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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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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姑娘一走进店里,马上教所有人的眼睛一亮。

  呼噜呼噜吃羊肚羹面的耝汉子,以筷子敲碗哼唱俚曲偶尔夹块酱肘子配一口烧刀子的老顾客(烧刀子是河北土语,就是⾼梁酿造的酒),上三楼带朋友来品尝这店里有名的炙羊心、糟烩鸭条、糟溜鱼片、抓瓢口磨、坛焖⾁的体面客,过往打尖的商旅…得了传染病似的一个接一个把脸朝向门口,眼珠子都睁得大大的,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得连呼昅都忘了,一时之间店內宁静得彷佛深夜。

  这姑娘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一张芙蓉脸蛋明动人,冰肌⽟骨,有若天上神仙,她一双眸子却是十分灵动的,使她显出一种活泼的精神。

  她⾝后立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相当⾼瘦,他的额骨峥嵘,鼻大颧⾼,模样不俊,却给人一种強烈的感觉,有气呑海岳的狂放热情,浪不羁的洒脫傲气!

  不用说,这男子马上成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每个男人都恨不得自己就是他。可是很奇怪,他偏偏露出一脸倒霉得要死的苦瓜相!

  他是谁?

  你若到江南,不能不知道掌控江南⽔路运输的“青龙社”这个一脸倒霉没处逃脫的男子正是“青龙社”的少主,龙湖是也。

  想他在江南一带可也是嫌冢当的人物,即使横着走也有拍马庇的人大声叫好,⽇子过得好不舒服憾意!要不,外出游遍名山胜地、仙乡佳⽔,印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豪气也不错!千不该万不该,一时想起师⽗秦守虚,感念师恩之情一发不可收拾,跳上船只直奔向太湖之沧浪岛,师⽗没见着,却给小师妹秦葯儿逮个正着。

  人称“太湖医隐”的秦守虚,文才武略、医卦星卜均有所成,尤以医术闻名于世,只是他生孤僻佩傲,非疑难杂症还不屑于动手医治呢!龙湖十六岁那年被⽗亲送往沧浪岛拜师习艺,他很快就明⽩了,秦守虚并不是最难相处的一个,他傲得有个,至少他讲道理。最可怕,简直是出生来‮磨折‬男人的,是只有六岁,笑起来像观音菩萨⾝边的⽟女,实际上比地狱来的使者更加恐怖的秦葯儿!当时他⾝边最珍爱的一件宝贝,是一尊青龙⽟器,栩栩若飞天的青龙,十分珍奇,他爱若命。这个弱点很快就被秦葯儿摸透了,开始支使他做这做那,几乎每天都要他跑三里路到镇上买零嘴巴结她,一不如意就威胁他要砸钢青龙让他好看!明明他把青龙蔵得很隐密,她偏有法子找出来,当他的面拋弄青龙一上一下,忽左忽右,以整人为乐|他简直快发狂了,改口叫她“秦要命。”

  其实她好的时候也很好,只要她能改掉“捉住别人的弱点就尽情利用”的⽑病,她就是天底下最讨人喜的姑娘了。他劝过她不只一百次,但似乎都在对牛弹琴,毫无成效。

  秦葯儿嗤之以鼻。“这是姑娘有本事!若不然,你是师兄,又虚长十岁,我不给你欺负死了?制敌机先,你懂不懂?师兄啊师兄,堂堂男子汉,输要输得服气,不要花言巧语狡辩自己的无能,有本事你也威胁我看看啊!”后来他一狠心,将青龙送给“秦要命”以杜绝后患。哪知她一转⾝就女扮男装逃家去也,将青龙拿去作信符,命令“青龙社”的人载她离岛,一路上拿着⽑当令箭,摆⾜了威风,好像她大‮姐小‬才是“青龙社”的少主,有权指使人。这些都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她正义感过剩,喜好打抱不平、多管闲事,今天有“青龙社”的人在一旁伺候、撑场面,更是过⾜了“英雄瘾”简直乐不思蜀,却不知替“青龙社”结下多少梁子,凭增几位仇家。

  那年,她大‮姐小‬才十二岁,十二岁耶!

  龙湖被他老爹和师⽗骂惨了,狗⾎淋头的奉命去把师妹捉回来。他发誓,见到她的人,二话不说先狠狠揍她一顿再大骂她三天三夜!

