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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璁大概不能算是个坏人,当然了,也不是好人,实际上,他只是一个自卑的小人物,他前半生历经坎坷,学习成绩差,也不会拍上司马庇,好不容易借着“议礼”红了一把,还差点被人活活打死,算是倒霉到了家。
经过艰苦奋斗,九死一生,他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杨廷和走了,杨慎也走了,本以为可以就此扬眉吐气的张璁却惊奇地发现,自己虽然是胜利者,却不是获益者。
考虑到张璁同志的重大贡献,他本来应该进⼊內阁,实现多年前的梦想,可此时张先生才发现,他这条咸鱼虽然翻了⾝,却很难跳进龙门。
这里介绍一下,要想进⼊內阁,一般有三个条件,首先这人应该进过翰林院,当过庶吉士,这是基本条件,相当于学历资本。其次,必须由朝中大臣会推,也就是所谓的主民推荐,当然了,自己推荐自己是不行的。最后,內阁列出名单,由皇帝拍板同意,这就算⼊阁了。
明朝那些事儿4第三章解脫(4)
我们把张璁同志的简历对比一下以上条件,就会发现他实在是不够格。
学历就不用说了,他连翰林院的门卫都没⼲过,而要想让大臣们会推他,那就是痴人说梦,光是骂他的奏折就能把他活埋,对于这位仁兄,真可谓是全朝共讨之,群臣共诛之。
于是张璁先生只剩下了最后一救命稻草——皇帝同意。
可光是老板同意是不够的,群众基础太差,没人推举,你总不好意思⽑遂自荐吧。
事情到这里就算僵住了,但其实张璁先生还是有指望的,因为皇帝陛下的手中还有一项特殊的权力,可以让他顺利⼊阁,这就是中旨。
所谓中旨,就是皇帝不经过內阁讨论推举,直接下令任免人员或是颁布法令,可谓是一条捷径。但奇怪的是,一般情况下,皇帝很少使用中旨提拔大臣,而其中原因可谓让人大跌眼镜——皇帝愿意给,大臣不愿要。
明代的员官确实有几把硬骨头,对于直接由皇帝任命的员官,他们是极其鄙视的,只有扎于民人群众,有着广泛支持率的同志,才会得到他们的拥护,靠皇帝下旨升官的人,他们的统一评价是——不要脸。
考虑到面子问题,很多人宁可不升官,也不愿意走中旨这条路。
但你要以为张璁先生是碍于面子,才不靠中旨升官,那你就错了。张璁先生出⾝低微,且一直以来強烈要求进步,有没有脸都难说,至于要不要脸,那实在是一个很次要的问题。
之所以不用中旨,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怪只能怪张璁先生的名声太差了,皇帝还没有任命,內阁大臣和各部言官就已经放出话来,只要中旨一下,就立刻使用封驳权,把旨意退回去!
事情搞成这样,就没什么意思了,会推不可能,中旨没指望,无奈之下,张璁开动脑筋,刻苦钻研,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虽说在朝中已经是人见人厌,处于彻底的狗不理状态,但张璁相信,他总能找到一个支持自己的人,经过逐个排查,他最终证实了这一判断的正确。
那个可以帮助他⼊阁的人就是杨一清。
杨一清可以算是张璁的忠实拥护者,当初他听说张璁议礼的时候,正躺在上睡午觉,也没太在意这事儿,只是让人把张璁的奏章读给他听,结果听到一半,他就打消了瞌睡,精神抖擞地跳下了,说出了一句可怕的断言:
“即使圣人再生,也驳不倒张璁了!”
虽然这话有点夸张,但事实证明杨一清是对的,之后他成为了张璁的忠实支持者,为议礼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到了⼊阁的关键时刻,张璁又一次想起了这位大人物,希望他出山再拉兄弟一把。
杨一清答应了,对于这位久经考验的官场老手来说,重新⼊阁玩玩政治倒也不失为退休前的一件乐事。
怀着这种意愿,杨一清进⼊了內阁,再次投⼊了政治的漩涡。事情果然如张璁等人预料,嘉靖皇帝一下中旨,弹劾的奏章如排山倒海般地庒了过来,朝中骂声一片。
但群众再动,也抵不上导领的一句话,在杨一清的安排下,皇帝的旨意顺利得到了执行,张璁终于实现了当年萧半仙的预言,顺利⼊阁成为了大学士。
张璁终于心満意⾜了,他对杨一清先生自然是感恩戴德,而杨一清也十分欣慰,二十年前,张永帮了他,并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二十年后,他给了张璁同样的待遇,使这个小人物达成了最终的梦想。
但是杨一清没有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并没有得到善意的回报,却使他的半生荣誉功名毁于一旦。
张璁的诡计
公正地讲,在议礼纷争的那些⽇子里,张璁还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人,他⾝而出,为孤立无助的说话,对抗权倾天下的杨廷和。应该说,这是一个勇敢的行为,虽说他是出于投机的目的,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让人认自己的⽗⺟,有错吗?
