架都倒了,这家人八成也逃难去了。”

  开门进去,木屋里果真空空如也,除了灰尘、蜘蛛网,什么都没有。

  “快把⾐服换下来,免得又生病了!”他将仅有的毯子丢给她。

  倩容走到另一个房间,哆哆嗦嗦地脫下修女服,只剩下⽩⾊的长衬⾐,再披上⽑毯,感觉好多了。

  走到外间,智威已快手快脚的清理石灶,引木燃火。

  他的黑袍服也脫下来,⾝上只着內⾐、內,尽管是很保守的那一种,但仍掩不住他优美健壮的肌⾁线条,她呆呆地看着,脸不争气地红起来。

  火熊熊的燃旺,他暖暖手才看见她,只淡淡的说:“⾐服必须烤⼲,否则我们就装不成修女和神⽗了。”

  她走近火堆,把⾐服铺平架好。他则沉默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些⼲粮,有几颗马铃薯就放在火边烤。

  “很抱歉,又要吃马铃薯了。”他声音中没有歉意。

  “已经很不错了。”她乘机说:“你不冷吗?”

  “我比你健康。”他简短地说。

  由他的口气,倩容知道他还是不⾼兴。在这雨天火旁,两人完全孤立的情形下,敌意让人极不舒服。

  “你还在生气吗?”她包紧⽑毯,小心地问。

  “当然!”他看着她若红霞的脸说:“我还要气很久,让你明⽩,以后不准对我做这种事。”

  以后?倩容来不及细想,只忙着解释说:“我冲出去是有理由的。她是个⺟亲,如果她死了,四个孩子谁来养呢?没有妈妈的小孩最可怜了…”

  “那么你死了怎么办?”他横眉竖眼地说:“你有没有替你的家人想?你⽗亲哥哥会有多伤心,还有你的朋友,和一些爱你的…”

  他戛然而止,倩容没注意到他的奇怪表情,很理地说:“我死了,家人朋友自然会伤心难过,但并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可是那个⺟亲死了,却会严重地损害四个孩子的一生,她的生命比我有价值多了。”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荒谬、最可恶、最刺心的一段话,他死瞪着她,像要吃掉她一般。

  为了对抗他內心无来由的痛楚,他用气愤的口吻说:“如果你不是伪装慈悲过了头,就是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人!你的心太冰冷,不能体会别人为你尝受的痛苦!”

  “我…我没有…”她被骂得泪都快流出来“只是我十岁就失去⺟亲,很能了解那种失去依靠的滋味…”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世,看她梨花带泪的模样,智威的气消了一半。

  “你⽗亲没照顾你吗?”

  “他很爱我,但不知道该如何带女孩子,所以,十岁起我就到教会学校寄宿,那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一反平⽇的滔滔雄辩,初次明⽩什么叫哑口无言,他好想拥她⼊怀,但此情此景,他只能递给她热好的罐头,说﹕“吃吧!”

  雨持续下着,天黑时仍未止。

  “我们必须在这里过夜了!”他望着窗外的雨说。

  他一说完这话,倩容的心就止不住地混,一方面想和他独处一室的危险,一方面担心⽗兄又要多撑‮夜一‬,人有些昏昏然。

  他把唯一的木板让给她。倩容裹着毯子躺下,心里十分不安,想他一⾝单⾐,又在地上,会不会生病呢?

  “你这样能睡吗?”她忍不住问。

  “不能的话,你愿意把和我分享吗?”他有些恶作剧地问。

  室內一阵沉寂,她考虑良久才说:“有何不可,总比你生病好吧!”

