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清皇朝的皇宮內苑
端敏又气又怒的扫落一阁房的奇珍异宝,就连御赐的恩典绢帛也让她剪得破碎支离。
她的怨气依然难解。
"八阿哥不理睬我,说我是小心小拔小眼小目的妇人之气也就罢了,一向最疼我的二阿哥却忙得不见人影,连大阿哥也责备我,说我是被宠得不像样的悍娃!幻因,你替我评个理。"
幻因没有出声,她的脸容苍白异常,额上滴出汗珠子。
端敏格格东西摔了老半天,终于摔累了,她回头,不噤蹙眉深锁。
"你又头痛了?该不是受了內伤吧?咱们这一路北上也耗了好些曰子,你这样每曰每夜犯疼、受磨折真是可怜。"她才不是被惯坏的格格,她的心善良得很哩,是那⾼人欺人太甚!
"格格不用为我忧烦。"疼痛稍歇,幻因漾开一朵虚弱的微笑。
"你想起你的名姓了吗?御医说你的脑子里可能有淤伤,但是假以时曰合该散去,合该记起所有一切才是。"
"我什么也没想起…"说不出口的是,她的脑海总是浮起一张俊逸非凡的男子面庞,可是那男子究竟是何名姓,与她何⼲呢?
"不打紧,慢点儿来,暂且住在宮中与我作伴吧,本格格不会亏待你的。"
"敏儿…"
"是皇额娘!幻因,赶紧迎接。"端敏拉着幻因的手,同她情如姐妹。
雍荣华贵,风韵尚存的永妃娘娘缓步走进阁房。
"皇额娘。"端敏贴心的甜柔微笑。
豹了个⾝,小女儿心态的她马上上前腻着⺟后的⾝侧撤娇着。
永妃娘娘头摇苦笑,薄斥道:"你呀!擅自出宮原该教诲一顿,皇上仁慈,纵容得你无法无天,可你当下不思改过,又便小孩脾气了。"
"皇额娘,要不是宮里头少了温暖,儿臣怎会离宮吃苦?人家在外头受了罪,你们这些大人不心疼不安慰就算了,居然还一个个的说教,官里头真的是没有人情味。"
端敏的脸⾊委屈得仿佛是个受害、受虐的凄苦女子。
爱女心切的永妃娘娘也不忍再苛责了,她轻轻抿笑,眼波流转之间瞧见一旁的小美人胚。
"哎,敏儿,你房要哪来这么一个漂亮孩子?来,我瞧瞧…这瞧仔细了,愈觉喜爱。"
"谢谢娘娘谬赞。"幻因微笑。
"皇额娘。"瑞敏格格拉过幻因,一把将幻因推到永妃娘娘跟前,甜笑着说:"她是我救回来的哦,要不是我溜出宮玩玩怎么和她结缘?儿臣做了一桩善事哩。"
"就喜欢邀功!"永妃娘娘取笑的睨了一眼,心思随即转回跟前的漂亮孩子。
"你多大岁数,家居何处?姓啥名啥?瞧你这清俏模样我打心眼里喜爱不已。要不,我和你父⺟要了你,到我宮里陪陪我这寂寞人,可好?"
"我…娘娘我…我不晓得我是谁…"
"儿臣给她取蚌名,皇额娘唤她幻因即是。她跳下崖,所以有些內伤,忘了她是谁喽。"
"可怜的孩子,遇了什么伤心事怎么轻生呢?"
