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了数⽇,辽国使节团首途北归,临行时赵赐了许多例更多了几成,旁人见了,都道大宋仁义重信,当此辽国风雨飘摇之时,对辽国益发厚待,⾜显诚意。但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暗地里其实赵是颇为心虚,他收容了辽国叛臣赵良嗣,心中一直都在担心辽国会兴师问罪,如今辽国这使团虽然来的蹊跷,对此事却只字不提,对于赵来说,好似是小生学躲过了一次试考一般,顿时轻松了好大一截,因此厚赐来使,亦是他这种心理的反应。
实则对于辽国来说,赵良嗣这样的人逃奔南朝,过了这么久时间,岂有不知之理?就算没有别的蛛丝马迹,那耶律大石在燕京马人望处见到了赵良嗣写回的劝降书信,也早就明了此事了。只不过,知道了又能如何?别说收纳一个逃人了,即便是宋兵跨海进⼊辽东,如今的辽国也还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能如何。或许并没有听说过“弱国无外”这句话,但在这里,契丹人已经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次⽇宰执朝议之时,侯蒙对此事亦是一般看法:“官家,顷接枢密院燕云房谍侦密报,迩来北地有女真起兵,迭败契丹,其势大张,契丹人心瓦解,不暇南顾矣!国朝收复燕云,一雪二百年前聇,便在此刻,千载良机,不容错失!”
此言一出,殿上诸人纷纷点头,随声附和。今天这会议乃是大宋最⾼权力阶层的会议。与会者除了皇帝赵便是两府宰执和三衙太尉。连会议记录的起居注都由翰林学士叶梦得临时客串,这么一屋子自幼读圣贤书地大知识分子聚在一块,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同于市井小民。个个张口经书闭口典故,在⾼強听来只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明知道他们说地是汉话,却大半都弄不懂什么意思。
这一幕落在⾼強眼中,着实有些好笑,历史上这些人或者亲自执笔。或者后写代书,说及关于燕云的政策时,个个都是大唱反调,郑居中、何执中,一个个都是说燕云不可攻,盟约不可破的,所有责任统统推到了蔡京头上。更搞笑地是,在蔡京自己的小儿子所写的回忆录中。居然蔡京也不是主持之人,倘若这些记载全都是真的话,那么本就没有一个人是主张联金灭辽的,大宋竟是稀里糊涂地从繁华盛世一脚迈进了⾎⾊⻩昏!历史的真相。就是这样在你一言我一语中离我们现代人越来越远,终至于无可把握。
听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说到具体地措施,⾼強实在忍不住了,只得向郑居中打个眼⾊,此乃他二人事先约好的暗号,那意思就是“该说点正事了”郑居中乃是外戚的⾝份,地位清贵,这种事由他来挑头最合适不过。
郑居中和⾼強相八年,自打崇宁四年帮助蔡京复相便已经联手,经过这么久的政坛风浪,相互间竟是联结的越来越紧密,再加上合伙创建易所,赚的盘満钵満,这位大宋国舅爷跟着⾼衙內,当真是升官发财一样不缺,⾝为外戚都能回任宰执,这样的收获叫他怎么能不坚定一贯地团结在⾼衙內周围?
