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踏上岸,殷品尧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看着眼前商港熙熙攘攘、热络而富⾜的景象…
轻叹气,这一别,恐怕是回不来了,泊胡堂弟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从小案亲便灌输他长子的义务与责任…接管翰汇庄非他莫属。
案亲为了培养他,从他识字起便带在⾝边,希望耳濡目染,尽快让他悉家业。
走遍三川五岳,尝遍各地美食佳肴,看过各地不同的风情民俗,养成他卓越的眼光,却也比一般少年见识人心机诈的一面。
案亲早逝,在老家臣辅佐下,这个早的小老头十五岁便当上了翰汇庄的主人,当然,这与他天资聪颖不无关系。那些年,他比别人幸运,同样也倍添辛苦。拿出一张纸页泛⻩,但收蔵完好的许诺书,他不噤得意。
十七岁那年他突然厌倦了面对那些虚假的脸孔,想放自己展翅⾼飞,可⽗亲遗留下来这富庶的家业…该给谁呢?
当看到温文尔雅、有礼稳重且小他一岁的堂弟走进园內来时,殷品尧已经想着怎么算计他了…
幼弟品轩,夙遭闵凶。家险危坠,兄有远志;零丁甭苦;失其所依。从今尔后,誓言不弃,携手相扶,逮其弱冠。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立书人殷泊胡
看着手上的许诺书,殷品尧头摇叹气:“唉,早知道多骗他几年,也可以多过几年太平岁月。”
那年殷品尧收起世故而狡狯的姿态,佯装为了挽救庄里摇摇坠的财务经济,毅然决定冒险开拓海上贸易路线。
“泊胡,我爹留下来的基业不能败在我手上。怪我大意,居然让翰汇庄丧失信誉,货物屯积着卖不出去,眼看翰汇庄就要垮了…不行!我一定得闯一闯,是好是坏给老天爷了。”说时声泪俱下。
见他神⾊凝重,殷洎胡也跟着难过。
“这很冒险,再想别的法子吧。”
“这是唯一的路,洎胡,我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神情有背⽔一战的慷慨昂。
品轩年幼,殷品尧托孤时的悲壮凄怆,令殷泊胡许下了十年之约,等他亲手打理之后才发现,殷家的财富⾜以让品轩败家至下辈子都挥霍不完!有什么用?殷品尧早已乘风扬帆,海阔天空。
他受骗了!
如今殷泊胡想起他的沉,竟觉寒栗!
每回殷品尧回去,殷泊胡总吵着转权,他则亮出殷泊胡被冲昏头时立下的字据,慢条斯理地说:
“急什么,时候未到。”
殷泊胡怨恨地看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字迹,不免气得跳脚,吹胡子瞪眼。
“主子,货装好了。”李子扬在一旁恭敬伺候。
一回首,看见他亲手组织的船队规模壮大,在拥挤喧闹的商港依然井然有序,心底真是欣慰。现在要给子扬,真有点舍不得。
“子扬,好好⼲,殷家船队给你,希望能看到另一番新局面。”
咦?印象中怎么老记得自己常托事物给人?
对了,十年前带回来的小女娃,叫什么来着…啧,忘了,反正也不重要,养活她便行。他把扬州城里的一切全一古脑儿丢给泊胡,自己撒手不管,莫怪他要暴跳如雷了。
品轩也真是,他自由了十年,他也跟着懒散了十年,好,回去非好好整治他不可!如果…能找到另一个翰汇庄的主人那便好了,不过,品轩那个浆糊脑袋…
不,世上的事没有绝对,这个…锻练加训练,说不定…
嗯,就这么办!
***
“大堂哥,告诉我不是真的!”
触及殷泊胡含笑的眼,殷品轩惊恕地退了两步。
“品轩,最近做了什么亏心事?”
“大堂哥,你知道了?”他是跟人打架,却也是打抱不平啊!
知道?不,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年方二十的品轩在外面又闯了什么祸,反正这小子本不坏,不至于犯下惊逃诏地、伤天害理的糊涂事。
品轩不恶,至少嫖赌不沾;也不好,満脑子老想着玩。不务正业,书不好好念,武功也练不好,凡事都学半。
失望之余又换方式去想,唉,算好的了啦,商贾弟子不沾恶习,难得了!
“最近书读得如何?先生说要你默书不是缺字便是漏段,这可不行哪!”
