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讨厌小孩子!”
说话的面孔原早已模糊,如今竟鲜明起来。
那是小时候与爷爷同住前不久的事,文莞早已忘了他的脸孔,却深深记住他的冷峻。
那年她在惊恐中昏厥了,醒来后已人事全非。⽗⺟亡故,生命里的挚爱、倚靠不在,伤心绝的她只能用哭泣填补心中的悲痛。
“所以我讨厌小孩子,又哭又闹好烦人!”
她知道自己不受,尤其是对她的救命恩人而言。她忍住悲泣的结果,是夜夜躲在被子里哭。小时候在翰汇庄住饼几⽇,除了敞大外没特别的感受,旁人形容的豪华、⾼雅、贵气,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殷品尧把她给了爷爷。
靶他明智的决定,爷爷哄她、安慰她,让她找回了温情。
之前那年轻人的话说中她心坎,殷品尧真不好看!
文莞坐在河边发呆,⾐服搁在石头上忘了洗。夏⽇早晨,徐徐凉风拂面,撩起她的发、轻抚她的⾐,舒服得全⾝百骸都不想动,维持静止状态。
“阿莞,又做梦了?”老者将手上的鱼晃过她眼前。
一回神,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爷爷。”她轻唤,转头仰脸看他。“这么早回来?”
“丰收嘛!”満脸慈祥皱纹刻在老者清瘦的脸上。
除了手上的大肥鱼外,鱼篓里的全是小鱼,这也叫丰收?何况小鱼让爷爷撑⾜堪怜的面子后即刻放生,连丰收的摆饰都没了。
“你那什么眼神,真看不起爷爷的钓功?钓了好几年多少有心得,那鱼儿常出没的位置、习早摸了大半,肥⻳自然上钩。”
“是意外?”“是功夫!”程爷爷的⽩胡须轻颤颤地飘着。
“爷爷,说实话!”
认真的脸突然笑出来。“别跟说,让我威风一次。我最爱钓鱼,她偏爱嘲笑我刁;济:”
“不是偷偷买来的吧?”
他头摇。“买得花钱,打肿脸充胖子我才不⼲!”
“不是的、不是买,天下掉下来的啊?”
他乐得眉开眼笑。“这鱼蠢,我打盹时它糊里糊涂跳上我的小船,我吓了—跳,莫名其妙得着了—尾肥鱼。不钓了,回来跟你炫耀。”
没有⾎缘,两祖孙个却一样,爱发呆,爱做梦,说他们不是亲人,别人也不信。她微微地笑,轻而无,老天待她够好了。
“瞧你,⾐篮跟我的鱼篓有得比了,快洗洗,回家来吃鲜鱼。照你发呆的样子来看,怕你赶不上热腾腾的饭菜。”
他们是知⾜的一家,虽然有殷家的月银接济,但他们情愿自力更生。程爷爷是樵夫,近几年体力不好,幸而文莞手巧,裁⾐服的细活儿不但挣得了一家温,还攒了一些钱。
爷爷闲暇时爱钓鱼,文莞任由他去。
她希望⽇子能这么一直过—下去,所以她不嫁。嫁了人又怎样?能像现在这么快乐?两位老人家催促,她一点也不着急,她希望能承膝下,奉养到老。
“不行,又发呆了!怪这美丽的好天气。”
一抬头,天又扣住她的眼光,天空蓝得像块染布,青慡透亮,人家说海天一⾊,大海又是怎样的蓝?它们有差别吗?哪方胜过哪方?
咬呀,又发病了。她赶紧将遥望的视线收回来,凝神、专心一志地对付手上待洗的⾐裳。
***
仰头望天,文莞好心情地走着,在狭巷中天空被划割成一疋长长的蓝布带,纯净又漂亮。她容易自得其乐,有时小小的境界便可博得她的专注,那小范畴立时成为她的世界。
手上拎着裹得妥妥当当的小布包,里头是裁制好的⾐裳,两脚随意摆动,故意放慢速度。再五尺她就要离开她的纯蓝世界,外面有人、车、声音。她不喜复杂的事物,一直都是。
出狭巷,收子心,左后方忽传来叱喝声,她—转头,还搞不清发生什么事,眼一花,人已被撞倒在地。
她脑子有刹那的空⽩,等意识过来,全⾝已疼得不像自己的。咬住下,闭上眼适应突来的⽪⾁之痛,她知道周围烘烘的,可是一个字都进不去脑海。须臾,她试着站起来,想不到自己的腿双居然不听使唤!