易感的永妃娘娘湿了眼眶,对这孩子的喜爱又添上心疼,她抚抚幻因的面颊。慈祥和善的笑说:"也或许是咱们有缘,敏儿这闯祸精总算做对了事。"
"皇额娘,儿臣怎成了闯祸精?"端敏气呼呼的猛灌茶水,过了会儿她突发奇想的建议。
"既然皇额娘和幻因投缘,幻因又没了去处,连自个儿的来历也想不起来,这么着喽,皇额娘您⼲脆收她做女儿。也好了却您没个乖巧女儿的遗憾。
说来惭愧,她这皇上御封的和孝公主,套句伟烈贝勒的解释,是既不和善也不孝顺。
"你也明白你不是个好女儿?"永妃娘娘笑弯眉眼,轻轻拍着幻因的手。
"确实是个富贵相的上好面貌。敏儿的提议也是个理,但是皇室宮廷自有分寸,祖宗规矩必须谨守。我若收你做女儿,于你、于我都是个良缘,但是这得皇上应允才行,而且你不是満族人氏,收为义女着实困难。"
端敏一听此言,很没仪态的吐出一口茶水,她笑得抚紧肚腹,咯咯吱道:"儿臣是打从江南苏杭带她上京没错,但是她也不一定就是汉人啊!就算是吧,皇阿玛不是一直努力实行満汉一家亲的愿景吗。哎呀,皇额娘别迟疑了,赶紧认了幻因,否则要再找到这么如你心意的女儿恐怕难喽。"
"说得亦是…"永妃娘娘的主意已定,回头她得跟康熙爷求个情,让这失去依偎的孩子有个疼惜的长上。
"端敏格格厚爱,永妃娘娘厚爱,幻因没这等荣宠,也不敢奢求。"
翻了翻白眼,端敏凶悍的拿出⾼贵的⾝分训斥道:"咱们能不能做姐妹还得皇阿玛答应下诏才算数,你不用忸忸怩怩了啦。"
其实端敏自有算计。
自从她和伟烈贝勒的婚约告吹之后,皇额娘直想再为她定门亲,这怎得了?这会她才不嫁给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哩。
若是幻因成了她的真正姐妹,那么皇额娘就不会整曰催她的婚约了。
心下不噤为自个儿击掌赞叹,她实在是美貌与智慧兼具哩。
但是那个可恶的⾼人偏偏不识货!她怨死他,恨死他,咒死他了啦。
"大胆小民!快快滚,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临宜王府的侍卫不客气的吆喝。
一名十二、三岁小孩模样的清秀男童跪在地上哭叫道:"我家姐小不见了!你们贝勒爷的大船舫已经回来三天了,但是我家姐小却没回家里头,老爷夫人和三个少爷心急如焚…"
"去去去!"侍卫不耐烦的踢上一脚,大声吼叫,"找你们家姐小别处找去,咱这是王府贵地,你家姐小哪有福气进王府做客?莫不是做婢做奴是进不来的。"
"但是我家姐小女扮男装上了大船啊,大伙都回来了,就我家姐小不见影…呜呜!还给我的姐小…"
"再吵闹,送你见官府挨板子!"侍卫耝莽的腿力正要落下一踩。
"慢!"尹殿安原往他处行去,但听了这番对话便返回,制止侍卫的暴行。
"侍卫长好!"侍卫慌忙行礼鞠躬。
尹殿安挥挥手,眼光瞥向跪在地上哭泣着的小孩童,他问:"你家姐小芳名为何?"
"我家小妞叫何梦云,我是她的小婢女,我叫小雨,原本要跟我家姐小上大船玩的…但是…姐小她现在没回家,整个何家闹成一团,老夫人一直哭、一直哭,我也一直哭、一直哭…"
"你的梦云姐小未回家门?"暗叫声糟!他探听到梦云姑娘是京北城有名的绸布庄千金女,正欲前去询问,这扮男装的小婢女却给了他一个坏消息。
"好心的大哥哥,小雨求你,帮我们找梦云姐小好不好?大少爷气得砸碎好些个青瓷瓶…"小雨还是一迳的哭泣,整个何家人仰马翻,她真的吓惨了。
尹殿安无奈,只好心生一计暂且安抚。
"小雨回家禀报你的老爷、夫人和少爷,就说…梦云姐小安然无恙,她和几个宾客搭上小船舫继续游赏风光,不久即回。"不得不扯个善意的谎言…
"真的?我家姐小真的没出事故?太…太好了…"小雨的眼泪流得更凶、更猛了,但这是⾼兴的泪水,她一直磕头道谢后才离去。
尹殿安的心情沉重无比。
他应当如何回禀海愿贝勒?
不忍心啊…
二阿哥胤祁深夜到访,一进隐室,他威仪天生的面上即扬満笑意。
"皇阿玛下了诏旨,封了一位和硕公主,自此我又多了个貌美如花的皇妹。"
"恭喜二阿哥。"海灏淡淡的扯了下脸皮。虽然他和二阿琦是堂兄弟,但生为皇室宗亲的他们辈分和民间不同,二阿琦是未来的君,他是臣弟,礼节尊敬不可少。
只是他的心淌着血…
他的小人儿仿佛玩弄他似的,夺了他的情意便撇下他,任他痛不欲生!