“背不起来有什么办法?大哥到底…”
“这拳练得也不怎么好。”他还是笑着说。
“那教头老要我蹲马步,想着就烦,从小到大不晓得蹲过几年马步,还说我练得不扎实,这不是存心让人生气?”怎么老问无关紧要的事,不寻常,难道大哥…
“是你主动要求练武,别人可没你。”
“我大哥他…”
“是真的,他要回来了。”
书房內荧荧灯光,照出二人的光明与暗。
殷泊胡捧着盖碗,喝着香浓的人参茶,有着苦尽笆来的安慰。
“你骗人!”殷品轩面如死灰。
殷泊胡稳稳端着茶,给了他自始至终不变的笑容,那笑容里的坚定令殷品轩难以置信,往后踉跄跌了几步。
“时候早已过了,他今年不会回来!大堂哥,街头测字的说我今年无劫无难,他不会回来的!”
“算命的也说你今年犯太岁。”他刻意提醒品轩。
“他信上写的不定是玩笑话。”
殷泊胡闻言马上变脸,想起他宝贵的十年青舂,狠地咬牙切齿:“我的十年光谁敢当笑话!”
“大哥他飘泊惯了,不几⽇又会载货出海去,像往常一样,他待不久的。”心底犹抱着一丝微弱希望。
“他敢!”重重放下手中参茶,杯中汁溅了出来“品轩,坦⽩告诉你,你大哥这回是走不了了。对我是好消息,对你…”他若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恐怕是残酷的事实。你丢了的功课赶紧找回来,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是说不上话的。”
“大堂哥,你不能不管我!”语近哀求。
“无能为力啊!”他轻叹了口气。
殷品轩脸⾊青⽩,明了大势已去,两手抱头向外疾奔,凄厉喊道:
“我不要!”
***
拨开布帘,朝隙偷偷觑探,看见布坊里有客人,文莞心中感到无限踏实。
喜看着客人流露満意的神情,当他们摸在手里左翻石睇的爱不释手时,她知道她的生活有着落了。
“还看,老喜偷偷摸摸,想教你作生意的窍门,你又不肯。”
文莞缩头,合落的布帘瞬间隔出了隐密的空间。
她嘴角微扬,淡淡地笑:
“叶姐,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我便不愁吃穿,生意手腕我不在行,自然不感趣兴。”与人周旋,想着就累。
“不嫁人又不开店,就这么一辈子?”
“没想那么多。”懒得去想,就这样不好吗?
又是那平淡的笑容,清秀无争只是叶韶喜她的原因之一,她裁⾐裳的手艺才让她赞叹又佩服。
叶韶是⾐布商,贩售布疋也卖成⾐,以前对象是一般市井小民,上流人家不会到这儿来光顾,瞄一眼都嫌多余,赚的是蝇头小利。自从文凳帮她裁制⾐裳后,一些老爷员外的夫人千金便爱上这儿来,绸布是光滑亮丽,但她们更爱文莞出来的新⾐裳。
文莞的⾐、裳单看不觉得有特别突出之处,但穿在⾝上却显得精神许多,体态更形曼妙,摇曳生姿,意外帮她带来客源。
可惜文莞企图心不大,说到底就是懒,她的成品不多,奇货可居,刚送来便抢购—空。生意人逐利,叶韶也想多多益善,虽然心中惋惜,可是她一个文弱女子,叶韶不忍心強。
她并不了解文莞,只知她住扬州城外,家里有爷爷。这女孩不贪不求,瞧不出望,淡淡的笑让人心安。
“阿莞,你裁的⾐裳很多人赏识,老有人跟我打听是出自何人之手,你可曾考虑城里有名的丝绸大店?”
“为什么?”
她不擅勾心斗角,大老板的辗转心思更是莫测⾼深,何况她一介女子,多少会有风险。
她的眼里透着不解。“叶姐,为什么要一而再地提起,难道…我让你不満意了?”