“难以置信,小街巷內竟堂而皇之的纵马疾奔!”殷品尧头摇感慨,马车主人他认识,是他表翟坡元英。
来不及看清楚,文莞的⾝体己腾空,一双強而有力的手将她轻松提起,他的声音好似在哪儿听过?
“没事吧?”
文莞堆起笑容准备跟他道谢,但—对上他的瞬间,她怔住了!
殷品尧!
“受惊吓了?”察觉她的不对劲,他轻拍她的脸。“是不是还醒着?”
文莞连忙贬了下眼。“没…我没事。””能走吗?走几步看看哪儿不舒服。”
虽是关心语气,可不掺情绪的言语,她感觉不到温暖。没有变,他还是如寒彻冰霜一样。
文莞口大气,用两脚残余的力量撑起⾝子骨,走了几步,趁机与他保持距离。幸好只是车缘擦肩扫过,除了两脚膝盖与肩臂上的酸疼,其余无大碍。”
“都还好,一会儿就不疼了。”低下头不敢看他。
击撞之疼,发生时症状较轻,隔几个时辰,便会酸⿇得下不了。殷品尧不相信她的“还好”
他好奇地盯着这⽩净细弱的形体,而低眉垂首并未掩盖其细嫰的肌肤,圆润的轮廓不同于男子的刚強。他锐利的眼穿过她的灵魂,男装下的女⾝。
“这是你的?”他捡起小布包。
文莞飞快抢过布包。“谢谢!我没事了,想在这儿站一会儿,耽误你宝贵时间真不好意思,你请便!”
若是平⽇,她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但眼下的情形不容许她随而去。
文莞盯住他的双脚好一会儿,只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
感觉到他打量的眼光,強烈到让她无法招架。他在看什么?她可不是叶姐,她不喜他,更不愿让他肆无忌惮地扫视。她一时气憋不住冲口而道:
“殷少爷,我没事了,你贵人事多,请自便吧!”
抬起的双眸带着薄怒,他几时冒犯她了?口气这么強!
再愚钝的人也知道她下逐客令了。
“你知道我?”
“这不奇怪,殷代财东造成的轰动,谁人不晓。”话说完又低头,全然蔑视他的存在。
显而易见她不想与他多谈,他倒不在意,自己冷漠严峻,自是不着望别人对他热情相待。
“你现在行动不便,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没那么严重,休息一会儿就行。”
是矜持,她的疏远显露心中的不安;而她始终逃避他的目光,他可不认为这是基于女子固有的娇羞。
“我有责任…”
“你对我没有责任!”她讶然接口。可能吗?不,他应该不知道她是谁。
对她的強烈反应,他倒很意外。“那驾车者是我表弟。”
“我现在没事,而你也不需要为你表弟的莽撞负责。”天啊,快被他的责任感淹没了!他非得用他的使命感庒死她?
她依然不看他,彻底忽视他这昂然⾼硕之躯以及长相。她的肌肤相当滑嫰,冷漠的神情与她秀丽的脸孔不协调。
她用力抓着布包的手指节微微泛⽩,看得出她是真的希望他离开。他…真令她紧张?
无妨,对一个陌生人没有深究的必要。
“再一会儿,你会感到全⾝筋骨疼痛。这是十两银子,当作赔偿。”
这算什么!他非得用钱砸人才甘心?她杏眼圆睁,气呼呼地昂起下巴。
递出去的银子没有得到接应,却获得她的正视。
她不快地咬着下,似乎鼓⾜勇气才开口:“殷少爷,请你收回去,这对我而言是种侮辱!我没伤没痛,⼲什么塞钱给我!真受够了你的接济。”
他脑子一闪,接济?什么意思?
“你误会了,这是撞伤你的赔偿。”
“我不需要。”
“小意思…”
“我坚持。”抬⾼尖秀下巴的姿态没变。
他以为他已经够冷硬,想不到她更顽固。
“你真的没问题?”
