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让下级开玩笑的导领,该算是好导领吧…一面这般⾼強一面问道:“昨⽇是耶律大石,今⽇又是何人?”不大可能还是耶律大石,这家伙是辽国宗室的最強硬派,历史上即便是契丹灭国了,他也能一支孤军穿越万里大漠,到西域去建立起了西辽帝国,指望他在现在辽国仍旧基本完好无损的情况下生出异心,等于痴人说梦。
当得知对方仍旧是契丹人时,⾼強心中一凛,与许贯忠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一丝期待。以与耶律大石同样的方式发出暗花要求会面,又是在自己与耶律大石见面之后的隔⽇发出,这个会面请求必定与耶律大石有关,然而却又不是耶律大石,难道说,自己昨⽇所表明对辽国相对“友好”的态度,已经获得了某种积极的回应?
“见!”援辽抗金,胁取燕云,这本来就是⾼強的既定方略,为此必须取得与辽国上层的某种默契方可。原本在这方面,他主要是倚仗赵良嗣的关系,他的那位昔⽇好友李处温,近⽇已经作上了南面枢密使,当辽国大败于女真,诸部离心之后,这一只棋子便可发挥作用,对于宋军顺利进军燕云当有莫大效用。只是李处温此人热中名利,须得时势到时方能动用,此时却还不可尽信他。倘若今次来人果真抱有与大宋合作的态度,对于⾼強正是求之不得。
见面之地仍旧是昨⽇那间包厢,只是来的急了,酒席来不及备办。只弄了一壶酒。几样小菜而已。待得来人亮出字号,⾼強暗吃一惊,这厮居然就是历史上从辽国叛投女真的最⾼级别将领耶律余睹!
“看样子是个软脚货⾊。比耶律大石要好沟通一些吧?只是历史上此人奔金,是因为天祚立嗣一事与萧奉先争权失利,不容于辽而出奔,对辽国倒还称得上忠心,却不可当他是一心卖国之辈了。”⾼強之所以对此人印象较为深刻,乃因这耶律余睹堪称女真灭辽地引路之人。自打他投了女真之后,辽国上下虚实尽数被女真所窥,终至于灭亡,可算是头号辽奷,如何不牢牢记取?
只是真人当面,见这余睹倒生得一副好⽪囊,雄壮处比之耶律大石亦不相上下,⾼強暗地喝一声采:似此方是大叛徒地料子。比方秦桧、汪精卫,哪个不是生得好样貌?面上不动声⾊,微微道:“耶律都统位⾼权重,使节名单中却不曾见闻。想必是隐姓埋名来我大宋,不知意何为?”耶律余睹此时官居辽国⽪室副都统。故而⾼強称呼他的官名,亦表示自己对其知之甚详。
余睹一愕,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回道:“宋兵⼊我辽东,亦不曾通报,不知意何为?”此话一出,⾼強浑不在意,他⾝后地曹正却有些着恼,单手已经按上了刀柄,类似于现代黑帮老大谈判讲数之时,发飙的总是旁边的小弟,一般无二。
⾼強摆了摆手,示意曹正勿燥,微微笑道:“都统倒也有趣,闲话休说,不知寻某家所为何事?”他却留了个心眼,不提昨⽇见过耶律大石之事。
余睹自昨⽇从耶律大石那里知道了⾼強对北地局的态度之后,夜一之间转过了无数念头。他年纪较长,不似耶律大石那般热⾎,对目下辽国的危殆情势认识则更加悲观一些。以如今辽国的处境来说,內则连年大灾,国力损耗伤及本,北有女真作,兵势強盛,契丹两败之后,如今连一个敢于领兵出征地将领都找不出来;南面大宋近来国势⽇盛,打的西夏束手无策,连岁币都减了一半去,这边又出兵辽东,旬月之间,辽东三州烂不可收拾。听说去年宋夏达成和议,西北已经偃兵息武,那大宋健马強兵都在西北一带,如今若是大举东来,趁辽国之虚而争燕云,如何抵挡的了?
因此余睹即便明知这般来见⾼強,等于是太阿倒悬,将主动权都到了对方手里,却也无法可想,一则大势迫,二则他难得来到南边,更少有单独行动的机会,不⽇就要回国了,能见到⾼強的机会仅有今夜天宁节而已…耶律大石等正式使节都须得应邀出席节庆的盛宴,无人监视于他。
既然想的明⽩,也就不再兜***,余睹暗中叹了口气,拱手道:“相公,实不相瞒,某家听闻相公有意援手邻家救火,不胜欣然,但不知相公所谓脚钱几何?”
