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决定要搬回来住多久?”
大门敞开着,翁季伦正将几个大纸箱搬进客厅里,看着官茉彤拿着抹布擦拭着蒙上一层灰尘的窗子。
“不一定,要待一阵子吧。”官茉彤微微一笑,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即使有着満腹疑问,翁季伦仍是紧抿着嘴不置一词,沉默地帮忙将所有的纸箱搬进屋里。对于这点,官茉彤是相当感的,她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和任何人谈论她和沙漠之间的事…还不能。
“季伦叔叔,茉彤阿姨。”
一阵童稚的嗓音传来,他们同时朝门外望去,只见三四个男孩正站在庭院里,为首的是一个五官清秀、看来十分聪明的男孩,他一双眼睛正滴溜溜地往里面猛瞧,手里还抱着一颗球。
“来陪我们玩球嘛,季伦叔叔。”为首的男孩嚷着。
“我已经说了不行,小毅。”翁季伦故意板起脸孔。“你们没看见我在帮茉彤阿姨的忙吗?”
“没关系,季伦。”官茉彤站直了⾝子。“你不去的话,这些孩子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看着那些孩子一脸期盼的表情,翁季伦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我陪他们一下,马上回来。”
“耶!”孩子们发出一声呼,争先恐后地跑出院子。
辟茉彤微笑着,看着翁季伦随着孩子们走出大门。她有些发酸的背部,伸展一下僵硬的四肢,透过拉开的窗帘,她可以瞧见翁季伦和孩子们在院子里嬉笑的情景。现在还不到中午时刻,烈猛的光却晒得她开始头昏。
她斜倚着窗棂,抗拒着那抹想吐的感觉。她好累!虽然医生向她保证,害喜的情况会逐渐改善,但显然她还正在过渡时期。她孕怀的征兆还不是很明显,⾝材也尚未有任何变化,但她已经強烈地爱上了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这分爱将弥补所有的缺憾,她会毫无保留的爱这个孩子,就像她爱沙漠一般…
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回想着这两天来的情景。她还记得当她带着简便的行李出现在这栋阔别多月的庭院里时,周院长又惊又喜的模样。
对于回来的原因,她并没有向周院长多做说明,只轻描淡写地说要回来住一阵子,但周院长却似乎并不意外。
“沙先生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已经和你偷偷往了很久,是你生学时代的男朋友,是吗?”周院长细细地打量她,温柔地摩抚她的长发。“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她迟疑着,勉強一笑。“您怎么知道的?”
“我看得出来。虽然他说他只是个小鲍司的主管,但我知道他的背景并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只要他对你好,我也就没别的要求了。”周院长低叹了一声,怜惜地轻触她的颊。“你和他吵架了,是不是?不然你也不会决定要搬回来住一阵子了。”
“我…”她想否认,却无法在周院长了然的目光下说谎。她咬着嘴,开始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次。
听完之后,周院长的表情有着深切的自责。“苦了你了,孩子。如果不是我…”
“您别这么说,院长。我们保住了育幼院,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她柔声说道,微侧着头沉思道:“虽然作下这个决定是有点冲动,但是我并不后悔。相反的,我很感他爷爷这么做,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认识他了。”
“你若这样想就好了!”周院长微微地笑了,慈祥地拍拍她的手。“在我进出医院这段期间,沙先生来探望过我好几次,也时常注意育幼院的动工情形。他告诉我,这儿有你成长过程中最好的回忆,他不想破坏这儿的一草一木。如果他对你没有心,他何必这么做?”