“瞎说!”叶韶宽容地瞥了她一眼。
“阿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也看得出来,那些贵妇人要的是你巧手裁出来的⾐裳,可不是我的破烂店招。我这一间小店家,比不上别人的大商号,我怕委屈了你,他们的价钱会比我好。”
文莞头摇。“没趣兴。我很満意叶姐给我的工钱,而且你人好。”
她的无无求真让人心疼。
“缘分,你说的。”就像她一眼就觉得文莞讨喜的道理一样。
文莞相信缘分,一直拿她当姐姐看待,叶韶也真心喜这个贴心妹子。
当年怯生生的文莞抱着三两件⾐裳找她寄卖时,她正为店內⼊不敷出的生意发愁。她早也叹,晚也叹,顾客没上门,却跑来了个娇弱的小娘子。她已经够倒霉了,可瞧了她的模样,怜悯心又起。
叶韶庒下心底直想挥开她的冲动,无心抖开那朴素成⾐,不料…一袭淡雅⾐装,立时在她灰暗的心房点燃了小烛光。
这些年来,文莞让她花红柳绿,绝处逢生。云绸布坊利润渐丰,她吃⾁,文莞没有只喝粥的道理,人贪婪,难脑粕贵的是文莞依然单纯如昔。
如果能够,她愿意去保存她这分单纯,人生求的不外是安稳生活,文莞也是一般心思。叶韶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云绸布坊在,文莞的生活便不成问题,文莞帮她扩展客源,她报以相对回馈。
叶韶挑选布疋让她带回去裁制,嘴里忙着叙说城里的各项消息。文莞生活背景单纯,偶然间发现她听见新奇的故事眼中竟发出亮采以后,叶韶便将三姑六婆的本事学了起来,上至北方金国蠢蠢动、朝廷的政策又朝令夕改,下至隔条街四十岁大婶添了龙凤胎等,皆一五一十,巨细靡遗地说给她听。
“翰汇庄的大少爷要回来了。”
“喔。”表面的平静使人看不出心湖的波涛。
翰汇庄与文莞有一条扯不断的丝线,若有似无,她欠了一分情,愧了一个人,不知道怎么还。她从没对人提过这事,每回听见了翰汇庄,便多几分留意。
“殷大少爷是海商,常年漂在海上,脚上了岸,又要匆匆忙忙地走了。”文莞对他的印象几乎是零。
“海上贸易是危险,靠天赏饭吃,一不⾼兴刮风下大雨,别说货物,连命都不保。可这殷大少好像摸清了老天爷的脾气,竟然一帆风顺,平平安安到了⾼丽,咱们中土的⾼级丝绸,可是当地的抢手货。这算盘,怎么打都划算!”她这个寻常⾐布商,与组织严密、拥有一定规模的大贩售商比较,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每次谈到翰汇庄,都忍不住有欣羡口气。
文莞老早习惯她崇拜的口吻,却还是笑了出来。“一个人一辈子能赚多少钱,老天早掐得死死的,咱们还是认命的好。”
“那可不一定,命运在自己手里,机会来了不把握,别人会笑你笨!”这话有语病,她⼲笑地看了文莞一眼:“但我可不是说你,别放在心上。”
“你想太多啦,我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她不觉得自己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勉強不会快乐。”
“说的是,⽇子开心就好。”
蚌再淡泊,也会有脾气,她不怕文莞跑掉,只怕她扭起子,再懒上几天,好主顾跑了,她的心也会跟着疼哪!
“殷大少不走了。”
文莞理布的手僵了下,脑中有霎时的空⽩。
叶韶讲到⾼兴处,亮着那崇拜的目光:“几年来的飘泊终于要尘埃落定,我也能常见到他了,只要想起我与他同在城里,梦里笑都会笑醒,只是…”她顿了下,嘴角耷拉下来:“他舍得那⽩花花的银子吗?”
文莞先是呆呆地看她,随即笑了,唉,本难改。文莞明⽩她的爱财之心,更清楚她取之有道,别人的心她管不住,只要不过分她还可以接受。
“用不着替他可惜,叶姐管好自己的生意就好了,银子当然是落进自己的口袋好,何必伤神替人担忧?”
“说得对。”
“这传闻可信吗?”
殷品尧是属于风的族人,没有人能拘束他自由的心,他将殷品轩托殷泊胡后,便无牵无挂浪游海上与商港间。在所有人认定了遨翔四海是他一生的抉择,又突如其来说他要定安了,这与她道听途说所拼凑而来的殷品尧有落差,心中不免存疑。
“是代财东殷泊胡自己说的,逢人便讲,生怕别人不知道,假的都要变成真了。我说他也怪,管着那么大的生意,还巴不得尽早脫手。要是我,多少也要开口跟殷大少分那么一点产业,等事成定局,再把翰汇庄还他,反正管也管十年了,也不差那几天。”
“所以喽,他是实例,叶姐认为笨蛋的那种人。”
殷品尧要回来了,对她的生活该是一点影响也没有,殷家照旧每个月会送月银来,那些钱于她一家三口来说,多了。
回来也好,一切的事总该清楚的了结了。
文莞悉那送钱的管事佟爷爷,是客客气气的一个人,即使她害得他家少爷头破⾎流,一辈子有了疤痕印记相随,佟爷爷仍然那么和蔼。她脑中萦绕的人,一想起便着慌,这內疚,怎么还啊!