明朝那些事儿4第三章解脫(5)
可是当他终于出人头地,成为朝中大官的时候,事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化的起因来源于张璁本人,这位老兄自打飞⻩腾达之后,就患上了一种疾病。
更⿇烦的是,他得的不是简单的发烧感冒,而是一种治不好的绝症。事实上,这种病到今天都没法医,它的名字叫心理态变。
而在张璁先生⾝上,具体临表现为偏执、自私、多疑、看谁都不顺眼、见谁踩谁等等。
说来不幸,张先生之所以染上这个⽑病,都是被人骂出来的。
自从他出道以来,就不断地被人骂,先被礼部的人欺负,连工作都不给安排,议礼之后他得到的骂声更是如滔滔江⽔连绵不绝,没有骂过他的人可谓是稀有动物,奏章上的口⽔就能把他淹死。
张先生青年时代本来就有心理影,中年时又被无数人脚踩踏,在极度的庒力和恐惧之下,他的心理终于被彻底扭曲。
一个也不放过,一个也不饶恕。这就是张璁的座右铭。
于是张先生就此开始了他的斗争生涯,但凡是不服他的,不听他的,不伺候他的,他统统给予了相同的待遇——恶整。不是让你穿小鞋,就是找机会罢你的官,不把你搞得半死不活绝不罢休。
今天斗,明天斗,终于斗成了万人仇,无数员官表面上啥也不说,背后提到张璁这个名字,却无不咬牙切齿,捶顿⾜,甚至有人把他的画像挂在家里,回家就对着画骂一顿,且每⽇必骂,风雨无阻。
可笑的是,张学士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上班途中还经常主动热情地和同事们打招呼,自我感觉实在是相当地好。
张璁先生的奋斗史为我们生动地诠释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人是怎么傻起来的。
欺负下级也就罢了,随着病情的恶化,他又瞄准了一个更为強大的目标——杨一清。
杨一清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平时也不怎么和张璁计较,但张璁是个说他胖就开始的人,越来越觉得杨一清碍事(杨一清是首辅),为了能够为所为,他决定铤而走险,弹劾自己的导领。
于是在嘉靖八年(1529),张璁突然发动了进攻,张先生果然不同凡响,一出手就是大阵仗,出派手下的所有主力言官上奏弹劾杨一清,
而在奏章里,张璁还额外送给杨一清一个十分响亮的外号——奷人。
张璁之所以敢这么⼲,是经过周密计算的,皇帝和自己关系好,朝中又有自己的一帮死,杨一清虽是老⼲部,初来乍到,基不牢,要除掉他应该不成问题。
这个打算本来应该是没错的,如无意外,皇帝一定会偏向他的忠实支持者张璁先生,但人生似乎总是充満了惊喜。
很快,杨一清就得知自己被人告了,却毫不吃惊,这套把戏他见得多了,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的,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大举反击,只是上了封奏折为自己辩护,顺便骂了几句张璁,然后郑重提出辞职。
张璁很意外,在他看来,杨一清的这一举动无异于自掘坟墓。这是因为杨一清是他向皇上私下推荐,才得以顺利⼊阁的,而且据他所知,此人与嘉靖皇帝的关系一般,远远不如自己,提出主动辞职也威胁不了任何人。
莫非杨一清已经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事情就这么完了?
存在着如此天真的想法,充分说明张璁同志还没有开窍,要知道,杨一清先生成化八年(1472)中进士,一直在朝廷混,迄今为止已经⼲了57年,他的工龄和张璁的年龄差不多。如果翻开杨先生那份厚重的档案,数一数他曾经⼲掉过的敌人名单(如刘瑾、杨廷和等),然后再掂下自己的斤两,相信张璁会做出更加理智的判断。
不久之后,结果出来了,皇帝陛下非但没有同意杨一清的辞呈,反而严厉斥责了张璁等人,要他们搞好自我批评。
这下子张璁纳闷了,杨一清和嘉靖确实没有什么渊源,为何会如此维护他呢?
明朝那些事儿4第三章解脫(6)
这实在不能怪张璁,因为他不知道的事情确实太多。
十多年前,当朱厚熜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在湖北安陆当土财主的时候,他的⽗亲兴献王曾反复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若朝中有三个人在,必定家国兴旺、万民无忧!”
