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说朱莉莉坐在马背上,毋宁说是瘫痪在他怀中。心哈哈跳,擂鼓一样。连眼⽪也在哆咳,整个人不稳不定。
骑着无鞍的马?吓死她。⾝边都是排山倒海的呼啸声。
只得依靠他保护着。
他咬着牙,表情凶狠,好似雄壮的野兽。汗滴在脸上闪闪生光。大气呼在她⾝上,共度生死患难。
朱莉莉但觉自己一无是处。偷偷地望着他,目光也柔和起来。
蒙天放很奇怪,这一刹,她真的是心底的冬儿了。但愿不是幻觉。
他开始认路。
…是处是榆林。
他记得,有一回,护驾东巡长城边防,始皇帝立⾜于天下至⾼之处,极目江山。
长城之下,有条秘道,循之往西南走,可通陵墓。
只是长途跋涉,马终于也疲累了。
蒙天放爱马,在一个关卡停下来。
人和马饮⽔、休息。风尘仆仆之中,片刻宁静,于此辰光,蒙天放陷⼊沉思。
因为重大的变故和矛盾,人更沉默了。耳畔似有大小六十四个编钟敲响。场战上风云岁月的帷幕拉开了,他感到一阵莫名的震撼。
…人特别的孤单。
他如何保证她往后的生命?他怎能勉強她路上茫茫前路?
前面是重重危难。
蒙天放三思之后:
“我俩…各奔前程吧。你不必跟随我。此去生死未卜,不想耽误你。”
朱莉莉在马背上,不动。
蒙光放只用力拍马,放它走。
马一直前行,她一直回头。
马把他悉但又陌生的女子带走了。…如同祭礼,但他亲手放她走。
长城。
依旧雄伟无涯的长城。他目前爱人远去,只子然一⾝,在这傲岸的边防止,人,有如一个小黑点。
太下山了。
层层叠叠的峰峦,变作一抹紫红,像已枯的⾎。残似⾎。又似一只挂在天边的大手,发出号召的力量,令他回家去…这是他惟一的信仰。
蒙天放位剑直往上冲。
一直地狂奔,青铜剑依!⽇锋利、冷酷,用力左撩右臂,城墙都震裂,山石脸无人⾊。
他冲呀冲地、把一⾝的力气都耗尽。
直冲到至⾼之处。
远景一片苍凉,紫河诩变成黑⽩了。
他也曾是个英雄呀,只是,英雄也有这般难过的一刻,英雄气短。
忽而,他听到一阵刺耳的巨响,抬头一看,是一辆铁铸的怪物,同样的怪物,曾经闯进地底的幽宮,把他解放出来。
是的,这是机飞。
社会已经这样的进步了!人都可以在空中游了,炮弹火葯,也可自空中往下投掷。两三千年前,厚厚的城墙,抵挡过一切镍骼的利器,防御重大而突然的袭击。
…只是,如今它的作用等于零。
看真一点,起落有致的城墙,受不了历史的重庒而微微佝偻着,无数的裂,丛生着杂草,雄伟只是躯壳,它荒芜已久,一⾝炮弹的残迹。任何敌人都可一攻而下。
也许敌人不只在北方,也在东方、南方、西方,或者只是內哄,自相残杀,就已经令人人疲于奔命,无所适从。
机飞呼啸而去。
这是来自何方的敌人呢?
四周沉寂下来。
蒙天放按捺不住绝望的伤感。他陡地下跪,在暴烈的红⾊光团中,痛哭失声。
他痛哭着,一如婴儿。
…这就是当初他们致力的“万世基业”么?
远处,也有一个无助的小黑点。
长城下,马停了,人站定了。
朱莉莉遥望长城⾼处哭倒的男人。她决定回头,不走了。
因为,天下之大,二人都觉得自己无处容⾝!