“没有。”
实在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对答简短,透着不友善。殷品尧对她作揖:“告辞。”
“慢走!”她再度低头,这次为送客。
崩量他走远后,文莞才抬头看他离去的背影,她可不认为自己占了上风,因为心口一松,全⾝便发起抖来。没办法,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害怕,他太冷峻了。
按而反省,想想也不能怪他,她自己刚才也很无礼。她无端笑了出来,路长着哩,想那么多做什么?她与他,很快就要楚河汉界,不相往来了。
***
“品轩,打一套虎拳看看。”
逃不了,在劫真的难逃!
殷品尧重掌大权,头几⽇免不了忙得昏天暗地,对品轩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忙里偷闲,算品轩运气不好,在后园里被逮着了。
“打…打拳?”
“吐纳、发劲、招法。过了一年,也到验收时候了,虽然这几⽇大哥忙得很,可从来没忘记过你。我知道,你见了我老是借机闪躲,既然如此,只好我来找你了。”双手环,面带微笑。
“闪躲?没的事。”他为掩饰心虚,哈哈笑了两声。”只是不忍心打搅你,你跟大堂哥都是大忙人,这翰汇庄是多繁重的责任,我这小事就…就算了吧!”忽然他朝殷品尧⾝后人招呼:
“大堂哥找大哥商量事情?一定又是商务,你们管的都是大事业,这拳不瞧也罢。大堂哥,尽管忙去吧!”
“没事儿。”殷泊胡痹篇品轩的求救眼神。“品尧得空,我也乐得轻松,他能放得下,我还有什么问题?”
“大堂哥!”不讲义气。
殷泊胡对他稍嫌沙哑尖⾼的指责耸肩,爱莫能助。
“品轩,起式。”
殷品轩随着他的命令练拳,他愈往下练,殷品尧的脸⾊愈难看。殷品尧终于忍不住了,一言不发地勾起他的腿,品轩套拳还未使全,便让他大哥一脚勾摔得四脚朝天,摸着庇股哀叫:
“大哥,你偷袭!”
“基础宝都练不好,你这几年⼲什么去了?”平淡的语意,但眼底—片寒意。
殷品轩低下头,硬着头⽪辩称:“练功的目的是健体、強⾝、自我保护,想知道成果得借重实际经验,所以我练了。”
“练什么?”
—他低声说:“找人练武去。”
“跟人对打?”他冷笑一声,语调平稳:“你这三脚猫功夫只能打不成气候的纨绔弟子,碰上⾼手能济事?谈文,只能算识字,我竟曾希冀你⼊朝为官!”
“当?不行的!”他瞠目急摇手。“当个小辟,全城百姓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还得处处遭人嫌,到哪儿都不自由。”
“你也不是那块料,我早对你死心了。文的不行,武的不济,伤样样不精。”缓缓摇了头,冷凝俯视品轩。
殷品轩竟还不死活,硬着头⽪逞強:“逆着想,我样样都懂!”
“狡辩!”
他低头,嗫嚅地说:“算懂一点点好了。”
“好好在家给我思过,一个月不许踏出大门一步。另外,写封悔过书来。”
说出口便是命令,他留下坐地焦急的品轩转⾝而去。
“大堂哥!”一张脸全皱在一起,只盼堂哥能为他说句人话。
“没意见。”赶紧跳出是非圈,现在又不是他当家。
“嗄?”以他外放的个会憋死他的。
早知道会没好⽇子过,大哥向来说一不二,不怒而威的严厉令他不得抗拒。眼巴巴看着大堂哥随即离去的背影,殷品轩盼他能良心发现悲悯地回头看一眼。可是,转个弯,他与大哥一样无情地消逝在他眼前。
“你真希望他考状元?”殷晶尧对功名一向视如尘土。以殷泊胡的了解,品尧要说是,会颠倒,乌鸦都能变⽩⾊。
“经商商人历代让在上位者瞧不起,可是修桥铺路、打仗时捐输军粮哪儿会缺了我们?当官的明争暗斗,表面上清⾼文廉,骨子里却跟盗匪没两样。就算考上了状元又怎么样?多一个人跳人黑酱缸,即使有心力图清治,奈何被整个体制庒得动弹不得,作清官不如经商。
“上位者看不起商人,老百姓可羡慕得很。文官贪财,当官又如何?如今得看着我们脸⾊办事,想要官位,买就是了。”
殷泊胡不住点头:“那是虚名,不需为此庸庸碌碌。”
世道平靖,朝廷年年上贡金国,总算维持和平。没有战,四海升平,富乐安和。繁荣奢华太过,必有官吏从中贪污,其实盼青天又岂在本朝,代代皆同心,只是程度不同。
“城里的铺子都有盈收,独独咱们舅爷的锦织店不进反出。他看准了与你的姻亲关系,屡屡告资贷银。我们也看在攀亲带戚的分上,至今已借与舅爷不下五千两银子,你拿个主意。”
见殷晶尧不答腔,兀自思索起来,殷泊胡忙问:
“有事?”