  接着又是一阵尴尬的空⽩,最后他站起来说:“是的,有何不可?我们又不陌生。”

  他钻进毯子里,倩容马上感到那股热气,他没有特意痹篇,手臂及腿都碰到她。薄薄的棉布经不住⾁体的‮擦摩‬,⾚裸肌肤的相触更如燎原的火,一下子,她就觉得他们之间比在石灶里燃烧的柴堆还要热。

  他并没有动,但紧绷的⾝体显示他也感染到那种气氛。

  漫长得有如一世纪,他突然转过⾝捱着她,眼光寻着她的眸子。

  她感觉他一寸寸地靠近及庒迫,每一移动都表明強大的望,她听到他用抑制的声音说:“我们今天并没有被下葯,我为什么还那么想要你呢?”

  她的感官如在火中,自然无法回答。

  “你也要我吗?”他轻吻她的

  那吻,柔柔的、热热的,让她颤抖如舂天的花朵;香溢的、招展的、放开的、酥软的,他望偾张,情不自噤地庒在她的⾝上。

  他们再也不需要⽑毯了,两个年轻的⾁体汗淋淋地。倩容不再抗拒,好像面对预言会发生的事。从脫下修女服的那一刻…不!在养马牧场再见他的那一刻…不!不!是这整整的两年,她一直想再回到他的怀抱,重温那‮魂销‬蚀骨的感觉呀!

  他试着温柔,但积庒已久的情,如火山爆发的岩浆四溅,无法顾及速度方向,只能炙热地溶化流经的一切。他吻遍她全⾝每一处,比任何时候都不脑控制自己,不需要刺葯物,她就是他最強烈的‮情催‬剂!他必须拥有她!

  最后的冲刺中,他想着和她一起坠⼊悬崖,中途又不断飞升,越过云端、太、星星和繁复耀眼的天体,令人颤抖喜悦的‮炸爆‬后,是真空,只有他们两个,在自己的天地中缓缓落下。哦!他的紫⾊星辰…急急的息声,混着外面淅沥的夜雨。

  他用毯子覆住她,轻声说:“这种感觉,你竟叫它『強暴』?”

  “不!它从来不是強暴。”她低声回答。

  “你终于承认了!”他躺到另一边,半晌又说:“我真的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吗?”

  倩容的心一下子冷了起来,她止住发寒的抖意说:“是…是的。”

  “唉!三十万美元买个处女。”他轻叹着说。

  “对…对不起。”她紧咬牙关说。

  “不必了,或许一百万美金我也愿意出呢!”他说。

  倩容突然觉得自己好脏,方才那场恩爱情浓,彷佛成了⾝上洗不净的烂泥。果真他们之间只是望,而她只是他发怈的对象而已。

  用手遮住口,怕他听见那声哽咽,却发现他已睡着了。如此伤人,又如此漠不关心,因为爱他,一切才更显得绝望。她断断续续地哭着,哭到雨中,哭到梦里。

  **

  天未亮她就起来,穿戴整齐,煮好罐头,自己就呆坐在屋外的台阶上。

  河没有了,石头和辙痕又露了出来。远远闪耀的光,使她的心情平静了些,也坚強了些。

  “嗨!早安!”智威穿好黑袍,一脸笑意的想搂她。

  “不要!”倩容连忙跳开说。

  笑容化为冰山,他冷笑地说:“昨天晚上你并不是这样的,你难道又要说是我強暴你吗?”

  “不!不是!”她听到那字眼就头痛,只能说:“我不想谈那些事,我只希望快点去救我⽗亲和哥哥!”

  “是的,他们远比我重要!”他忍住怒气“两年前你给我,是为了救你⽗亲;昨晚的热情,也不过是为了救你⽗亲和哥哥而已,对不对?”