朱厚熜牢牢地记住了⽗亲的话,也记住了这三个人的名字:李东、刘大夏、杨一清。
在朱厚熜看来,杨一清就是他的偶像,张璁不过是个跟班,跟班想跟偶像斗,只能说是不自量力。
于是在朱厚熜的反复恳求下,杨老⼲部勉为其难地收回了辞职信,表示打死不退休,愿意继续为家国发光发热。
张璁彻底没辙了,但他没有想到,更大的⿇烦还在后头。
员官已经忍很久了,他们大都吃过张璁的亏,要不是因为此人正当红,估计早就去跟他玩命了,现在复仇的机会总算到了。
很快又是一顿拳相,口⽔横飞,张璁顶不住了,朱厚熜也不想让他继续顶了,便作出了一个让张璁伤心绝的决定——辞退。
而张璁也着实让皇帝大吃了一惊,他听到消息后没有死磨硬泡,也没痛哭流涕,却采取了一个意外的举动——拔腿就跑。
张璁先生似乎失礼了,无论如何,也不用跑得这么快吧。
跑得快?再不快跑就被人给打死了!
事实上,张璁兄对自己的处境是有着清醒认识的,虽说那帮人现在看上去服服帖帖,一旦自己翻了船,他们必定会毫不犹豫地踏上一脚,再吐上口唾沫。
于是他和桂萼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就连夜逃了出去,速度之快着实让人瞠目结⾆。
当张璁逃出京城的那一刻,他几乎已经完全绝望,经历了如此多的风波挫折,才坐到了今天的位置,而在这个狼狈的深夜,他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似乎太快了点吧!
可能上天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并未抛弃张璁,这一次他不过是和张先生开了个小玩笑,不久之后张璁将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他的辉煌仍将继续下去,直到他遇见那个宿命中真正的敌人。
事实证明,张璁是一个很有效率的人,他八月份跑出去,可还不到一个月,他就跑了回来。当然,是皇帝陛下把他叫回来的。
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变化,竟然只是因为张璁的一个同上书骂了杨一清。其实骂就骂了,没什么大不了,在那年头,上到皇帝,下到县官,没挨过骂的人扳着指头也能数出来,员官们的抗击打能力普遍很強,所以杨一清也并不在乎。
但问题在于,皇帝在乎。
他赶走张璁其实只是一时气愤,对于这位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的仁兄,他还是很有感情的,并不想赶尽杀绝。冷静下来后,他决定收回自己的决定,让张璁继续去当他的內阁大臣。
张璁就此官复原职,而与此同时,杨一清却又一次提出了退休申请。
斗了几十年,实在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就此结束吧。
但这只是杨一清的个人愿望,与张璁无关。经历了这次打击,他的心理疾病已经发展到了极为严重的程度,对于杨一清,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其实皇帝不想让他的这位偶像走,也不打算批准他的辞呈,但这一次,张璁却用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赶走了杨一清。
当许多言官顺风倒攻击杨一清,要求把他削职为民的时候,张璁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为杨一清求情。
张先生求情的经典语句如下:
“陛下请看在杨一清曾立有大功的份上,对他宽大处理吧!”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杨一清被张璁理所当然地定了罪,而和削职为民比起来,光荣退休实在是天恩浩,坦⽩从宽了。
于是杨一清得到了皇帝的恩准,回到了家中,准备安度晚年。
但这一次他没有如愿。
在老家,杨一清先生还没来得及学会养鸟打太极,就得到了一道残酷的命令——削去官职,收回赏赐,等待处理。
明朝那些事儿4第三章解脫(7)
杨先生的罪名是贪污受贿,具体说来是收了不该收的钱,一个死人的钱——张永。
据说在张永死后,杨一清收了张永家二百两⻩金——不是⽩收的,无功不受禄,他给张永写了一首墓志铭。
杨一清和张永是老朋友了,按说收点钱也算不了啥,但在张璁看来,这是一种变相行贿(反贪意识很強),就纠集手下狠狠地告了一状。
杨一清确实收了二百两,但不是⻩金,而是⽩银,以他的⾝份和书法,这个数目并不过分,但在政治斗争中,方式手段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
杨一清终于崩溃了,经历了无数年的风风雨雨,在人生的最后关头,却得到了这样一个下场。他发出了最后的哀叹,就此撒手而去:
“拼搏一生,却为小人所害!”
其实这样的感叹并没有什么意义,每一个参加这场残酷游戏的人,最终都将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一种解脫。
张璁⾼兴了,他竟然斗倒了杨一清!胜利来得如此迅速,如此容易,再也没有人敢触碰他的权威!
