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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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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红杏巷与流沙井汇之处,有几处宅院,居住的大多是年老退致的翰林院翰林。此时三更已过,城中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梆鼓声和间或的狗吠声。

  孔瑄与仇天行静静伏在一处宅院的西首厢房上,望着对面那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仇天行细心观察了一阵,冷冷一笑:“慕少颜设这阵式唬唬外人还差不多,想拦我,除非我兄长再生!”

  孔瑄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师⽗,弟子多⽇观察,看上去似是正屋中守卫最为森严,但弟子有种奇怪的感觉,西厢房中才是杀气最浓的地方。”

  仇天行眼中精光闪烁,凝目细看:“嗯,阿瑄说得对,那处气息有异,虽看似没什么埋伏,但实是深不可测,铁符定在西厢房中。”

  他思忖一阵,道:“瑄儿,你去将守卫之人引开,我去破西厢房的阵式。记住,东边那棵槐树才是整个阵法的活眼,你将人引到那处,借那些假山树石,可抵得一阵。我若得手,会长啸一声,你从那道月门脫⾝,我们再回宋家客栈会合。”

  孔瑄取出黑巾蒙上面容,点头道:“师⽗,我去了!”背脊一,如狸猫般轻灵地落于前方院中。

  他甫一落地,阵式便已发动,杀势丛生,数个黑影扑了上来,其中一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孔瑄也不答话,往东边槐树旁退去,守卫之人齐齐上,孔瑄⾝形一晃一,已隐⼊假山之后,瞬间又出现在树木旁边,守卫人等左追右逐,一时斗得十分热闹。

  仇天行看得片刻,冷冷笑了一笑,⾝形如鬼魅般自屋顶飘落,全无声息,直扑向西厢房。一阵簌簌声响,地上尘土似被什么卷起,仇天行的⾝躯左扑右闪,落如鸿雁,飘如沙鸥,顷刻间数个起落,终到了西厢房门前。

  他手震上房门,轻微的‘喀’声后,房门洞开,一股带着漩涡的风扑面而来,仇天行⾝子如旋风般顺着这股力道隐⼊黑暗中去。

  此时星光忽亮,院中如有大风刮过,孔瑄⾝形飘飞,立⾜于假山之上,耳听得西厢房內喀喀连响,手中长剑缓缓垂下,轻叹一声:“师⽗,房中的机关阵式是叶元帅临终前传给王爷的,你今⽇就擒于你兄长阵下,他在天之灵,也当安息了!”

  他拧⾝而下,扯下蒙面黑巾,梅涛等人扮演的守卫之人笑着了上来:“郞将大人,大功告成!”早有人将院中烛火点亮。

  孔瑄望着西厢房,沉默片刻,摆手道:“你们都赶快离开,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万一宁王或是皇上发觉,后患无穷。”

  梅涛踌躇了一下,转过头,望向⾝后一人,孔瑄惊道:“侯爷,你怎么也来了?!”慕世琮大笑着从黑暗中走出:“这等好戏,我不亲自来看看,怎能放心?!我从正午起就在这里守候了!”

  孔瑄将脸一沉:“侯爷快走,宁王现在盯我们盯得紧,你切不能出现在这里。他已陷⼊机关之中,数个时辰后我便可和他了结恩怨,侯爷还是不要揷手其中。”

  慕世琮并不理他,转头向梅涛道:“你们先撤,分头回侯府,注意不要暴露了行踪。”梅涛等人齐声应是,迅速分头撤出宅院。

  孔瑄正待张口再劝,慕世琮走至院中石凳上坐下,拍了拍石凳:“孔瑄,来,反正要等上两三个时辰,我们喝两口,说说话。”

  孔瑄知现在仇天行已陷⼊机关之中,机关內设的特制药正在无声无息渗出,但以仇天行的功力,也得两三个时辰后方会见效。他将长剑揷回鞘中,在慕世琮⾝边坐下:“侯爷还是速速离开吧,我一人在这里守着就是。我总觉得,宁王这几⽇有些反常,居然没有派人再跟踪我们和容儿,会不会另有什么谋诡计?”

  慕世琮并不理他,取过酒壶仰头猛灌了几口,擦去嘴角酒渍,轻声道:“孔瑄,若是能拿到解药,你,马上就要去容州了吧?”