虽然周院长说得信心十⾜,她并没有相同的把握。她出神地凝视着天际,想着沙漠现在正在做什么。他是否正和温黛绫耳鬓厮磨、枕边细语?或许他正为她的离开而松了一口气…
有好几次,她几乎冲动地想拿起话筒,告诉他她爱他、她需要他,只要能待在他⾝边,她什么都可以不去在乎。然而她不能!她不能在他用那么忍残的话刺伤她之后,再勉強自己留在他⾝边;明知道他不爱她、不要他们的孩子,却仍将自己推⼊万劫不复的地狱。
“想什么?”翁季伦的声音在她⾝后响起。
辟茉彤回过神来。“没什么。”她勉力一笑,离开窗口。
“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视线跟随着她,声音克制地道:“告诉我。”
“真的没什么。”她故作轻快地道。“上流社会的令我生厌,我只是想回来口气。”
“别逃避我的话题,茉彤。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他倏地爆发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对你做了什么,会让你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决定离开他回来这里?你真以为我会相信这个理由?”
“别这样,季伦。”她被他的耝鲁吓坏了,一手本能地护住肮部。“放开我。”
“除非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理她的挣扎,脸部肌⾁绷紧。
“我孕怀了。”她低喊道,用力挣脫他的手。
四周一下子静寂了下来,翁季伦瞪视着她,表情愕然。
“我要杀了他!”他从牙里迸出一句。
“别这样,季伦。他并没有強迫我!”她痹篇他的目光,勉強一笑。“我和沙漠的婚姻原本就是建筑在利益上,我们都在猜疑对方、都是为了成全对方的目的,既然他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他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发现了她眼中盈満的泪意,也看见了其中隐含的痛苦。“可是你爱他!”这句话不是问句。
她微微一怔,而后垂下睫⽑,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是的,我爱他!”
翁季伦注视着她平静的脸庞。她的目光澄澈,即使闪烁着泪光也遮掩不了那抹肯定的光芒。他的心一阵刺痛,深沉的落寞令他的肩颓然地垮了下来。她也看出了他的怅然和失落,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呢?
“我明⽩了。”片刻之后,他振作了一下自己。那天和温黛绫在餐厅遇见的那一幕浮上脑海,他突然若有所悟。“沙漠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辟茉彤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天!翁季伦颓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手抱住头。
“是我不对!如果我当初阻止了你,我们一起为育幼院努力,也许现在…恰况不会是这样子的。”他沙哑地说道,一拳捶上自己的掌心。“我真该死!”
“这不是你的错,季伦。”泪⽔涌上眼眶,她強忍着,轻咬住嘴。“我们都想尽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但那不代表我们有能力改变一切。你没有做错什么…”
“有,我有。”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我曾经错过你一次,我再也不想犯相同的错误。”他执起她的手,深⾊的眸子停驻在她眼中。“嫁给我吧,茉彤,让我照顾你和孩子,好吗?”
她动容地凝视着他,无法抑制泪⽔滑落。他是认真的!他的脸上有着狼狈的热情,眼中闪动的坚定诚恳是不容看疑的。季伦…他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可是当她闭上眼睛,她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脸、另一个男人的抚触。
眼泪如洪⽔般涌出,啜泣令她的肩膀颤动着。
他伸出手臂揽住她,嗓音耝哑地低语“你可以不用这么快答应我,茉彤。我会等,等到你点头那一天。”
他将额头靠上她的。“我爱你,茉彤。天啊,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嫁给我,好吗?”
她疲惫地靠在他的肩上,允许自己暂时留住他的温暖。总有一天她会忘了沙漠,但不是现在;她不能带着这个孩子嫁给季伦,那对他并不公平,也会为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她深昅了一口气,轻柔但坚定地推开了他的怀抱。
“对不起,季伦。我不能嫁给你!”她轻声说道。“你事业有成、有责任感、体贴而善良,是每个女人梦想的一切…”
他強了一下。“可是你爱的不是我。”
她调开目光,感觉他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也听到了他低声叹息。“我很抱歉。”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阵子,感觉微风透过敞开的窗户轻拂在他们⾝上。
“别说抱歉。我说过,我会给你时间,我并不在意等多久。”看出她还想反驳,他伸出一手制止了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先找个地方静一静,再好好计划未来该怎么走。”她过了一会儿才静静地道:“如果他来了,别告诉他我在这儿,好吗?”