  秦葯儿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一上船,她人已立在船尾,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摔落⽔中溺死的模样,警告他:“你要打我,我就‮杀自‬!”看他气得快发狂了,她大‮姐小‬却开心的笑出来:“吶,现在咱们开始谈条件。第一呢,你不可以骂我,更不能打我,因为是你自己将青龙给我的,你错在先;第二,回去之后,爹若要罚我,你必须帮我;第三,以后你要为我做十件事,放心吧,我不会要你做牛做马,也不会教你做损及名誉的事。答应的话,我马上将青龙还给你,乖乖跟你回去。”

  龙湖终于了解宋朝名将岳飞为何能写出“怒发冲冠”这样的句子,不是岳飞的想像力多丰富,而是人真的会怒发冲冠,气得想渴饮“秦要命”的⾎。

  “你…”怒火瞬间在龙湖眼中爆发!“你还是死了算了!”

  秦葯儿倔強地咬着牙,翻⾝投⼊湖中。

  一腔怒火瞬间被浇灭,一股凉意自心头升起。

  葯儿本不识⽔

  龙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从⽔中捞起,自然什么条件都答应她,只求她毫发无损的跟他回岛好向师⽗代。他真是怕了她!

  几个月后的一天,他听师⽗无意中笑谈起葯儿幼年的事,原来她⽔之好无人可比,尚未学走路就先在屋后的知鱼湾玩⽔,长大后还可以潜⼊⽔中闭气一刻钟。龙湖自觉像个傻子又被她蝙了!她故意“留一手”从不在他面前显露超⾼⽔,终于等到最好的时机,狠狠的敬了他一笔。

  他若不在乎她的死活,自然不容易上她的当,要命的是他不能不在乎,葯见不只是师⽗的独生爱女,也是他唯一的师妹。“一⽇为师,终⾝为⽗”他不敢欺师灭祖不认师尊,又怎能弃师妹于不顾呢?

  敝只怪,他龙湖是个有热⾎、有感情的好男儿。

  所幸一年后,他学医有成,拜别师⽗之后,几乎是火烧庇股般的逃回“青龙社”帮着⽗亲处理龙家的船队和葯材生意,其余时间歌台舞榭,美女如云既温柔又解意,这才叫女人,他心満意⾜的想着,啊!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那种愉快、美好的⽇子,于重逢秦葯儿的一剎那,拍拍翅膀从他⾝旁飞走了。简直教人悔之不及,他怎么不先打听清楚师⽗在不在岛上?如今只能指望分别两年多,小师妹有所长进,莫要再害他怒发冲冠,渴饮师妹⾎。

  结果当然是…她真长进了,不过是变本加厉,魔⾼一丈!他早就该知道了,他尖刻的告诉自己,有什么好吃惊的?

  “我以为你再也不敢踏上沧浪岛一步呢,师兄!”她的笑容愈美,龙湖愈觉得恐怖!他不是真怕一个小姑娘,而是这小姑娘是他打不得、丢不了的大包袱,现在连逃也没地方逃。“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则马难追,答应人家的条件可没有收回的余地。师兄,你还欠我三件事没办妥,什么时候还债呢?”也罢,早死早超生。

  “你又有什么事要我为你办的?”

  秦葯儿笑得像个被⽗⺟宠坏的小坏蛋。“只要你能为我办好这件事,让姑娘我开开心心的,咱们就当你已办完十件事,此后也不敢再劳驾你了。”

  龙湖冷哼,他没那么天真。

  “三件事当一件事办,不要我死也脫层⽪。”

  “没那样严重,相反的,很易办。”

  “你大‮姐小‬就明说吧!”

  她真个关子。“你晓得我爹上哪儿了吗?他到你家找龙伯伯去了。”

  “师⽗上‘青龙社’?那我也必须快点回去。”

  “等你听完我爹去找你爹的用意,保证你再也不想急着回去了。”

  “怎么回事?”一股影莫名的笼上心头。

  “师兄,你老大不小了,而我也过了及笄之龄,一个未婚一个未嫁,你想…”

  龙湖惊得险些跌个倒栽葱,变脸大叫:“师⽗不会想把你许配给我吧?天哪…

  还是让我死了痛快些!”

  秦葯儿早知师兄对她有成见,一直记恨她幼年时所犯的错,拿她当天底下最恐怖的小妖怪看待,可是,他也不必“坦⽩”得如此伤人!现在,她对于将要做的事情不再存有愧疚感。

  “想死的不只你一个!”她低吼咆哮。“任何一位正常的姑娘家,梦想中的理想夫婿应该是温柔体贴,感情专一的!像你这么风流好⾊,游戏人间,谁嫁给你都会短寿十年,才倒霉呢!我本不要嫁给你,当然也舍不得你死,你还没替我办好事情怎么能死呢?”“只要你别嫁给我,什么事都好商量。”他毋须再掩饰內心的快意了。“快说口快说!最好你要我办的事正好可以打消师⽗可怕的念头。”

  “师兄⾼见。”葯儿提⾼了声音,总来带有讥讽意味。“我要你陪我去寻找我生命中的真命天子,我的如意郞君。”

  龙湖不解地看着她。“你准备自己挑选丈夫?”这可是前所未闻、惊世骇俗的行为。

  “还是你认为我应该遵从⽗⺟之命嫁给你?”

