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第十五节
第二卷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第十一节
五月下,洛。
李玮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闭目沉思。
袁阀的分裂,把庞大的袁阀势力一分为二,同时也把大汉的士人阶层一分为二。
从表面上看,袁绍的做法近乎疯狂,但从袁阀决裂后的天下形势来看,袁绍却是最后的赢家,他充分利用这次机会,轻轻松松把失去的优势全部夺了回去。董卓和李弘虽然竭尽了全力,但最后他们成果甚微,仅仅是削弱了讨董联盟的一部分力量而已,制衡没有成功。无论是李弘的外部制衡之策还是皇甫嵩的内部制衡之策,都因为袁绍袁术的决裂而失败了。
面对烽火连天的黄巾暴,困守长安的董卓,危机四伏的北疆,摇摇坠的洛,袁阀的大部分势力和各地州郡的士人们非常明智地选择了袁绍,选择了自救。
很明显,袁术已经实力大损,他的言行违背了他自己的诺言,他的作为更无法平定叛拯救社稷。袁术在讨董联盟最危急的时候选择了退却,这直接导致了大部分袁阀力量弃他而去。李弘虽然用武力击败了袁术,迫袁术同意了制衡之策,但同时也帮助袁绍获得了袁阀的大部分力量。袁绍用自己的杀戮向天下人宣布,他宁愿和关中的士人决裂,和庞大的家族决裂,也要坚持自己的大义,捍卫士人的尊严。士人绝不接受武力的凌辱而向血腥的武人低头。袁绍用自己对大义的忠诚和气节的忠贞赢得了天下士人之心。他赢了。
董卓被困长安,北疆危机四伏,士人即使同意了制衡,也不过是给两只伤痕累累的恶虎留下一段洗伤口的时间,等士人平定了黄巾暴之后,这两只恶虎就要下山吃人了。袁术被两只恶虎吓住了,他以为自己有天纵之才,将来可以以虎制虎,所以他和老虎称兄道弟了,但袁绍不这么想,袁绍认为老虎就是老虎,它饿了就要吃人。要想不被吃,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杀了老虎,要么强壮自己不被老虎吃,舍此以外再无他途。
现在蚁贼纷起,群狼舞,西疆和北疆的两只老虎自身难保,他们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下山驱狼?要想活下去,要想不被狼和老虎吃了,大家只有联起手来,生死与共,誓死杀敌。先驱狼,后拒虎。等自己强大了,有实力了,再举起战刀,屠尽虎狼,保家卫国。
李玮把袁绍声讨董卓和袁术的檄文又看了一遍。
袁绍就是袁绍,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清晰透彻、掷地有声。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让李玮不得不钦佩有加。
在当前形势下,讨董大军要想自救,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退其实是一条死路,只有奋勇杀进,才能找到活路。任董卓、骠骑大将军和袁术说的如何天花坠,出兵平叛其实是一句骗人的话。这三个人如今都没有能力去平叛,即使组建了一支平叛军队,面对数十万黄巾军,那也是杯水车薪,有去无回。无论袁绍和他的追随者们是否受抚,他们都要在黄河两岸和强大的黄巾军浴血奋战。将来他们两败俱伤了,这三个人就可以出动了,不但可以消灭袁绍,也可以消灭黄巾军,声名、威望、战绩、社稷,什么都有了。
士人们被董卓和骠骑大将军的武力震骇了,被海啸一般的蚁贼暴吓住了,他们下意识地要后退,要逃跑,但袁绍果断地一刀斩下,举起了那柄血淋淋的战刀,纵声狂吼。士人们蓦然惊醒,心中豪气顿生,再无惧意,呼啸而上。袁绍的一刀清晰地告诉他们,只有杀戮,才能自保,才能生存。
“袁本初是条汉子。”李玮轻声说道“此人不除,将来必为祸患,可惜…”
李玮可惜什么?他可惜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能杀袁绍。
现在桥瑁被杀,张邈被袁绍大骂一顿后整军平叛去了,虎牢关和荥方向的威胁全部解除。袁术已经成为制衡的一方,是盟友,洛南方的威胁也已经全部解除。此时洛完全可以集结将近四万大军攻击河内,是击杀袁绍最好的机会,但李玮迫于形势,却不得不放弃这个机会。
徐荣接到了天子声讨袁绍的诏书,董卓要求攻击河内的命令。为了保证攻击顺利,董卓特意命令李儒、吕布、胡轸、李傕、郭汜、李蒙、毋丘毅等将均受龙骧将军徐荣的节制。接着骠骑大将军李弘命令徐荣、杨凤攻击河内的军令也到了。
大军攻击河内,需要足够的粮草辎重,而长安和河东两地无法筹措,只能向袁术求援。徐荣为此和李玮商量,李玮问了徐荣一句话:“大人,这仗能打吗?”
徐荣愣了一下,半天没有做声。
天子要打,董卓要打,骠骑大将军要打,杨凤、孙亲更地急不可耐,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怎能不打?
“仲渊,你要知道不打的后果是什么?”徐荣为难地大手,小声叹道“朱大人数次找我密谈,希望我能帮助他攻打长安,勤王除贼。此事大将军好象已经知道了,他在书信中三次提到了朱俊的事,而且他这次专门派颜良随你到洛来,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李玮的脸色很难看“大将军怀疑你?”
徐荣苦笑“子善是个好人,他己经提醒我了。他说,大将军有密令,如果朱俊决意要破坏制衡,他就把朱俊抓起来押到河东去。”
“大将军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将军可能更相信你。”徐荣说道“我不能违抗大将军地命令。大将军信任我,我不能让他失望。虽然我明知道不能打,但我只有打了。我如果执意不打,大将军必定会怀疑朱俊大人和我另有秘谋。朱俊大人如果被抓,我也难辞其咎,只好回晋领罪了。”
“此时不能打河内,更不能杀袁绍。”李玮急切地说道“大人你先准备,我急书大将军。”
两天后,八百里快骑把李玮的这封书信送到了龙山。
李玮认为,现在京畿的危机随着袁术的受抚已经缓解,当前最急迫的事是平叛,而不是攻打袁绍。此时打河内,不但会丧失民心,招致士人的仇恨,更会动摇讨董大军平叛的士气。平叛之事一旦受到影响,蚁贼暴必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社稷危矣。
目前董卓肯定无力也不愿意出兵平叛,袁术实力有限,而北疆不仅仅是无力平叛的问题,还有能不能出兵平叛的问题。北疆目前在长城以南的五万大军几乎都是过去的黄巾军,许多屯长、军候、军司马都是当年黄巾军里的各级首领。这些人打官军、打胡人义无反顾,打黄巾军是不是也义无反顾?即使下个月我们要和袁术组建一支平叛大军,但这支军队的人数不会超过一万,也就是去帮帮忙,算是对天下有个待。也就是说,平定冀兖豫青徐五州的蚁贼暴,完全要靠各地州郡自己的兵马,而这些兵马几乎都是讨董联盟里的军队,他们都受袁绍的调遣。此时大将军要是把袁绍杀了,后果是什么?