翁季伦没有说话,但由他蹙拢的眉头看来,他显然并不赞同她的决定。
然而她已经作了决定!她将目光调向窗外。或许沙漠本不会寻找她,反而很庆幸自己摆脫掉她…除非有奇迹出现。
除非他爱她!
当陈律师透过翁季伦传话时,官茉彤感到意外极了。自从她和沙漠的婚礼过后,她便未再见过这位沙氏集团的家族律师;令她讶异的是,陈律师居然会想到要找她,和她约在这个安静的小咖啡馆见面。
“我在婚礼上见到翁先生,才知道翁先生和我是同业,所以我就请他帮我传个话。”一见到她,陈律师敦厚的脸上堆満了笑。“有没有耽误到你的时间?”
“没有!”她在陈律师对面坐下,接过侍者手上的菜单。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乍见陈律师仍令她有些不知所措。是沙漠派他来的吗?为的是和她谈离婚的事?他甚至连亲自来见她都不肯。
“是沙漠要你来的?”侍者离去之后,她力持镇定地开口问道。
“沙漠并不知道我来找你,如果你是担心这一点的话。”陈律师清了清喉咙。“事实上,是沙漠的爷爷…沙上泽老先生派我来的。”
沙上泽?她愣了一下。“沙老爷他不是…”
“这说来话长。”陈律师轻咳了一声,开始将沙家和官家的渊源、官声全绝然地离开沙氏集团,直到沙上泽订定遗嘱的用意源源本本的叙述了一次。
辟茉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倾听着。虽然她早已由温黛绫和沙漠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但是听陈律师叙述完实情,她还是有好一会儿的怔忡。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等陈律师说话告一段落,她平静地出声问道:“如果我没有嫁给沙漠呢?我是否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如果你没有嫁给沙漠先生,那么我现在也不会坐在你面前了。”陈律师温和地道。“官老先生和沙老爷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们的感情更胜兄弟。官老爷离开沙氏集团之后,沙老爷子一直十分后悔,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想做些一弥补…”
“就算如此,那也只是他和我爷爷之间的事情,不是吗?”她打断他。“他并不认识我,却只因他对我爷爷的愧疚便要沙漠娶我,是不是太为难人了?”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解释。事实上,沙老爷子认识你。大约在两年前,当时你才刚从大学毕业,正在附近的小学当实习老师,我和沙老爷子曾经来拜访过你,你记得吗?”
见她讶异的表情,陈律师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下去“呃…也不算拜访。当时老爷子支开了我们几个人,说想和你单独谈谈。他原本只想了解你的生活,将一笔钱汇⼊你的账户、以确保你生活无虞,没想到和你聊过之后,他却决定要更改遗嘱…”
辟茉彤秀眉微蹙,而后记忆慢慢回来了,她忆起了两年前那个午后,和那位老人的短暂邂逅。难怪她一直觉得沙漠的爷爷有些眼,原来这就是沙上泽的目的?他以为只要让沙漠娶了她,就可以弥补当年对官声全的愧疚?
只可惜沙上泽料错了!她爱上了沙漠,然而沙漠并不爱她。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能勉強,只有爱情不能;纵使沙上泽将她和沙漠绑在一起,也无法让沙漠爱上她。她闭了闭眼睛,感到泪意凝咽。
“他就那么确定我会嫁给沙漠?”她眉峰轻拢。“他有没有想过,沙漠也会有他自己所爱的对象?就算他依他爷爷的条件娶了我,他也不是心甘情愿。”
“关于这一点,沙老爷事先也设想到了。”陈律师说道。“他虽然要求你们的婚姻必须维持五年,但并没有规定你们不能离婚。不管你和沙漠适不适合当夫,沙氏集团都会提拨一笔款项汇⼊你的户头…”
“我不要!”她反地说道,痛恨他们认为什么事都能用金钱解决。“既然沙老爷子和我爷爷都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自己有能力可以养活自己,不需要沙家的钱!”
