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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徐渭对自己的能力排序是错误的,因为他最突出的能力既不是绘画,也不是书法,更不是诗词,而是兵法。
徐渭是一个精通兵法的人,且绝非纸上谈兵,这也是个怪事,胡宗宪懂兵法,那是在边界喝了几年风,看了无数死人,千辛万苦才有所悟。
徐秀才天天坐在家里,也没机会上场战观摩,光凭几本兵书就知兵法作战,只能说他太有才了。
就这样,穿着一⾝破⾐烂衫的徐渭,大摇大摆地进了总督府,他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好吃好穿不说,看见什么好就拿什么,除了胡宗宪的老婆,没有他不敢开口要的。
更为滑稽的是,这位仁兄吃了饭后,就喜四处瞎转悠,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有一次胡宗宪在议事堂召开重要军事会议,与会者包括俞大猷、卢镗等⾼级将领,大家正屏气凝神地听胡总督训话,徐渭突然闯了进来。
看见这位师爷门都不敲,疾行而⼊,胡宗宪还以为有何紧急事务,当即闭上嘴,等着徐先生的指示,总督不说话,自然没人敢出声,于是会场一片寂静,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位天外来客。
徐师爷果然不同凡响,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他一言不发,轻松自如地绕场一周,然后扬长而去。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人莫不是个神经病吧?
胡宗宪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对下属也缺乏耐心,动辄质问谩骂,谁要敢在他开会的时候来这么一手,打个半死拖出去喂狗也不奇怪。
然而对这位拿他开涮的穷秀才,胡宗宪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容忍,庒就没提过这事,放任不管。
胡宗宪的谦虚谨慎收到了回报,在度过开始的磨合期后,徐渭开始映出耀眼的光芒,他的文笔极好,切中要点,上至皇帝,下到县府,胡宗宪的一切来往公文都由他包办,连老牌公文专家严嵩都几次来信,表扬胡宗宪的公文写作。
然而对胡宗宪影响深远的,并不是这些往来文书,而是一次不经意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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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总督的胡宗宪原本以为,在他的光辉导领下,倭寇之可以很快平息,但自嘉靖三十四年(1555)后,这场祸却越发严重,抢劫犯们越来越勤奋,每年都要来光顾几十次。胡宗宪不肯示弱,分兵出击,全力进剿,结果却是败多胜少,⼊不敷出。
就在胡宗宪又一次为战败抓耳挠腮、苦思对策的时候,徐渭来到他的⾝边,对焦头烂额的总督大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先定大局,谋而后动。
胡宗宪就此找到了通往胜利的道路。
他终于醒悟,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在为一城一池之得失拼命,而获取胜利的关键,他却从未把握。
撩开了前方的重重雾,胡宗宪终于发现,在那些七八糟的渔民、海盗、⽇本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的背后,隐蔵着两个真正的对手。
汉奷?海盗?
实事求是地讲,⽇本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倭寇军的主力,绝非是智商有何过人之处,只是因为他们脑子一筋,打仗不怕死,总是冲在最前面,正是所谓好用又结实。
而据史料记载,这帮远道而来的⽇本抢劫犯基本不识路,脑袋也不好使,如果让他们自己上岸转悠,没准就被人贩子给卖了。
其实⽇本人到国中沿海混饭吃,从朱元璋时代就已经开始了,但两百多年你抢我抓,也没出什么大子。嘉靖年间,倭寇之所以如此庞大,且有组织、无纪律,实在要拜两位仁兄所赐,这两个人,一个叫汪直,另一个叫徐海。
汪直,是明史上的称呼,其他史书大都称王直,十分凑巧,这位兄台正是胡宗宪的老乡,他也是徽州人,要说起这位兄弟的传奇经历,那实在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在许多史书上,汪直的定义大致如此:生狡诈偷摸狗,后游到⽇本,勾结倭寇,为⽇本人带路进犯国中,是罪大恶极的狗汉奷。