冀州屯田刚刚开始,滞留并州的灾民还在陆续回迁中,冀州如果一,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前面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了,但这仅仅是对北疆表面上的威胁,还有更严重的潜在威胁。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并州开始屯田的时候,为了解决百万民的吃饭问题,屯田诸府放弃了预留休耕地,把所有的田地全部播种了。(古代耕种时都要预留两年、三年的休耕地,以保证肥沃的地力、稳定的农作物产量和持续的耕种。)本来指望用新开荒的田地做休耕地,但由于涌入并州的民狂增不止,这休耕地就一直没有留下来。如今并州己经屯田三年多,土地的肥力已经到了极限,产量一年比一年少,明年是无论如何不能种了,必须要休耕。
明年太原、上和河东三地屯田区休耕,河套和平城两地屯田未见成效,北疆的粮食从哪来?只有冀州四个屯田郡国可以指望。冀州屯田的四个郡国田地多,人口多,地力肥沃,再加上屯田官吏已经有了经验,所以屯田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明年北疆相当一部分粮食就要从这四个郡国出了。
北疆人口多,这点粮食显然不够,还要到处买。兖青徐是蚁贼暴的主要地区,今年无粮,如果暴平定了,明年也只够管他们自己,我们只能到冀、豫、荆三州去买,因此冀州的持续稳定对北疆来说是重中之重。至于荆州豫州两地的粮食,大家都要去抢,但两州距离我们较远,有心无力,所以我们也只能靠帮袁术来维持稳定。
这个潜在的威胁我们早在三月份就对大将军说了,当时大将军很着急,不顾一切先把巨鹿郡和赵国抢占了,现在难道你又忘记了?击败或者杀死袁绍,冀州必定要,冀州一,受害最大的就是北疆。
李玮还担心一点,就是袁术的实力能不能维持现在的制衡。北疆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才能从深重的危机中解出来,而制衡也至少需要维持三年时间,袁术有没有这个能力?现在制衡因为缺少了袁绍,各方权势之间无法实现真正的平衡和制约,随时都有可能崩裂,所以李玮建议北疆还是尽量想办法和袁绍妥协,用两方建盟的形式变相地把袁绍拉进这个制衡。北疆可以一边参加和董卓、袁术的三方制衡,一边和袁绍歃血为盟,两边都得利,何乐而不为?
另外,蚁贼叛平定后,大家都恢复实力了,是不是还要接着打?如果不打了,大家把天子回洛,那袁绍的存在就是朝廷权势制衡的最重要一角。袁术实力有限,再加上他和董卓关系非同一般,将来朝堂上势必要形成大将军和董卓两虎相争之势。那后果就十分堪虑了。
李玮说,大将军如果图一时痛快,击杀了袁绍,不但有近忧更有远虑,北疆失去恢复元气的三年宝贵时间不说,还有可能失去拯救社稷的最好机会。请大将军三思。
龙山的争论异常烈。
从天子和长平公主这个角度来说,杀了袁绍这个叛逆,可以趁着袁阀分裂、讨董联盟人心惶惶的时候,迅速瓦解讨董联盟,如此一来则朝廷上的纷争算是结束了。天子可以回洛,大家可以集中力量对付蚁贼。以董卓和骠骑大将军的武力,荆州豫州京畿的粮食,再加上各地州郡的配合,平定蚁贼还不是举手之劳。
张范和刑颙直言不讳地指出,李玮根本就是鼠目寸光之辈,杀了袁绍,朝廷上下齐心,可以迅速平定蚁贼暴。社稷稳定了,北疆的那些困难还算是困难吗?尽全国之力还救不了一个北疆?
杨奇、王瀚、崔均三人本来是支持袁绍的,但随着袁绍一口气砍了四个朝廷重臣,这三个人沉默了,他们用沉默代替了自己心中的愤怒。赵岐和刘和等大员都不说话了,他们也不知道如何选择。杀了袁绍吧,等于帮了董卓的忙,大家心不甘情不愿。不杀吧,天子和长平公主那里怎么待?难道自己这些大臣也不听天子的了?就算不遵从圣旨,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王柔、令狐邵、徐陵等人从北疆自身角度出发,认为杀了袁绍好。王柔提出,攻击河内的同时抢占冀州全境,如此则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朱穆反驳说,一则我们没有能力两面作战,二则我们肆意攻占冀州,驱赶韩馥,这和袁绍诛杀大臣有什么区别?一旦怒了冀州军,他们誓死反扑,双方死战,麻烦就来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蚁贼一拥而上,我们不但守不住冀州,连北疆都要丢了。我们现在之所以冒着巨鹿郡和赵国遭受蚁贼攻击的危险,拒绝增援冀州,就是因为没有粮饷支撑麴义将军的两万大军。如果有钱有粮,北疆大军早就打过去了。现在北疆可怜,连屯田区都要靠别人保护,更不要说打仗了。
李弘想攻击河内,诛杀袁绍,但他迟迟下不了决心。李玮的话他不能不慎重考虑,这一步错了,可就步步错了。
他在等一个消息,一个能让自己痛下决心的消息。
李玮再度来书,说得更加详细而恳切。
襄楷大师骑着小驴到了龙山。
李弘亲自到辕门相“上次听王剪先生说,你不回来了,我以为…”
襄楷风尘仆仆,疲惫不堪,银白的胡须很长时间没有清理,又又脏,灰色的长袍黑乎乎的,已经分不出颜色。他勉强笑笑,指着南方说道“我去了一趟青州,那里民成灾,饿莩遍野,死尸成堆,已经爆发瘟疫了。我是回来招呼大知堂的弟子和我一起南下的,我马上就走。”
李弘心里一沉“大师,我能帮你上什么忙?”
“药材,我要药材。”襄楷急切地说道“大将军能给我吗?”
“行,大师能带多少就拿多少。”李弘毫不犹豫地说道。
“谢谢大将军。”襄楷躬身说道“我到龙山来,是想问大将军一句话。”
“大师请说。”
“听说大将军要到兖青徐一带平叛,是真的吗?”
李弘无言以对。
襄楷神色肃穆,两眼盯着李弘,一字一句地问道:“是真的吗?”