张璁得意地大笑着,在他看来,前途已是一片光明。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好运已经走到了终点,一个敌人已出现在他的面前。
明朝那些事儿4第四章龙争虎斗(1)
丧钟的奏鸣
嘉靖九年(1530)二月,皇帝陛下突然召见了张璁,给了他一封奏折,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回家仔细看看,⽇后记得回禀。”
审阅奏折对于张璁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他漫不经心地收下这份文件,打道回府。
一天之后,他打开了这份文件,目瞪口呆,恼羞成怒。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封骂人的奏折,但在张璁看来,它比骂折要可怕得多。
因为在这封奏折里,他感受到了一种強有力的威胁——对自己权力的威胁。
这封奏折的主要內容是建议天地分开祭祀,这是个比较复杂的礼仪问题,简单说来是这样:在以往,皇帝祭天地是一齐举行的,而在奏折中,这位上书员官建议皇帝改变以往规定,单独祭天,以示郑重。
这样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可是对于张璁而言,却无益于五雷轰顶。
大事不好,抢生意的来了!
张先生自己就是靠议礼起家的,这是他的老本行,其成功经历鼓舞了很多人,既然议礼能够升官,何乐不为?
很明显,现在这一套行情看涨,许多人都想往里钻,而张璁先生也着实不是一个心开阔的人,准备搞点垄断,一人独大。
他认真地看完了奏折,牢牢地记住了那个上书员官的名字——夏言。
敢冒头,就把你打下去!
没有竞争的市场只存在于理论想象之中——引自微观经济学(⾼等教育出版社出版)
夏言,男,江西贵溪人,时任兵科给事中,说来有点滑稽,和张学士比起来,这位仁兄虽然官小年纪小,却是不折不扣的前辈,因为他中进士比张璁早几年。
但他的试考成绩却比张璁还要差,张璁多少还进了二甲,他才考到了三甲,说来确实有点丢人,考到这么个成绩,翰林是绝对当不上的了,早点找个单位就业才是正路。
一般三甲的进士员官,下到地方多少也能混个七品县官当当,但要留京北,那可就难了,翰林院自不必说,央中六部也不要差生。
但夏言确实留在了京北,当然,两全其美是不可能的,进不去大机关的夏言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小衙门——行人司。
夏言在行人司当了一名行人,他也就此得到了新称呼——夏行人。这个职务实在不⾼,只有八品,连芝⿇官都算不上。
行人司是个跑腿的衙门,在央中各大机关里实在不起眼,原先夏言对此也颇为失望,但等他正式上班才明⽩,自己实在是捡了个便大宜。
因为他惊喜地发现,自己跑腿的对象十分特别——皇帝。
夏言的主要工作是领受旨意,传送各部各地,然后汇报出行情况。这是一份琐碎的工作,却很有前途。
要知道,越接近心脏的部位越能得到⾎,同理,天天见皇帝也着实是个美差,甭管表现如何,混个脸才是正理。
当然,皇帝也不是好伺候的,所谓伴君如伴虎,危险与机遇并存,归结底,混得好不好,还是要看自己,⼲得不好没准脑袋就没了,所以这也是一份⾼风险的工作。
但夏言却毫不畏惧,如鱼得⽔,很快就被提升为兵科给事中,这其中可谓大有奥妙。
要知道,夏言虽然低分,却绝对不是低能,而且他还有三样独门武器,⾜以保证他出人头地。
请大家务必相信,长得帅除了好找老婆外,还容易升官,这条理论应该是靠得住的,夏先生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因为他的第一样武器就是长得帅(史载:眉目疏朗),还有一把好胡子(这在当时很重要)。
嘉靖大概也不想每天早起就看到一个长得让人倒胃口的人,夏言就此得宠似乎也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而除了长得帅外,夏言先生还有第二样武器——普通话(官话)说得好。
请注意,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在明代,普通话(官话)的推广工作还没有深⼊人心,皇帝也不是翻译机,所以每次召见广东、、浙江一带的员官时都极其头疼。
明朝那些事儿4第四章龙争虎斗(2)
夏言虽然是江西人,却能够自觉学习普通话,所谓“吐音洪畅,不乡音”说起话来十分流畅,那是相当的标准。
有这样两项特长,想不升官都难。
但无论如何,夏言这次还是惹上了大⿇烦,毕竟张璁是內阁首辅,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双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事实上,张璁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后生晚辈,他指使手下认真研究了夏言的奏折,准备发动烈猛的反击。
张璁的资源确实很丰富,他有权有势,有钱有人,杨一清都垮了,夏言又算个什么东西?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张先生忽略了一件事——他只注意到了奏折,却没有听懂皇帝说过的那句话。
很快,张璁的死,內阁成员霍韬就写好了一封奏折,此折骂人⽔平之⾼,据说连老牌职业言官都叹为观止,自愧不如。
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夏言,你就等着瞧吧!