“或许你不该这么快作决定。”停顿了半晌之后,陈律师才缓缓地道:“育幼院才刚整建完成,接下来正是最需要经费的时候,你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该为育幼院里的孩子们想想啊。”
望着陈律师平静的表情,她顿时哑口无言。
“他料到了,是吗?”她垂下睫⽑,郁郁地道:“他早料到我别无选择,包括我会答应嫁给沙漠,对不对?我们都是他这布局里的棋子,本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或许吧。”陈律师温和地道。“我跟了沙老爷子十几年,一直对他十分尊敬,也许他在外人眼中有些古怪,但他却是我见过最英明睿智的老人。如果他不认为沙漠有能力将他的心⾎延续、将沙氏集团经营得更好,他绝不会作下这样的决定。而事实上,沙漠也的确没有令他失望,不是吗?”
是的,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她曾经想过,如果当初沙官两家并未产生误会,如果她的爷爷尚在人世,那么…也许她和沙漠的命运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沙漠他…还好吗?”她低声问道。
“呃…他不太好。”见她脸⾊一⽩,陈律师轻咳了一声“你离开沙家的这些天,他发疯般地将自己埋在工作堆里,连沙东闵先生都看不下去。上礼拜我还听说他开除了他的秘书温姐小,并且要她不准再踏进公司一步。”
“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来,微微愕然。
“是啊。”见她震惊的表情,陈律师继续说下去“呃…我知道这不⼲我的事,但我想…沙漠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排斥这桩婚姻。或许他一开始的确有这个想法,但以他这几个月为你所做的一切…我想他是很在乎你的。”
她怔怔地瞪视着陈律师,仍然无法从这个消息中恢复过来。沙漠开除了温黛绫?这表示…他和温黛绫之间,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将这笔款项汇⼊你的账户,毕竟这是你应得的,也是沙老爷临终前的嘱咐。”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陈律师微笑地起⾝。“我话就说到这儿,有任何问题的话,你随时和我联络。”
辟茉彤点点头,看着陈律师消失在咖啡馆门口;有好一会儿,她就这么静静地思索着,直到另一个影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陈律师来找你做什么?”翁季伦问道。“是沙漠要他来的?”
“不是。”她摇头摇,把和陈律师的对话简述了一次。
听完之后,翁季伦有好半晌不发一语。
“院长告诉我,沙漠今天又到育幼院来了。”他片刻之后才道。“你仍然不打算见他吗?”
她并未移动,表情平淡依然。“如果他不爱我、不相信我对他的感情,那么找到我又如何?与其这些事情一再重演,倒不如我离开,或许事情会简单得多。”
注视着她低垂的眼睫郁郁寡,翁季伦不由得握紧拳头。他不能任由这个情况继续下去,他必须做些什么,只要能让茉彤再展颜。
他深昅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暗自下了决定。
沙漠斜倚着栏杆,注视着灯光幽暗的偌大庭院。
客厅里,沙东闵正和几位商场上的老朋友聚会,里头的声笑语,连⾝处在这个僻静的角落都清晰可闻。这是商场上避免不了的应酬,在以往,他一向能应付得驾轻就,然而今晚他却有股说不出的厌烦。
那抹潜蔵的克制和庒抑全堆积在口,令他几乎无法呼昅。他仰头喝尽杯中的酒,那呛辣的体顺着他的喉咙而下,但他着这样的刺,或许能稍微理清他紊的思绪。
一阵轻响由⾝后传来,他半侧过头去,沙东闵就站在门边。
“怎么不进屋里去?”沙东闵来到他⾝边。
他转回目光。“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没有必要再对里头那些人逢巴结。”
虽然他脸上毫无表情,但沙东闵可以察觉出那抹潜蔵的焦躁和郁。这些天来的庒抑已经耗光了他仅存的自制力,任谁都可以感觉到他⾝上蓄満着強大的张力,仿佛只要一触碰便会炸爆开来。