李弘咬咬牙,断然摇了摇头。
襄楷神情霎时一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好,大将军,好啊。当年雁门关大战,二十万黄巾军将士浴血奋战,十二万黄巾军将士埋骨青山,你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襄楷眼含泪花,激动地躬身再拜。然后转身跨上驴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弘望着襄楷直的背影,想起十二万战死雁门关上的英烈,心里不由地一阵战栗,泪水悄然涌上了眼眶。
李弘夜期盼的书信到了。这是张燕的书信。
白绕、于毒、眭固、苦酋等黑山黄巾军首领拒绝了骠骑大将军的招抚。
黑山黄巾军从今的北疆里看到了张燕和杨凤的失败。张燕做为当年黄巾军的大帅,手下统领的大都是兵强将,但如今这些人还剩下多少?不错,他们死得壮烈,为保家卫国而死,的确壮烈。但如果没有他们的浴血奋战,没有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摇摇坠的大汉还能支撑到现在吗?大汉如果倒塌了,苍天如果死了,黄巾军的太平梦想也许已经开始了。
当初朝廷为了迅速招抚张燕和杨凤,做了很大的让步,但现在呢?黄巾军控制的两个郡还在吗?张燕和杨凤还控制着黄巾军的主力和屯兵吗?没有了,都被凶狠狡猾的豹子一点一点地蚕食了、剥夺了。今的张燕和杨凤已经沦为豹子的部属,今天的黄巾军已经沦为豹子的锋牙利爪,今天的北疆和数百万百姓危在旦夕,张燕、杨凤和数十万黄巾军将士上当受骗了。
白绕说,飞燕如果能趁此机会再举黄巾大旗,我们将依旧奉你为黄巾大帅。听从你的调遣,推翻大汉,重建社稷,以实现大贤良师未了的心愿。
如今大贤良师八大弟子之一的司马俱正在会同徐和、管承、吴霸、何仪等人夺取兖青徐,要和我们黑山黄巾军会师于黄河,我黄巾之大旗将席卷中原,纵横天下。飞燕,你回来吧,和九头鸟一起回来吧。
张燕知道北疆已经明确提出了四方制衡、合兵平叛的应对之策,所以他在信中夹了一封血书,上面只有一句话:“黄巾军誓不平叛。”
李弘捧着柔软的白绫,望着上面七个触目惊心的血字,痛苦不堪。这是他和张燕当年在龙山共同立下的誓言,昔日的血酒还在中燃烧,酒中的血腥还在口中回味,难道我这么快就要自毁诺言,背弃黄巾军将士?
“大人,大谷关到了。”
李玮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掀开车帘看看前方雄伟的关隘,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解悟,拿着徐大人的手令,把客人请来。”
解悟答应一声,带着十几骑打马向关内飞奔而去。
时间不长,袁术的长史李业在解悟等人的簇拥下急速而来。
袁绍的这一刀怒了朱俊,他毫不犹豫地断绝了和袁绍的联系,不再向袁绍传递任何消息。
朱俊可以忍受袁绍诛杀朝廷大臣,但他不能忍受袁绍践踏皇权侮蔑天子,更不能忍受袁绍要废黜当今天子另建皇统之举。一个连天子都愿承认、不愿跪拜的人,难道不是大汉的叛逆?难道这种人还能拯救大汉?董卓虽然强横霸道,但他废黜少帝是在士人的怂恿和纵容下去做的,象他这种暴野蛮的武夫都不敢随意废黜天子,你袁绍凭什么随意废黜天子?你那个什么“承制诏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下人谁不知道?你以为拿着那块遮羞布就能骄纵枉法、为所为?
朱俊转而支持袁术,无条件支持。袁术的长史李业这次来洛议事,就是朱俊一手促成的。
李业坐上马车,稍稍寒暄两句之后,立即问道:“徐大人何时兵渡黄河?”
晚上,朱俊邀请李业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伯兴,文台的损失很大吗?”
“不算严重,折了两千多人。”李业恭敬地回道“吕布的人烧杀抢掠比谁都厉害,但一打仗就不行了,跑得比谁都快。这次如果不是徐荣神出鬼没的抄到我们后面,我们也不至于败得这样惨。”
“募兵的事怎么样?”
“孔大人很帮忙,募兵的事非常顺利,孙大人的军队已经有一万五千人了。”李业笑道“现在逃到豫州荆州的民很多,募兵很容易。一天两顿饭,没有军饷,应募的人一听眼睛都亮了,挤破了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
朱俊满意地点点头“好,非常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等徐荣带着大军渡河攻击袁绍,高览带着大军南下徐州平叛后,我们就立即动手。”
“大人,攻打长安有把握吗?”
“潼关有段煨驻守,长安有王允、宣璠、郑泰、恒阶等大臣做内应,万无一失。”朱俊自信地说道“现在董卓、董越率军在扶风郡、汉郡一带攻击韩遂、马腾的叛军,吕布、胡轸、李傕等人马上要随徐荣到河内去,所以只要我们拿下了函谷关,击败了牛辅,就可以一路无阻地杀进长安城了。”
李业高兴地说道:“只待勤王成功,社稷可兴矣。大人居功至伟啊。”
朱俊摇摇手,叹道:“没那么容易。拿下长安,我们虽然可以把董卓赶到西疆去,但北疆的李弘,河内的袁绍,黑山的黄巾,兖青徐的蚁贼,一个比一个厉害,要想彻底击败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相比起来,董卓算是最好对付的了。”
“北疆的豹子最厉害。”李业说道“他手上控制着胡人的铁骑,实力雄厚,即使把他赶到大漠,他也能杀回来。这个人太难对付了。”
朱俊笑笑“豹子说不上厉害,他太年轻了。只要他攻击蚁贼,黑山黄巾军就会打他,而他的大军除了外的铁骑,几乎都是清一的黄巾军。北疆快完了。”
李业难以置信地看着朱俊。击败豹子就这么容易?
“请你来,就是要你和李儒、李玮好好谈谈,什么事都答应他们。董卓、李弘和袁绍一样,都蹦不长了,所以你委屈就委屈一点,将来有你扬眉吐气的时候。”朱俊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把洛的军队送出去,然后我们起兵勤王。”
三方的商谈异乎寻常的顺利,这让李玮皱眉不展,忧心忡忡。
五月末,骠骑大将军的急书送到洛。
李玮和筱岚夫妇立即回晋,主掌晋行辕事。
龙骧将军徐荣立即到河东,主掌骠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事。
扬武将军杨凤、强弩中郎将孙亲立即回龙山大营,另行安排重任。
虎烈将军颜良都督中外诸军事,武毅中郎将高览副之,统领驻守洛的两万大军。
骠骑大将军密令颜良、高览,立即放弃进攻河内和南下平叛。此事不要伸张,务必一拖再拖,直到拖没了为止。
第二卷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第十二节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六月。
六月中,晋,龙山。
初夏的龙山屏峰黛立,松柏成荫,溪泉鸣涧,风光秀丽。
龙山不高但非常拔,清幽凉爽,山上的树也不大,但树林茂密,万木峥嵘。尤为人的是山上随处可见的泉水。龙山多泉,溪小涧,碧水盈盈,清澈见底。
李弘和风雪手拉着手,悠闲地走在松软的草地上,徜徉在树木花草之间,陶醉在林间清新的空气和沁人心脾的花香之中。
自从长平公主府和骠骑大将军府迁到龙泉之后,李弘就经常到附近的山上走走,看看,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每次上山,不是小雨就是风雪或者两人一起陪着他四处闲逛。风雪身体已经逐渐痊愈,只是她不习惯这里的山山水水,也不喜欢这里的食物,更难以融进周围的人和事,所以她一直很忧郁,人也越来越清瘦了。