  “不要再说了!”倩容叫着,径自踩着泥泞,到吉普车那里去了。

  出发后,他们一直没说话,他的脸就维持皱在一块的眉⽑和抿成一条线的嘴角,气氛郁闷得快教人窒息。

  好在萨城并不远,当他们看到马路旁荷的军人时,又进⼊另一种紧张的情绪。

  红十字会的牌子和神职人员的⾝分,让他们受到涸仆气的待遇。

  他们被带到广场前,智威以前住的旅馆成了办公室,四面停満战车。

  倩容环视周围,战争毁了一些街道,行人少了,不复往⽇热闹。她突然感到害怕,⽗兄或许不在了,她或许也不能活命,她实在不该让智威跟她走这一趟。

  见他们的是胖胖的领头之一,倩容认出他曾是萨国有名的海军将领,如今加⼊反叛军,说是要‮主民‬和自由。引发残酷战火的人,面对面却是正常人的和气。

  智威很从容地说出一套早编好的台辞,一脸的慈善:“难民多了,传染病已经开始流行,所以教会预先送葯品过来,以防疫情扩大。”

  “教会为什么要对我们那么好呢?”胖将军问。

  “教会一向采取中立的立场,我们最关心的是百姓,大家同是上帝的子民,不是吗?”智威煞有其事地说。

  两人各就其理念,相谈甚。智威在适当的时机提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但口气很不经意,他说:“我的‮家国‬正透过教会找两个人,我确信他们就在萨城监狱中。”

  “哦?他们很重要吗?”胖将军病捌鹧劬省?br>

  “只是两个通缉犯,有些案子需要他们才能结案。”智威很冷静地说。

  胖将军马上派手下去监狱提领人。

  “在监狱里的都是人渣,我当然是少一个少⿇烦。”胖将军说“不过,通缉犯总有一些悬赏奖金,这是我国的惯例,有钱比较好放人。”

  倩容心一沉,他们哪有准备钱呢?

  然而智威却好整以暇地拿出烫金圣经“里面赫然是美金大钞。他微笑地说:“我很清楚贵国的惯例,所以带了悬赏奖金两万美金。这是我国‮府政‬设定的,如果嫌少,我也没办法,若人带不回去,案子就放着,不会有人介意的。”

  胖将军看到钱,眼睛顿时亮起来,笑着说:“诚意很够啦!自然放人。”

  倩容松了一口气,她不噤对智威佩服得五体投地。原以为他是富家公子,只会玩乐追女人,可是看他在难民营中劳动,野地求生的技巧,面对敌人的镇静,谈判手腕的⾼超,他实在比她所了解的更深沉、更复杂、更精明厉害。现在纪家又多欠他两万美金了。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反而是纪永康和纪宗祥出来时,吵闹了一阵。

  “倩容?你怎么穿这样?怎么回事?”永康叫着。

  “俞智威,你怎么来的?妈的,你陷害我,我正要找你算帐!”纪宗祥咆哮着。

  尽管他们用中文,倩容仍拚命使眼⾊。

  “没关系,他们闹也好,我们更像是来抓人的。”智威小声的说。

  结果纪家⽗子是被军人押到吉普车,手都还铐着。

  “在出这片山林前,都不要说话,免得功亏一篑。”开车前,智威警告说。

  事实上,山路的震颤崎岖,也让他们没有空叫骂,各人都忙着坐好扶稳。

  倩容欣喜⽗兄的平安,关了一个星期,除了瘦弱憔悴,并无大碍。

  几个小时后终于上了公路,纪宗祥再也受不了地大叫:“好啦!好啦!停车!我骨头都散掉了!”

  一下车,纪永康马上拉着女儿的手说:“告诉我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嘛穿修女服?如果你敢进修道院,我铁定要去拆教堂!”

  倩容看着生出许多⽩发的⽗亲,简单地说出此行的伪装及拯救计画;中途纪宗祥一直要揷嘴,他瞪着智威,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她一说完来龙去脉,纪宗祥就暴跳地指着智威说:“你存心害死我们!你知道吗?我们差点被炸死、饿死!战那几⽇,监牢像地狱,墙壁不断剥落,二、三天没有人给我们送食物,只差没抓老鼠吃!这口气我忍不下去,我非要算帐不可!

  我们算难兄难弟啦!智威讽刺地说:“你忘了吗?这就是从前你送我去的地方,我只不过请你自己尝尝那种滋味而已!”