她也一直地狂奔…
飞扑至他怀中。
什么也不管,豁出去:
“我无家可归,金子对我也没意思,我也不要当什么女主角了。”
一边说,一边把金子拿出来,用力往长城关外扔掉,好像扔到大脚底去。
泣不成声。
“你知道我要什么?”她像对自己说,又像对所有的人说:“我并不贪心,只要一个真真正正对我好的人。我要的,本来就很古老,不知为什么,总是得不到。’
蒙天放紧紧地拥着她,轻抚她的头,就像当年,他怀中冬儿的泪滴在重甲。
她送给他的鞋,原来仍在。
朱莉莉此时方才真正拎在手上,反复细看:
“这真是我‘当年’的鞋吗?”
她便试着,把脚伸进去,踏⾜其上,有怪异的吻首。…那残破的丝履分明是自己的。
很自然地,她伸手便把带子给绑起来了,不知如何,手势也练,就像已穿过几十遍…
蒙天放很感动。
宾圆的落⽇在荒凉中起了一阵动。无地只剩下两个再续前线的爱人n
芳菲的葯香。
⾐角着了火。
拆散了望仙三餐害。
锦被上。
妖娆的惊弓小鸟。
深沉叹息。这是冬儿抑或朱莉莉?
黑发。
无言冉退。
没有⾐服,就没有年代,没有过去。原始的。炼丹房中的幽会又重现一次了。
才是昨夜发生的事。
他的⾝心沸腾、鼓动,好像明知是最后一次,坠⼊难以控制的惊惧中,真的马上要失去了,用力地抓牢她。像把匈奴首级一劈而下的甜藌,像报仇。
她的脸很红。刚才逃亡的驰骋的马碰撞。她想不到会是他的!脫胎换骨,他走过她的⾝体里,她走进他的历史中。
如果没飞到西安这地方来,如果没勾搭⽩云飞,如果没坐上那小型机飞。
忽而灵光一闪。
一个远古的老人说过一句话:
“一字记之⽇‘飞’,真相⽩矣!”
是谁?是谁?
她糊地呻昑着,眼前一黑。
天渐黑了。
但陵墓的人口光同⽩昼。
灯灿然亮着“轰’懒巨响,接二连三,炸爆了。这个埋蔵了三千年、历代无数盗墓者心中最大的秘密,九个以假真的始皇陵被识穿之后,终于真相大⽩。
秦始皇是一生多疑。虽然他有建万世基业之野心,不过也慎防后人挖掘他的坟。
当然他预料不到王朝如此短命,像昙花一现,只传二世,仅十五年。他却预料到这价值难以估计的陵墓,始终为一切有贪的人所垂涎。每一个朝代,原来都有人以为他们曾经“得到”
项羽掘过。牧羊者失火烧过。关东盗贼销铜取停破坏过。石季龙盗过。⻩巢过。…千言至今。已有九宗,原来都不过是“假”的,是掩眼法。
陵墓修建之牢固与神秘,刻意找不到。是因为一点机缘,从来没有人真正踏⼊一步的地宮,终被揭露了。
⽩云飞如痴如醉地狂笑着。
双目发出光芒,一扬手,歇斯底里地向他的手下道:
“大伙小心!这里只一个头,都可以进⼊世界大国的博物馆!哈哈哈!”
他懂!
他跟所有人不同,因为他懂得国宝的价值,历代的盗墓者,一点也不爱惜文物…它们都是未经歪曲的、最可靠又最珍贵的“地书”因为永远都无法再行生产了。坏一个少一个。他们坐塌陶像,踢碎瓶瓶罐罐,只专门搜寻金饰银锭,熔掉好换钱。
他⽩云飞,周详的计划,填密的布局,令他一手拥有始皇陵,一手拥有活生生的秦俑,他将是天下首富!即使是虚幻的电影,也捏造不出这样的美梦。
风沙中,蒙天放与朱莉莉二人一骑,接近陵墓,接近危机。
她闭上眼睛,眼角滴下泪珠,她恳求:
“可以不死,我们也不要死!”
“你怕吗?”
“我怕死,何必骗你?”
现代人的意志左右着她。
现代人的科技助长了⽩云飞的气焰。什么⽔银毒气?他们都有备而战,一众配了氧气筒,由铁索往地底吊送。
大量宝物,—一又被运出来。一辆辆的吉普车在等着。
一匹愤怒的马,筋⾁与⾎管的网脉都因夜奔而隆起,眼睛闪耀突出,⾎红的鼻孔贲张,鬃⽑在风沙中撩拨,冲进被毁的家园。
蒙天放策马在人群中践踏过。烟雾中,挥创斩:“你们住手!”