李弘拒绝所有人的劝说,非常固执地留在了龙山,并且否决了在龙山大兴土木修建府邸的要求。两府所有人,包括公主都住在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李弘的这种做法遭到了很多非议,毕竟这里是晋,不是大漠,不是外,身份尊崇的公主和骠骑大将军竟然象胡人一样住在帐蓬里,使用胡,胡坐,有时还穿胡服,这实在有点不成体统。
三千黑豹义从负责护卫两府,这些胡骑因为难以改变生活住宿习惯,依旧结帐而居,但这显然不是两府也要住在帐蓬里的原因。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李弘为了他的金发夫人,为了风雪而特意下的命令。李弘和风雪的事已经在晋一带传得沸沸扬扬,传言说李弘之所以要远征大漠,就是为了抢回风雪。赵岐、杨奇、张范等人为此多次劝谏李弘,后来连王柔、王剪都出面劝说了,但李弘在这件事上绝不让步,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诸府臣僚们随即请公主出面。公主不愿意,她觉得住胡帐很新奇,穿胡服也很好看,没什么不好。公主说,先帝在世的时候,一度很喜欢住胡帐,用胡坐,也喜欢听胡板,胡箜篌,胡笛,还喜欢看胡女跳的胡舞,当时京都的贵戚们争相仿效,一时成为洛豪门的一大特色。大将军当年到洛拜见先帝的时候,先帝就曾邀请大将军住过设在宫中的胡帐,君臣高谈阔论,通宵达旦。“大将军这么做,定是为了记住先帝,记住先帝对他的恩宠,矢志要替先帝完成振兴大汉的重任。”
众臣晕倒。公主对李弘的崇拜,大家能理解。公主年纪小,崇拜一个战功显赫的英雄,这很正常,但公主做得有点离谱了。公主现在的老师是赵岐、杨奇,许劭和王剪,四位老师轮到龙泉授学。公主不知足,她还要学武。过去在洛,公主就有数位教授武功的老师,北疆有资格教授公主武学的也只有骠骑大将军一人而已。李弘无奈,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整天忙得天昏地暗的,哪有时间授学?但公主很好学,天天要骠骑大将军到公主府跑一趟,有事没事坐着先聊一会。李弘头都大了。张范劝公主,大将军太忙,还是有空再来吧。公主委屈了,泪水马上就掉了下来“我要学本事,我要自己带着大军打到长安去。”
张范也不敢再劝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公主就是想天天看到李弘,崇拜啊。这不,连关系到汉室礼仪的大事都帮着李弘说话。
赵岐离开龙泉时,气呼呼地对李弘说,你要是把公主教坏了,我和你没完。
李弘抱着风雪跃过一条小溪,紧紧地追在一只兔子后面,狂呼大叫。那兔子受到惊吓,惊恐至极,疾奔如飞。
风雪的笑声象银铃一般清脆悦耳,随风回在幽静的山林里。
“豹子大哥,把我放下来吧,你都淌汗了。”风雪娇声笑道。
“抱着你跑跑,就当我练功了。”李弘一边抱着风雪娇的身躯狂奔不止,一边气吁吁地笑道“这什么将军真不是人干的,整天窝在大帐内不是写就是扯一气,还是驰骋疆场来得爽快。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拿了,这样下去,我连杀人都忘了。”
“豹子大哥,你还要去打仗吗?”
李弘神情一愣,脚步立即慢了下来。他把怀中的风雪放到一块干净的草地上,仰身躺在了旁边。
“你还要去打仗吗?”
李弘望着湛蓝的天空,洁白的浮云,沉默不语。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打仗,不停的打仗,打不完的仗。”李弘坐起来,搂着风雪,轻轻抚模着她那头的金发,喟然长叹“有时,我想带着你和小雨回卢龙去,把这里都丢给羽行(鲜于辅)和子烈(徐荣)他们,我不干了,我们三人过点安稳的日子,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这个什么将军,我干不了了,也干不下去了。”
“豹子大哥,你是不是想家了?”风雪偎在李弘的怀里,小声问道。
家?一股刻骨铭心的思念让李弘心弦震颤,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家在哪?父母在哪?兄弟姐妹在哪?天下大了,他们是不是都还活着,都还安然无恙?
溪水潺潺,不知名的小鱼在一泓碧水里闲庭信步。
李弘蹲在水边洗了把脸,然后伸手擦了擦风雪额头上的汗,心痛地说道:“你要多吃一点。虽然这里的食物不合你的口味,但也要多吃一点。
风雪乖巧地点点头,抱歉地说道:“为了我。你连晋城都不去了,我…”
“不仅仅是为了你…”李弘望着池面上一圈圈的涟漪,轻轻说道“当年我带着风云铁骑南下冀州平叛。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十分幸运地打赢了瘿陶大战,但他们竟然不让我们进城,不让风云铁骑的勇士们进城。那是冬天,雪非常大,许多伤兵就在我的身边哀号。但他们竟然不让我们进城…”
一幕幕的往事霎时涌上心头,李弘心中痛楚,眼眶渐渐的红了“我愤怒,我当时恨不得冲进去把他们杀了…”
风雪感受到李弘心里的那份悲苦,紧紧地抱住了李弘战栗的身躯。
“从此我就发誓,我不进城,我不带着胡族兄弟进城,我不愿意在他们血淋淋的伤口上再狠狠地划上一刀。”李弘嗓音哽咽,语调十分的激动“我李弘打这么多年的仗,我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这些胡族兄弟。没有他们的铁骑,我打不赢这些仗,也活不到现在,也不能把你抢回来。”
李弘反手抱住风雪,猛地站了起来“我不会进城的,任何城池我都不会进去,我们就住在帐篷里。虽然我是汉人,但我在汉人的眼里是个蛮人。蛮人就是蛮人,我怕什么?我和朝廷的十年之约了以后,兄弟们都有了好的着落之后,我们就回外。老子不干了。”
夕阳西下。
李弘背着风雪,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雨姐姐应该回来了。”风雪头枕着李弘厚实的肩膀,闭着眼,轻声说道。
“她今天不回来了。”李弘说道“她和王大人要商谈具体的娶事宜,估计明天才能赶回来。”
“汉人娶亲好麻烦,礼节太多了。”风雪笑道“豹子大哥,你娶小雨姐姐的时候,也这么麻烦吗?”
“小雨和我都没有家人,哪里还有这些繁杂的事情。”李弘笑道“我娶小雨的时候,比娶你还简单。我请卢龙的一帮老朋友喝了一顿酒,了事。”
风雪失声笑了起来“庞大人娶了夫人后,还住在龙泉吗?”
“当然要住在龙泉了。”李弘说道“仲渊夫妇也要回来了。还有,下半年让子龙把文姬也娶了。大家在一起,热闹。”
“他们的夫人愿意住在胡帐里?”
“公主都能住,他们为什么不能住?”李弘笑道“北疆稳定了,汉人和胡人会杂居在一起,他们还会互相通婚,等将来汉胡不分了,汉人接受胡人了,北疆就更好了。让他们住胡帐,也算是汉胡相融的第一步嘛。”
“我们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看到那一天?”风雪目不转睛地看着红彤彤的夕阳,低声感叹道。
李弘没有做声。汉胡世世代代的仇恨,岂是几十年就能化解的事。难啊。
祭锋打马而来,神骏威风的飞雪紧随其后。
龙泉周围五里的山野都被黑豹义从和虎贲羽林军牢牢地控制着,一般人根本接近不了。但即使是这样,李弘每次上山,两百步之外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跟着几十名侍从,赶都赶不走。今天是祭锋带着一队人马负责保护李弘。
“有什么事吗?”李弘放下风雪,上问道。没特殊的事,侍从们都悄然无声地返回将军府,从来不面。
“大将军,赵大人来书,左贤王刘豹,逐王刘冥,舞叶王墨赐,白鹿王鹿破风,中部鲜卑牛头部落大帅裂狂风已经到了晋,请大将军速到晋。”
“大哥来了,我大哥来了…”风雪难以置信地一把抱住李弘,惊喜地叫了起来“你怎么不对我说?”