“有茉彤的消息吗?”沙东闵踌躇地问道。
“没有。她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连周院长都说她本没回去过。”他微微扯动嘴角,转过头来面对⽗亲。“你会关心她的去处吗?我以为你很庆幸摆脫了她,因为她不是你理想中的儿媳妇。”“我承认一开始的确对茉彤有成见,毕竟我们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怎能不对她存有戒心?”片刻之后,沙东闵才慢慢地道:“我原先认定了她只是低俗且毫无知识的乡下女孩,但慢慢认识她之后,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她善良而坚強、倔強而勇敢,甚至比我们这些自称上流社会的人更⾼尚。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将她当成了家中的一分子。”
沙漠没有回答,握紧手中的酒杯。茉彤…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离开的这半个多月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他几乎是⽇以继夜地将自己埋在工作里,想借此⿇痹自己的心志,然而每到夜里,那痛楚仍旧如此清晰。
他憎恨想到自己说过那些忍残的话,憎恨想到自己狠狠地伤害了她。她会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去,独自将孩子生下来吗?会不会有人陪伴在她⾝边?想到她一个人孤单无助地躺在医院的病上…单单这个念头就⾜以令他冒出一⾝冷汗。
“黛绫这几天一直向我抱怨。她说你不但开除了她,还当众给她难看、命令她不准再踏⼊公司一步,有没有这回事?”沙东闵问。
“如果你知道她是怎么中伤茉彤、在茉彤面前胡说话,你也会这么做。”他面无表情地道。“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其雍把这件事跟我说了。我可以理解你不能原谅黛绫的原因,但站在黛绫的立场想想,如果不是茉彤,你和她早该结婚了。”
“是‘您’要我娶温黛绫,而不是我自己的决定。”他的角往上弯起一抹嘲弄。“这是你的一贯作风,从不考虑我的想法,也不管我是否同意便作决定,不是吗?”
要在从前,沙东闵早就因为这句话而然大怒了;但有好半晌,他只是静默着。
“你说的对。”他平静地道。“我当初的确认为黛绫是个好媳妇人选,以她的所学和经历,一定能在事业上对你有所助益,但我却从未想过她是否会是你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侣。这是我疏忽的地方!”
沙漠侧过头来,感到讶异极了。这是第一次,他在⽗亲脸上看到如此…几乎是歉疚的神情,那是从未在沙东闵⾝上出现过的。
“我很意外。”他过了半晌才道。“你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话我已经想了好一阵子了,一直在思考如何告诉你。”沙东闵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他轻咳了一声。“我想…是茉彤提醒了我,她说出了所有显而易见的事实。从小到大,我一直无理的要求两个儿子按照我的方式去做,从来不曾去细想你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如果你只是要一个言听计从的儿子,大哥并没有让你失望。”
“我知道。你在国美这几年,我知道你的事业做得很不错,但是这么多年的僵持又让我拉不下脸去面对你。我们似乎一直处在敌对的状态,而沙洲,他一直在我⾝边,遵照我的每一个吩咐做事,所以我…”
“所以你认为一个叛逆反骨的儿子,本不可能担当起沙氏集团的重任?”
沙东闵没有忽略他话里的嘲讽之意,神情依然相当平静。“一开始我的确是这样想,但是你用自己的能力赢得了所有人的肯定,也说服了我。”
沙漠没有动,也没有反应,就像一尊石刻的雕像。“这能让你因此不再排拒我、不再认为是我害死了妈?”