  “不,自己挑的好。”他连忙鼓励她。“我至今未婚,也是在挑选如意对象。”

  “太好了,你也这么想,那就没问题了。咱们结伴同行,不信寻遍大江南北会挑不出一个让爹満意的夫婿,再也不能说我和你是天生一对。凤凰配乌鸦,再糟也不过了。”当然她是凤凰,他是乌鸦。

  龙湖翻个⽩眼,忍受她的无礼。的确,把她嫁出去是一大解脫,从此所有的倒霉事都将由她的丈夫去承受,再也算不到他头上来。

  “呃,师妹,你心目中的如意郞君可有特殊条件?”

  “他必须是一名英雄。”

  “为什么?”

  “爹中意你,若想教爹改变初衷,我的‘他’起码要比你⾼一等,那就是英雄啦!”

  “你觉得我不像英雄?”龙湖很不服气。

  “你哪点像?天底下焉有好⾊而不好德之英雄?”

  “我风流而不下流,可非好⾊之徒!”

  “一样啦!在女人眼中,风流与好⾊就像孪生兄弟。”龙湖深呼昅了几口气,极力控制自己别生气,别生气,骂女人是风流名士的一大噤忌。其实他很有修养的,在女人堆中之所以吃得开,固然是他慷慨大方,也因为他温柔多情,懂得怜香惜⽟。只是,所有的柔情与藌意,碰上像葯儿这样的姑娘,柔情会枯萎,藌意随风吹,代之而起的是一腔怒火和备战的心情。

  “我懂了,你喜律己严明的男人是不?有一个最佳的人选你一定会喜。”

  龙湖想到北方的好友,外貌俊朗讨女人心,其实格端肃凛然教女人畏惧的北地一枭雄。他心想,若能将“秦要命”推销给燕无极当老婆,她一定要不了燕无极的命,⽇子久了非得改变自己不可;如若不然,把她远嫁到北方去,他在江南就可以逍遥自在,⾼枕无忧了。

  当下,他把燕无极形容成天上少有、地上只一个的最佳夫婿人选,将葯儿的心说活了,兴匆匆的不辞千里随他来到河北。

  苦只苦了龙湖,成了她的跟班、保镖兼钱庄,任由她予取予求,因为聪明绝顶的“秦要命”捉住了他最大的弱点:“不答应?好,我决定嫁给你!”天啊,饶了他吧!忍耐,忍耐,赶紧设法将她推销出去,一劳永逸,他就解脫了。

  他只担心,燕无极肯牺牲下半辈子的幸?凑人穑?br>

  不管如何,他总是心存一线希望的。

  假使他知道,有个慧眼识英雄的老人,比他抢先一步的“骗婚”成功,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软送硬塞地送⼊燕无极的怀抱中,在半个月前已经生米煮成饭,他非捶顿⾜不可。

  燕无极娶汾郭家的大‮姐小‬,乃是无人不知的大消息,龙湖居然不知道?不是他的消息太不灵通,而是他刻意痹篇眼的人,以免被老爹和师⽗邀回去成亲。

  来到当岭下的当镇,一个极为繁荣的大市镇,许多商号都标示着“燕”字。

  秦葯儿刻意选了这家不大不小、跟燕门堡无关的饭铺子,直上二楼,要了一桌最好的酒菜,不客气的花龙师兄的钱。

  龙湖叹道:“我看不把你嫁给燕兄也不行了,至少他养得起你。”

  “我平常不这么浪费的。”葯儿大咬鱼腹內塞満糯米、莲子、香料的脆⽪鱼,赞道:“北方菜也蛮好吃的,师兄,别客气,尽管吃!”

  他不在乎花钱,只想知道:“为什么你花我的钱这么大方?”

  “我一想到你在江南风流快活的时候,花在风尘女子⾝上的银子如流⽔,一晚上的消费就够我十天半个月好吃好喝的,我⼲嘛替你省钱!”

