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同学的婚礼
尽管郁桻上次说过不会跟她分手,却没再找过她,就像消失在唐月的生命中一般,也决绝的消失在姜维宁的生命中。打他的电话都是秘书接的,到他的公司找他,他永远在开会,一个月来都是这样。
“对不起,总裁还在开会。”
看看墙上的钟,七点了。姜维宁悠悠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请让我再等一下。”
“可是你已经等了三个小时了。”
“没关系。”
这公司会客室能翻的杂志,在等待的时间里姜维宁都已经翻过。姜维宁起⾝走到窗边,隔著落地玻璃窗,俯瞰二十六楼下的车流。
就某方面来说,郁桻救了她。
她以前…不哭的,因为她对自己说过,小虎不是真的不在了,小虎还住在她心里,所以她不能哭,她一哭,就等于承认小虎离开的事实。可是在她第一次看见郁桻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掉下眼泪。
她以前…绝不会纵容自己站在⾼楼边,因为她的脑袋会无边无际的想像著小虎坠落的画面,那等于是她自己又痛过一回,她会想起那未完成的建筑物下面,烧过冥纸的焦黑痕迹。
现在她却能由这里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
一改十年来的冷漠疏离,她开始觉得自己內心深处变得软弱。
秘书奇怪地看着怔怔望着窗外发呆的姜维宁。他其实有点看不下去,这个女生跟以前其他来找总裁的女人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她不像总裁欣赏的类型吧!她感觉起来太居家,而总裁的攻击则太強烈,如果总裁存心要伤害她,说不定她会被撕得⾎淋淋,碎裂到忘了她过去曾是谁。
“廖秘书?”
一声甜美的呼唤在廖秘书耳边响起,廖秘书赶紧收回对姜维宁探究的目光,直视前方的大美人。
“有事吗?”
“我想找郁总裁,呃,我姓舒。”说罢,露出娇柔的一笑。
廖秘书略显尴尬地望向姜维宁的方向,发现她也正回头望着自己。他迅速整理自己,以平静的语调说:“请稍等一下。”
他按下內线…
“总裁,有位舒姐小找你。”
“请她进来。”
美人一听到郁桻的声音,马上露出甜笑,其暧昧之态任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是总裁的新。她轻声谢过秘书,走进让姜维宁等了三个小时的会议室中。
廖秘书略带歉意的望着姜维宁,彷佛总裁的心花是他的责任似的,姜维宁只是无奈一笑。
內线再度响起,传出郁桻的声音:“廖秘书,订两人份的⽇本料理进来。”
就在廖秘书再也不敢望向姜维宁,正要拿起电话订料理时,姜维宁走到他面前。
“不用订了。”
从她的语调中,廖秘书猜想她已知道总裁的用意。
“请你帮我转告郁桻,我回去了。如果他是介意我一直在这里等他的话,我回去了。”
“那个…”廖秘书真希望自己能说点什么安慰她。
“没关系。”
她浅浅一笑,廖秘书却在她的笑容中看到再见的意味。
她这么简单就对总裁死心了吗?
秘书报告了姜维宁已经离开的消息,郁桻放下手中的美人。
“郁桻…”美人不依的捱紧他撒娇。
他轻吻美人瓣,低声说:“等我一下。”
郁桻拿起电话拨给出版社。
“总经理,请问有什么吩咐?”
“我要取消出版姜维宁食谱套书的计画。”
“这个…可是我们已经跟姜姐小签约了,现在突然取消…”
“我会付违约金,有任何问题,你再跟我的律师联络。”
“是。”
一挂上电话,美人马上抱紧他。“姜维宁…不是你之前的绯闻女友吗?你怎么对她这么绝?”
“你怕了?”
“才不会!”
“维宁姐。”
发现节目的执行制作小文出现在自己家门口,姜维宁有些意外。“怎么了吗?”
“不好了,我们节目被停了。”
姜维宁惊讶地看着小文。
“你也知道我们的收视群是妇女观众,上次唐月在节目里昏倒,很多观众都很同情她,一直写信来骂你,收视率也一直往下掉。前阵子电视台长官的太太们看到这个消息,她们也是你的忠实观众,说真是看错你了,跟长官们抱怨,现在长官就给制作人庒力,说如果节目不换人主持,就要停掉。”
“制作人怎么说?”
“大头现在也很苦恼,这个节目的招牌是你嘛!怎么能随便把你换掉?可是如果不把你换掉又…”
“还好他不是一听到这消息就马上想把我换掉。”
“维宁姐,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小文不解姜维宁脸上的释然。
姜维宁叹气。“跟制作人说,把我换掉吧!”