“这不是说了吗?”李弘笑道“走,我们到晋去。”
李弘在五月底把龙骧将军徐荣,骠骑大将军府长史李玮,扬武将军杨凤和强弩中郎将孙亲四个大员同时调离了洛,这引起了各方的震动。
徐荣在北疆的地位仅次于鲜于辅。现在李弘坐镇晋指挥全局,鲜于辅驻守大漠。北疆若有重大征伐,肯定是由徐荣担当统帅。在三方制衡之事正在商谈,渡河攻击袁绍之争正在准备,出京平叛之事正在筹措之际,李弘突然把徐荣调到河东,这是什么意思?
李玮在北疆是中砥柱的人物,也是此次北疆促成制衡之策的关键人物。在制衡之势刚刚形成,京畿危机尚未缓解之际,李弘突然把他调到晋,这又是什么意思?
杨凤是北疆九大将军之一,在黄巾军的时候,他就以机谋出众著称,如果徐荣走了,理所当然应该由他主持处理洛之事,但李弘为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候把他也调回了晋?
颜良也是北疆九大将军之一,是和赵云齐名的悍将。虽然他没有赵云那样显赫的战功,但只要是北疆的战将,提到赵云必提颜良。颜虎头的大名在北疆军中那是首屈一指的强悍。他和赵云一样,曾是李弘的督贼曹,是李弘绝对信任的人。颜良从京畿爆发危机开始,先是在外,后来到河东,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具体参加过解决京畿危机的任何事。李弘此时派一个绝对信任的,但对京畿诸事一无所知的人到洛来都督中外诸军事。这是什么意思?
洛顿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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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长安。
董卓在扶风接到李儒的急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李弘要联合袁术打长安了。他命令皇甫鸿守凉州汉郡的翼城,董越守陇关,自己匆匆回到了长安。
现在赵云和匈奴人在上郡的长城要隘,徐荣和玉石在河东,如果袁术再兵临武关,颜良兵函谷关。四路同攻,那以关中目前的状况,长安必陷。董卓甚至认为河内的袁绍也会参加。袁阀的分裂和袁绍诛杀朝廷大臣的事,可能都是李弘、袁绍、袁术三人精心设计的骗局。青州蚁贼的暴,可能也根本没有那么严重,是虚张声势。他们的目地是麻痹自己,骗自己上当。
洛的李儒,长安的刘艾、田仪等人也很困惑,李弘在这个感的时候突然做出这么重大的调整,实在让人费解,也让人心惊跳。要说是一次普通调动,那为什么要同时调动徐荣和李玮?就算京畿危机已经缓解了,徐荣和李玮可以离开了,那调动杨凤和孙亲又是什么意恩?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北疆有重大征伐,需要徐荣坐镇河东,需要李玮回晋出谋划策,需要杨凤和孙亲统领军队。
征伐?那李弘要打谁?打长安?这种调动太显眼了。打河内的袁绍?在己方实力明显占优的情况下,这种惑敌之计也未免太做作了。但正因为李弘的这种举动太显眼太做作了,此事才显得扑朔离,非常的可怕。李弘到底要干什么?是打长安还是打河内?又或者是打冀州?
李儒在给董卓的信中说,估计李弘打冀州的可能最大,这样他在未来几年可以确保北疆不失。打长安要破坏李弘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制衡,对北疆没有好处,不可能。打河内耗费太大而且没有什么意义,李弘估计不愿意。但他又不好公开违抗圣旨,所以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董卓不敢大意。李弘要打冀州,必然要征调戍守外的五万大军和度辽、风云两支铁骑军,也就是说,李弘决定放弃外,不管胡人和民了。既然如此,那李弘还打冀州干什么?还要制衡干什么?击败自己抢回天子不就行了?
董卓毫不犹豫,立即命令吕布、胡轸、李傕(jue)等人放弃渡河攻击袁绍,不论颜良怎么催,都不要理睬他,死守关隘,坚决不要把袁术放进洛,尤其不能把函谷关丢了。命令牛辅、贾诩,率军于黄河南岸驻防,严防北疆军渡河。命令张济率军驻守于临晋一带,严防北疆军从蒲坂津方向攻击关中。命令鲍鸿率军于冯翊郡的洛水、梁县一带驻防,防备赵云和匈奴人由北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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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洛。
朱俊犹豫了。
徐荣调离洛,显然是因为自己和徐荣密谈攻击长安的事漏了。李弘为了防备自己破坏制衡,把徐荣调走了,把李玮夫妇调回了晋。李弘的目的很明显,坚决不让徐荣参予此事,以免将来引发北疆内部的争斗。同时用李玮夫妇和朱穆夫妇,还有几个弟子的性命威胁自己。颜良是李弘的亲信,对李弘言听计从,只要自己有攻打长安的企图,这位北疆悍将必定要对自己下手。
然而,接下来董卓的烈反应。让朱俊绝望了,他只能暂时放弃攻击长安的企图。朱俊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骠骑大将军。
李弘看似随意的一招,首先急了董卓。董卓反应烈,导致脆弱的制衡濒临崩裂,洛形势随即再度紧张起来,而洛形势的突然恶化,立即导致攻击河内和出兵平叛的事被无限期的搁置了。
这一招也捆住了自己的手脚,让自己破坏制衡和攻击长安的企图完全失败了。自己可以舍弃亲人子弟的性命。李弘如果杀了他们的话,他们死了也值得,至少让天下人看请了李弘和董卓其实是一样残暴的人,北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这件事而背弃李弘。但现在自己即使放弃了亲人的性命也没用。驻守在洛四周的大军奉董卓的军令放弃了攻击河内的计策,各部纷纷返回关隘了。袁术进不了洛,自己就是有惊天妙计也无法施展。
李弘这一招还有更狠的。他把“制衡”绳索更加牢固地套在了袁术头上,而且越收越紧了。袁术如今实力减损,不得不紧靠董卓和李弘,但因为京畿形势突然再度紧张,董卓和李弘大有誓死相搏之意,致使李弘曾经答应和袁术联手出兵平叛的事成了泡影。在这种情况下,袁术只有忍气声,自己一力承担平叛重任了。
然而,现在对袁术来说,兑现自己的诺言出兵平叛倒是一件小事,防止董卓和李弘兵戎相见大打出手才是大事。两人一旦打起来,制衡之势被毁,袁术可就成了孤家寡人。那时,袁绍即使不打他,跟在袁术后面的袁阀势力也要跑掉一半。袁术的劣势一览无遗,跟着他纯粹是找死啊。
如果这平平淡淡杀机重重的一招是李弘自己的主意,那此人的实力可就非同小觑了。朱俊忧心忡忡,皱眉不展。
李业急匆匆走进河南府。
“大人,最新消息,大漠来人了。”李业惊慌地说道“刘豹、刘冥、墨赐、鹿破风还有鲜卑的裂狂风,三天前到了晋。”
朱俊稍稍皱眉,神情非常平静“我估计大漠也该来人了。”
朱俊安慰了李业几句。他还是认为李弘这是一手虚招,以北疆目前的兵力和财力,一仗都打不起。李弘如果要放弃北疆,他早就放弃了。如果要打长安,他肯定要和自己,袁术联手,所以李弘这一招其实就是为了恐吓董卓,以迫袁术和他走得更近。从目前的危局来看,袁术出兵平叛也不可能了,他只有失信于天下,先确保自己的实力。李弘的目的都达到了。
“李弘到底要什么?不是已经形成制衡之势了吗?”李业不解地问道。
“粮食。”朱俊说道“李弘要豫州和荆州两地的粮食。今年青徐蚁贼暴,三州不可能有什么粮食。明年大家要吃饭,就要到冀、豫、荆三州去抢了。”
李业恍然大悟“怪不得李弘把杨凤和孙亲同时调到了晋,原来他要抢冀州。有张燕,杨凤这些人在,黑山黄巾军说不定会突然受抚,然后和李弘前后夹攻,把韩馥和袁绍赶出冀州。袁绍大难临头了。”
朱俊摇摇头“打的可能很小,不过李弘这次动作太大,袁绍和韩馥必定会象董卓一样惊惶失措,上当是免不了的。袁绍要低头了。”
“那我们采取什么对策?”