“那不是你的错!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将你⺟亲过世的事怪罪在你⾝上似乎是个比较容易的作法,因为那减轻了我对你⺟亲的愧疚,然而我却没有考虑到那对你而言是个多大的伤害。”
沙东闵深昅了一口气,语气沉痛地接口道:“就连沙洲也是一样,如果不是我坚持要他到港香去签那笔合约,他不会赶着坐上那班机飞,也许就不会…”
沙漠的⾝躯紧绷着,感到口被紧紧勒住般无法呼昅。“我以为你只重视大哥,本不在乎你还有另一个同样需要你关爱的儿子。”他沙哑地说道。
“你错了。”沙东闵叹道。“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也才惊觉这么多年来,自己是个多么失职又自私的⽗亲。茉彤说得对,我们是彼此最亲的亲人了,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对方?我们是⽗子,并不是仇人啊。”
他转过头来面对儿子,声音显得低哑“如果这些年来,爸爸的所做所为令你觉得痛苦,爸爸向你说声抱歉,希望现在还不算晚。”
空气似乎一下子静寂了下来。有好一会儿,四周静得只有虫鸣的声音。沙漠抬起目光,和沙东闵四目对望,一刹那间,那长久以来纠结在⽗子之间的心结似乎开解了,一股了解之情在⽗子俩之间流动。
沙漠正想开口说话时,一阵騒动由客厅传来,两人同时朝声音来源望去。
是翁季伦!沙漠微眯起眼,看着他直直地朝这个方向走来,李嫂则是急急忙忙地跟在他⾝后。“翁先生,请你等一下…”
“没关系。”沙漠向李嫂点头示意。“我想翁先生有话要告诉我。”
“我现在是以茉彤朋友的⾝份站在这里。”翁季伦声音低沉地开口道,目光紧盯住他。“希望最后,我不会是以官茉彤律师的⾝份和你说话,沙漠。”
紧绷窒碍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住。沙东闵先是皱眉,看着对峙的两个人,而后在李嫂的暗示下会意,和李嫂一起离开了台。
落地窗门阖上,沙漠往背后的栏杆一靠,注视着这个几乎和自己一样⾼大的男人。翁季伦来找他⼲什么?他是来向他威示、要求换得茉彤的自由吗?
“什么事?”他率先打破沉静。
“什么事?你居然还敢问我什么事?”翁季伦咬着牙道。“茉彤离开了你,而你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人在哪里、过得如何?”
“这是我和茉彤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揷手。”他将双手环抱在前,冷静地道:“你是来为她打抱不平?或是你们认为两百万美金太少,由你来另谈条件?”
翁季伦一拳挥出,沙漠向左闪过,然而翁季伦的下一拳却击中了他的下巴;沙漠马上反击,拳头朝翁季伦的鼻梁落下,两个大男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你太过分了,翁季伦。”沙漠低声咆哮。“茉彤已经选择了你,离开了我⾝边,难道这还不够?”“你是个混账,沙漠!”翁季伦着气,恶狠狠地瞪着他。“如果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没心少肺的八王蛋,我绝不会坐视茉彤接受你的条件,让她去嫁给一个只想用钱买桩利益婚姻的男人。”
“你的阻止显然不够有力,因为她并未拒绝我!”
“如果我能改变这一切,你以为我不想阻止她?”翁季伦揪住他的⾐领。“她会答应你见鬼的条件,只因为我们的力量太薄弱,我们都无法挽救育儿院。茉彤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育幼院被拆除、看着所有的孩子无家可归,你难道还不了解吗?”
是的,他知道!他紧紧地闭上眼睛。他不也因为抓住了这个弱点,才让茉彤无法拒绝他开出的条件?
“她接受我的条件嫁给我,只因为她想解救育幼院,不是吗?”他耝嘎地道。
“一开始或许是,但是后来茉彤爱上你了,你难道看不出来?”翁季伦克制地道:“她来找我那天,哭得两个眼睛都是肿的。认识她到现在,我从没见她这么伤心绝过。”
他不自觉地松开对翁季伦的钳握,几乎没有听到翁季伦后面的话。
“她爱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如果她不爱你,她不会怀你的孩子、努力想得到你⽗亲的认同。而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让她失望、让她怀着孩子独自离开,你居然还躲在这里喝这该死的酒!”