“老板娘,洛夫人来了,我怎么也摆不平,她对咱们店里的丝绸全不満意,绷着一张脸,您去看看吧!”
洛夫人是只肥羊,素来⾼傲、自恃尊贵,马庇拍不着还可能让她踢得四脚朝天。可叶韶就有办法顺着⽑摸,从她⾝上挖出金屑。这金主,难得的机会,她又不是笨蛋,不能让她跑了!
“阿莞,就这样子,我得去招呼客人,下回再叙,那些布料你回去裁一裁,做好了给我。”
“知道了,忙你的吧。”
只要不与她钱赚的理念抵触,她对文莞算不错了。文莞低头整理,将一块块布料叠起来,外以耝布打包。
“哎呀,我差点忘了。”叶韶急忙又踅回来,掏出个小钱袋:“这给你,我等着你给我招财,不送。”
像阵风又出去了。
生活,为的就是这点自尊了,文莞小心地将钱蔵在⾝上。才提起耝布包,叶韶又突然冒出来。
“阿莞,—路小心,大姑娘家,别让人拐了。”
“知道啦,你看我哪儿像姑娘。”
怕出门招摇,文莞总是打扮成书僮,家仆満街都是,引不起注意,一路上总平平安安。
“不是我忘了,是我不安心。早点回去,真的不送了。”
叶韶那张嘴可是出名的甜,沾了藌似的,文莞从后门出去,经过店铺门口,见洛夫人已是心花怒放、笑颜逐开,几块打包好了的布疋放在柜台,掌柜的也笑脸人。叶韶那三寸不烂之⾆还不放弃地游说她,一疋上好的绸布放她⾝上比了又比,瞧洛夫人脸上満意的神情,文莞知道,⽩花花的银子又⼊袋了。
殷泊胡存心故意弄得众人皆知,要殷品尧怎么也抵赖不掉。
这天殷家门口热闹非凡,两扇朱漆⾼门大大敞开,一眼望去奴仆来去穿梭奔忙。廊檐挂了许多红彩头,门前请了一班鼓队乐师,吉祥的红⾊毯子从內厅一路延伸到街头。扬州城虽繁华似锦,这种场面也不常见。
大钹小钹齐开扬,说难听点,吵得人震耳聋,可殷泊胡不在乎,他就要搞得沸沸扬扬。
场子搞得盛大,街坊邻居也赏脸,长长人龙聚成两侧。
“这排场…小扮儿,是殷家娶媳妇?”没办法,锣鼓喧天,声音要传到别人耳中,自己也得拉⾼嗓门。中年大叔不明所以,探头探脑老半天看不出头绪,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人问。
“不是。”前面的年轻人偏转头,也扬起声应答。
“中举作官了?”
“也不是,殷大少今天回来了。”
“不新奇,他哪一年没回来过?”
叶韶奋兴得忍不住揷嘴。
“大叔,殷品尧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可是我们这些小店铺商心里崇拜的传奇人物,每次回来都造成轰动,年年看他年年新奇,大人物有大排场提称,这才符合⾝份地位!”
文莞轻扯她⾐袖,可不是每个人都把殷品尧当神膜拜,除了见到金银珠宝之外,她没见过叶韶的情绪这么⾼亢。想起今早进了店,叶韶二话不说直拉着她往外跑…
“什么事这么着急?”
“今天是我一年一度的大事。”
叶韶抓着她手腕,害她也跟着碎步跑。“店不看啦?”
“一天不作生意虽心里别扭,可为了他我都可以不计较。”
叶韶脸泛红光,始终笑弯嘴,文莞免不了好奇。“谁啊?”
“殷品尧啊!除了他我还能为谁动心?”
“讲这话小心别人笑你!”
“实话,谁不为他经商的脑袋动心?”
叶韶直率,心中坦不怕别人误会。她对殷品尧并非男女爱慕之情,她实际,她可以侃侃大谈生意经,与男人涉。南宋未出阁的少女不能抛头露面,她不同,她早把自己嫁了。
来到殷府附近,凑热闹的人早挤得⽔怈不通,大家头接耳的全在谈论这件事。叶韶还想跟那位大叔灌输殷品尧是伟人的理念,文莞顿觉耳热,赶紧将她拉到一旁。
叶韶大叫:“阿莞,这么远会看不见的!”
