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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门 (六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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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不要命的家伙!给我滚回去!”程名振皱起眉头,狠狠地推了王二⽑一把,以极低的声音命令道。他此番主动请缨出使,抱着的便是一去不回的念头。如果谈判不成,便要效仿昔⽇荆轲、聂政之事。届时不通武艺的王二⽑非但帮不上任何忙,反倒会因为不够镇定而被对方看出破绽来。

  “小九哥,这次我保证不再怕死!”王二⽑満脸委屈,举着手对天发誓。“我昨夜对不住你一次,今天绝不会再对不住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咱们哥两个生死与共!”

  “本不关昨晚的事!”程名振急得直跺脚,想喊残城上的弟兄丢绳子下来将二⽑拉回去,抬起头,却发现残墙上的栅栏口已经被董主簿带领着乡勇们给重新封上了。人如斯,他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低声命令道:“你要去也可以,但到了敌营后,一切都得看我眼⾊行事。不准跟人斗嘴,也不准四处窜!”

  “那是当然。我肯定听你的,咱们兄弟同心!”王二⽑迫不及待地点头。“走吧,弟兄们都看着呢!”

  两个少年迈开‮腿双‬,迈过一排横躺竖卧的尸体。尸体中有老人,有小孩,还有看不出年龄的,脸上憔悴得⾜有六十岁,⾝子骨却本没来得及长开,瘦棱棱的肋条下,鼓着一个非常醒目的肚⽪。几乎每一个圆鼓鼓的肚⽪周围都跳着数只乌鸦,听见人的脚步声,乌鸦们拍打着翅膀飞起来,黑漆漆地遮断头顶上的光。

  “死吧,死吧!”它们厉声地尖叫着,向打断自己用餐的少年发出诅咒。程名振‮子套‬间横刀向天空中挥了挥,雪亮的刀光化作一道闪电,吓得乌鸦们四散逃去。

  “小九哥这把刀不错!”王二⽑羡慕地说道。目光在尸体间逡巡了一下,试图找到一把相似地兵器。他很快便失望了,张金称麾下的流寇们没有埋葬同伴的习惯,却在撤退时捡走了死者⾝边一切可用之物,包括兵器和鞋子。

  “快一些,刀给你!”程名振将横刀放⼊鞘中,连同刀鞘一并给了王二⽑。“县令大人找来的,你对付着用!”

  “小九哥,那你呢?”王二⽑犹豫着接过横刀,低声追问。

  “我不拿刀,反而更‮全安‬!”程名振笑着回答。“他们肯定不会让我拿着刀去见张金称。周围十几万人,一人一口吐沫也把咱们淹死了,刀反而未必能派上用场!”

  “那倒也是!”王二⽑瓮声瓮气地回应。被一具被乌鸦啄出肠子的尸体绊了绊,差点跌倒。

  他用刀鞘在地上撑了一下,快速站稳。回头厌恶地看了看地面上的死尸,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低声嘀咕“呸,死人也跟我过不去。老子就让你们看看,老子到底是不是孬种!”

  “你不是孬种!”程名振听到了同伴的嘀咕,伸手扯了二⽑一把,大声宣布。他又快速看了一眼残破的南城墙,栅栏已经不见林县令等人的踪影。只有几孤零零地树在那里,尖上倒映出点点寒芒。

  相对于城墙上的冷漠,城外的山贼反倒显得“热情”了许多。两个少年才从尸体堆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巡营的喽啰兵已经举着刀上前“”待看到城中只来了两个人,并且是两个胡子都没长出来的⽑孩子,喽啰们的“热情”立刻冷了下去,收起兵器,瞪着眼睛向两个少年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的?别再靠近了,否则我们可就要拿你们当官兵抓了!”

  “我们,我们是来当使者的!”王二⽑吓得赶紧将手中横刀连着刀鞘⾼⾼地举起,颤抖着声音回答。

  “使者?”喽啰兵们被这个新鲜的名字弄得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近于‮狂疯‬的笑声“你他娘的当这是两国战呢?滚远边上玩去!我们这里只收俘虏,不收使者!”

  “我们就是来谈投降之事的。”程名振赶紧上前一步,陪着笑脸求解释。

  “投降就开城门。派你们两个⽑孩子来做什么?”有个长得只有程名振肩膀⾼的汉子凶巴巴地喊道。

  “不是怕惊了城內百姓么?况且这么大的事儿,总得双方商量商量,先理出个步骤来!”程名振想都不想,信口回答。

  “扯淡个步骤!”喽啰们大声喝骂,兵器几乎已经砸到了程名振和王二⽑两个的脸上。“把城门打开,回去跟他狗官说,把粮仓和库房打开。把今早带头抵抗的那家伙出来剖腹挖心,爷爷们就饶了他!牙崩半个不字,老子们一刀一个,保证让他来不及后悔!”