人群展开混战,弹子横飞。四壁的机关,竟因这无目的的弹子触动,不知从何而来的毒箭四。巨石凌空而降。
手电筒的光杂沓缭。
迸代机关,杀了略侵者一个措手不及。手下死伤甚众。
⽩云飞瞄准,开杀马。
马中弹,仰天起碗,一阵菗搐,蒙天放和朱莉莉坠下,庒在一块石板上,石板略为下陷,流沙往低处一窜,⽩云飞立⾜不稳,扑向二人⾝畔。三人同滚进一个洞⽳中。
⾝体急速下泻,石柱移动,合并成巨闸。三个人,一起被困在內,这是一条狭窄的走廊通道。手下全在外面,隔绝往来。
人口被堵塞,出口又不过是墙壁。这重门深锁的,是什么地方?
黝暗的环境中,三人的视线渐渐适应了。只见壁上有油灯,一盏一盏地燃着,映照得人人如同星夜下的幽灵。
四周都是石头。世上有什么比石头更紧字呢?是一个凄冷的、现成的墓⽳。朱莉莉握着蒙天放的手,马上僵了。
灯,竟渐渐地暗了。
有限的空气!⽩云飞配着氧气罩,所以呼昅自如,但对峙良久,见那油灯,一盏枯了,另一盏也枯了,他心底明⽩,空气中的氧,终于也会耗尽的。
汗滴下来。
空气太坏了。
⽩云飞追问蒙天放:
“这是什么地方?”
蒙天放没有回答。他安详地坐在地上,⽩云飞脸⾊一变。
⽩云飞心焦了,把氧气罩送与他.示⻩伯一口,蒙天放接过,先给朱莉莉。
她深深昅了一口,抖擞一下。蒙天放也学她,深深昅了一口。不知是什么,但他不需要,反正三千年不曾缺氧致命,如今也不怕。
⽩云飞把氧气罩夺回自用。恨他镇定。又追问:-
“蒙天放!你一定知道逃生之路的,你说出来吧!”“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责任只是千秋万世,为陛下护陵。”
他再也不能镇定了:
“长因在此,我们会死的!”
蒙天放毅然道:
“我可以死。”
“不!”朱莉莉闻言,反应烈,自⽩云飞手中抢过氧气罩,狂昅一下:“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要出去!天放,我们活着不是很好吗?”
她有点狂疯地按四壁,企图像上⽇,因闯推,金人脚下有个活门一样。这边没有?那边呢?她不住地拍墙。开始虚弱了。⽩云飞见状,生死攸关,什么也不管,学她那样,幼稚地寻找出路。
他失去一切风度,不再冷静,惊恐中,只软弱地自语: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朱莉莉的动作耝野了,把壁上的油灯都砸在地上,用力地顿⾜。她的鞋跟,因力度过猛,嵌在中,也因此…
机关竟被触动了。
走廊通道尽头,石壁缓缓开启,另有洞天。
不过,看真切点。那并非任何出路,只是一个墓室。
墓室四壁萧条,在央中,孤零零地,有个盒型的东西。前面燃了一盏长明灯。
“呀!”蒙天放失声道:“此乃陛下灵柩所在!”
⽩云飞半信半疑:
“秦始皇的棺材?”
“这东西?”朱莉莉也道:“多不起眼呀。”
蒙天放道:
“你们看,骊山南麓的蓝田,盛产美⽟,这是一整块的蛇纹⻩⽟,出自天然。是稀世奇珍。传闻中,它能对尸体起神秘的作用…”
“真的吗?一整块的⽟?”她问。
⽩云飞奋兴起来,仰天长啸:
“我找到了,我亲眼见到秦始皇的棺材!我的名字将会在历史上出现!”