这的确是一个极其醒目,且振奋人心的结论,但在我看来,它很有可能是错误的。
而且至少我可以肯定一点:汪直不是汉奷。
请诸位热⾎青年先不要忙着抄家伙,等我讲完再动手也不迟,本人不是翻案一族,也无意向这方面发展,下此结论,只是因为汪直不符合汉奷的定义。
什么是汉奷?在嘉靖年间,所谓汉奷,就是给⽇本倭寇⼲活的人。
按此标准,汪直实在不够格,因为这位兄台确实没帮⽇本人⼲活,恰恰相反,是⽇本人给他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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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号五峰,其实那一切传奇风波的起始,只是因为一桩生意。
作为胡宗宪的最強对手,汪直自幼就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不过很可惜,他的聪明并不在读书上。
汪直的脑袋似乎很难接受四书五经的信号,读书对他而言是一种磨折,所以机灵的他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另一条出路——做生意。
一般人做生意,都是由小做起,先得摆地摊、开杂货店,慢慢地才能倒钢材、卖军火。而汪直却大为不同,从经济学的角度讲,汪老板的生意起点相当⾼——际国贸易。
所谓际国贸易,说穿了就是把国內的货卖到国外,再倒回来。汪直很明⽩,在街头卖香烟是很难发财的,只有转口贸易才能致富。在明代,海上贸易是被明令噤止的,所谓“片板不得下海”抓住了不是闹着玩的,但是历史无数次证明,打不倒经济规律,发家致富的意志和决心是无法阻拦的。
汪直就是早期下海的发起人之一,他找到了一个叫徐惟学的合伙人,说服他一同外出经商,这个徐惟学也不是善类,早年还⼲过几年強盗,心一横变卖了家产也下了海。
汪直的第一笔贸易是在广东进行的,他带着货物在一个深夜悄悄出海,向着更远的南方驶去。
在今天的东南亚一带,汪直以极为悬殊的价格卖出了他的货物,当巨额的利润流⼊口袋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奋兴。
于是他下定决心,赌上自己的一切,把这笔生意做到底。
随着生意的不断进行,汪直的船队越来越庞大,手下越来越多,利润也越来越丰厚,汪老板终于成功致富,成为众人模仿的榜样。
如果事情就此打住,应该还不算太坏,汪直的行为从法律上定义,应该算是走私,而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树大招风,被长省兼海关关长胡宗宪盯住,然后在某一次走私中被查私大队长俞大猷抓住,之后判刑、流放或是杀头。
但汪老板的望是无法満⾜的,见好就收也绝不是他的人生信条,不久之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选择。
东南亚的业务潜力已经不大了,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汪老板决定转向⽇本市场。原因很简单——⽇本人的钱好赚。
就地理而言,⽇本实在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火山和地震外,差不多什么都缺,汪直贩运货物到这里,想开多⾼价就开多⾼价,独此一家,爱买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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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提⾼⽇本的生活⽔平外,汪老板还为减少⽇本人口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因为在提供⽇常物品的同时,他还走私一种十分特别的货物。
其实这种货物大家并不陌生,在家国贸易品的排名中,近几百年来,它始终盘踞排行榜第一名——军火。
在东南亚贸易中,汪直和葡萄牙人成了铁哥们,葡老外们喜国中的瓷器、茶叶,口袋里却没钱,只好拿去换,且唯恐汪直不收,所以价格便宜,算是半卖半送。
汪直充分发挥了奷商的本⾊,每次都表现得极其为难,还经常表示下不为例,结果一转手,就把它们送到了⽇本,以十倍的价格。
别说十倍,就是一百倍,估计⽇本人也照买不误,当时正是战国时代,彼此之间打来打去不亦乐乎,大刀长矛也用腻了,大家都改玩了。
在汪直的订货名单中,岛津、织田等诸侯都是大客户,汪老板还比较讲信用,有时还会去调查战争杀伤情况,确保售后服务。
当然了,在贸易进行中,也有一些不谐和的揷曲,东南亚和浙江沿海向来是海盗聚集地,汪直的船队经常由于目标太大,被人抢劫,汪老板气得不行:我运的是军火,你竟敢抢我?!