他仿佛挨了一拳般畏缩了一下,心痛楚地纠结着。“如果留在我⾝边令她痛苦,我宁可放她自由。”他哑声说道。“我以为她爱的是你!”
“我爱她,但那又如何?茉彤对我只有兄长之情。我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可以表⽩自己的感情,然而我却没有。这半个月来,我看着她终⽇郁郁寡却无能为力,你知道那是多大的磨折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
“或许,但她却因为你的不信任而心灰意冷。她告诉我,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她会送回沙家。她会完成当初和你的协议,因为她见鬼的知道那对你有多重要。”
翁季伦重重地一抹脸。“前几天我向她求婚,告诉她我愿意照顾她和孩子,然而她却拒绝了我。”
沙漠微微一凛。“为什么?”
“因为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娶她是别有目的,她仍然爱他。”翁季伦转过⾝去,声音因庒抑而紧绷。“你是个天杀的浑球,沙漠!她的快乐和伤心都是决定于你,她的不安也是来自于你的猜疑,但你怎能因此而怀疑她、怀疑孩子不是你的?”
沙漠顿时哑口无言。他一直不确定茉彤对他的感情,却没想过茉彤也有同样的不全安感,害怕他是出于被迫才娶她;他居然愚蠢至厮,丝毫没有想过她是多么望渴他的信任和…爱!
噢,茉形!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沙哑地问道。
“因为我爱她,我希望她幸福快乐。”翁季伦耝声道,然后一甩头。“如果你还想赢回她,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她;若是你胆敢再伤害她一丝一毫,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他说完便越过沙漠,离开了台。
直到落地门重重地被阖上,沙漠仍然瞪视着他离去的方向。茉彤爱的是他
但是她会原谅他吗?他从未如此害怕…害怕那会是个否定的答案。
然而他必须自己去找出答案。他暗暗地握紧拳头,他必须再一次赢得她的心,赢回她的爱和信任,因为失去了茉彤,他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尾声
夕西下时刻,和煦的微风带来秋天的气息。
辟茉彤坐在前廊的长椅上,注视着温暖的光将整个庭院浴沐在金澄的光晕中。育幼院的生活已经恢复常轨,所有的孩子也都接回来重新安置,表面上看来,⽇子已经恢复原来的平静,然而只有她心知肚明其实不然。
她的心始终有个填补不了的缺口,令她终⽇惶惶然摸不着边际。才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她已经经历了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为人、更即将为人⺟;而她孩子的⽗亲却不在她⾝边…
她垂下视线,将手搁在部腹上,无声的轻叹。孩子,我该如何告诉你,你的⽗亲并不想要我们;然而,我仍是那么、那么地深爱着他…
“茉彤?”周院长从屋里探出头来,待见到她一⾝单薄时微微皱眉。“怎么不多加件⾐服?这外头有点凉呢。”
“没关系,我不冷。”她给了周院长一个开朗的微笑。她并没有将孕怀的事向周院长告知,但是周院长显然早已察觉,慈蔼的脸上堆満笑容。
“还说不冷,你看你都起⽪疙瘩了。”周院长责备地将外套披上她的肩,絮絮地叨念着“我炖了锅⿇油让你好好的补一补。你现在情况不同以往,我可不准你这么瘦骨嶙峋的,嗯?”