“和北疆亲密接触,不要理睬董卓了。”朱俊说道“如果袁绍低头了,他们兄弟还有和好的机会,将来我们可以联手打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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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河内,怀城。
冀州牧韩馥急告袁绍,大漠胡族有数位大小王到了晋,李弘可能要对冀州用兵。
袁绍早在徐荣、李玮等人被调离洛的时候就感到了李弘的杀气。他和诸位僚属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一致认定这是董卓和李弘的声东击西之计。看上去李弘是要攻打董卓勤王除,但其实李弘可能要从幽州、并州和洛三个方向攻击冀州。冀州一失,前景渺茫。
袁绍急忙召见郑演。
第二卷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第十三节
郑演矢口否认北疆有攻击冀州和河内之意。
北疆大军自收复边郡、远征大漠后,损失惊人。落原一战,铁骑大军仅剩两万多人,这还包括刘豹的匈奴军和楼麓的乌丸军。现在五原的度辽军有一万骑,大漠上的风云铁骑有一万骑,其余的老弱伤残全部解散了。一些随同骠骑大将军征战多年的鲜卑人、乌丸人和羌人也各自回部落了。目前北疆就这两万铁骑戍守边,不可能南下长城。
大漠胡族因为去年的连番大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尤其匈奴屠各胡叛军和鲜卑诸部,几乎全军尽覆,再加上冬天又遭受了雪灾,他们个个元气大伤,没有五到十年的时间根本恢复不了。骠骑大将军现在就是想强行征调胡骑,胡族诸部也不会答应。即使这些大小王答应了,他们也很难凑足一万悍铁骑,而这种不顾胡族诸部死活强行征调的办法会让胡族诸部雪上加霜,会起胡族诸部的仇恨和怨气,后果堪虑。
北疆大军的步卒大军还有十万。这十万人有三万在大漠,两万在边郡和各地要隘驻防,还有五万在长城以南。长城以北的五万大军无论如何不会南下,除非骠骑大将军打算放弃大漠和边郡。留五万步卒和两万铁骑是戍守边的最低人数,将来随着胡族诸部实力的逐渐复,戍边大军的人数还要逐年增加。
长城以南的五万大军目前分成了三部分。张燕将军率一万人驻守常山,护卫屯田区。麴义将军率两万人驻守晋中各地。颜良将军率两万人在洛稳定京畿局势。这三支军队哪一支都不能随便调动,试问北疆拿什么军队攻打冀州和河内?另外,这十万大军几乎都是过去的黄巾军将士,原幽州、冀州、并州和西凉的将士在历次大战中基本上已经损失一尽。用黄巾军去打黄巾军,其后果是什么?难道骠骑大将军不怕北疆大军临阵倒戈?
北疆还有二十万屯田兵。这些屯田兵一部分是黄巾军中的老弱病残,一部分是涌入北疆的灾民、民。北疆屯田事务繁重。农闲的时候他们还要开垦荒地、修缮沟渠和各处的城墙关隘,因此他们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训练。另外这些人也没有经历过一次战事,所以平时把他们拿出来吓吓人还可以,但要拉出去打仗,那就是送死,想都不要想。
北疆现在根本没有兵力用于征伐。
北疆不仅仅没有兵力攻打冀州和河内,也没有钱粮维持军队四处征伐。
骠骑大将军去年向朝廷要了一百七十亿钱。其中一百亿钱用于北疆屯田,五十亿钱用于戍边,二十亿钱用于赈济。
二十亿钱赈济去年十月就用完了。李玮派人到各地买了五百万石谷子,结果两三个月就被数百万灾民、民吃光了。(汉代1石=2市斗,1市斗=13。5斤,1石=27市斤粟)后来为了救急,骠骑大将军还临时从屯田用资和军资中挪用了十几亿钱买粮。
骠骑大将军和朝廷有十年之约,这十年内的屯田用资朝廷已经全部拨付了。现在北疆不但有河套、平城、常山、中山四个新的屯田区,还额外增加了巨鹿和赵国两个屯田区,一百亿钱肯定不够用。五十亿戍边军资如今也所剩无几了。北疆为了迁移和安抚大漠胡族诸部,建立汉北郡和漠北都护府,抚恤数万阵亡将士,整顿军队和修缮关隘,已经把这笔钱基本用完了。
北疆有十二万大军需要供养,这是一笔巨大的费用,仅将士们的军饷一年就将近五亿钱,再加上军粮、军械和其他各类军需,北疆要维持这十二万大军的日常开支,每年至少需要八亿钱。本来边军的开支都是朝廷支付,但现在朝廷是个空架子,一个钱没有,北疆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今年北疆所需的军资、赈济用资,再加上北疆诸府的所有开支,按照我们的计算,大约在十五亿钱左右。十五亿钱,相当于我大汉每年收缴赋税的三成左右,这么多钱,我北疆到哪里去?屯田用资虽然可以暂时保证屯田的需要,但我们有钱无粮,屯田百姓的粮食又到哪里去?
北疆的盐铁收入和各类赋税加在一起,一年最多五亿钱,如果加上冀州填补的三亿钱,边军军资再由朝廷支付,那北疆就可以勉强支撑下去,但现在朝廷没钱了,这几年估计都没钱了,而冀州的三亿钱又因为骠骑大将军的慷慨,也没了。北疆的开支随即出现了十亿钱的空缺。
北疆开支有十亿钱的空缺,北疆又严重缺粮,试问,骠骑大将军此时怎么会攻打冀州?难道他要放弃大漠和边郡?他既然要放弃,又何苦拖到现在?