此时见到⾼強暗号递出,郑居中心领神会,出班道:“官家,当⽇那赵良嗣献计,若要收复燕云,须得趁辽国变,女真作过时方是时机,如今既然北地局已成,国朝亦当及早设定机略。臣以为,彼燕民沦落腥膻二百年,恐怕未必能乐王师,最好不过是莫动刀兵,让辽国将燕云故地双手奉上,方策万全,否则,燕地诸族杂处,万一生变,大事难知。”
他这么一说,殿上有一人却不大乐意了。谁?正是西北六路经略使,带枢密副使衔,⼊內供奉官童贯是也。这位一手掌握大宋数十万西兵精锐的本朝第一武官,自从当⽇与⾼強达成协议之后,早就打起了亲自率军收复燕云地如意算盘,要知自打当年太宗折戟燕京城下之后,就定了一个规矩,若有人收复燕云,虽异姓亦得以封王。想想看,太监领兵收复故地,立功封王,这是何等的荣耀?作太监倘若能做到这份上,那当真是千古第一人,方称了童贯的平生大志了。
正是存了这个心思,童贯分外听不得和平收复燕云的提议,不打仗地话,他还立什么功劳?当即出班奏道:“官家圣明,想那辽国自五代时窃取燕云汉地,雄长北地垂二百年,国中精兵健马、钱粮米⾕泰半皆仰赖此二州,燕云之地实为辽国国本所在,纵使国中大,又岂肯轻弃于人?郑左丞此言,实为难成,愚意不用刀兵,燕云必难收复。”
⾼強闻言,心中只是偷笑。郑居中这般说话,其实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目地就是引出童贯坚决用兵的主意来。要知道历史上大宋收复燕云,打的真是超等的如意算盘,还以为燕云之民盼望恢复如大旱之望云霓,王师一出⽩沟,自必箪食壶浆夹道,不费一镞一矢便能尽数收复故地。因此当时童贯出兵之时,朝廷本就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赵给的旨意写的明⽩,命童贯“按兵巡边,晓谕燕民来投”结果大军一到⽩沟边,面就是辽兵咬牙拼死的哀兵之师,大宋这支转战南北、抵挡西夏、平定方腊的精锐西军,就这么稀里糊涂吃了一个大败仗。说到底,这是政治的失败,并不是军事的失败。
“前车”之鉴,⾼強可不想重蹈覆辙,让“后人”来为他这个“后人”再来哀叹,是以便和郑居中商量好了,要这般引导朝议的走向。当时听了童贯出来反对,郑居中亦不以为意,笑道:“童枢密好气魄。既已得志西羌。还想北破契丹么?只是请官家细思,当年以太祖太宗之英武,彼时数十年纠合之百战精兵。与辽兵争夺数十年,尚且只能定下澶渊之盟,维持一个不胜不败之局,如今虽说辽势已衰,不复往⽇之強盛,我大宋却亦是承平⽇久。民不习兵,未有太祖太宗时那等精兵猛将,成败之数,殊难逆料。臣之愚见,还是须得设一个万全之法,否则的话,可不能为了一己名利,将我大宋国运都赌了这一铺。”
童贯气的咬牙切齿。却又不好反驳,难道说自己英明神武,強似太宗太祖?敢说这样话地人,多半也是太祖级别地人物了。比如现代那位蔑视“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大雕”的一代伟人,童贯要是敢当着赵的面这般放言,只怕什么领兵立功从此再也休想,赵多半会立时命人赐他一杯御酒,来个杯酒释兵权2。0版。
正寻不到合适地言语反驳,却听一旁有人笑道:“郑相公
那易所中消磨,敢是见多了有人将⾝家命都扑在输了其状惨酷,以此方之国政,故而惟务谨慎么?”众人视之,却是当今右相梁士杰。
这位当⽇追随蔡京发迹的寒门学子,在蔡京退隐杭州之后,与⾼強紧密团结,才算是真正迈⼊了权力生涯的巅峰,如今他⾝兼右相和中书侍郞二职,政事大权于一手,比之当⽇蔡京的地位也不相上下。不过和蔡京相比,梁士杰有一点好,他目下还只有五十岁不到,年富力強之时,正要在这大宋宰相的位子上作一番事业,因此也算是个敢于任事的员官了。
郑居中闻言亦笑道:“不瞒梁相公,某正有思于此。童枢密适才说当用刀兵,道理亦是不错地,只是胜负难料,等如是用我大宋国运去押了一铺,智者当不及此。”
童贯没好气地道:“然则以郑相公之见,当用何万全之策?莫非遣一介使者去向那辽主天祚称说,若不还我燕云,便要兴兵来攻,指望那辽主吓得魂不附体,乖乖奉上燕云故地?”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任是甚人也听的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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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居中仍旧笑意不减:“童枢密说笑了,想那燕云乃是辽国国本所在,如何肯弃?”
这一下连赵都听不下去了,说不能打的也是你,说必须要打的也是你,话都叫你一个人说尽了,还让不让人说话?“郑卿家,依你之见,如何才保得万全?”
见皇帝开口,郑居中尽管甚有圣眷,也不敢怠慢,施了一礼,方道:“官家圣明,臣适才所言之意,乃是以为这燕云之地,一来是辽国国本所在,不肯轻弃,必要用兵方可,二来此处非只汉民,乃是番汉杂处之地,我朝不易安抚。倘若一味用兵,得群情愤时,那燕地乃是強兵之地,寻常百姓亦能弯弓走马,纵使辽兵束手,我亦未必能定安此地。臣之愚见,若要收复燕云,须得多方着手,一则联络燕地豪杰,使其安集百姓,以待王师,二则整兵缮甲,伺机而发,以震慑宵小,定安燕地,三则胁迫契丹,只须有一个名分,那时我收取燕云,亦不算背盟,师出有名,为此大事。”
这话说来头头是道,其实还是等于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是朝议早就定下的平燕策,枢密院照方抓药已经数年之久,哪里还等到现在?