  “她们好歹服侍得我十分快活,我花钱花得心甘情愿,你呢?你能为我做什么?”他看她有什么话说。

  “我救了你一命耶!”秦葯儿杏眼圆睁,对他的不通气摇‮头摇‬,好像她是一个不知感恩的笨蛋。“你说,如果我嫁给你,你情愿死了痛快生!现在我决定不嫁你啦,不等于放了你命吗?我对你这么好,你花点钱算什么。”

  原来他当了冤大头,还要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龙湖不得不佩服她,将她许配给燕无极或许是一件好事,凭她的情和手腕准能帮助丈夫将生意发扬光大。

  “用过饭,马上上燕门堡。”他要速战速决。

  “别急,先打听清楚燕无极的人品⾼下再说。”

  “师兄保证的,你还不放心?”他有点怀疑:“看你一路上游山玩⽔,一点也不急着找对象,你是不是又在骗人?本没有婚约对不对?”

  “我着急什么?你怕娶我,我可不怕嫁给你,应该着急烦恼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她说完哼了一声。

  “你不在乎嫁给我?”龙湖出乎意料之外。

  “其实师兄虽然好⾊了点,到底也是嫌冢当的人物,嫁给你不至辱没我的⾝分。”秦葯儿眨眨眼,平静地说:“你怀疑我骗人的话,咱们马上回转江南,说不定你爹和我爹已经谈定婚事,就等咱们现⾝了。”

  不,只要有一丁点可能,他都要避免。“我从来不知道,你偷偷喜我呢!”他不免沾沾自喜。

  “你除了好⾊,还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病,真糟。”她瞧他的眼光似在看着一双害虫。

  “你不喜我还说要嫁我?”

  “我只说我不怕嫁给你!你敢娶我,我就敢嫁你。其它女人或许拿一个风流老公无可奈何,在世人以‘贤淑’的大帽子扣庒下,眼泪只好住肚里流;而我,起码有三十种法子治你,你要风流之前最好三思而后行。”

  龙湖感到好笑。“你说一个让我听听。”

  葯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一种是‘贤慧法’:今天晚上你去找哪个女人,明天我马上把她买下来给你作妾,你爱玩女人嘛,你玩几个我就买几个,买得你倾家产,一屋子全是女人,看你养得起养不起?”

  “这招狠!我怕怕。你最好去嫁燕无极,他不玩女人,不用担心‘燕门堡’给你玩完了,最后只好改行开院。”

  “为什么?”

  “屋子全是女人啊!”葯儿也笑了,觉得自己真聪明,想出这么绝的法子。

  “你笑起来真好看呀,小师妹。”龙湖难得摆出正经八百的面孔。“其实我所认识的姑娘里,你是最好看的一个,只要你把子改一改,温柔些,乖巧些,别再玩这种整死人不偿命的游戏,我保证全天下的男人有一半会跪下来向你求婚。”

  “只有一半?”

  “另一半的男人娶亲啦!”

  她噗哧笑出来。“你也会跪下来向我求婚吗n·”“我是你的师兄,例外。”

  “既然你例外,一点也不想娶我,那我也不必在你面前装温柔、装乖巧,让你有幸目睹本姑娘的庐山真面目不好吗?”

  “你可以拿我当作练习温柔的对象,免得到时候在燕无极面前露出马脚,把这么好的丈夫人选吓跑了。”

  “他胆子这么小,还配称枭雄?”

  龙湖简直没办法了,他从来不曾在嘴⽪子上门赢她。

  老天爷在⼲什么?把女人生得这么聪明、善辩、鬼计多端!他不胜歉歉地想着,若是全天下的女人都像窑里的姑娘那么善解人意,对男人百依百顺,天下早太平了。

  幸亏这世上只有一个“秦要命”再多几个,男人可没地方混了!

  龙湖正自感叹,目光突然被一个正走上二楼的客人昅引住。那是一位少年书生,眉清目秀,气度雍容,不是宦门公子也是富家‮弟子‬,但他注意的不是他的⾝分,而是觉得他很像一位故人。那少年看也没看他一眼,坐到临窗的座位。

  “难道我认错了?”他心中纳闷。“两年多快三年了,他的样子长大许多,气质也变得沉称,一脸的书卷味,不再是活蹦跳的小伙子了,但五官仍是原来的模样,没道理装作不认识啊!还是我变化太剧,他认不出我来?”

  秦葯儿也在注意他,她没见过这么像书生的书生。

  “师妹…限,师妹,你别失魂了。”龙湖连叫了几声都没反应,不知怎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从来不肯以“崇拜”的眼神看他一次。

  “师兄,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书生就长这副模样,‘有文章气自华’果真不虚,看起来就不像你们这些耝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吃里扒外是师妹。”

  “给人说中弱点就生气,没风度。”

  “我对你就因为太讲风度,才让你没大没小,爬到我头上来。”

  “你的头又不是泰山、嵩山,求我爬我还不要爬呢!”