辟茉彤还想反驳,周院长关怀的眼神却让她说不出口。她怎能告诉周院长,她的全无胃口不是因为孩子,而是因为孩子的⽗亲?那个系在她心上的男人并不要她,而她必须保有她的骄傲和尊严,那是她仅有的。
“茉彤阿姨,有位叔叔要找你喔。”
辟茉彤回过头去,看见小毅正从门口跑了进来,一个⾼大而悉的⾝影就站在小毅⾝后。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突然觉得一阵昏眩,但她強迫自己直背脊站在原地,注视着他来到她面前。
“院长。”沙漠率先打破沉静。
“也该是你来的时候了。”周院长睨了他们两个一眼,颇有深意地微笑。“你们两个好好谈谈,可不许吵架喔。”说完,周院长牵起小毅的手离开。
直到周院长和小毅消失在转角,沙漠才回过头来,凝视着站在眼前的官茉彤。
有好几分钟,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近乎贪婪地掬取她的美丽,感觉心微微菗痛着。她似乎瘦了些,纤细的骨架更显脆弱且易受伤害,令他恨不得将她紧紧拥进怀里。老天,他真想念她!近一个月不见,他的思念已几近狂疯。
然而她并没有微笑,眼神依然戒慎冷漠,仿佛他是一个毫不相⼲的陌生人。
“你来做什么?”她低声道。
他的下颌紧绷。尽管他內心真正想做的是将她拥进怀中,然而他却不敢贸然行动。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他必须说些什么让她明⽩自己的心,然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出口。
“我想念你,茉彤。”他沙哑地出声。“李嫂和大家都惦着你,还有爸爸…尤其是爸爸,他要我来带他的儿媳妇和孙子回去,他想亲自向你道歉。”
辟茉彤怔忡了一下。沙东闵真的这么说了?这表示…他愿意接受她这个儿媳妇了?“那又如何?我毕竟不是他真正的媳妇,不是吗?”她绕过他想往旁边走去,他却更快一步地拉住了她的手。“别走,茉彤。”所有強自庒抑的情感在一刹那间爆了开来。“我爱你!”
辟茉彤回过头来,目光和那对燃烧着火焰的黑眸锁。这是她朝思暮想了好久的一句话,然而此刻由他口中说出,她却止不住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你不必为了孩子这么做,沙漠。”她的声音颤抖,害怕自己的脆弱会自眼中怈漏。“在这段婚姻关系存在的五年內,我们仍然会维持表面上的谐和,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并不介意…”
她没有说完,因为他已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她尚未出口的话全抛至九霄云外了。
“去它的协议!我要你,要你永远当我的子。”他耝嘎地道。“我爱你!在你闯进我的生命之前,我本不知道爱是什么,若不是你,我还会一直陷在愤世嫉俗的泥沼里,成为一片荒凉孤独的沙漠。失去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噙住突然涌上的泪⽔,望着那张布満憔悴和痛楚的男脸庞。她了解,就如同了解他心灵最深处的脆弱和不全安感。这么多年在异乡的孤独寂寞,让他早已学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以为不爱上任何人就不会受到伤害。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说出这句话。”她轻吐出一句。
“我爱你,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早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忘了自己原来的目的,只想着要拥有你。”他苦恼地低语。“我希望自己能收回伤害过你的每一件事和每一句话。你肯原谅我吗?”
她伸手轻抚他颊边胡碴的影,轻声呢喃“我爱你。”
他马上握住她的手,将嘴紧紧地庒进那柔嫰掌心里。她是他生命里的一切美好,她的出现击溃了他內心封闭了三十年的冰山。他低吼一声,低头封住那微微颤动的红,将这些⽇子以来的思念和満腔的爱意全都狂疯地倾注在这一吻上。
他抱得她那么紧,几乎令她不过气来;但是她不在乎。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所有的情感都在他的眼中、他的声音里表露无遗。只要有这个保证,就值得了世上所有的一切。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璀璨夺目的结婚戒指,执起她的手套上。
“不准你再离开我了,茉彤。”他喃喃低语,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浓浊低哑“你是我的天使,我的绿洲,我的生命。我要你快乐,永永远远…”
她凝视着手上的婚戒,看着他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完全包握,喜悦的泪⽔滑落她的脸颊,但她却在微笑。噢,他真霸道,可是她爱他,她永远无法抗拒这个偷去她心的恶魔…
“只有一件事会让我不快乐。”她圈住他的颈项,软语呢喃“如果你停止爱我…”
“你拥有我一辈子的保证。”他的手臂锁住她的⾝躯,哑声道:“吻我,玫瑰。”
她绽开微笑,踮起脚尖开始和她的恶魔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