童贯这下可抓着了机会,嗷嗷叫道:“郑相公,此乃旧有平燕之议,何必多言?今⽇所议的,须是如何着手收取燕云,临机决胜之事,郑相公不知兵事,无怪虑不及此。”
郑居中翻了个⽩眼,心说你童贯还当真是什么兵法大家,绝代神将了?要真是这样,为何去年臧底河城一役你临阵退缩,将一场功劳⽩⽩分了给种师道!若不是早已与⾼強商议好了,单凭你这一句话,我便不得轻饶了你!
当下按捺怒气,并不开口,当时有枢密使侯蒙出来打圆场:“文武二途本是各有专攻,二位相公所虑都不得算错了,各有侧重而已。愚意平燕之事,乃是系由枢密院总其事,⾼枢密一人执掌细务,此事当问⾼枢密,方为得人。”
赵这话便爱听了,当⽇这平燕策本来就是⾼強引人献上的,不问他问谁?忙道:“⾼小爱卿,可有以教我?”
⾼強见轮到自己出场了,忙出班施礼,向上道:“官家,臣适才深思列位相公之言,以之与心中所思相印证,只觉颇有所得,故而不曾启奏。今以臣之见,还是当以童相公所议为先,用兵为上。”
此言一出,童贯喜地几乎要跳了起来,不枉他一直鼎力支持⾼強诸般作为,这小衙內果然言而有信,眼看这收复燕云的大功是逃不过手掌心了!郑居中则作怏怏不乐状。
哪知⾼強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用兵是要用的,却有几桩难处。其一,得地须得人,燕地各族杂居,如今辽政舛,那汉民虽易招抚,契丹等族却不乐为宋臣,诸族混在一处,殊不易清理,若是贸然用兵,不免⽟石俱焚,大失官家爱民之意。”
“其二,宋辽之间百年盟好,一旦破盟动兵,非但敌军有哀兵之势,对我大宋将士之士气亦未尝无损。如何要争一个出兵的名分,还需朝议多多斟酌。
其三,燕地百姓久习辽政,其税赋甚轻,即以盐法一项,燕民所食⽩盐便比大宋境內官盐便宜许多,倘若一旦尽改汉法,恐有扰民之嫌,若再有有心人从中挑拨,则燕地必,亦必久,其事难知。”这最后一点,还是在谈及辽东之事时说及辽国民生与大宋地区别,令⾼強生出的联想。
赵最信⾼強,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连连称是:“⾼小卿家思虑周详,想必已有定计?”
⾼強忙道:“官家容禀,臣思想再三,若要平燕,如今须得作几件事,其一,朝廷须得详查燕地百姓民生,定出他⽇安抚燕民之策,以便王师北上之时,用以宣抚燕民;其二,以固我盟好,援助邻邦为名,遣使吊辽之,乘势提出收回燕云之意。”
郑居中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自己又有台词了,忙道:“⾼枢密,敢是以为那辽主会轻弃燕云不成?”
“非也,我意此议必然不成!”⾼強洒然道:“然而此议虽不成,我之固盟结好之意已献至辽主面前,他如今正挠于女真作,唯恐我大宋趁机攻伐于他,见此如何不喜?即便燕云不割,亦必当设法结好于我,如重议宋辽岁币。我既得此,物议必难责我败盟,而燕民悉知我大宋结好之意,其戒心必解,大利我⽇后收复燕云。”说⽩了,这就是装好人,拿好处,后来就算翻脸,也是作⾜了面子功夫。
童贯哈哈笑道:“⾼枢密说地妙啊,果然是妙计!这其三么,臣亦得之,揣测⾼枢密之意,大抵便是整军经武,秣马厉兵,待时机成之时,一举而下燕云,而后分其地而守之,是也不是?”
⾼強笑道:“童枢密究竟是知兵之人,这兵事上头大是来得。不错,说到最后,辽人乃是北地异族,不讲仁义忠恕之道的,这燕云要想收复,终究还是要打的,若是兵力不⾜,就算辽人双手奉上,恐怕我亦难能镇服燕地豪杰,更不用说震慑辽国兵马了。”
赵听了半天,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皱眉道:“⾼卿家,说到现在,你可还是没说出,我大宋若要收复燕云,目下当作何举措?终不成只是自家经营,坐等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