  龙湖瞪她一眼,改变话题问她:“说正经的,咱们分别两年多没见,你是不是第一眼就已认出我是师兄?”

  “废话!又不是二岁小孩,两年没见已变一个样。”

  “这就奇怪了。”龙湖狐疑的把目光向窗口的少年,决定试一试,唤道:“郭铁诺郭兄弟,好久不见,别来可好?”

  那少年正是郭铁诺,听得有人叫他,立即回头,却没一个认识的人,正奇怪呢,龙湖已兴匆匆的走过来,半骂半笑的一掌怕在他肩头上,道:“怎么,两年不见就不认人了?”

  “兄台是…”阿诺有礼的起⾝拱手,想不起来见过这个人。

  “你不记得我?”龙湖不免有点尴尬与不快,他们并非只有一面之缘,曾经相处过好些⽇子,怎么转眼就把人忘了?

  “请恕我眼拙,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龙湖。”

  阿诺仍是没印象,龙湖见他一脸‮诚坦‬,不似有心回避,也不免怀疑这世上是否有另一个少年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你有没有孪生兄弟呢?”

  阿诺脸⾊微变,脑子里已转了几转,低语道:“我没有挛生兄弟,只有一个姐姐。”

  “可是,你和他实在太像了。两年多前,算算也将近三年了,当时我正要返家,在太湖上遇到杜秀山杜大爷的船只,他们碰上不肖的船家想洗劫他们这两个北方来的旱鸭子,我正巧赶上,结果却帮不上忙,只见杜大爷挥了挥袖子,一丛钢针突然由他怀袖中了出去,那三、五个船家立即昏倒,原来钢针上沾了⿇葯。我看了好生佩服,恨不得能马上和他个朋友,就请他们坐我的船回岸,当时你人就在他⾝旁…”

  阿诺不用再听下去了,准是舅舅要送姐姐上京之前,先带她游江南风光去也,结果就遇上眼前这名男子,还跟人家了朋友,不过是以郭铁诺的名义罢了。现今他怎么办?要认,他庒没去过江南;不认,能装作失去记忆吗?

  他一时傍徨无计,跌坐回椅子上。

  “你没事吧?郭兄弟。”龙湖总不相信自己认错人。

  “我的头很疼。”他呻昑道。

  “师兄,你过来。”冷眼旁观的秦葯儿,将龙湖引到一旁,低语道:“他不像作假,是真的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你会不会认错人?”

  “不会错。适才我故意提及往事,说起杜秀山的名字,他没有反驳,确实是杜大爷的小外甥没错。”龙湖左思右想,只有一个可能,看着师妹,她也正瞪着他,异口同声道:“离魂症!他丧失记忆了。”

  “看他头疼的样子,真是病了。”葯儿同情的说。

  “也不知道他记得多少,又忘记多少。”

  “但愿没误食‘断恩草’才好。”

  “什么草?”

  “断恩草。”

  “这是什么草葯,我居然未曾听闻。”

  “去年,爹无意中得到一本古书,记载古代西域大食国曾出现几株银⾊的草,磨粉给人吃下之后,竟然完全忘怀过往旧事,而且忘得一乾二净,十分彻底,连⽗⺟儿喊他哭唤他都感觉不到一丝悉的亲情,怎样医治也枉然,并且终其一生不曾记起前事,故名‘断恩草’。”“好毒的葯!不过,那只是传说,而且这里是中原。”

  龙湖走回郭铁诺⾝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一时遗忘过去垃不打紧,不要勉強去想,引发头疼症对⾝体没好处。”

  “你说什么?”阿诺不是真头疼,而是心烦。

  “告诉我,你何时开始失去记忆的?又忘记了多少?”龙湖关心的问,指着来到⾝边的葯儿,说:“这是我师妹,姓秦,我们师出同门,对医术颇有涉猎,或许帮得上你的忙。”

  “我很好,只是不记得去过江南和结识兄台,真是抱歉。”阿诺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他只有顺⽔推舟,再见机行事。

  姐姐啊姐姐!你嫁了人,一样能给我找⿇烦!

  三人自然一桌用膳,龙湖问起杜秀山行踪。

  “真不巧,家舅为姐姐送嫁后,已在昨⽇起程往西域。”

  “没见到杜大爷,真是遗憾。”龙湖感到有点落寞,杜秀山确实是一位少见的商人,但他个洒脫,很快又能笑脸人。“不知此地的哪一户名门世家‮弟子‬有幸⾼攀郭府千金?”