一怒之下,他组织了人私武装,开始还只是护航,后来发现海盗这活儿来钱更快,索兼职⼲起了海盗,就这样,汪直由一个海外淘金者变成海商,最后又成为了武装走私集团的头目。
然而这远不是终点,随着业务的不断扩大,汪氏海外贸易有限公司兼海盗无限集团急需寻找一个固定的办公场所。当然困难是存在的,嘉靖先生虽说忙着修道,但绝不会允许汪老板在他鼻子下面开办事处。
为了公司的长远发展,汪直决定把总公司搬到⽇本,具体位置在⽇本九州南部(今⽇本冲绳附近),他在那里占据了一片地方,作为自己的基地。
汪老板的生意做得很大,他不但有大型船队,人私武装,还过了一把皇帝瘾,在他的辖区內,住着四千多名国中移民,服从他的管理,他还雇用了很多来找工作的⽇本人,⾝体好的担任保镖或是打手,体格差的就安排扫大街,当下人使唤。
汪直对公司的发展十分満意,还给自己的这片自留地取了个名字——“宋国”
必须说明的是,汪老板在⽇本开公司,是没有经过当局允许的,也没有到有关部门注册,成立多年一分税钱也没过。这事往大了说,就是非法侵占他国领土,是对家国尊严的大胆挑衅。
但从头到尾⽇本人连个庇都不敢放,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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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史书里,战国被描述成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无数勇猛之士在万军之中横冲直撞,着实壮观。
但是实际情况可能并非如此,比如⽇本历史上著名的桶狭间战役,那位威震⽇本,号称无人可挡的大诸侯今川义元,手底下的全部兵力不过四五万人,仅此而已。
当时,一般战役两方人数加在一起也就五六千人,要摆在国中,这也就是个仪仗队,不过倒怪不得⽇本同志们,毕竟人口有限,要组织个大规模战役难度太大,说句寒掺话,能战死个几千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汪老板之所以如此嚣张,也正是欺负⽇本人少,当时光隶属于他的军队人数已经近万,而且都配备最新型火,其所在的九州地区民风彪悍,诸侯十分好战,汪直却对他们毫无顾忌,还经常派几千人拿着洋,开着战船,从他们的海岸招摇过市,这帮人别说武力对抗,连吱都不敢吱一声。
恰恰相反,他们对汪直十分客气,逢年过节还要送礼上贡,唯恐得罪了这位有钱又有的大爷。
公正地说,汪直确实算不上汉奷,因为估计⽇本也没人能用得起他这样的汉奷,倒是很多人⽇本人要眼巴巴地求他,靠他吃饭。
这就是汪直,这就是胡宗宪即将面对的头号对手,远比任何⽇本剑道⾼手都要可怕的对手。
相对而言,第二号人物的实力要差一些,但他却比汪直更具传奇⾊彩——因为一个女人。
徐海,徽州人,胡宗宪的第二強敌。
说来真是凑巧,他也是徽州人,老天爷实在很公平,谁惹出的⿇烦谁来收拾,最终的决战将在这三个徽州人之间展开,只有一个胜利者。
汪直不是汉奷,但徐海是汉奷,货真价实的汉奷。
徐海的别号叫做普静,这个称呼看上去很像是和尚的法号,而实际上,它确实是一个和尚的法号。
在少年的时候,徐海曾经是杭州寺庙的和尚,每天撞钟念经,过着平静的生活,然而有一天,他的叔叔跑来,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还有个非常可靠的朋友作合伙人,只要你参加,管保前途远大,⾐食无忧。
徐海考虑了很久,终于接受了叔叔的邀请,离开了寺庙,去⼲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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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这个邀请并非全是忽悠,这份工作确实让他⾐食无忧,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讲,也可以说是前途远大。
但问题在于,他的叔叔名叫徐乾学,那位非常可靠的朋友叫做汪直,而那份有前途的工作,自然是走私。
徐海就这么下了⽔,开始跟着汪老板跑船,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的收⼊越来越多,相关业务(驾船、抢劫)也越来越娴,如无意外,他将很有可能成为汪直手下的走私头目,其结局无非两种:要么攒点钱,回家买房子娶老婆,要么一直⼲下去,直到被抓住或是被打死。
可是命运之手却将他推向了第三条路,一条更为奇异的道路。
徐乾学原本是汪直的合伙人,双方初始合作愉快,可慢慢地,这位兄台不満意了,两人虽然一同下海,但汪直的能力超过他,生意大过他,利润也⾼过他,思前想后,徐乾学决定分出去单⼲。
单⼲,要有资本,徐老板的钱不够,便四处找人借,而其中最大的一笔借款,债主恰好是⽇本倭寇。有了钱,徐老板就开始⼲起了走私兼海盗,但事实证明,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经济学问题:任何带有商业质的活动,都是有风险的,走私和海盗也不例外。
徐乾学运气不太好,他的船队经常遇上风暴和明军,好几次⾎本无归,买走私货要钱,手下的抢劫犯们也要领工资,加上倭寇催款,徐乾学焦头烂额。
欠行银的钱,还不了最多不过是坐牢,可是欠倭寇的钱,还不起就没那么简单了,那可是拿命换来的,绝不容许变成坏账,可是徐乾学的家产已经卖光了,也没有什么可抵押的,于是无奈之下,他⼲了一件十分缺德的事——低押自己的侄子。
在徐叔叔看来,侄子也算是他的财产,就这样,徐海成为了倭寇的财产人质。
此时的徐海倒还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多吃几顿⽇本料理,不久后叔叔就会把他赎回来,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徐乾学实在没有做生意的命,回去后不但没翻本,反而赔得更多,最后还因债务纠纷丢了命。
当这一消息传到徐海耳朵里时,面对着⾎本无归、暴跳如雷的倭寇,他没有慌张,镇定地用一句话挽救了自己:
“留下我的命,我跟你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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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钱也没了,为了不致人财两空,徐海就此成为了倭寇的一员,当然,在那些⽇本人看来,他们不过是多了个端茶倒⽔的人而已。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徐海的能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从本质上看,汪直是一个一流的商人,二流的海盗,通俗点说,他最擅长的是经济,之后才是军事。而徐海却恰恰相反,在成为一个成功商人之前,他是一个军事天才。
徐海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算是自学成才,但他有着惊人的天赋,极具组织才能,而且十分精于海上作战,和那些死脑筋的⽇本人比,他实在是个过于突出的人,所以没多久他就加⼊了倭寇抢劫公司,成为了正式成员,获得了自由,之后还曾一度跻⾝管理层,当上了⾼级导领。
徐海发达了,他利用自己的才能和与倭寇的良好关系,在众多的海盗中脫颖而出,拥有了固定的势力范围和強大的部属。
但必须说明的是,此时的徐海依然是倭寇手下的棋子,他没有汪直那样的实力,只能靠⽇本人吃饭。
他的致富方式十分类似于旧国中的买办,每次带领倭寇进犯之前,他都会与对方签订合同,列明带多少人,去抢哪里,事后分红份额等等,条款十分清晰,倭患如此猖獗,这位汉奷可谓是始作俑者之一。
但作为汉奷,和抗⽇电影里那些头摇晃脑的同行相比,徐海是很特别的——他是一个十分強悍的汉奷。
胡宗宪曾领教过徐海的厉害,有一次,倭寇大规模进犯浙江一带,胡宗宪派游击将军宗礼率军主动出击,恰好遇到徐海的船队,双方在三里桥大战。
一开始,宗礼本没把徐海的杂牌⽔军放在眼里,而事实似乎也是如此,双方战后徐海军一触即溃,宗礼大喜过望,发动军队继续作战,再次击败徐海。
两次连续的胜利让宗礼相信,徐海不过是个浪得虚名的小角⾊,于是他又发动了第三次攻击,而徐海的⽔军似乎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第三次大败。
但就在宗礼准备预写他的第四次捷报时,徐海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一个真理——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在明军防备松懈之时,徐海悄悄集结了他的精锐⽔军,出其不意地发动了反攻,为了让宗礼相信自己的柔弱,他退却了三次,至此一举收回成本,明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宗礼本人战死。
这就是胡宗宪面对的两个強敌,強悍的汪直、狡诈的徐海,要平息倭寇,必须除掉这两个人。
可在仔细考量双方实力之后,胡宗宪终于悲哀地发现,他本毫无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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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自不必说,这位土皇帝富可敌国,兵強马壮,比⽇本诸侯还厉害,徐海虽然稍微差一点,但他极其狡猾,且精于⽔战,凭借明朝的海军,要彻底消灭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思前想后,胡宗宪对时局感到绝望了,然而此时,徐渭却从容地告诉他,其实要解决这两个人,并不困难。
这一次,胡宗宪没有相信他的师爷,因为这句话实在太不靠谱。且不说这两个人手下有上万名武装海盗,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占据着一种特殊的资源——钱。
据某些历史学者统计,汪直的商业贸易额曾一度超过浙江全省的财政收⼊,海盗竟然比府政还有钱,到底谁是府政?
面对如此可怕的金融武装集团,胡宗宪找不到任何自信的理由,在他看来,想战胜这两个对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用武力是很难战胜他们的。”徐渭点点头,他同意胡宗宪的看法“但要战胜他们,并不一定要动用武力。”
不用武力?这帮人不远千里来抢劫,莫非你请他们喝杯茶,给个红包他们就肯走人不成?
“是的。”徐渭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缜密的计谋
徐渭告诉胡宗宪,其实一直以来,他并不了解汪直,因为这位仁兄归结底,只不过是个生意人。
做生意的人,只求财,不求气,汪直所想要的,并非大明江山,只不过是自由通商的权利。
“但是海噤是历代祖制,我也无能为力。”胡宗宪只能无奈地叹气。
徐渭的脸上露出了狡诘的笑容:
“我并没有说要给他这个权利。”
胡宗宪终于明⽩了徐渭的意图,开放海噤是不可能的,但谈判是可能的,两者之间并不矛盾。谈判只是实现目的的手段,他们并不需要做出任何承诺。
“首先,我们必须与汪直取得联系,招他上岸商谈。”
“但汪直呆在海外,且素与我们为敌,他怎么肯来呢?”胡宗宪对此并不乐观。
“你忘了吗?”徐渭又一次露出了笑容“他的⺟亲和子在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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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汪直下海之后,朝廷就把他列⼊了黑名单,他的⺟亲和老婆都被关进了监狱,已经吃了好几年牢饭,胡宗宪随即签发了特赦令,把他们放了出来,不但好吃好住,还分给她们一套房子。
胡宗宪的想法很简单,善待汪直的家眷,以显示自己的谈判诚意,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简单了。
释放管饭分房是十分容易的,但在做完这些之后,胡宗宪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疏漏——怎么让汪直知道呢?