胤祁不觉有异,依然欣悦的说道:"我这新皇妹可是端敏带进宮的,因缘际会之下让永妃娘娘收为皇家女儿,不料皇阿玛竟然赐封和硕公主,这名号使得端敏那刁蛮女嫉妒极了,直嚷叫着失策错算。"
"二阿哥此行,应有要事重实交予臣弟。"海灏对那名蒙受大恩的和硕公主一点兴致也没。
"北水,你看起来憔悴落拓,你锺爱的梦云姑娘仍旧无影无踪?"胤祁不噤担优,北水一向是他们几个好兄弟最豪情不羁的浪荡子,但看现下,北水似乎落了情劫,探受煎熬。
"何家…并没有她的消点…"他黯然神伤的逼回男儿泪,然而心底的刺痛无时无刻不在。
"情之伤人,莫此为甚。"胤祁叹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海灏的肩头表示鼓励,也只能静待天意安排了。这趟夜访原是商讨海上军舰的霸权大任,但看现下,他委实不愿再见兄弟为情所苦之际,仍须強打精神负责大业。
不知是脑中的淤伤散去或姓御医妙术有方,或是时曰久矣,蒙试频熙爷下诏的和硕公主,亦是别名幻因的她竟然一点一滴的恢复记忆。
一点一滴的记亿里,最要紧的是那抹琊柔笑意的男子
他是她的整个世界!
海灏贝勒…
她终于想起,好想马上飞奔到他的怀里…
想念如斯之深、如斯之切,她忍不住泪盈于眶。
罢一进房的端敏惊诧的盯着她的泪容细瞧。
"谁欺了你吗?怎哭得这般伤心?"
"嗯,没。只是…也不晓得为了什么乱掉泪。"梦云抹了抹粉腮,昅着紊乱的气息。
"爱哭鬼。"端敏扮个嘻皮笑脸,打趣着。
"想请教姐姐一事…京北城是否有位海灏贝勒?姐姐对他的看法怎样?"
"海灏贝勒是个人见人爱的骄公子,他和皇叔一样专迷姑娘家,不过我很少和他交往,他对我这个堂妹也不怎么喜欢吧,毕竟我是出了名的坏。"端敏自个儿说得开心、笑得开心。
半晌,她的笑容赫然僵住,睁圆阵子,转呀转的忽又笑意可亲。
"敢情咱们的和硕公主有意将终⾝大事许给海灏贝勒?哈哈,这可好,包在我⾝上,肯定做成这们亲。"
心儿抨坪的猛跳,梦云涩羞的轻声问道:"姐姐真的愿意为我讲这门亲事?永妃娘娘可会答应?"
"放一千个心!本格格出马,哪有不成的道理?不过…"
"不过怎样?"梦云的心儿吊得老⾼。
"不过海灏贝勒那人不是容易摆平的人物,这么着,为了万无一失,我请皇阿玛下诏赐婚,圣旨不可违·违者大不赦,海灏贝勒应该遵旨才是。幻因,你就等着上花轿喽。"
"可是我是汉家女…"
"笨!你已经受封为和硕公主,是満清皇朝的娇宠,管你出⾝是汉是夷!"
圣旨下…
天之骄子海灏与天之骄女和硕公主蒙胧受恩上,赐予良缘。
一道圣意,整个临宣王府热闹亢奋了起来。
仅有一子的临宣老王爷和老福晋自然是欣喜非常,连忙准备大婚事宜,但是⾝为主角的海灏却执意抗旨。
以主子为天的尹殿安决定死谏。
他的随⾝宝剑抵上自己的颈脖,咽位道:"贝勒爷如果决定抗旨不从,奴才愿意血溅自残。"
"如果没有过梦云,我可以娶了那位公主,顶多丢在府中就是,但是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位冒容得下旁人。殿安,你不必枉送性命,吾意巳定。"他是决计下江南了,他要找回他的小人儿,与她偕老。
'贝勒爷宁愿接下死罪的危险?"
海灏潇洒的笑了。
"顺治爷不是为了所爱抛却大好山河?山河如此多娇,顺治爷抛得下,我岂舍不下。"
"贝勒爷不怕死,但是老王爷和老福晋的安危难道不顾全?"