  “家姐婚配燕无极,即是燕门堡的堡主。”

  彷佛给人刺了一下,龙湖露出惊奇的神情。“燕兄大喜了?”这一下的打击太凶太狠了。他的师妹怎么办?他到哪儿再找一个丈夫给她?

  “听你的口气,似乎与家姐夫乃是旧识?”

  “我和他是生死之,这次来正想去拜访他,没想到…”没想到他们千里迢迢赶路之时,正是燕无极洞房花烛之夕。龙湖本不敢去看葯儿的眼神,她一定恨死他了,害她空快一场。好一个没用的师兄!

  头大的不只龙湖,还有阿诺。原打算将他们师兄妹打发走就没事,这下可惨了,龙湖竟是燕无极的生死之,而姐姐又曾女扮男装结识龙湖,万一龙湖进⼊燕门堡后见着贞,龙湖不是笨蛋,贞人又天真,肯定会被拆穿西洋镜,到时候姐夫会怎样看姐姐呢?并非郭铁诺多心,他感觉得到燕无极是个占有很強的男人,亲姐弟拉拉手而已,他尚且锁紧眉头,一旦得知贞以未嫁之⾝结陌生男子,且同游多⽇,即使有监护人守在⾝旁,不免也要质疑贞的节吧?

  不行!不能教龙湖见着贞,就是避不了,他也必须在一旁以防万一。可是,他昨⽇已向姐姐、姐夫辞行,准备明⽇一早起程回汾,这时候再和龙湖兄妹上山反而奇怪。

  方法只有一个。亦即阿诺要求龙湖、葯儿帮他恢复记亿,并同他一路返乡,而他当尽地主之谊的招待他们,过得一两个月后再上当岭也不迟。

  秦葯儿宽慡快的允诺了。她对郭铁诺的书生形象十分爱慕,那是她从未相处过的另一类人,而且,阿诺对她的美貌不曾显露出一丝惊奇,彷佛见惯了姿⾊不逊于她的女子,这又是另一种新奇的经验。他的胞姐“燕夫人”的容貌比她如何?她一定要见识见识!

  龙湖松了一口气。还好,师妹没用她那张万年毒嘴损他、笑他,她想去汾就去汾吧!瞧瞧她对郭铁诺好像很有‮趣兴‬似的,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海上‬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舂季二十四番的花信,开到荼蘼,只剩一番楝花,待楝花开过,今年的舂天就过去了。

  往昔,燕无极本不去注意这些花事,他很忙,得空宁可跑马、打猎舒散心情,⽇子很快就过去了,不知不觉酷暑人,夹⾐换成罩⾐,才知已到盛夏。而今,他娶了个“没事忙”的老婆,她既不做饭也不⾐,筷子掉在地上也不用她弯去捡,她说,她喜有生命的东西,为什么?“因为有生命就有变化,瞧着就觉趣味!”对,要昅引郭贞去做一件事情,只需把那件事情弄得很有趣,她自会跑着去做。

  于是,以黑木楼为主的这处院子,便成了姥紫嫣红之地,月塘⽔边的杨柳苍翠滴,鸳鸯、⽩鹅在⽔中嬉戏,在绿荷摇曳中躲蔵,偶尔蹦出一只青蛙,呱呱呱!离月塘不远处新建了一座古朴的亭子,名曰新绿亭,亭上悬挂了两个木制鸟盘,每⽇晨、晚,在鸟盘里放些杂粮,让鸟雀们自由地觅食,吃了,就去月塘喝点⽔,然后又自在地在天空中飞翔。

  “鸟在天上飞才叫鸟,把它关在笼子里,没精没神的,还像鸟吗?”贞对劝她捉一对喜鹊来养的丫头这么说。

  大家都说,黑木楼有了女主人,宛似荒地里突然开出野花,变得生机,生气盎然,使人乐于亲近。

  贞开朗,爱动不爱静,亲和力十⾜,又是当家夫人的⾝分,她既愿意结,燕门堡內众家夫人们自然很快就和她混了。

  韦一箭的子张宝儿都说:“没想到官家千金也能这么活泼随和,堡主这回真是捡到宝了。”她毫不掩饰对贞的喜爱,正巧她自己也是静不下来的人。

  赵宛晶则有点闷闷不乐。原本她书香门第的出⾝使她在心态上自觉⾼于众夫人。

  如今来了个“贞主儿”(众夫人对贞的尊称),爹爹是前礼部尚书,世代⾼官的郭家,连弟弟都十七岁便考中举人,比起来,她的秀才爹爹算什么?甚且,贞陪嫁过来的大笔嫁妆,光是细软便装了六十六大箱,对每位有⾝分的夫人还都送了一份重礼,连她⾝边的丫头都分到江南来的发油和一对小元宝。听说,光是金条、金元宝就装了一箱,简直是财大气耝嘛!赵家虽也有祖传的田产,但那些毕竟不可能给女儿作陪嫁,有几两⻩金首饰就不得了了。想到这,她很快便否决贞陪嫁过来一箱⻩金的说法,因为贞戴出来的首饰都是堡主送过去的聘礼,没一样新添的。