蒙天放苦笑一下。朱莉莉绝望地投至他怀中。见到棺材,大去之期不远。死在一块,大概是无意。望着这控制不住自己的⽩云飞。
“命都没了,要这些有什么用?你也不过是个盗墓贼!”…她一度爱过他呢。
⽩云飞神经质地、在这墓室中绕着圈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快要死在这儿了,只把最后能见到的。摸到的,都尽量昅收。他自嘲地笑着,比哭还难听:
“我不是贼。你看,多宝贵的东西,永远长埋地下?不,八国联军打来了,⽇本人攻进了,这些文物,不让冒险家给放进外国的博物馆好好保存,到头来,也会被自己人毁灭的!我不过做买卖!”
蒙天放哑然。
人之将死,也难分敌我。好不容易,来到最重要的地方,陵墓的心脏,那又如何?⽩云飞用力撕扯着头发。
蒙天放近乎低昑:
“万世基业,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吧。”
⽩云飞贾其余勇,爬到灵拒之前,仔细地看。念到是最后一刻,多不值!为了这样的一个陵墓,他开始敲打这坚牢的蛇纹⻩⽟,一整块的美⽟呢!随便敲下一角,已⾜够一生吃喝不尽,但如今…··他兽大发似地踢它、打它,拿起长明灯便砸下去…
地动山摇。巨变发生了。
缺氧垂死的人,面面相觑。剧动间,东歪西倒,为什么?为什么?连隔绝在外的盗墓贼都仓皇失措。
像⾜月的婴儿在子宮中剧动,他要诞生了。用自己的力气挤出来、挤出来。
谁也想不到,这整个的陵墓,因灵柩受了惊扰,突然发生这样的巨变。
四壁大巨厚重的石头陡地分成方块,重新组合,嵌成一道古城墙。
南北各出现了两个城门。
这是一个“內城”
整个內城,在火速的运作中成形了。
…它不是沉下去,它向上升!
慢慢地升动。一直向上。
最先,是金人的巨头,然后是⾝躯,巍峨地、矗立在地面。当十二金人站定,傲然俯临大地时,烟雾弥漫,风尘滚滚。渺小的数十人,只张目结⾆,被钉牢在原地,任随⾝畔一切景物变化,无能为力。
內城升到一定的位置,要然而止。
蒙天放曾经参与早期的建陵工程,他明⽩了。陵园的布局,是秦都咸城市局的再现。
灵柩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中心点。始皇帝的龙体被安放于此,实在是寄望有长生不老再现人世的一天,只要他没死,灵一动,他就连同他的“世界”重回地面,他如猛虎出押,建立王国,传二世、三世,以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他一定预计有这么的一天!
而这般宏伟壮丽、一望无际的內城,不过是一重一重的外城所包围保护的中心点。往外推算,究竟有多少个坑室?多少座建筑物?多少道城墙?占地有多广?人地有多深?
也许就在整座骊山之下。也许在整个咸之下,也许…没有人估计得到。
惊魂未定,他们又看见原来周遭是一个庞大的兵马俑阵。似乎在组成一个整装待发的守护团。城门东边有三列横排,每列七十个的武士俑,手执宝剑、吴钩、矛、弓督、箭键、铜失为兵器。西边除了俑阵,还有战车六辆。这些俑像一个个器宇轩昂,精忠护主…
尘埃落定,环视四周,赫然发觉,原来此处便是…
啊,一架架的机飞在静静的黑夜中稍息。西安机场!对了。朱莉莉认得了,她第一步踏⾜之处!
秦始皇千谋万算,也无法预计,王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经了岁月,已经蜕变成一个文明的机场!
內城一切,都开始接触到空气了。
排列整齐的军阵中,俑像又经风化,泥尘层层剥落。有的瘫成碎片,有的还余半⾝,有的,咦?他们的⾁⾝显露出来,一个个,都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大约有五十人。
他们都活着?…对了,为陛下点中试服长生不老葯的;在一个初夏的清晨,惊怖无策的方士各把姹紫嫣红亮黑的丹葯倾倒,自炼丹房,随下⽔道,汇流至马厩外,刚巧有郞中令的部属,无意于洗漱时喝过一两口的…
这些丹葯都是“真”的,只有多疑善妒寡恩、虎狼心肝的始皇帝,不相信。结果“试”的人都活着,那最想活的人,却死掉!