张璁彻底安心了,准备回家睡个安稳觉,然而他绝不会想到,大祸已然就此种下。
第二天,奏折送上,皇帝陛下当庭就有了回复:
“这封奏折是谁写的?”
霍韬反应十分敏捷,立即站了出来,大声回奏:
“是臣所写!”
霍韬等待着皇帝的表扬,然而他等到的却是一声怒吼:
“抓起来!即刻下狱!”
霍先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带着満头的雾⽔,被锦⾐卫拖了出去。
张璁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他唯恐自己是在做梦,见鬼了,骂夏言的文章,皇帝为什么生气?
张璁先生实在是糊涂了,这个谜底他原本知道,看来这次是记不好。
他忘记了自己之所以能够⾝居⾼位,只是因为议礼,而议礼能够成功,全靠皇帝的支持。嘉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做事情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果他不赞成夏言的看法,怎么会把奏折给张璁呢?
霍韬先生极尽骂人之能事,把夏言说得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可如果夏言是乞丐,支持他的嘉靖岂不就成了乞丐中的霸主?
这笔帐都算不出来,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都在混些什么。
霍先生进了监狱,可事情还没有完,心灵受到无情创伤的皇帝陛下当众下达了命令:
“夏言的奏折很好,升为侍读学士,授四品衔!”
然后他瞥了张璁一眼,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张璁的冷汗流遍了全⾝,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在这次斗争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但此时言败还为时过早,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张璁仍然有成竹,因为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很快,他将使用一种快捷有效的方法,去解决那个不知天⾼地厚的对手。
第三种武器
満脸云的张璁回到了府邸,立即召集了他的所有手下,只下达了一个命令:
“从今天起,时刻注意夏言,若发现有任何不妥举动,立即上书弹劾!”
张璁的方法,学名叫“囚笼战术”说穿了就是骂战,他要利用自己的权势,注意夏言的一举一动,⽇夜不停地发动攻击,让他无处可蔵,精神时刻处于紧张之中,最终让他知难而退。
这是一种十分无聇的手段,是⾚裸裸的精神战。
当骂折如排山倒海般向夏言涌来时,他又有什么力量去抵挡呢?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孤独的小官而已。
张璁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胜利看来并不遥远。
应该说,张璁的判断是正确的,夏言确实是个孤独的人,他的朋友不多,也没有強硬的后台,但在这场战斗中,他并不是毫无胜算。
因为他还有着自己的第三样武器。
后世的许多言官都十分仰慕夏言,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据说还曾经送给他一个头衔——“第一能战”因为这位夏先生真正的可怕之处并非长得帅,普通话好,而是他的口才和笔法。
明朝那些事儿4第四章龙争虎斗(3)
张璁所不知道的是,夏言其实是一个应试教育的牺牲品,在十几年前的那次科举试考中,他的成绩之所以那么差,只是因为他的文笔太过犀利,不合考官的胃口而已。
所以当知情人跑来向他通报这一情况,为他担心的时候,夏言却作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回复:
“大可不必费劲,就让他们一起上吧!能奈我何!”
攻击如期开始了,张璁手下的十余名言官对夏言发动了烈猛的攻击,从言辞不当到迟到早退、不按规定着装等等等等,只要是能骂、能掐的地方概不放过。
可张璁万没料到,这正中夏言下怀,很明显,他在掐架方面是很有点天赋的。对手只要找上门来,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文辞锋锐无比,且反应极快,今天的敌人今天骂,从不过夜,效率极⾼。其战斗力之可怕只能用彪悍二字来形容。
由于夏言骂得实在太狠,连和他掐架的人⽩天上班见到他都要绕行,骂到这个份上,可谓是骂出了⽔平,骂出了风格。
十分凑巧的是,夏先生的字叫做公谨,这位仁兄虽是文官,却比当年的三国武将周瑜(公瑾)更为厉害,于是某些喜搞笑的大臣每次见到夏言,都会笑着对他讲:
“公谨(公瑾)兄,你还是改名叫子龙吧!”
子龙,一⾝都是胆!
张璁原本打算加大力度,把夏言骂成神经病,可事与愿违,这位兄台不但没疯,还越来越精神,斗志昂。
但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想不⼲也不行了,张璁决心把这场危险的游戏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