  “是。”孔瑄渐明他的心思,接过他手中酒壶,喝了一口。

  “即使能以假的寒山图和棺木令皇上放我回去,放了蓝家人,你和容儿,又该如何脫⾝?!”慕世琮转过头来:“只怕皇上,不会轻易放了容儿吧?若是他发现破绽,又该怎么办?!”孔瑄微微一笑:“我们会再想办法的,当务之急,是侯爷你必须回到潭州。王爷经过这段时间的布置,皇上又得利用你来牵制宁王,应该不敢再轻易动藩的。蓝家人回到容州,将来也得靠侯爷庇护于他们。”

  “我是问你们,你们怎么办?!”慕世琮不依不饶,盯着孔瑄道。

  孔瑄移开眼神,望向漆黑的夜空,半晌方轻声道:“容儿想好了,若是皇上执意不放她,她便在宮中呆上几年,她呆多久,我便等她多久。皇上既执意要将伯⺟棺木迁⼊皇陵,以皇后之礼葬之,总不会害容儿命的。”

  “那如果皇上一直不放她呢?”

  “一直不放,我们就一直等。”孔瑄见慕世琮面⾊渐转沉郁,笑着捶上慕世琮的右肩:“你放心好了,以容儿的聪慧,总有一天会让皇上放了她的。”

  慕世琮冷冷道:“你们想得倒美,变着法把我支回潭州去。我不管,我也要留在这里,你们不走,我也不走!”

  孔瑄哭笑不得,心知他是说气话,也不理他,⾝形一翻,躺落于院中地上,双手枕在脑后,遥望星空,还哼起小曲来。

  慕世琮恼得一阵,知事情已成定局,纵是万般无奈也别无他法。索不再想,扑了过来,按住孔瑄口就往他嘴里灌酒。孔瑄笑着躲闪,直至被灌得剧烈咳嗽,慕世琮方才罢手。

  二人得顺利擒住仇天行,心怀舒畅,饮完酒又小憩了一会。待天空隐现晨光,估算时辰,药应已发挥作用,慕世琮与孔瑄站起⾝,缓缓步至西厢房门前。

  慕世琮左手抚上窗台下第三块青砖,向下运力一按,屋內传出‘喀喀’声响。二人相视一笑,孔瑄道:“还好这一个月,工匠们没偷懒。”

  慕世琮得意道:“也幸亏⽗王有先见之明,早传了我这机关之法。”

  二人推‮房开‬门,此时屋內光线已够明亮,孔瑄望向瘫倒于屋角的仇天行,神情渐转复杂,似有些不忍。但转念想起这人才是一切前尘恩怨的罪魁祸首,纵是他有恩于自己,也抵不过杀叶元帅之仇、欺骗⽗亲及伤害自己之恨,终平定心情,缓缓走至仇天行⾝边,蹲落下来,点上了仇天行的数处⽳道。

  望着仇天行那张人⽪面具,孔瑄心中百味杂拜,半晌都不再动弹。

  慕世琮见他只是呆呆地蹲在那里,心中不耐,冲了过来。他蹲下⾝在仇天行⾝上摸了一阵,掏出数个瓷瓶,回头道:“孔瑄,你看看,哪个是解药?”

  孔瑄伸手接过瓷瓶,一一拔开细闻了一下,皱眉道:“好象都不是,没有七叶花的香气。”慕世琮有些着急,一扯仇天行的⾐襟,口中道:“他应该是将解药随⾝带着才是。”孔瑄正拔开最后一个瓷瓶的瓶塞,忽然背后寒⽑一竖,莫名的觉得一阵恐慌,感觉到⾝周有种危险的气息在流动。本能下,他⾝如星火,疾扑向慕世琮,堪堪将他推出一尺多远,‘嘭’声响起,仇天行重重的一掌击在了他的左肋。

  孔瑄眼前一黑,心知到了生死危急时刻,他双臂下意识挥出,趁仇天行未而起,迫住他的起势。右⾜急勾尚未反应过来的慕世琮,向房门口大力甩出,慕世琮⾝如飞雁,待到屋外,他也反应过来,⾝立住。

  孔瑄暴喝一声:“你快走!”拼着双⾜受伤,双拳猛力击出,一力庒住仇天行⾝之势。慕世琮却无丝毫犹豫,再度掠⼊房中。眼见仇天行右⾜蹬向孔瑄‮部腹‬,慕世琮顺势抄起先前放落于地的长剑,寒光凛冽。仇天行怪啸一声,一股真气涌起,⾝形如陀螺般在地上旋转,起一股劲风。孔瑄与慕世琮齐齐退后一步,仇天行已飞起⾝来。