“表弟元英素行如何?”想起她一言一行都带倔,不噤莞尔。
没事⼲嘛笑!“纨绔子能如何?我已经尽量平息外人对翰汇庄的怨气了。舅爷的绵织店你得放在心里。”
“你说呢?”刚接手,他对其它情形并不了解;
“不说,你自己看。”想再丢个烫手山芋给他,休想!
殷品尧淡笑。“且看且走,能扶得起便拉他一把,否则只能封了他的店。总是亲族,我有责任。”
“责任?”殷泊胡单手抚着自己下巴,想起了文莞。她安静无求,沉默得几乎令他忘了她的存在。“有个人的确需要为她费点心。”
“谁?”
“十年前你半路带回来的小女孩。”
“她?算算也有十八了,应该作人家娘了,生活有困难?”人无信不立,既答应她⽗亲的托付,自然得担起她的一生。
“不,她的问题比这大。”
殷泊胡笑了,温和优雅。但毫无疑问,殷品尧嗅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云英未嫁。”
殷品尧剑眉一扬。“你没帮她物⾊?”
嗟,什么眼神!归宿是女子最为重要的事,他没糊涂到这般地步,误了她一生他拿什么还?
“她不要。你还记得她名字?”
“不记得,长什么样也忘了。”殷品尧倒很坦⽩。
老实说,殷泊胡也不常见到她,她与殷家不往来。他在她及笄那年去探访过她,婚约也是在那时被拒绝。印象里还存着她秀而不、单纯无争的清丽脸孔,她不要归宿,那她要什么?殷泊胡忙,也就将她的婚事搁下了。
“会记得才怪!”殷泊胡为她抱屈。
以殷品尧当年的厌烦,相信八岁小孩都看得出来。那女孩瞪着一双凄惶大眼,硬是不敢让眼泪滴出来,她噤若寒蝉,对谁都不敢说话。
殷品尧了解泊胡对自己的评论“我对孩子没有耐。一个品轩已经让我头大,再来个整天哭闹的女娃儿,我会疯的!”何况当年他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年浮躁、⾎气方刚,哪里来的好脾气?
“她也不要月银。”他欣赏她的骨气。
“喝西北风?”
殷泊胡在一向冷静无心的殷品尧眼中看到惊奇。
“自力更生。她还打算将十年来的生活费一并还清。”
“怎么还?”柔弱女子,怎堪如此大的金钱负荷?
“她有双巧手,替人裁制⾐。”
殷品尧沉默,对她产生好奇。是倔強?心⾼气傲?还是另有心机?
“不论如何,总是耽误了。”殷品尧徐缓无意地说。
“佟伯每月送月银去,已经不止一次提过文莞的终⾝,可是她不肯谁说都没用,连她爷爷也莫可奈何。知道程化是谁吧?”
当年借由佟伯推荐,将文莞托付给膝下无子的慈祥老夫妇,他记得他叫程化。
“程化如今已是胡子花⽩的老者,他很担心文莞的未来,有空去关心一下。”
“我知道,谁让我带她进门。”脑中开始帮她物⾊各样人选,绕了一圈依然徒劳。她不要,一切都枉然。
“文莞似乎对当年品轩流⾎昏一事耿耿于怀。”
“孩童时无心之过,怎么还挂在心里?”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谁怪过她了?是品轩自己调⽪。而且事过境迁,现在他比牛还壮,她多心了。”
“她的心结你来解。”
“当然是我,”轻叹口气。“我对她爹有承诺。”
***
“大哥,为什么不找二哥?”如果大哥把注意力分撤,起码他不会被管得这么凄惨。已经闷了半个多月,眼看一月之期将届,而大哥却意犹未尽,张大眼挑他的小⽑病,找借口再关他一个月。殷晶尧的理由是:
“期限太短,怕你收不了心。”
天下竟有这种歪理!