“本来就看不见,那么厚的人墙,再睁大眼也看不清啊!”对这件事无可无不可,见不见得着殷品尧不是那么重要。
奏着喜庆调子的乐音持续不歇,笙、鼓、哨呐齐奏,把人心吹得浮躁。
“说得好!长得也不好看,⼲嘛一定要瞧他?”
两人转头去看那说活人,一⾝锦⾐⽟袍,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叶韶首先不服气。
“你就好看?长不大的⽑孩子!殷品尧是什么人?大英雄大人物,闯南走北。创下第一商号,他吃苦耐劳、聪明能⼲,在你这年纪早出海远扬,为人所不能为。你这臭小子没半点实才,就会犯嘴,你啊,给他提鞋还不配!”
就是这样,只要碰上殷品尧她就会失去理智,文莞菗拉着她的⾐袖,她轻甩开。叉又开骂。
“你这种人,要不是靠着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能这么神气?瞧你,男人不像男人,说小又不小,一脸幼稚,别人是龙飞,你是虫在地上爬!”
“喂,我又没说他的不是,你⼲嘛出口伤人?”
殷品尧,又是殷品尧!他大哥回来已经让他告别过去轻悠闲散的⽇子,这个女人又为了大哥的长相出声指责他。
今天那么不顺利,他是招谁惹谁啊!
“明明眼红,看着别人享威名心里不是滋味。想风光,凭本事自己去闯啊!”昂起下巴蔑视,就看扁这小子!
“叶姐。”文莞挤在两人央中:“他只是说殷品尧不好看而已,没有恶意中伤。”
其实殷品轩只是自言自语,料不到她那么警敏,视死保卫他大哥名声。她开口时的冲动,令他对她的美貌不但大打折扣,兼之反感。要不是他修养好,再加上家训明定不欺女子,早给她两巴掌。
“每个人的认定不一样,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对吧,叶姐?”
“还是男人说话有条理,捕风捉影向来是女人习。”瞄了一眼叶韶,眼里充満轻视。
话里损了天底下的女人,叶韶心里笑他眼盲,在他面前说话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女人呀。
殷品轩心想,大哥是真的不好看,冷冰冰的脸不带笑容,见了他除了督促就是责罚,这样严厉的人居然有人捍卫他的长相?
文莞对眼前的男子感到悉,张直了眼打量,她轻拢眉,对自己低道:“应该见过的。”
她坦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他不生气,反而落落大方让她瞧个够。
“我长得英,你也不差,斯文儒秀,我对你一见如故!”这么坦⽩的自褒自赏,他算头一个。
“瓜是自家的甜,烂臭也称好。”叶韶斜瞄轻哼。
殷品轩不想生事便不搭腔,上了没完没了。她口头上不认输,他又不能拳脚相向,⽩了两眼,不把她当回事。何况文莞一直陪笑容,他对这面孔感觉似曾相识,只是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既是朋友,自然不与叶韶一般见识。
忽然鞭炮燃起,噼哩啪啦响。
车队声势浩大,殷品尧一马当先。叶韶拉着文莞往人堆里挤,不管文莞愿不愿意。
“呃,看来不太⾼兴。”殷品轩紧张了,大哥心情不好,他也不好过。
听见了,叶韶似顺风耳般回头与他⾆战:
“你懂什么?聪明者要喜怒不形于⾊,弱点适时隐蔵,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她又扯哪儿去了,自作聪明!大哥不悦是因为不喜成为瞩目的焦点。
文莞让人挤得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庒迫的感觉自左前侧来,她一抬头,殷品尧威风地骑在马上,浑⾝散发着刚強气魄,紧闭的嘴巴显得不耐烦。真是好笑,她是在他羽翼保护下生活的人,居然今天才见到展开大翅的鸟。
他侧转头,凛冽眼光向她⾝后。殷品轩⾝子一凛,扁着嘴急急忙忙跑了!
殷品尧的耳朵被鞭炮狂妄炸声轰得快聋了,看来殷泊胡是特别去订制了这么一长串鞭炮。这炮响,⾜⾜有一刻钟。
殷品尧进门后就寒着一张脸,殷泊胡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他大快人心的时刻,没理由不整他。
“还満意吧,狐狸?”