  慕世琮知孔瑄已中一掌,手中又无兵刃,飞⾝扑上。孔瑄则知仇天行武功⾼強,得合自己二人之力才能赢得生机,也是強庒下左肋剧痛,猱⾝向前。

  三人片刻间便已过了上百招,仇天行被他二人联手招式住,固是无法取胜,孔瑄与慕世琮也一时脫不出他的掌风。

  只是三人手之间,都控制着不发出太大声响,而且都不出房门一步。孔瑄越斗越是忧心,自己能不能逃脫仇天行之手尚是其次,他唯恐斗声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给慕世琮惹来杀⾝之祸。正忧切间,仇天行忽桀桀一笑:“阿瑄,小侯爷,我有几句话说。”

  孔瑄与慕世琮心意相通,慕世琮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银圈,护住⾚手空拳的孔瑄,二人齐齐后退一步,⾝形一凝定,一刚勇,冷冷望着仇天行。

  仇天行眼神深晦,在慕世琮与孔瑄面上看了一阵,又环顾屋內,笑道:“没想到我兄长还留下这一手,倒是让你们算计了一回。只是可惜你们不知,我早预料到你们可能会下药,所以带了这样东西。”说着他从间掏出一块⽟佩模样的东西来。

  慕世琮面⾊微变,寒声道:“貎龙佩?!”

  仇天行梭摩着那块貎龙佩,得意笑道:“不怕告诉你们,这可以辟百毒的貎龙佩是西狄国君送与我的,那昏君虽不甚合我意,送的东西倒是不错。”

  孔瑄左肋越来越痛,呼昅也有些不顺畅,知不能让仇天行看破自己伤势,強自忍住。仇天行瞄了他一眼,笑道:“我们现在徒斗无益,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若是合了我的意,我自有解药拿出来。”

  慕世琮剑横前,冷冷道:“什么选择?!”

  仇天行意态从容,悠悠道:“第一个是小侯爷出铁符,容儿找出宝蔵所在地,我便给出解药。”

  慕世琮一愣:“宝蔵所在地?!”

  仇天行仰头而笑:“看样子,你们还真是不知,寒山图早被清娘烧毁了。所以阿瑄昨夜说寒山图在容儿手中,我便知有诈。只是以清娘的聪慧,她既早已参透寒山图的秘密,也必定会将宝蔵所在地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留下来。现在能不能救阿瑄的命,就要看容儿够不够聪明,能不能找到她⺟亲留下的线索了。”

  慕世琮心渐往下沉,冷声道:“那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是给阿瑄的。”仇天行锐利的眼神投向面⾊苍⽩的孔瑄:“阿瑄,你虽然屡次背叛于我,但师⽗我还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孔瑄默然片刻,忽然一笑:“师⽗,你不用多说,我是不会答应你的。”“我?!”仇天行注目于慕世琮脸上,叹道:“这人,就值得你用生命来维护他?”“是,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我绝不会让你伤害他分毫。”孔瑄避开慕世琮清澈的眼神,声音略带⼲涩,却极坚定:“更何况,你要害他,目的是挑起王爷与朝廷之间的战争,好让西狄渔翁得利,连累万千无辜之人死于战火,来实现你所谓的抱负。我,是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他心神动下一阵咳嗽,慕世琮心中百感集,伸出手来相扶。孔瑄却猛然夺过他手中长剑,踏步上前,护住他⾝形,眼神如月光一般寒冷投向仇天行:“师⽗,我也最后称您一声师⽗,你引狼⼊室,颠覆旧国;你杀害我⽗亲的恩人、自己的亲兄长叶元帅;你欺骗我的⽗亲,欺瞒我多年;你让我过了那么多年残酷的生活,又我服下毒药。这种种恶行,已让我无法再认你为师⽗!”他眉锋一挑,脸上充満决然之⾊,剑意腾腾,剑刃轻弹,割下鬓边一绺长发,抛落于地。平时清朗的声音此时锐利如刀剑:“你抚养授业之恩,我自用命来还,解药你不给也罢。但宝蔵,我决不会让它落在你的手中,侯爷,我也决不会让你伤害他一分一毫。”

  仇天行良久地与孔瑄对视,昔年那个天真幼稚的孩童的记忆终完全褪去,立于自己眼前的,是这个铁骨铮铮、卓然朗洁的热⾎男儿。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帮手⾜兄弟,一起驰骋,一起⾼歌,却都在残酷的历史中化成了过眼烟云。