郑演苦口婆心劝了很长时间,神情异常恳切,就差没有赌咒发誓了,但郑演这番悲苦不堪、言真意切的分析和解释,不但没有去掉袁绍的怀疑,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骠骑大将军要打冀州。北疆在长城以南部署了五万北疆主力,十万屯田兵,再加上幽州公孙瓒的两万军,十七万人攻打冀州,实力足够强悍,没有人可以挡得住。北疆今年不但缺粮,还有十亿钱的缺口,这正是李弘迫不及待占据冀州的主要原因。冀州有粮,盐铁收入加上赋税至少有十亿钱,打下了冀州,李弘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虽然北疆目前没有钱粮支撑十七万大军的征伐,但李弘可以放弃屯田,放弃民,放弃大汉社稷。李弘占据冀州是假,夺取大汉社稷是真。李弘的野心和狠毒强于董卓十倍百倍。袁招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大汉真的要完了。
袁绍看着郑演,心里非常愤怒。这位骠骑大将军掾属的确没有说假话,北疆的这些情况他都了解,这也是自己胆敢和李弘公然抗衡的最主要原因。李弘在自己的眼里,就是一头垂死挣扎的恶豹,北疆迟早都要因为不堪重负而轰然崩裂。现在这头恶豹终于醒悟了,它要张开自己的利爪奋起一击了。这一击的后果,必定是社稷倾覆。自己绝不会让这头豹子得逞。
袁绍忽然展颜一笑。你要是说假话,肆意夸大北疆的实力,我倒是相信豹子无意攻打冀州,此番动作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我一下而已。但你现在丝毫不的把北疆境况和盘托出,可见你的居心…
“你回去告诉李弘,他要是打冀州,我就把蚁贼放进来,他得到的不过是一片废墟和数百万暴民。”袁绍冷笑道“到时不但司马俱、白绕要打他,就连张燕、杨凤都要跟着反。当年他能招抚张燕,那是因为有朝廷的支持,现在他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他还怎么招抚?他拿什么平叛?”
郑演眼里突然暴显一丝喜,接着他一跃而起,怒不可遏地指着袁绍说道:“你竟敢败亡我大汉?”
“哼,谁要亡我大汉,你比我更清楚。”袁绍不屑地挥手说道“我让陈琳陪你一起到晋。如果李弘愿意帮我入主洛,帮我击退黑山蚁贼,我就退一步。皇统的事我可以暂时放下不提,我们先合力平叛,然后合力打下长安铲除董贼。如果李弘不愿意,要一意孤行,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郑演嘿嘿冷笑,拂袖而去。
袁绍冲着他的背影说道:“今天晚上就走。我命令大军打通往冀州的驰道,先把你和陈琳安全送到邺城。”
袁绍和许攸等人再次商量应对之策。
辛评焦虑不安地说道,李弘已经箭已上弦,蓄势待发,形势非常危急。如果李弘攻打冀州,我们任由黑山蚁贼和青州蚁贼会合北上,那我们到哪去?豫州和南现在都在袁术手上,兖青徐一带又密布蚁贼,急切之间我们到哪落脚?
袁绍泰然自若地说道:“蚁贼一旦北上,我们就到扬州去。那里钱粮充足,又没有遭受战祸,而且背靠江东进退自如,我们可以重整大军,积蓄力量。李弘攻入冀州后,势必要和蚁贼战一段时间,我们就趁着这段时间迅速占据兖青徐扬四州,以便和豹子形成隔河对峙之势。”
许攸摇头道:“此乃下策。以我看,阻止李弘攻打冀州才是上策。李弘占据了冀州,几年后他的实力就会恢复,那时如果他和董卓联手攻击我们,我们未必是对手。把李弘困在北疆才是上上之策。”
袁绍问道:“子远有何妙策?”
“此时和李弘结盟有点迟了,他必定漫天要价,因此我们必须想办法重新掌控局势。”许攸说道“上次我们为了催促刘虞大人南下,给公孙瓒送了不少钱财,希望他能给我们帮帮忙,结果他收了钱,却帮了我们倒忙。不过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出此人是个贪图钱财爱慕权势的人,完全可以拉拢利用。要知道,因为刘虞的关系,公孙瓒目前并不受李弘节制,而刘虞和我们关系又很不错,所以…”
“联合公孙瓒打击李弘。”袁绍皱眉思索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弘打冀州,我们守冀州,都是为了冀州的钱粮,解决不了振兴社稷的事。”许攸继续说道“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占据洛。大人坐拥天下之中后,我们南有豫州和南的根基,东有冀兖青徐各州的实力,然后北联李弘,西击董卓,如此则社稷可定。社稷定,则大汉兴,如此大人可行伊、霍之事,建盖世之功勋,传万世之美名。”
袁绍苦笑“我把朱俊大人彻底得罪了,此时取洛,比登天还难。”
许攸微微一笑“大人刚才不是说暂时不提皇统一事吗?其实,我也认为在社稷未定之前抓着皇统不放,的确不明智。”
袁绍想了一下,说道:“子远,你立即去洛。说服朱大人的事,就拜托你了。”接着他指着辛评说道“你去幽州给公孙瓒送一份礼,送一份他不得不和我们联手掣肘李弘的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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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洛。
袁术把太常马磾(di)和御史中丞皇甫嵩赶回了长安,再次封锁了通往关中的驰道。
关中人心惶惶,粮价一数涨,一石谷子竟然卖到了惊人的两万钱。董卓虽然给大臣和北军将士们一再追加俸禄,但大家还是买不起粮食。达官贵人们都饿肚子,更不要说城中普通的百姓了。
董卓和大臣们商议对策。司徒王允捉出废止五铢钱,改铸小钱,以度难关。太尉赵谦和司空种拂强烈反对(五月,司空荀病逝,光禄大夫种拂继任司空),认为此策虽可解燃眉之急,但后患无穷。九卿诸卿等大臣们反应不一,有的赞成,有的不赞成。马磾、蔡邕等人为了阻止此事,联合一帮反对废除五诛钱的大臣连番上奏劝谏,甚至到相国府以死相谏。
董卓当然知道废除五诛钱的后果,但目前关中的危机如何解决?要想让大家买到粮,吃肚子,就要更多的钱,但上林三官铸钱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粮食涨价的速度,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大钱为小钱。董卓想,此时长安如果了,李弘趁机打进来,自己就完了,先把这阵子度过去再说吧,反正知道铸小钱危害社稷的也就是这些门阀士族和朝中的大臣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有钱,有的门阀家里还堆了粮食,不愁吃不,而且这些人中间还有不少人持赞成态度。
废止五诛钱之议就在大臣们的争论和董卓的坚持下通过了。
六月底,天子下诏,废止五诛钱,改用小钱。
第二卷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第十四节
大汉国初平元年(190年)七月。
七月初六,龙山。
当晨曦把金色的光芒洒山峦时,龙山缓缓张开了慵懒的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突然,雄浑的战鼓和嘹亮的号角同时响了起来。快而密集的声音霎时传遍了大山,龙山吓了一跳,急忙收起了盖在身上轻薄而朦胧的雾霭,出了秀丽拔的身姿。
龙泉人涌动,热闹非凡。
公主挽着小雨和风雪,一边匆匆往马车而去,一边兴奋地对跟在身后的蔡琰喊道:“文姬,快点,快点,我们要走了。”
蔡琰抿嘴笑道:“殿下,大将军和诸位大人还没有出府,急什么?”