“维宁姐…”
“总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让大家伤脑筋吧!”
“可是那是因为观众不知道啊!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选维宁姐,为什么昏倒的人就是赢家?恋爱这种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要说你抢了郁大少,还不如说是唐大姐小做人失败。”
“小文,你真是好人,这么死忠地站在我这边。”姜维宁真是感动又好笑。
“维宁姐!”对自己的好意竟然以玩笑带过,小文真是搞不懂姜维宁。
“我很谢谢你这么为我著想,但是,我并不是完全没责任的。”姜维宁露出微笑。“我的确为了私心,不顾唐月的感受,我早知道会有这种后果,我知道我如果接近郁桻,会让唐月伤心,会让观众失望,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试一试。”
“维宁姐,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姜维宁看着小文,突然有种想说出一切的冲动。大家都说她冷漠,却没有人知道她是花了多大力气庒下自己的情绪。可是遇到郁桻之后,她的防护罩开始不管用了,她发现自己孤单而脆弱。爱情消失了,也舍弃了友情亲情的她,却在见到郁桻后,又望渴起温暖,明知已没人给得起。
“我说的话,你能相信吗?”
小文点头。“我什么时候不相信过你。”
姜维宁微笑。“我想抓住一瞬间的幸福。”
她的微笑看在小文眼中却带点苦涩。
“一瞬间的幸福?”
“他,郁桻,长得跟我⾼中很喜很喜的人一模一样,那个人,已经死了。可是他曾经跟我说过,『就算不是现在,就算是十年后,只要我们有缘分,就能见面』的话,我跟郁桻的相遇,正好是十年后。
“我知道听起来很荒谬,但我真的想从郁桻的⾝上追回我以前有过的幸福。我明明知道他不是那个人,但我却经常错把他当成那个人,活在自我的幻想中。
“但是我愈跟郁桻接触,就愈觉得⾼中的那个人变模糊了,因为他们实在是太不一样的两个人,小虎温暖而郁桻冷酷。所有知道我过去的人,大概都会觉得我和郁桻往是个好消息,觉得我能够因此解脫,连我自己也这样觉得。其实我也讨厌每天想着小虎、自怨自艾的过⽇子,但是我怎样都走不出他的影子,我也没办法,直到郁桻出现。
“我知道我追求的是温暖,所以我不会爱上冷酷的他,但也因为強迫自己去适应他的冷酷,我可以渐渐忘掉温暖。我是在利用他,利用他抹煞掉心里的影子,所以即使他抛弃我,我也没有任何一句话。”
“他抛弃你了?”小文惊讶的大叫,察觉自己失言,又赶紧掩住嘴。
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扎著姜维宁,连她自己也不解。
“没关系,这是事实。”
小文还是喃喃道歉:“对不起,维宁姐。”
姜维宁拍拍小文肩膀。“别这样,其实,我才应该跟唐月说对不起。”
察觉姜维宁的落寞,小文双手握住姜维宁的手,积极地说:“我请你吃东西吧!我还想听你⾼中的故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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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可怜喔…”
坐在简餐店,小文听著姜维宁的故事竟听到哭了。
“傻瓜!”姜维宁拍拍小文的头。“我不可怜,我幸福过,小虎让我知道什么是最温暖的爱情,而我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爱情,我不可怜。”
“如果能不要失去多好!”小文拿著面纸低头擦著自己的眼泪。“你说你幸福过,我听起来只像你在安慰自己。如果小虎还活著,你就是幸福中、正在幸福著、永远幸福,而不是为了忘掉曾经拥有的幸福,像现在这样自著。”
小文说的没错。
但最近以来她发现她非得要靠自己才能走出来,因为她让能够帮助她走出来的郁桻对她死了心。而她既然没办法自己让心中的影子消失,为什么不回去面对过去?
“我不会再自了。”
“真的吗?你已经走出来了?因为郁大少?”
小文连珠炮的问题问得姜维宁噤不住笑了。“我怀疑我这一辈子能不能走出来。”
“可是你刚说…”
“但是我会努力,我躲避过去躲了十年,现在我想开始学习面对。”
“怎么学习?再去找郁大少吗?”
姜维宁摇头摇。“他是很绝对的人,不喜我了,就不会多看我一分一秒。”
“那…”
“我想,重新面对以前的朋友。”
×××
大概是因为今年出版社换了个有钱的新老板,所以选在豪华的五星级饭店办尾牙,当着又换了一个女伴的总经理面前,大家都能开心的笑着,视而不见。
“那个钻石真的很漂亮耶!”跟著郁桻一起出席的女模特儿还念念不忘刚刚走秀时,由厂商赞助、挂在她脖子上的珠宝。“买给我好不好嘛!你不觉得戴在我⾝上真的很配吗?”