换了个人来跟我谈啊,果然这头号辽奷的脑子比较活络…⾼強心中暗笑,却不忙抛出自己地条款,慢条斯理地拿起酒壶来斟酒,口中曼声道:“这救火嘛,脚钱自然少不得的,只是若要索讨脚钱,也须得寻那能当家拿钱之人吧?”这意思说的明⽩,谈我是愿意谈的,不过是不是跟你谈,那可就两说了。
余睹心想怪道这⾼強年纪轻轻就做到枢密使⾼位,⼲下偌大事业来,果然不比常人,至少这谈判技巧就颇有⽔准。却不知现代信息海量,什么成功学啦职场技巧啦商务书籍満天飞,大凡出来打工地,谁没看过几本?⾼強这一记反客为主,也只是对方先亮出底牌而已。
所谓形势比人強,到了这份上,余睹也没什么好拿捏的余地了,斟酌半晌,便道:“⾼相公,某虽不才,亦是大辽宗室,吾妹配于当今天祚皇帝为文妃,所生晋王深得国中人望。如今天祚不恤国政,民不聊生,外有女真搅辽东,我意联结大辽宗室忠臣,立嗣晋王,使天祚还政,则大柄得。到了那时节,集大辽之力,区区女真何⾜道哉?”反正这里是异国,面前这家伙就算卖了自己也未必有什么好处,耶律余睹索将自己地打算都亮了出来。
他这一亮牌不要紧。⾼強却有些意外了。却不料这位历史上的大辽奷有这样改天换⽇地大图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大奷与大贤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决定你成为什么人地,不是你想什么,而是你作什么…“咳咳,若真如此,都统有定策拥立大功,自可手握大权。力能拔山超海,又何必我出手相救?”不妨继续装样,反正主动权在我手。
余睹暗自咬牙,说到底他现在还没有掌握权力,不够资格与⾼強作对等的谈判,况且辽国的局势恶化到什么程度,他也瞒不过⾼強,人家不知道多少兵马都已经派到辽东了!“相公。南朝人不知北朝之事,国人虽有心怀忠义者,却多尚力为尊,一旦女真得志。必将合大兵南侵,到时南朝二百年繁华不免毁于兵火。相公岂不思之?援我大辽底定河山,亦是等如援救大宋也!”
⾼強不由得讶异,这余睹竟是少有地明⽩人,能从这
来看到宋辽之间的利害牵连,想必此人能下定决心来判,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吧?只是还须得试他一试,看看此人是否真值得自己下注在他⾝上:“都统未免危言耸听了吧?大辽纵使国势烂,终不成都去依附那茹⽑饮⾎的女真人,倘若辽人都能心存此念,那女真再勇,终不成将契丹人尽数杀绝了。”
余睹闻言,已自冷笑:“相公休要作态,若非看准了女真将成我大辽的心腹大患,相公为何会出兵辽东?想那辽东之地,与大宋相隔大海,波涛难测,纵使能派兵往来,终究无法得其地而治之,相公出兵辽东,无非是为了分女真之势而已,既然大家同以女真为忧,何不携手抗敌?”
⾼強哈哈大笑,手中端了许久的那杯酒此时方送了出去,递到桌子央中,口中道:“都统既是坦,我亦当诚坦相告,无论如何,契丹与我大宋百年盟好,如今国势艰难,我亦不愿落井下石。所谓亡齿寒,女真若是能倾灭辽国,下一个就轮到大宋陷于兵火,既然早晚要打,我情愿与大辽并力平定女真。只是这般出兵相助,用我大宋男儿的鲜⾎为北国平,势必难以叫我大宋人心服,除非都统一力担保,平定女真之后,辽国许可将唐末以来所占汉地尽数归还,全我汉家故土,方始能安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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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睹面⾊铁青,来之前已经预料到有这样地结果,但⾼強的胃口还是比他想象的要更大。所谓的唐末所占汉地,当然是包括了燕云十六州,然而这十六州之地乃是后晋石敬塘割让给契丹的,此前则契丹对南朝的略侵已经无时而已,早在唐末兵时,契丹便已经从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手中夺取了平州,占据了榆关天险,而⾼強所说的,便是将这些不属于燕云十六州,却又历来是汉人土地的地方尽数包括在內了。
想要讨价还价一番,然而自己现在所应许地已经是空中楼阁了,又哪里还能计较许多?望了望⾼強递到面前的酒杯,余睹一咬牙,伸手过去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狠狠道:“也罢,就依相公,然而到时候除此之外,北国再不可有一寸宋土。”
⾼強笑眯眯地点头:“收回燕云乃是我朝上下二百年誓愿,除此之外,塞外之地贫瘠苦寒,我大宋要来何用?就依都统!”说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向余睹作势敬了一下,也饮了下去。
耶律余睹见他答应的慡快,心下稍安。却听⾼強又道:“此番回转,都统便要设法夺取权力了吧?某家这厢有一桩忠告,女真连胜之后,为收拢兵力,故而权且不出,一旦再出,势必直指东北重镇⻩龙府。⻩龙府一旦失守,则国本动摇,人心瓦解,局势再也不可收拾,虽智者亦不能为契丹设谋也!都统若要作为,计可速发!”