为什么他要这么倒霉?家中成员可不止他一人,逍遥天外的二哥逃出他的掌握,并不表示他有义务承受所有的关注。
听说大哥在宾楼订了上房雅座,听闻李子扬会跟随,他便也吵着去,凭什么李子扬去得他去不得!
“反正在你眼底下又不能作怪,让他去透口气吧。”
大堂哥总算说了句人话!
“二哥长年在外,也该找他回来。”
殷品尧的眼光不着痕迹地落在窗外,隔着竹帘,他有隐密的全安感,同时拥有一清二楚的视野。他喝⼲手上的酒杯后,轻瞥着品轩:“品苍在哪儿?”
“在江湖。”明知故问。
“江湖那么大,我到哪儿找?”
“四处都有分行,找一个人不困难。”
殷品苍从小便由世外⾼人收为徒弟,十多年来虽时有联络,只是家书到达时他人又飘游它方,行踪不定。
江湖啊,他管得了那么宽?话说回来,能在江湖来去自如,品苍用不着他来心。
“我管不到江湖上的品苍,也用不着管他,因为他成视诶立。你在我管辖范围內,为人处事又差強人意,不管你管谁?”
这是強词夺理还是无理耍赖?殷品轩瞠目,难道真要在大哥手下永不翻⾝?
静默的李子扬脸上泛起淡淡笑意。
“不公平!”殷品轩抱怨。
“长兄如⽗。”
“还是不公平!”幽愤的心情希望大哥能看见。
偏生殷品尧是没心肝的人,他撇过脸,半垂眼看着楼下的一阵騒动。“天下不公平的事还嫌少了吗?”
引起騒动的人是他表弟,他冷眼旁观,围聚的人愈来愈多。
“又是元英表哥!”殷品轩眼一亮,哀怨的脸迅转为光明,站了起来:“我去!”
殷晶尧跟神一闪“又?”他冷冷地注视那场混:“元英常惹⿇烦?”
“那可不!”殷晶轩沾沾自喜,他不是亲族中唯一、最头痛的人物。“每次都是大堂哥事后摆平。”
“你堂哥那么宽容?”他明知故问,试探品轩的观察与想法。
“没办法,谁教他爹是咱们舅舅。”探头看着楼下,跃跃试。“近几年算收敛了,大堂哥有条件的借贷,将他们的狂妄庒下,否则会更嚣张。大堂哥对他们的烂帐有意撒手不管,可又怕不好代。锦织店月月亏年年损,由于大堂哥给他们的贷额愈来愈少,没有钱就威风不起来了。”柯元英今年惹的事端五手指都数得出来,今⽇又为了什么?
殷品尧寒的眼在思考,殷品轩却以为他漠视不理。
“大哥,本家人惹的事,理应调停。”行侠仗义的个见不得不平事。
“轮不到你。”不错,懂得打抱不平。
“大哥!”他急得快跳脚,那店铺的布疋都让柯元英扔在地上蹋糟了。
“子扬,你下去。元英认得你,小心办,别带我的名,别让他知道我在这。”
李子扬的格八成跟他大哥一个德!不喜言笑,沉默是金。
他一言不发领命而去。
“我一定会输他吗?”望着他下楼的背影,尊严不容许矮人一截。
“你⽑躁,他沉稳。”
一句话就让他闭上嘴。没错,他⽑躁,但并不代表能力不⾜。他懒得争辩,反正大哥打心底瞧不起他。
“他跟云绸布坊有什么过节?”他疑惑,轻声自问。
殷品轩自然回答不了他,直到看见叶韶。“是那个泼辣女!”
“你认识?”
“不认识,只见过一次面。她说话的呛劲,谁都可能跟她过不去。”
“你找过她⿇烦?”
他连忙否认:“哪敢!家训不敢忘。”
“理当如此。”
殷品轩看着云绸布坊说:“布丢了一地,散得到处都是,舅舅又得散财喽!”他忽然间挑了眉:“嗯?人群散了?”
“子扬有办法,还不服气?”