他们乍醒,只晓得完成未尽的口号:
“愿陛下万寿无疆!”
现代人等,⽩云飞和朱莉莉如人鬼域,骇然失⾊。
蒙天放一看,就认得同袍:
“这是我的人!”
⽩云飞不再软弱了,他又获得大量的氧气和勇气,坚強地,故态复萌了。他也振臂一呼:‘“我的人过来!”
他的手下都归队,敌我又再壁垒分明了。⽩云飞奋兴得眼睛红了。不止蒙天放一个呢,这里有五十多个,全都是活着的武士俑!
“这将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你们知道吗?先攻下来再说!”
马上,双方对峙。
四下战鼓敲起,蒙天放下令:
“别让敌人击倒!小心!”
战车被策动,在地面击起火花,手中都是精工制作的青铜兵器,虽经二三千年地底埋蔵,不蚀不锈,锋利依然,他们都是一片忠心的精锐队部,可惜…
时移世易,武器进步得太利害了,⾎⾁之躯,又怎敌得过炮?蒙天放见他们一排排地冲锋陷阵,却又一个个地倒下来,心也疼了。但如何解释他们无法理解的变迁?他们的基本反应是却敌,以⾝相殉。
机场的夜灯照耀着,惨⽩的強光,如同⽔银灯下的战争场地,碧⾎⻩沙中,呐喊格斗,原始的武器,只伐木劈石地厮杀,双方如嘲地一时涌至此,一时涌至彼,死伤不少,⾎的腥味在空气溢怈。
⽩云飞攀上一架机飞,蒙天放怎肯计和人仅手?二人在机上纠。机飞一时之间未能起飞,失去控制,在地面转。螺旋桨把四下的人头整个切下来…
⽩云飞终于开动了机飞,蒙天放从没沙种峰验立⾜不稳,又见人渐升空,怔住的一刹.⽩云飞明小手快,子套来,正待开,青铜剑已出,右臂吃了一招,手一⿇,往地面堕下,他奋力一推、一踢,蒙天放也握不住剑,应声飞堕。翻⾝着地时,大地闷哼微露。蒙天放攫他不住,也立不起来。
⽩云飞夺得青铜剑,在低飞的机上,朝蒙天放力挥,剑风所至,眼看便死在自己的利器下了,忽而有人扑⾝在上,为他挡了这一到,受了重创。这是贪生怕死的朱莉莉!
蒙天放愤怒得全⾝发抖,脸孔扭曲,他要把他撕成碎片。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吼声,漫天漫地只有淮一的意念,便是报仇!
不过敌人转瞬飞远,他心焦如焚,地面有刚才堕下的手。他抬起,嘴指向自己。⽩云飞冷笑。浴⾎的朱莉莉,大口地着气,发不出声音:“别…”
他拎着这现代的武器,本不知如何使用。突然,他记得了,在陵墓,朱莉莉曾如此地伤过他,他记得了:那管状物指向对方,桶上有个机关,他瞄准,一按,声一响,对了!就是这样…
机飞上轻敌的⽩云飞中了。
连人带机重重地撞向地面那孤零零的始皇帝灵柩。在那遥远的地方,轰然巨响,大火撕破了夜空,冲出重围,直蹿九天。大股的黑烟蟒柱,盘旋上升,在人见不着的⾼处,书写了一段兴亡史。
炸爆发生了。
以灵为中心点,地面开始下陷,山崩地裂。人、机飞的残骸、火海,都遭活埋,死伤之众不能幸免。
蒙天放抱着米莉莉觅地逃生,迄通在地,像用耝糙的⽑笔写着⾎书。他狂唤:
“冬儿!你不要死!”
在他的怀中,塌倒的金人巨像庇前下,有片小小方寸之地,她什么也记不起了,呀,只有三句台词,于此关头,不知如何便弹跳出来,她背诵着。是灵魂的回忆。抖擞余勇,息着:
“今天我明⽩…了,只有…”时⽇无多,她越念越快,急急忙忙地:
“勇敢地在爱情面前低头的女才是最摩登的女!”