要知道,汪老板虽然还是国中国籍,却已移居海外,找倭寇带话又不太靠谱,胡宗宪傻了眼,苦思冥想后他决定冒一次险。
嘉靖三十四年(1555)十一月,胡宗宪出派了他的使者蒋州、陈可愿,他们的使命简单明了:去⽇本,找到汪直,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这基本上应该算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海上通全安且不说,即使到达⽇本,在那个兵荒马的地方,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但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两人在⽇本九州成功登陆,见到了当地的大名(诸侯),很明显,大明帝国东南总督的名号还是有相当威慑力的,⽇本土财主给了胡宗宪很大的面子,热情招待了两位使者。
不管事情办成与否,⽩吃一顿总是好的,然而就在两人狼呑虎咽之际,却听到了这样一个询问:是否有趣兴见见本地一个叫⽑海峰的人。
那位无心揷柳的⽇本领主刚说完这句话,就惊奇地发现,两个原本一心一意努力吃饭的人立刻丢掉了筷子,连声大叫道:现在带我们去!
因为这是一个他们极其悉的名字,⽑海峰,是汪直的养子。
蒋州和陈可愿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在⽑海峰的引荐下,传奇人物汪直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汪直的开场⽩是并不友善的,除了胡宗宪挡他发财,和他作对外,全家人被明军杀光也是他大发雷霆的主因。
所以当蒋州告诉他,他的家眷不但没死,府政还分了房子,⾐食无忧,并且拿出了他家人的亲笔信时,汪直的态度彻底转变了。
他十分⾼兴,还连声为自己辩解,说他并不想⼲这行,早就有归顺之意,并且愿意帮助胡宗宪平定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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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州和陈可愿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大喜过望,而汪直也确实很够意思,不但管吃管住,还带着他们游览⽇本国全,各地诸侯听说汪直出访,纷纷列队热烈(财神爷来了),比将军大人还威风,看得两位使者目瞪口呆。
排场也耍了,世面也见了,蒋州和陈可愿开始提醒汪直,应尽快回国与胡宗宪商谈具体事宜,汪直満口答应,并预定了出发⽇期
出航的⽇子到了,然而就在船只即将起锚出发的时候,汪直却作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突然強拉着蒋州,跳上了岸,目送着船只的离去,笑着对惊恐的使者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还不能去,你也不能走。”
汪直不是三岁小孩,几十年江湖也绝不是⽩混的,他从不相信任何人的空口许诺,包括胡宗宪在內。
就这样,⽑海峰带着陈可愿,来到了胡宗宪的管辖地,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正是谈判。
虽然有了重大进展,但没有看到汪直本人,胡宗宪依然很失望,而当他看到那封汪直给他的亲笔信时,这种情绪到达了顶点。
这是一封很能体现汪直特点的文书,在开头部分,他十分恭敬地表示,自己愿意接受朝廷招抚,痛改前非,为国效力,之后突然话题一转,开始吹嘘自己,大意是本人在⽇本混了很多年,现在很牛,一般的诸侯都可以搞定,但由于⽇本诸侯太多,敌情复杂,本着帮助家国彻底清除倭寇的精神,我暂不能回国,目前正与朝廷特使蒋州巡视各诸侯,处理外事务,等到告一段落,我会立刻回国报到。
当然,光讲废话是没用的,最后他亮出了自己的实真条件——开放海噤。
胡宗宪然大怒,他知道自己被汪直涮了,说来说去,这个老滑头一点也没有松口,而他开出的条件是胡宗宪绝对无法答应的。
所以腾折来腾折去,事情依然毫无进展。
在犹豫的关口,徐渭再次出现,用他的智慧拯救了胡宗宪,他告诉自己的东家:现在的汪直过于強大,绝不可能作出妥协,但这个对手也并非毫无破绽,只要找到合适突破口,就能战胜这个強敌。
事实上,这个突破口就在眼前——⽑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