不服气也不行,子扬确实比他有手腕。心中有一百个不平衡,可怎么都说不出口,紧闭嘴,不说话了。
云绸布坊的伙计开始收拾残局,殷品轩觉得无趣,热闹散了,自己不能大展⾝手,大哥又贬抑他。他剥开花生壳,一颗一颗往嘴里丢。
“品轩,学着点。”殷品尧富含深意觑着他。
他嗅出大哥算计的味道。“大哥…心里在想什么?”
“我盼着你成材啊!”眼神在他⾝上兜了一圈。要让品轩开窍到底有什么法子?这小子老装糊,怎么样才能让他接掌家业?
“这个家…有大哥就行了。”他小心地端详大哥的神⾊。
“不,你也得学着点,殷家弟子怎能不懂家业?”他心下沉昑:“嗯,让我想想。”
殷品尧认真地沉思起来,让殷品轩吓了好大一跳,什么都吃不下了。
他早有觉悟,早晚他会让大哥给坑了。十年前他坑了大堂哥,接着就是他了。
他不笨,从大哥回来便察觉出他的谋。先是挑他⽑病,再来便是塑形,像陶土一样捏成他要的形状,将计谋套在他⾝上。
翰汇庄的家业太庞大了,看大堂哥焦头烂额他就怕。
他虽不专心,对很多事都不用心,但不是笨蛋。他要想办法让自己变成朽木,让大哥怎么雕也雕不成形!
正想到得意处,他看见了悉的脸孔。“咦?那小兄弟也在!是亲戚吧,他比泼辣女好多了,明理懂事。”
殷品尧犀利的眼中有了笑意。“小兄弟?”
“蹲着捡布疋、清秀⼲净的那位。”
殷品尧意味深长地觑了品轩一眼,他不仅个闲散,目光也耝拙。回首打量那⽇碰见的文净小子,骨架子纤弱娇小、五官文秀,他确定她是“小兄弟”?
“有什么不对?”他感觉大哥的眼光充満揶揄。
“好得很,那小兄弟全⾝上下透着‘好’!”
又知道了,神机妙算哪!他不以为然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见过一次面,没有情,只是第一眼感觉不错。我不知道他好不好,你如何得知?”
“你忘了翰汇庄海陆通吃?”
“又如何?”再问。
“阅人无数。”她是一女子,能不为“好”?
“未必一眼看穿人的本。”
“若说别人我没把握,但是她…我确能一眼看穿。”
“那么明显?”
“她很明显。”
殷品轩又用力瞧住文莞,左看右看、偏着看斜着看,专心的眼珠子快凸出来了,眉头却依然舒展不开。
殷品尧看着品轩,转眼又看着文莞,心中苦笑。品轩啊品轩,对你我可有得磨了。
***
“云绸布坊的老板叶韶是个寡妇,她精明⼲练,近两年布坊生意蒸蒸⽇上。同业相争,锦织店的生意相对减少,元英上门挑衅的原因不单是客人被抢,亦觊觎她的美⾊。”
“泊胡堂弟,你了若指掌嘛。”泊胡的故意、心知肚明,真让殷品尧无奈。
“除了口头上严厉告诫及贷资的限制,能做的不多,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发乎情,我控制不了,可野蛮的举动不允许,他今天伤了人?”
“没有。”
“那好办,打坏的东西加倍赔偿。”殷泊胡不自觉笑了起来。“巧了,才谈到锦织店的问题,今天就让你碰上了。当家的,我猜你要用铁腕了。”
殷晶尧点头。“我打算封了他的店。”
“定期给月银?”像老谋深算、有成竹的智者,掐指一算便知品尧的心事。
“是你也会这么做。”
“我第二年就想收了舅爷的店,碍于你的情面,不好赶尽杀绝。一方面想再给他们机会,奈何舅爷不思前途,不图振作,我爱莫能助。”
“看过那本烂帐,也见过表弟,并未断了他的生路,舅舅还有什么话说?虽然为难,实属必要。”殷品尧是下了决心要大力整顿。
“临安那儿排时间去巡视一下。”
来了!
殷泊胡把一件件隐蔵的问题挑出来了!除了繁琐的事务外,潜在的问题更棘手。
“这一次又是什么?”
殷泊胡轻松无谓:“能有什么?不过是人与人、钱与钱、人与钱的事相互纠,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他说殷品尧是狐狸,可现在看他更像时来运转、修行得道、看似无害的兔精。对于骗人松懈心防之事,他暗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