她仍然是朱莉莉。在最后一刻,她毕竟回到现代了,不过,她到底也爱上他。他一点也听不清楚,因为,她被沙石扯进断层下,无底深潭…
他只拼命地狂奔,一直往前,⾝畔有她的余音:
“你不要死!我会再来的,等我!”
她会再来?
这信念支撑着他,活下去,等。
过了很久很久,地面恢复平静了,整个內城消失了,这秘密再也没人知道,又复长理。蒙天放颓然坐倒,不知过了多久。
“唉!”
…他听到一下令人⽑骨悚然的叹息。
战过后,这西安机场已经回复平静,只是地面一切现代化设备,机飞和人,都与最古老的文物一起埋葬,是谁为谁陪葬呢?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地面空余一道浅浅的界限。
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包括他那不死的爱情。
只是,他分明听到一下叹息。
蒙天放警觉地四下张望。
他见到一个⾝影。这是个意态阑珊的迟暮英雄,五十多岁了。他诧异于此竟有个幸免于难的局外人?
他问:
“这位老先生…”
太尚没升起呢,空气中漾着破晓前的寒气。天际有颗大巨的晨星,如同举世孤寂的、眯设的独眼。薄明中,苍茫间,他缓缓地、缓缓地回过⾝来。
他,就是秦始皇帝嬴政!
⾐履仍是一等,已经不起岁月。目光依然单锋,不忽而威,不过鬓发残…整个人有点过气。他仰天一站。
蒙天放大吃一惊,倒退一步:
“陛下”
始皇帝望定他当年的臣子,仿如隔世。他深沉地道:
“徐福一去不返,朕坑四百六十余名儒生于咸城外,惟未息心,及至五次巡行,病重沙丘,遂孤注一掷,呑下一颗残留之长生不老葯。”
“陛下终于也呑下丹葯了?”
他点头:
“朕假死之时,浑⾝发出奇臭,赵⾼与五六宦官,把联放置于可调节温度之辊轿车中,随车以一石鲍鱼辟臭,自九原直道抵达咸,葬于骊山陵。”
“陛下叱咤风云,可惜,世道已变。”
始皇帝自嘲地一笑:
“朕只赢得‘暴君’恶名,生生不息。”
“不,”蒙天放耿直地道:“‘是圣、是魔,千秋功过,未可轻议。”
“无故,”他面对这同一时代的、同一命运的英雄人物,有点款效:“朕与你,千秋不死,似亦难容于世。”
“陛下将何去何从?”
他静默一下,苦思:
“朕也不知,朕连立锥之地,亦付厥如。”
回首自己一手兴建的、辉煌而又宏伟的地宮,以为可以万世长居,雄霸天下。它花上了三十七年、七十二万人力、举国的财富…咖今亦归于尘土,再无觅处。是的,他连一个栖⾝之所也没有,举头不见片瓦。
始皇帝自怀中取出那枚保存到今时今⽇的“半两钱”他一生喜博赌。只把钱币往⾼空一掷,它机灵打转。他道:
“好,见‘半两’二字,朕即往北行昅面,便朝南走。”
钱币终落在地上了,他见到这两个字,他一生的心⾎。他开始仰天狂笑,双目也发出慑人的精光。他人不死,心也不死:
“哈哈哈!想朕曾一手统领,天下之大,一望无涯,朕不相信找不到容⾝之所,朕要重振雄风!哈哈…”
他在狂笑声中,孤傲地往北去了。
笑声回着,蒙天放缓缓地、缓缓地下跪目送这个才华盖世、但又备受唾骂的霸王。
黑夜与⽩⽇曾争执不下。终于,东方燃起一点红光,像刚吹旺的火炭,正蓄锐发出轻微的、劈啪的声音。
⽇子又过去了。
这是一个月夜。
连月亮也十分红。
月光照进一个坑里。
坑中有很多遗体,七歪八倒,手⾜折断,半崩塌的头,拦一截的⾝,胡地躺于泥尘中,目空一切。
看真点,不是什么遗体,而是一个个尚未复原的俑像。
有个专心致志的黑影,动也不动地坐着,凭吊他往昔的同抱。
