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盐务(上)
这个结论在了解了四方灾情的梁士杰心中已经明确无比,但蔡京那笑声中的讥嘲之意,他听起来也还是有些难堪。“京畿人多地少,开封府和周围的郡县粮食供应都得仰给东南,每年漕运六百万石粮米中,倒有二百万石是填进了京畿人的肚子里,其余再转输四方。今年东南大灾,蒙恩相之力,官家的恩情,已经免了受灾各路的租税,因此今年这京畿的粮价,实在是降不下来了。况且…”梁士杰看了看蔡京,言又止。
蔡京老到,一口就把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揭了起来:“而且京畿豪门富商虽然众多,可没有一家像大通这样,既财力雄厚,又能为国分忧的,是不是?”
直到这时,梁士杰才发现,对于⾼強一手所办的那间大通钱庄,岳⽗大人和自己的态度竟有着极大的分别,好似颇不乐见其成。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奥秘,他也不敢明着问,诺诺应了,垂手而立。
转过⾝来,蔡京看看面前的女婿,心中忽然有些感慨,温言道:“士杰,惜惜产后⾝子好么?”惜惜乃是蔡京次女,也就是梁士杰的子,半个月前刚生产了第二个儿子。
梁士杰露出一丝笑意,答道:“好得很,吃得下,睡的也香,⽔⾜,妈都不大用。”
但随即,梁士杰就意识到了蔡京忧虑的原因所在。他抬眼看着蔡京。试探道:“恩相,莫非颖儿…”
眼前的是自己头号体己的人,蔡京并不矜持,冷然点头道:“翔凤前⽇接了颖儿的书信,说道近来颇受冷落。”翔凤姓宋,乃是蔡京长子蔡攸之,也既是蔡颖之⺟,⾼強的岳⺟。
梁士杰这才明⽩,为何提到大通钱庄的好消息。老岳⽗却一副不大⾼兴的模样。⾼強的情况和他梁士杰不同,梁士杰乃是寒门苦学出⾝,除了一⾝才名,几乎是一无所有,当初蔡京慧眼识珠,榜下捉婿将他招赘进门,又一手提拔他直上参政之位,梁士杰跟着蔡京死心塌地。那是一绳上的蚂蚱,怎么也跑不了的。
⾼強就不一样,原本⾼俅虽然是出⾝贫,但深得官家赵佶宠信,为了给他增加军功。甚至直接扔给西边大将⾼永年麾下。镀了一层金之后直上三衙⾼位,现在这殿前太尉的椅坐地稳固无比,当朝权臣有他一份。而⾼強自己也是圣眷极隆的人物,小辈之中无人可比,蔡家对他虽然有提拔之情,但最多也只是相互利用。锦上添花的质,他心里能有多少感。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况下,蔡颖这条联姻的渠道就显得尤为重要,如今蔡颖居然在给其⺟的书信中诉说受到丈夫冷落,这么一封简单的娘家书信,在蔡京和梁士杰眼中立刻显出异样的政治意味来。
这三年来,梁士杰亲眼看着当初大名府那个略显浮滑的少年,一步一步在政坛內外取得耀眼地成就,其地位犹如火箭一般蹿升,心中每每为自己当初对⾼強的⾼度评价而暗自得意。然而,如果⾼強显示出对蔡家的离心倾向,这个人所能造成的庒力也可想见。
几乎是字斟句酌,梁士杰轻声道:“颖儿出嫁也有两年多了,迄今并无子息,这个…”
蔡京两道寿眉拧的死紧,哼了声道:“老夫也是这般说,自己肚子不争气,还说什么?但据颖儿说来,⾼強却并未表现出对别个女子移情的意思,即便是有个小妾,也只是偶尔去一下而已,多半功夫都花在军政大事上头。”他很罕见地撇了撇嘴,冷笑道:“难道⾼強那小子,居官居然还如此勤劳?”
梁士杰想像了一下,⾼強那副浮滑嘴脸,宵⾐旰食勤劳政务的模样,确是有点沐猴而冠的意思,不噤笑了笑,道:“据小婿查知,⾼強居官并没多少事务,多半都推给了青州通判吕颐浩掌管,此人颇有才具,可称能吏。⾼強自己则经常往军营里跑,都在管兵事,本州人都说他将门之后。”
“将门之后?”蔡京忽而大笑三声,⾼俅是什么料子,他最清楚不过,这样的人称什么将?那太尉府整天门庭若市,全都是跑官送礼的,哪里有半点将门的影子。
“除此之外呢?可曾发现⾼強与什么女子有牵连?”
梁士杰心中苦笑,蔡京这把子年纪,又是大宋政坛第一人,却对自己孙女的闺阁事如此紧张,不晓得是不是老糊涂了。嘀咕归嘀咕,不敢不答:“⾼強府中现有歌伎一名,年方十五,听闻姿艺超群,颇受宠爱,然未闻有私情;此外养了一个潘姓民间女子在府中,好似是山东找来的,乃是个孀居的寡妇,此女生得狐媚异常,然亦不闻有私情;再就是去年青州匪事,老福建子赵之的三子死于匪中,其李氏现已离家独居,听说当时受了赵家人一些冷遇,⾼強倒出了点力气。”
蔡京一愣,忽然笑了笑:“看不出⾼強这小子,倒喜寡妇?”梁士杰不敢笑也不好点头,闷声不响。
蔡京想了想,叹了口气:“这等事情,原本不该我管,还是给翔凤去教女儿。你叫惜惜也相帮着些,若是能让颖儿生产,咱们就少一重心事。”
梁士杰应声称是,从去年为西北大军供应粮草开始,⾼強在帝国政局中已经开始⽇渐显示出他的影响力来,而⾼俅最近和童贯走的近,俩人手中所掌握的宮廷与军队势力都远远超过蔡京,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俅的儿子又在文官体系中步步⾼升的⾼強,俨然成为了双方联系的纽带,这也是蔡京以宰相之尊,却对孙女的闺阁中事如此关心的原因所在。
他走出门来,望了望依旧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心中隐隐有一丝霾:这场旱灾,到现在仍旧没有缓和的迹象,蔡京的相位眼下还坐的稳固,就不知能坚持到几时?如果在这样的时候,⾼強的立场发生摇摆,对于蔡京的权势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呢?
无声地叹,大宋参政、中书侍郞梁士杰,忽然对前途有一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