郁桻觉得无聊地站起⾝。再听这些废语,他会耳朵长茧。
“郁桻?”女伴问著,伸手已拉住他的⾐袖。
郁桻甩开她。“随便你,要买就去买吧!”
“真的吗?”女伴⾼兴的低呼起来。
郁桻离开了座位到昅菸室透透气。
曾经姜维宁也这样拉住他⾐袖,但并不是想要求他买任何东西,虽然她曾经说过她是因为喜他的人、他的钱,但她拉住他⾐袖是为了阻止他去讽刺她的情敌。
这多可笑?她到底是冷漠还是温柔?
他对她不理不睬的这段期间,她来找过他几次,让她在办公室外等待,是想惩罚她对他有秘密;找另外一个女生来也是想刺她。本以为她都等了三个小时,应该会受不住的冲进来质问他,没想到姜维宁最终只是默默离开,没多说一句话,也没再出现。
“没事的,深呼昅,没事的…”
郁桻注意到背对他、站在窗口对著夜⾊大口昅著气的女子,看起来像极了刚刚转在他脑中的姜维宁。
对方在再一次深呼昅之后转⾝,一看,果然是姜维宁,穿著极为正式的⾐服,不知在这里做什么。
姜维宁看到郁桻,是一副吓了一跳的惊愕模样。
“这是巧合吗?”郁桻要笑不笑的扯著嘴角,像等著姜维宁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维宁抚著心口问。
果然!装傻是这女人的专长。
“你还要再假装吗?”
姜维宁知道他误会了自己在这里是因为知道他也在这里,她本想解释,但看到郁桻眼中鄙夷的神⾊,她知道他早已设定立场不相信她,但无论如河,她有话想跟他说。
“我事先并不知道你今天会来这里。”
郁桻挑挑眉,质疑,但没做回应。
“但是我很⾼兴在这里遇到你。我想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我对我的过去有所顾忌,让你觉得不舒服,对不起。”
她说完,満怀歉意的朝郁桻点点头,转⾝就离开了昅菸室。
本以为会使手段挽留他的人,只说了对不起就离开了!如果她想再度引起他的
注意力,她成功了;而如果她真的只是想跟他说对不起,那为什么不连对不起的原因也一起讲清楚?对不起他什么?她顾忌的过去是什么?不说清楚是想着不用再联络了,所以含糊带过就可以是吗?
郁桻不悦地转⾝望着姜维宁刚刚望着的窗外。
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老爱望着窗外,她在公司周年庆餐会上,也是独自在休息室望着窗外。窗外到底有什么?
而他又为什么关于她的事都记得这样清楚?
“刚刚出去的那个是姜维宁吧?”
叼著菸的两个男人边聊边进了昅菸室。
听到姜维宁的名字,郁桻不自觉专注起来。
“没错,十年没见她了,我也差点认不出来。”
“我以为她不会来,十年都没参加过同学会的人,怎么可能参加同学的婚礼?”
“大概是因为这婚礼在台北举行吧!我看她不参加同学会的原因是不想回去南部。”
“是吗?我还以为她主持节目红了,不认同学了。”
“她不是这种人,你应该还记得申和光吧?”
突然一阵沉默,郁桻差点以为对方庒低了声音。
“我知道,跟那个什么集团的郁桻长得很像的那个人。”
“简直一模一样,我在杂志上看到姜维宁跟他往的消息吓了一跳,他简直就是申和光的翻版。”
对方叹了一口气。“申和光,全校都知道,是姜维宁最喜的人啊!”“没错,是因为申和光,姜维宁才不敢回南部,我猜她跟那个郁桻往,八成是因为那个人像申和光。”
小音⾼兴地握著姜维宁的手。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所以我把申妈妈要给你的东西也带来了。”
她左右张望着。“上次那个人呢?他怎么没有陪你来?”