真想不到,这亘古的秘密,因为天意,终于露了端倪。
央中 民人广播电台中,新闻播音员以一贯昂而前进的腔调,向广大的劳动民人宣布轰动的事件:
“解放后,我国出土了不少文物。在的英明导领下,一九七四年三月,临握县晏寨公社西杨村的社员在农田建基挖井时,发现了秦兵马俑坑。秉承‘产无阶级文化大⾰命’的精神,百折不挠,终于,三个俑坑经过重修复原,如实地反映了我国封建社会初期雕塑艺术的⾼⽔平。
“究竟整个陵墓有多大?估计探测到的,只是原面积的十分之一,而已经开掘的,又只是探测到的十分之一。未知部分,复杂到深不可测。可见封建帝王的剥削。
“家国对这批文物十分重视,设立了‘秦始皇兵马湘博物馆’。并在一号坑原址,建筑了一座大型展厅,于一九七九年建国三十周年时正式开馆。被誉为‘世界人大奇景’之一。…”
蒙天放在这个地方已呆上了五十多年。与他生命中息息相关,最密切的男人和女人作别后,原来又到了一九八九年,如今已是建国四十周年的⽇子。
这二万多天过去了,真是一段难熬的辰光。
不断地有战争,內忧外患;不断地有运动,波橘云诡。
他在蛰伏中。
他情愿是个平淡而安静的老百姓,国不是他的国,君不是他的君,人海茫茫,他蒙天放,不过是个沦落的英雄。冷眼旁观兴衰起跌,人间正道是沧桑。
岁月悠悠,长生不老又为了什么呢?
…他变得深蔵不露,沉默寡言。
为了一个缥渺的盟誓?
微雨天。
一辆辆⽇产旅游车,把游客送到兵马桶博物馆参观去。
涌坑中,蒙天放已是个练的工人。穿一件长袖⽩恤衫,卷起了袖管,架了眼镜,剪了个平头,拿着小小的扫子,把崩塌俑像上的尘土扫开。长久地蹲着,坚毅的嘴一直紧抿。
对面是个年岁较大的同志,拿着小扫、小挫,⼲着同样的工作。他是个考古学家、大学教授,家国分配他来,便义无反顾地来了。
老郑道:
“顺导很赞赏你,说一经小蒙修补过的头,就神了、活了。以后接头术都给你了!”
蒙天放一笑,无言。老郑又欣欧:
“咦,你也修了十多年吧?我就显老了,眼睛快不行了。”
不远处有个女同志一看手表:
“小蒙、老郑,吃饭了!吃好了再修吧,又跑不掉的!”
…没有人明⽩他对同袍的感情。
这时,一队⽇本的旅行团来参观了。队伍中有几个女孩,⽪肤绊红,娇小玲球,都是生学模样。正收了雨伞,在馆外拍照,叽叽叭叭的⽇语:
“哗!真伟大!”
“你看,原来是这样的,快来!”
说毕,又不大好意思地掩着小嘴娇笑。
“靖子!靖子!快来啊!”她来了。
专心地欣赏着,若有所思,又不知是什么因由。发自內心的欣悦,恋恋不舍。她轻叹:
“真说不出来,我很喜呀!”
就在这个时候,蒙天放刚拎着他的搪瓷盛皿和一双筷子,到食堂领饭去。这个工人,隔了⾼墙铁栏,一行行的道甬,一个个的俑像,那么远,但又那么近,咫尺天涯,马上在人丛中,把她认出来!
他如着雷便。她说她会再来,真的被什么牵扯来了。冬儿。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诞生在异国,成了一个⽇本女孩,但冥冥中,还是魂归故里。
女孩瞥到他,自是认不出来。只涩羞、单纯地一笑。似曾相识。他很越趄…不想她为他再死一次;但,又忍不住…
雄伟壮观、辽阔广大的俑馆內,古今融的世界,人都很渺小,只是,世上还有些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他很越趄…不想她为他再死一次;但,又忍不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