“真谢谢你给⾜了面子。”
嘴⽪掀动,眼神看不出感。
“哪儿话,咱们跪天叩地拜的是同一个祖宗,你弟弟还是我拉拔大的,说谢就见外了。”殷泊胡笑容可掬,温文尔雅。
“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吧!”全⾝坐进椅子里,仰起头,闭上眼,放松四肢。
“为了人尽皆知,不过分啊!”两眉挑⾼,理所当然。
“席开五百,唱戏三天,就为了我回来?你跟银子有仇?”蹙了眉,脑子全让七八糟的声音塞満,习惯了海上的宁静,难免气闷。
“不,我跟你有仇。拿来!”手掌朝上,在他面前伸直。
“什么?”眯开眼,嘴角有着不易察觉的笑。
“我的卖⾝契!”
癌⾝近到他眼前,鼻子对鼻子。
殷品尧浅笑。“你是说那张义薄云天、豪气⼲云的许诺书?放心,我当宝一样收着。”
“让狗啃了、火烧了、雨⽔打、海⽔浸毁,怎么样蹋糟都好过你细心收蔵!”他眼中冒着怒火。
“这不可惜了?”
“一点也不。”
“我刚回来,长途跋涉,雨露风霜。让我洗过澡,养好精神,你我是兄弟,施舍一两口并不过分。”
“你的辛苦比不了我为翰汇庄卖命十年!快拿来!”得紧迫盯人,不快点解决心里不能安,谁敢保证他中途不会变卦?
目睹泊胡亲手点燃“卖⾝契”殷品尧才明⽩他对这十年管理翰汇庄的庶务是多么深恶痛绝,他知道当年若没耍心机让泊胡乖乖接下子,泊胡也会一肩挑起,照顾他丢下的一切,因为泊胡宽厚豪义,这点他深信不疑。
殷洎胡将翰汇庄大印、帐册全放在桌上,堆起来的⾼度能掩过坐着的人,殷晶尧见状太⽳隐隐发疼。
“不走海路了?”他坐着,与殷品尧相对。
“照旧。海上虽然危险,自有谜人之处。”
“海洋辽阔、宁静、深邃,心随着风浪游四方。天晴,乘风破浪;暴雨来袭,掌舵扶桅。在老天怒吼下犹能息抗衡,慨人之渺小,更庆幸能深刻感受美好生命。”殷泊胡悠然神往。“品尧,我去。”
对于海洋,殷泊胡一知牛解,他不了解海洋大巨恐怖的力量,他只知逍遥快意,不知大海美丽、温柔,却也诡谲莫测。殷品尧不能让他去冒险,出海一趟费时耗⽇,不能中途而止,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子扬会跑海上航路,我给他了。”
“子扬?他不过比品轩大了两岁,办事不牢,给他不如给我。”他居然比不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我并不是不信任你。”
殷泊胡不语,静待—下文。
他俩的关系除了堂兄弟之外,更在无形中建立了互托生死的情谊。殷品尧相信他,所以放心将品轩与翰汇庄给他,不过问一点一滴。对泊胡,他是全盘信任。
“我有理由。”见泊胡挑眉,那样子不生气不挑衅,这男人虽然不喜大权,但需要人肯定。“子扬牛在海上,长在海上,海是他的家,我观察磨练过,他办事我放心。”
“然后?”
“你从未接触海,而海眩了你,漂泊在广大的蓝⽔中心旷神怡,但你绝对无法预测明⽇此刻的事。陆上稳定,我希望你平安,海不适合你。”
殷泊胡微皱眉。
“这是你的希望,跟我的能力可不相⼲。”
“你办事我也安心,你的能力已在掌管翰汇庄这十年证明了。如果这还不够,或者意犹未尽…”
他急着抢⽩:
“算得真好!抱歉,我不吃回头草。”
“你的才⼲有自共睹,气度又大,犯得着跟我计较?”
“明⽩,我只是说说,虽然向往,但心里牵牵挂挂。我不像你,狂放不羁。”
殷品尧一想起品轩,又犯头疼。
“咱们家的贵少爷怎么啦?像个⽑孩子一样,也不过看了他一眼,就溜得不见人影。”
他确定那眼神称之为“看”?殷泊胡不敢苟同。
“他学艺不精,上不上,下不下,怪我督导不周,只有这点难以代。”
“怪他自己不成器,你把他教得很好,大原则把握住了,不骄奢,正心。我得谢谢你。”
“不急,你要谢的不只这些。”他轻悠悠地站起来,一手搭在他肩膀,一手指着桌上的庶务,笑咪咪地:“我会发挥超強的耐心,孜孜不倦,巨细靡遗,你好好接招吧!”
疲倦忽地一涌而上,殷品尧整个⾝子垮进太师椅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