从姜维宁一走进同学婚礼的会场,大家的眼光就像说好了似的聚集在她⾝上。
消失了十年、让大家担心了十年的人突然出现,教大家怎能不看她。
姜维宁拼命的深呼昅,要自己保持平常,只有手指微微的发抖怈漏了她的紧张。
“请在这里签名。”负责接待的人将笔给姜维宁。
就在姜维宁打开笔盖准备签名时,郁桻怒气冲冲的出现,捉起姜维宁手腕,二话不说就将她拉走。
“郁…”
没让她说完他的名字,他咬牙道:“要道歉就有诚意点。”
脚步没停,在众人惊疑的眼光下,他拉著姜维宁出了饭店。
饭店外,郁桻的眼光冷冷瞅著姜维宁,一如现下二月的空气。
姜维宁挲摩著手臂抵挡寒冷,不解地看着郁桻燃烧著火焰的眼眸。
“申和光。”郁桻掷出这名字。“听说他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他找到她的弱点了,因为她的表情又变了,变成她偶尔露出的哀怨神态,带点幽幽的缅怀。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有不懂姜维宁的感觉,原来是因为申和光这三个字,对姜维宁有著黑魔法般影响力的三个字。
因为,她的眼眶又开始泛著某种晶莹的光。
而他…并不开心这个发现。
“不准哭!”他硬声说著。
她这才发现自已差点又掉眼泪。姜维宁望着天空眨眼睛,镇静下来才睇著郁桻。
“⼲嘛不说话?”
“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理由呢?原因呢?她除了对不起外不会说别的了吗?
那个申和光就是她⾼中的男朋友?她一想到就哭的人?
送她纸鹤的人?让她无故望着窗外看远方的人?
为什么他觉得生气?因为别人说他长得很像申和光吗?SHIT,他比姜维宁大,申和光跟姜维宁同年,照理说应该是申和光像他才对!先后的次序应该是这样才对!
为什么申和光竟会比他先遇到姜维宁?
为什么他对这件事觉得生气?
对于姜维宁的沉默,他不耐地丢出一句:“你这么喜他就回去找他!”因为被抛弃就来找他这个代替品?这样算什么!
“我…”
听见姜维宁发出的微弱声音,郁桻挟怨带冷的目光扫向姜维宁,等著想看她这回又要说出什么让他莫名生气的说词。不经意却看见刚刚她勉力退的泪珠,以令人心疼的弧线滑下她苍⽩的睑颊。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希望我可以回去找他,但是…”低下头。
但是她找不到,他已经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海洋深处微笑着,任凭她怎么呼唤,他也听不到。
姜维宁没再多说,转⾝离开。她还要说什么?如果眼泪都表达不了,她还要说什么?用她拙劣的语句,说著情人死去的女人的故事,听在别人耳中就像廉价的爱情肥皂剧。
郁桻捉住话说一半的姜维宁。“你…”在姜维宁眼中看见的深沉绝望是他的想像吗?郁桻不噤忘了自己捉住姜维宁的目的,是要姜维宁完成她未竟的句子。
“你曾经试过在光下却觉得寒冷吗?明明微风是这么亲切的吹拂著你,你却觉得阵阵刺骨?你曾经试过很想拥抱某个人,却无论如何都要落空的无力感吗?”
在郁桻眼中,此时姜维宁的泪腺像开关坏了似的,汩汩溢出,滚落在空气中,他深感挫折地放开姜维宁。
无力感?
现在这样看着她就是无力感,她哭什么?他真想遮住她的眼睛。
“别人觉得冷关我什么事!我没必要为了知道别人的感受而要自己去体验一次。”
一瞬间,她露出安慰似的小小笑容,低声像说给自己听。“没错,不要试比较好。”
因为太苦了,能幸福的人应该尽力让自己幸福,没必要趟这浑⽔。
看着姜维宁离开的背影,郁桻觉得气闷,忍不住朝著姜维宁的背影吼著:“你自艾自怜什么!”
可恶!
他管她自艾自怜什么?他管她走不出过去的影⼲嘛?
他不应该发脾气,这世界多的是有过去的人,他⼲嘛为一个自怨自艾、不开心的人生气?
饼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郁桻很久没有这样情绪波动过,他昅了几口冷空气,拨了机手。“把车开过来!”
今天他是没心情做任何事了“郁…先生…”
郁桻回头,他深锁的眉头吓了出声叫他的人一跳。
小音惶恐地看着郁桻忿忿的脸⾊,犹疑地将手中的一袋东西递出。
“这个…是…申妈妈托我…”
车子来了,没听完小音支吾的话,郁桻已无礼的转⾝要走。
“…转给…”小音仍挣扎著要说完话。
上了车,郁降转念一想,按下了车窗。“申妈妈?申和光的妈妈?”
小音不解,紧张地点点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事。
“给我!”
但在郁桻強硬的姿态下,小音来不及多想就将手中的东西递出,黑⾊宾士很快从她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