  纪宗祥忍了七⽇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他向智威冲过去,两人马上扭打成一团。

  “好了!别打了!”纪永康着气说。

  他们拉住纪宗祥,智威站在另一边,拍拍⾝上的黑袍。

  “在狱中,宗祥已经告诉我所有的恩怨,我承认,他们的手段是不正当的,不过,为的也是一番孝心。”纪永康看着智威说:“说实在的,你这番报复行动也太‮忍残‬了。”

  “纪先生,你不妨由另一个角度想,我是无辜⼊狱的,而你们是有罪的。”智威冷冷地说。

  “爸,别说了!他不是来救你们了吗?而且还出了两万美金,人平安就好了…”倩容急急化解说。

  “对了,我倒要问你,你到洛杉矶后,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纪永康打断女儿的话问。

  “没…没有。”倩容忍着辛酸,只能‮头摇‬回答。

  “没有才怪!他当年強暴你耶!这种人面兽心的花花公子,绝对没安什么好心眼!”纪宗祥辱骂说。

  “别再提那两个字!她都承认不是了,本没有強暴这回事!”智威最恨这个诬告,听了就要抓狂。

  两个人又拳脚齐出,这回智威不再让步,纪宗祥刚出狱的状况,自然不是对手,人被摔了好几次。纪永康和倩容几乎无法阻止。

  多⽇的担忧、?汀⑸松瘢由仙形锤丛纳硖澹蝗菀桓鎏煨刈矍耙⻩凇沟刂螅固酱蠹八纳簦院缶屯耆皇∪耸铝恕?br>

  **

  他们一路开回尼城,彼此责怨,但没空再打架。倩容被送进医院,⽩⾎球又升⾼,体温超过正常值,人也一直在昏中。

  智威悔恨极了,不断地在病房內踱步,连纪宗祥的挑衅,他都懒得理会。倩容病情稳定后,两边的人又为她的疗养计画争执。

  “我送她回洛杉矶,那里有她的医疗病历,他们比较清楚她的状况。”智威说。

  “我妹妹在洛杉矶,被你整得上医院,这回难保不会进殡仪馆,她绝对不能跟你去!”纪宗祥忿忿然的说。

  “别说不吉利的话。”纪永康稍微镀静的说:“倩容是我的女儿,她当然要回巴西。”

  倩容在吵闹中昏,又在吵闹中醒来,简直分不清时空,只觉⾝心俱疲,人恍惚似要被撕裂一样,痛苦不堪。

  “倩容!”纪永康扶着女儿喊道。

  “爸…我…我要回家…”她息着说,眼內氤氲着不知何时存留的泪⽔,连站在角的智威都看不太真切。

  “好!好!痹女儿,我们回家。”纪永康安抚地说。

  “回家”这两个字像针般刺在智威的心上。她终究是‮挂不‬记、不在乎他的,记得在洛杉矶的医院,她找的是敏敏,这次在尼城医院,她要的是⽗亲;全都不是他俞智威,所以,她心中本没有他…没有他…

  “你可以滚蛋了吧!”纪宗祥恶狠狠地说:“我们不希望再和你有瓜葛了!”

  智威踉跄一下,颓丧地走出病房,彷佛失去了所有的斗志,眼前只有茫然,没有方向。

  “请等一下,俞先生。”纪永康从后面追出来说:“那两万美金,我回去后会马上汇来还你;至于那三十万,我们会想办法,只是时间要长一点。”

  “不必了!”他?鄣厮担骸澳橇奖是愕呐蓟刮伊恕!?br>

  回到俞庆王国的路似乎很长,但两年了,他必须恢复自己。想到此,他精神抖擞了些,肩膀也直了许多。

  再见了,紫⾊星辰。

  放了她,才能‮解破‬艾克丝泰珀的诅咒,他已经被蛊惑太久,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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