  赵宛晶表面上尊重堡主夫人这个⾝分,內心却对贞很不以为然,觉得贞不像大家闺秀,宛晶认为自己都比她还像呢!

  她私下问丈夫:“你们一定很惊讶,也很失望吧!”你们是指三虎将。

  必饮虹望着大厅新近添上的一幅骏马图,神气活现的马儿,⽑发似乎在飘动着,看得他悠然神住,转⾝斥道:“胡说!不是大家闺秀怎送得出曹将军的真迹”原来贞由家乡带来两箱子的珍玩和真迹字画,其中曹将军和江都王绪是唐朝画马的名家,她听说三虎将和燕无极一样爱马,就各送了一幅真迹给他们,当然是以堡主的名义送的,但大家心知肚明,没有自幼浸润古董瑰宝的修养,本不会收蔵名家真迹。

  不过,既然投其所好,他们很容易使接受贞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其实,燕门堡中的人都很感,因为谁也无法否认,自从堡主娶了夫人之后,不但脸上有了笑容,也变得有人味多了。

  燕无极倒不感觉自己有很大的改变,该做的事他仍然会去做,人家欠他的债他一样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任谁也休想动摇他的意志。

  他唯一做不到的,是板着一张脸面对贞,她总有法子逗他笑,⽇常生活确实增添许多趣味,所以他很宝贝她。

  在⽇出⽇落、夕云风的照拂下,晨间山陵吐雾,向晚洵烂红霞,幻化不停的美景使人⾝心悸动,山⽔的浸润也使得贞⽑躁的子开始沉潜些。不过,这广阔的天地也使她的⾝心得到全然的抒放,轻松自在、放意自得地享受生活。

  今天她从箱子里取出一本装订得很齐整的誊本,封⽪上书着“郭家食经”是阿诺亲手抄录的,叫福大娘一定要收进箱子里。她那好几大箱的机关零件全让阿诺扣留着没带过来,又不好突然向丈夫招认她擅长机关学,没办法,只好多想些新鲜事来打发时间。现今院子已整理得有模有样了,没事翻翻食经也好。

  俗语说:“三代富,才懂得穿⾐吃饭。”富贵人家连沾酱、调味油均十分讲究。

  贞约略翻了翻,食经內容按四季物产排序,其中夏季有一章专门记载“腌”她考虑了一下,把福大娘叫来,让她坐,与她商量着。

  接连几天,院子各角落的凉处,均排放了十来只大瓮,长工、佣妇、丫头们忙着洗洗切切、磨磨弄弄,按照贞喝咐的,以古法腌制⾖豉、辣酱、⾖腐啂、酸菜、红糟⾁、梅子…直忙了好些天,并叫福大娘负责盯着瞧,一个步骤也不许偷懒。另外,还教厨房以⿇油炒花椒炼出“花椒油”其特殊的香味用来炒鸭丝、芽菜,吃得燕无极赞不绝口。

  “好吃吗?”

  “想不到老李的厨艺大有长进。”燕无极连夹了几筷糟溜鸭肝,带有酒香的薄片鸭肝⼊口滑嫰,十分美味。“我还亲自到厨房去指点他一番呢!”

  “你?”燕无极一脸怀疑的表情。

  “正是你的宝贝老婆我。”贞死不要脸的自吹自擂:“你是我最最重要的老公,你的健康就是我的幸福,你的快乐就是我的荣耀,所以,我特地拿出我爹送的食经秘笈,苦下一番工夫,不会动手做也可以开口指点人哪!你瞧,效果不是好的。”这倒不是信口胡吹,虽然开口命令人很容易,但下人都晓得她来历不凡,不敢轻忽她的味觉,因为口味道地与否,她⼊口即辨。

  “到了夏⽇酷暑时候,那些腌菜也差不多可以吃了,正好开胃。我命人多做些,自己留一点,其余送去大厨房教人家也尝尝。”除了黑木楼,三虎将和几位总管各有自己的屋子和厨房,其它下属都吃大厨房。

  “不过,腌梅我得自己留着,到了夏天做冰镇酸梅汤给你解暑,可好?”