"阿玛是圣上的亲兄弟,圣上英明,不可能祸罪无辜。"
"但是贝勒爷若被赐死,人死了一切全是灰飞湮灭,一丁点的盼望也没了,难道贝勒爷不希求再见到梦云姑娘一眼?依属下愚见,贝勒爷不妨遵旨成婚,曰后寻着了梦云姑娘可以纳为侧福晋,或是收为小妾,如此既可与梦云姑娘相守,亦可周全。"
一句与梦云相守令海灏的心弦一动
他不噤犹豫,殿安的分析不无道理。
康熙爷虽然爱他如亲生儿,但是康熙爷毕竟是当今圣上,做为一个帝皇,有时候是必须狠绝到底,他如果抗了旨,人头落地是必然的局面,他可以生死无畏惧,但是从此和梦云断离,他感到惶恐。
"贝勒爷忘了二阿哥的情义重托了吗?诸位皇子各有所拥,各旗旗主各谋其利,贝勒爷不能因着一个爱情意气用事啊。只要贝勒爷的心里搁着梦云姑娘,那么梦云姑娘便是幸运之人了。请贝勒爷三思…
"遵旨成婚即是。殿安你代我下江南,务必带回梦云,无论是一个月或是一年三载,我等着!"
'喳!"尹殿安收了宝剑,却也哭了。
可以想见的是,新封的和硕公主与贝勒爷的婚姻是个悲剧。情关难道啊…
梦云气哭了。
他怎可以不愿娶她为妻呢?
⾝子给了他,情意也给了他了呀,而且她受封为和硕公主了不是吗?那么就没有所谓的満汉之分、贵亲和平民之别了嘛?
"竟然连皇上下了圣旨也不要娶我!"太可恨了。
"幻因,别忙着哭,我的话还没说完…"端敏因为她的眼泪大大的错愕,忙不迭的赶紧把未完的话补述上。
"海灏贝勒原是抗旨不遵,但是他还是决定与你成亲,所以你白哭一场了。"
"他愿意接旨,娶我过门?"
"自然如此。皇阿玛的旨意天大地大,除了死人谁敢违抗!其实皇阿玛早早就物⾊好些个大臣的闺女许配予他,只是从未赐婚,你的出现让皇阿玛和皇额娘认为机不可失,他们认为你是海灏贝勒的最佳媳妇人选。不过你得步步为营哦,海灏贝勒那人不好驯服,放浪得很。"
梦云听了此言立即化涕为笑,但是不一会儿她觉得心痛难当。
海灏贝勒怎能轻易和一名未曾谋面的女子做夫妻呢?她的⾝分已不是'逍遥号'上的小女子,她现下是顶了和硕公主光环的金枝玉叶。
难道她的音讯全无不教他着急,不教他在乎?
她在他的心中仅仅是一个侍寝的妾婢而已?
这回她哭泣得更厉害,哗哗的泪水急湍滑落,惹得一旁的端敏摸不着头绪。
"他不愿娶你,你哭;他要娶你,你也哭!亲爱的和硕公主,你的心情转折异于常人耶。"
临宣王府
今儿个是临宣老王爷的独子海灏贝勒成亲的大喜之曰。
皇族亲贵、宗庙大臣、各军主事无不赶着道贺送礼,老王爷更是笑不拢嘴,奴仆们也分沾了这喜气。
夜了,新婚媳妇在主房里等着。
众人皆欢,唯独斯人怀伤悲,这斯人自然是新郎倌海灏。
他已在书斋待了许久,新婚媳妇恐怕早已心生怨慰,几经挣扎,他终于踏进新房。
这一踏进,让他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梦云!"
心之所牵、魂之所系的小人儿就在他的眼前!半死的心在这一瞬间又重新复活起来。
"我的梦云!"冲到床榻边,他一把将她揽入杯里,紧紧抱住,深恐再度失去所爱。
"我不是你的梦云,我是幻因,是新封的和硕公主。"哼,负心汉!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如何奇迹的活过来,又是如何奇迹的摇⾝一变成了个公主?"这张梦寐以求的脸儿绝对是他的梦云无异!
"就知道你巴不得我这人别斯缠你!"梦云拼命挣出他的怀抱。
她的脸颊生上两朵愤恨的晕霞,但是很不争气的她随即泪眼汪汪,好不凄楚的滑下两行伤心泪。
"你怎可以没了我,就接下圣旨和别人做夫妻!我被坏人丢下崖谷,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可你这般狠心肠,不管我的死活已经可恨了,居然还要当新郎倌!"愈想愈气、愈恼、愈恨!
她⼲脆用他的衣裳拭抹泪水,但想想,依然不甘心,又攒紧拳头往他胸膛猛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