听见⾼強将北地战局娓娓道来,如同掌上观文,余睹心下更惊,与这样一个人作卖国的易,究竟是对还是错?然而大势当前,他却别无选择,现在宋兵出兵辽东,要想和女真接触已经不无可能,一旦惹恼了⾼強,大宋和女真联起手了,这雄踞北国二百年地大辽可就真的没救了!
余睹缓缓点头道:“相公运筹千里,某心中佩服之极,只望相公言出如风,若我当真求援之时,能信守然诺,助我大辽击贼!”说罢,伸出手掌来。
⾼強亦伸出手去,三击掌为誓,这便是敲钉转脚,不能改易了。余睹定下约定,转⾝正要离去,将将走到门口,冷不防听见⾝后⾼強传来一句话:“闻说大辽目下乃是北院枢密萧奉先用事,都统若要争权,先就得除去此人罢?若是都统得胜,自当尊奉前约;若然有不测之失,都统可持这一面令牌,去到平州南门內一个卖南朝醇酒地商铺,寻一个名唤杜兴之人,庶几能援手一二。”
余睹转⾝过来,面一件物事掷将过来,他伸手一抄,接在手中,细看时乃是一块木牌,用金漆描线,正面一个大字“秀”字,翻过来看时,见刻着一头豹子,形态威猛生动,如同活的一般。余睹微微一惊,这莫非就是江湖上传闻法力无边的秀字令牌么?他虽然⾝在北地,却仰慕南朝风化,也曾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口中听说过这秀字令牌的种种事迹,却直到今天才见了真容。
他用手指摩娑了一下,涩声道:“谢过相公好意,只是这面令牌,恐怕余睹用不上,还是请相公于有缘人罢。”说着,将那木牌放在桌子上,大步出门去了。
⾼強一动不动,望着桌子上那面木牌,冷笑一声:“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之心么?只怕是死撑罢!”在历史上,这耶律余睹争权不敌萧奉先,便即率众投了女真,反过来引领女真把天祚帝和萧奉先等人追的上天无路,⼊地无门,既然会这样选择的人,难道还会是什么慷慨悲歌的壮士么?
屏风后转过一人,却是许贯忠,站到⾼強⾝后,徐徐道:“衙內,此人不接令牌,是否要命人暗中布置,接应于他?”
“不必了!”⾼強起⾝,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这耶律余睹历史上争权败给了萧奉先,目下辽国的政局和历史相比也没有什么大变化,料想余睹多半还是饮恨收场,自己现在在北地的势力还不⾜以改变这种格局,倒不如韬光养晦的好。只是,考虑到这余睹的部分号召力…“贯忠,你与三郞商议一番,对辽国⽪室的动向要多方打探,严加注意,若是余睹发难不利,须得设法维护那晋王⺟子平安,最好…最好能接应到辽东,那便上上大吉。”
许贯忠应了,微笑道:“衙內打的好算盘,万一晋王和余睹能到了辽东,以常胜军军力拥立晋王,号召辽民归附,势必势力大张,收复燕云也更加名正言顺,只是以我目下在北地的布置,辽国宗室豪俊中并无多少可用之人,此计未必得售吧?”
⾼強哈哈一笑:“聊胜于无罢了,这余睹也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咱们几时指望过他成事了?再者,他说那辽东远隔大海,我大宋无力统治,这可小看我了,我大宋⽔师连万里重洋都能渡过,这区区尺⽔还不是平地一般?”
许贯忠微笑道:“衙內,可是抱定了占据辽东之心?”
⾼強看了他一眼,笑道:“贯忠,你道我是无意守约?非也,非也!余睹万一真能成事,我大宋兵自当撤出辽东,只是那辽东常胜军,却须不是我大宋军兵吧?”俩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