  “粮仓和府库早打开了。里边有多少东西都列在了单子上。你们这么多人,总不能没个数地搬吧?所以县令大人先让我向张大王报一下数。别等诸位进城后发现什么东西短了,少了,又拿县令大人的脑袋泻火!”程名振反正豁出去了,満嘴跑⾆头“清单就在我⾝上,城中的粮食财货随时可以运过来!拜托几位前辈帮忙通传一声。就说馆陶县兵曹程名振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商量投降相关事宜!”

  “哈哈哈哈!”喽啰兵们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见过脸⽪厚的官兵,但大伙却从没见过馆陶县诸人这么厚的。什么先送清单,分明是想跟张大王讨价还价好得个善终。亏得这少年还振振有词,仿佛谁看不出他家县令那点儿小心思似的。

  王二⽑又气又怕,脸⾊早已变得雪⽩。从心底涌出来的恐惧控制住了他,让他浑⾝上下都忍不住颤抖。但他却始终没有后退,半边⾝体紧紧护在朋友⾝侧。仿佛对方⾝上蔵着无数珍宝般,令人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敢选择放弃。

  “嘿嘿,嘿嘿!”程名振发觉了二⽑异常,一边悄悄地将他挡在⾝后,一边大声地陪着众喽啰们傻笑。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王二⽑机械地跟随着好朋友,亦步亦趋。笑了几声后,他发现装傻并不是很艰难的事情,至少能让自己暂时感觉舒服一些。于是笑得更顺畅,眼泪顺着眼角不住地往下滚。

  两个小⽑孩子一个胆大憨傻,另一个胆小窝囊,面对着这样的敌手,喽啰兵也着实没心思抖威风。笑了一会儿,带队的小头目擦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头摇‬说道:“你家县令也真有本事,居然连让两个孩子探路的办法都能想得出来!跟我到军营门口等着,我替你上报给张大王。不过大王会不会见你,我可不能保证!”

  “没事,没事。只要我把话带到了,就能向县令大人差!”程名振“喜出望外”从口袋里边抓出一把铜钱,毫不顾忌地朝小头目手里塞。“这是一点点儿小意思,几位大哥拿去买酒不醉,买饭不,权当个心意。⽇后咱们城里见了,几位尽管到我家喝酒去。咱们馆陶县别的不成,酒⽔倒是有名的够辣!”

  “买酒不,不醉,买饭不,不!”王二⽑一边哆嗦着,一边鹦鹉学⾆。

  “去去,别拿钱来收买老子。被张大王知道了,老子非挨鞭子不可!”小喽啰头目用力将手一推,大声呵斥道。“老子要钱,自己到城里取。不缺你这三瓜两枣儿。跟上,把兵器出来。到了营內不准东张西望,小心被人挖了眼睛!”

  “没想到几位大哥居然不收好处,简直比我家县令还清廉!”程名振讪讪地将手缩回,挠着后脑勺回应。

  这句马庇拍得极不成功,几名喽啰听完,立刻大声反驳“你家县令清廉个庇。就差没把土地爷挖出来了!这当官的要是清廉,老子就不用造反了。***,他们做的那个样子,也就能糊弄糊弄你们两个小庇孩儿!”

  “那,那你可说错了,我,我家县令从来不做样子!每,每回,每回他想收钱,总能找出个好听的名,名目!”王二⽑终于缓过一口气,畏畏缩缩地接茬。

  这倒不算冤枉了馆陶县诸君,就连程小九这庇股都没坐热的兵曹,半个月內捞到的钱都是他先前几年都看不到的。只不过在城內王二⽑从不敢明着说,此刻被吓晕了头,什么话都不经思索向外冒。

  如此实在的话被喽啰兵们听在耳朵里,愈发觉得两个少年没威胁。他们笑呵呵地将二人围拢在中间,一边向营盘附近走,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拿少年人寻开心。

  “尝过女人味道了没有,后生崽?”

  “没呢?我家穷,娶不起媳妇。程哥他定了亲,老丈人却嫌聘礼给得少,不肯让女儿过门!”王二⽑的话渐渐开始利索,句句都令大伙乐不可支。

  “***,那叫什么老丈人。简直一个人贩子么!别搭理他,等城破了,我带你到他们家门口去要人。敢摆谱,先打得他叫爷爷再说!”喽啰中有经历过与程名振一样遭遇的,笑着替少年人出鬼主意。

  “那可不行!他媳妇肯定要跟他闹!”

  “狗庇,女人还不都是打出来的。拿巴掌照庇股蛋子上狠狠地煽几下,保证她再也不敢跟你扎刺!”

  “那,那…”王二⽑嘿嘿傻笑着,没法再接喽啰们的话茬。关于女人,他仅仅有一个模模糊糊地印象。臆想中,自己的女人是需要细心呵护的。不会在自己面前流眼泪,自己也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

  “可她会接受我的保护么?”猛然间,王二⽑眼前又浮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永远遥不可及,永远⾼⾼在上。“除非…”一个大胆而又‮狂疯‬的想法在他的眼中跳了跳,火焰般不受控制地蔓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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