  仇天行本就戴了人⽪面具,此时更看不出是何神⾊,他沉默许久,方呵呵一笑:“看来今⽇,我们只能如此罢手。你们固留不下我,我也拿不下你们,双方都投鼠忌器。不如这样吧:阿瑄,小侯爷,我再给你们三⽇时间考虑,三⽇之后,我在宋家客栈等你们的答复。”说完他不再看向二人,飘然出门,由后墙纵⾝而去。

  宅內恢复可怕的宁静,慕世琮自孔瑄说出那番话后,便一直面无表情,呆立原地,眼前一时是与孔瑄初识时的场面,一时是多年来的生死与共,一时又是容儿恬淡的笑容。

  他的心头似庒得満満当当,却又似是极为空荒,去年蓝徽容‘死亡’噩耗传来时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涌上。正在极度茫然之时,人影一闪,他的手本能下伸出,将昏倒的孔瑄抱⼊怀中。

  蓝徽容悠悠醒转,被窗外明亮的光照得眼睛一眯,強烈的光线下,一个⾼大的⾝影俯到她的面前:“你醒了?”

  她眯眼半晌,脑中方恢复几分清醒,‘腾’地坐了起来,又觉一阵眩晕,抚上额头,強自忍住,低声道:“皇上!”

  皇帝探上她的脉搏,眉头微皱:“好象厉害了一些。”

  蓝徽容不明他言中之意,努力回想昏倒前的事,这才忆起自己因华容一事,在质子府后院中痛哭,终至昏厥。又想起孔瑄与慕世琮整整一⽇没有归来,不由涌上浓烈的忧虑之情。正思忖时,皇帝站起⾝来:“看来朕得给你派几个贴⾝侍从才行,你昏倒在质子府后院,直到晚上那些蠢驴才发现。世琮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质子府?!“

  蓝徽容这才醒觉自己竟昏了一整夜,难道孔瑄他们晚上都没有回来吗?她恨不得即刻飞到质子府,又怕皇帝察觉到什么,淡淡道:“不怪侯爷,我前⽇说好了,这两⽇不去他那处的,他可能出去游玩了吧。”

  皇帝静静望了她片刻,和声道:“容儿可是受了什么刺?”

  蓝徽容心一惊,抬起头来,皇帝面上隐有疼惜之⾊:“朕上次探你脉搏,就觉你心脉似是幼年未长齐全,后被人以⾼深內力和极罕见的灵药接续起来,你又修习了苍山內家心法,才得保这么多年的健康。但现在又隐有病发之势,得再寻灵丹妙药才行。”

  蓝徽容一时怔住,怎么自己从未听⺟亲提起过此事呢?

  皇帝和声道:“容儿不用担忧,朕自会命人配方寻药,再难求的,即使是‘九阙丹’,朕也要想法子给你找来。”

  蓝徽容垂下头,低声道:“谢皇上!”

  皇帝见蓝徽容醒来,放下心,便起驾离开了嘉福宮,蓝徽容也未将他说的自己病情的话放在心上,没有洗漱换⾐便直奔质子府。

  刚迈⼊府门,绕过影壁,梅涛了上来,大声道:“蓝‮姐小‬!”又急问道:“蓝‮姐小‬昨天怎么昏倒了?守门的小子们直到晚上不见您出来,去了后院才发现的,现在没大碍了吧?!”蓝徽容正容道:“梅涛,侯爷和孔瑄回来了吗?”

  梅涛挠了挠头,为难道:“还没。”

  “你告诉我实话,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这两天到底在忙什么?!”蓝徽容盯着梅涛,带上了一丝央求的口气。

  梅涛心中极度为难,但面上仍是镇定自若:“我也不清楚,蓝‮姐小‬还是亲自问侯爷吧,他们等会应该就会回来了。”

  蓝徽容怔怔地步⼊孔瑄房中,坐于边,心神难宁,一种強烈的不安攫紧了她的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自己会有一种隐隐的恐慌,会不安至难以呼昅?!

  发愣间,她的视线凝在了枕上,心尖蓦然一痛,一股无端的寒意自那痛处涌上来,弥漫她的全⾝,五脏六腑皆似被针扎一般,又似被无数的锉子在不停的挫着。她眼中泛起⾎丝,慢慢地、颤抖着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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