  “好。”燕无极欣悦地拧了拧她的小鼻子,笑道:“怪不得韦一箭的人人都说我运气好,捡了个宝,够资格配做他们的‘贞主儿’。”

  贞得意极了,下回阿诺来也教他听听,他的‮姐小‬姐到了这里,由⿇烦精摇⾝一变成宝了,他可以不必担心她会被休回家。

  “对了,夫君,韦一箭这名字真奇特,他可以百步穿杨,一箭正中红心吗?”

  “他爹生前是打猎维生的猎户,生了儿子自然期望他‘一箭’中猎物,満载而归。”

  “很有意思。夫君,那你的名字呢?”

  燕无极静默不语,他几乎不向她提及自己的过去。

  “我的名字是师⽗取的,没有特别的意义。”

  他闪躲的语气,使贞窥见了隐秘一般,注视他探幽的眸子,双瞳里涌滚着教人不可解的思绪,引发贞源源不绝的疑惑。他为什么不坦然回答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他的过去必然多采多姿,充満离合悲,但毕竟是过去了,还有什么不能讲的?莫非,过去的并未完全过去?

  原来,她仍然不了解他,不曾得到他全部的信赖。⾝体可以结合,但是心呢?她毫不保留的出她的心,他却把自己的心守得好好的。

  夜里,芙蓉帐內,她悄然问:“你爱我吗?”

  他半晌无话。

  “不爱我吗?”

  “不是,我很喜你。”

  “喜而不是爱?我不懂…”她充満感情地喃喃说。

  “别说了。”燕无极温柔地注视她,深⾊的眼睛里含満了解的关怀。“我们的⽇子不是过得很好吗?我很⾼兴娶你为,这是我的真心话。”

  贞偎进他怀里,他自然地拥紧她,给她保证。

  她从內心里产生新的生活目标:她要赢得他的爱!只因为她已经无可救葯的爱上了他,所以他也必须爱她才公平。但要怎么做才能赢得他的爱呢?

  ‮夜一‬想东想西,早上自然起得晚了,直睡到⽇上三竿,才被燕无极摇醒。他已练过功、洗了⾝,也用过膳了,正要去舂秋楼开会。

  “啊!起晚了。”贞好不懊恼。“昨夜想了好久,决定要当个好子的,结果又睡晚了。美绢呢,怎不喊醒我?”

  “我叫她们别来烦你,让你睡⾜了,才有精神下山去玩。”

  “去玩?什么时候?”

  她⾐衫不整地跪在铺上,两手攀住丈夫的颈子,‮奋兴‬地问着,浑不觉自己这副模样有多么人。燕无极的眼中散放出异彩,视线朝下溜了溜,猛地菗了一口大气,不敢再看,将她的两手拉下;而她心中盈満快,又伸手揽住他的,脸贴在他的口上,喃喃道:“你要带我下山玩,我觉得非常幸福呢!”

  她真诚的语气十分感动人,教燕无极惭愧自己不能待她更好。

  “好啦!你再黏着我,我一上午的会议可开不完了,只好取消下山的提议。”

  贞马上放开他,挥苍蝇一样的赶他走。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燕无极摇‮头摇‬,走了。

  她一下地,丫头们也开始忙碌起来,端洗脸⽔的、送参汤的、换⾐的、梳头的、捧首饰盒的,贞是愈来愈爱美了。

  “堡主可真疼惜夫人呢!”寒碧笑着捧来早点,伺候她用膳。“他不许我们吵醒你,还代手脚要放轻点,他对夫人真是疼爱极了。”陪嫁过来的丫头都机伶的改了称谓,不敢再叫‮姐小‬,当然更没胆子在燕无极的地盘叫他姑爷。

  贞听得喜孜孜的,更加决心要做一名好子,要早起,要学针线,要会下厨房…

  “夫人,你还是别太勉強了。”在一旁听她述说大计画的美绢,忍不住嘀咕道,夫人做家事天分之差,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你说什么?”

  “下厨要拿菜刀,很危险的,而且夫人你一见⾎就昏倒,到时候反而教堡主担心。”

  “好像有点道理。”

  美绢向寒碧苦笑着,能打消夫人的念头那最好,免得到时候她又拿她们当实习的对象,家事没学成,反而把大伙儿吓出一⾝冷汗。主子⾝上有伤,作奴婢的第一个倒霉,说不定还得受罚,严重的还会被赶出去。

  夫人在家是老爷、少爷的宝,嫁过来是堡主的宝,没人敢冒险让她出一丁点意外,否则就吃不完兜着走,没人担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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