公主立即转头看向站在附近的魏断,娇声说道:“魏大人,快去催催,快点啊。”
魏断笑呵呵地躬身而去。
“虎头将军的两位夫人呢?为什么还没看到?”公主走近马车,四处张望着问道。
小雨轻声回道:“殿下,颜大人的两位夫人上了另外一驾马车,她们…”
“快去请,快去请…”公主笑道“从这里到晋要很长时间,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多好。”
风姿卓越的筱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公主高兴地欢呼一声了上去“朱大人姗姗来迟了。”
筱岚恭敬地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殿下,当初小雨姐姐到王先生家请期的时候,应孩把亲的日子定在今天。”
“为什么?”公主好奇地问道。
“殿下三天后才能看到庞大人娶亲,是不是很着急?”
风雪和蔡琰掩嘴偷笑,公主白晳的面孔微微有点涨红。小雨乐不可支地说道:“亲的日子是许劭许大人亲自占卜测算的,我哪敢随便定。”
大帐内,北疆诸府大员齐聚一堂,声笑语。
骠骑大将军府的李玮、朱穆、杨凤、孙亲、华雄,河东的徐荣、张白骑、谢明,晋中的麴义、文丑、张郃,常山的张燕、赵戬,上郡的赵云,外的左彦、唐放、卫峻(胡子),上谷的阎柔、李溯,大漠的燕无畏、姜舞,胡族诸王中的刘豹、刘冥、墨赐、鹿破风、裂狂风,这些人平时天南地北难得一见,有的甚至一年多没有音讯了,这次能重聚龙山把臂言,当然是异常的欣喜。
燕无畏和姜舞是最后赶到龙山的,他们以为北疆有重大征伐,所以一路上马不停蹄,夜兼程,人都跑瘦了。等到了龙山,李弘的话让他们哭笑不得。李弘说,谁说要打仗?羽行兄(鲜于辅)对你们说的?请你们来,没有别的事,就是喝喜酒。庞德要娶亲了。
燕无畏苦笑道:“大将军,那你也打声招呼,让我们心里有个底。我们心急火燎的,一人带五匹马,一口气赶了三千多里路,都要累死了。”
李弘笑着解释了一遍。因为当前形势一变再变,对北疆越来越不利,北疆不得不连续修改应对之策。现在北疆打算在京畿和董卓、袁术形成三方制衡之势,在京畿之外和袁绍、韩馥形成结盟之局,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冀州、豫州和荆州三地得到粮食。
此策是李玮提出来的,实现的难度非常大,后来我们商量了很久,最后由田畴拟订了个具体的实施之策。田畴建议以北疆重吏的突然调动和频繁聚焦来营造大战一触即发的假象,从而迫董卓、袁术和袁绍三方各自做出有利于我们的反应。
目前,董卓以为我们要打长安,和我们关系紧张,而袁术迫于形势,和我们走得越来越近。听说他的长史李业马上就要到晋来,显然他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承诺。现在三方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隐约有北疆和袁术联手制衡董卓之势,而这正是我们所要的效果。我不能让董卓恢复实力再次危害社稷。
因为我们成功制造了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假象,再加上我们的某些将领和黑山黄巾军有特殊的关系,所以袁绍和韩馥担心我们要打冀州,不得不退让一步。郑演回书说,他和陈琳将很快到达晋,结盟之事十拿九稳。
如此一来,四方制衡之势总算勉强成功了。此制衡以洛为中心,利用对关中的封锁逐步削弱董卓的实力,把他死死地压制在关中;利用董卓的威胁和袁阀的分裂,掣肘和削弱袁术的实力,把他牢牢地控制在豫州和南一带;利用冀兖青徐四州蚁贼的暴和我们北疆危机的逐步缓解,削弱和钳制袁绍、韩馥,逐步打击和分裂讨董大军,把他们悄无声息地全部扼杀。将来社稷稳定了,时机成了,我们就打进长安击杀董卓,先勤王,后兴国。
这次我们借助庞德娶亲的机会,把北疆大吏陆续召集到晋,频频调动各部大军,看上去就是盖弥彰的样子,这必定能引起各方的恐慌和猜测,不怕他们不上当。
“你们一人五骑,拼命地往回赶,让大战一触即发的气氛越来越浓,这很好啊。”李弘笑着说道“我如果对你们说,你们两个到晋来玩玩,喝唱酒,你们两个还这么玩命地赶路吗?恐怕现在还在路上悠哉游哉吧?”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李弘嘱咐他们严守机密,如果一些诸府官吏门阀商贾旁敲侧击,你们就故作神秘,吐吐,务必要把北疆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发起攻击的消息传出去。
刘豹等五人赶到龙山半个多月了,他们在朱穆,牵招等人的陪同下,到处游历,晋大学堂,晋军械作坊,晋大市,甚至还被晋门阀邀请到家中做客,日子过得不错。但心里不踏实,至今不知道李弘请他们来干什么。当真象公主说的,就是请他们来玩玩?看看最近回到龙山的北疆大吏越来越多,刘豹等人心里沉甸甸的,在这些声笑语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巨大的杀机,看似幽静而美丽的龙山上其实已经风起云动,山雨来了。那种大战将临的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
李弘看到魏断和祭锋一起走进大帐,知道公主又在催了,他站起来大声问道:“都到齐了吗?到齐了我们就随公主到晋去。”
刘豹、刘冥和赵云一边谈笑着,一边大步向外走去。出了大帐,刘冥抬头看看拥挤的人群和天的旌旗,不由地感慨道:“令明(庞德)娶亲,竟然有这么大的场面,实在让人惊叹。大将军亲自到场恭贺也就罢了,现在连公主都要亲自去,隆重之致啊。”接着他看看赵云,笑问道“子龙何时娶亲?你娶亲的时候我们再来,一定会比今天更热闹。”
赵云摇手笑道:“这是令明的福分,在北疆也是千载难逢的一次,别人想都不要想。”
刘豹眼里疑色重重,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子龙,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
赵云笑而不语。
刘冥拍拍他的肩膀,不地埋怨道:“子龙,我们也不能说?你就透一点吧。我们绝不说。”
赵云叹道:“北疆的现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仗怎么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两位兄弟放心,大将军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征调大漠诸部的铁骑,更不会轻易放弃大漠。”
刘豹和刘冥面面相觑,疑色更重。
“子龙,去年我们受灾了,虽然得到了大将军的赈济,但情况依旧非常糟糕。这场雪灾太大了,这么大的雪灾我还是小时候遇见过一次。由于牲畜死得太多,没有几年时间我们翻不了身。”刘豹边走边说道“机会合适的时候,麻烦你再对大将军说说,大漠急需休养生息啊。”
赵云点点头,伸手搂住两人的肩膀道:“大家都是兄弟,相信我。”
下午,公主的车驾到了晋。赵岐、王邑、许劭、杨奇等晋诸府官吏出城相。
李弘进城后,在王柔等人的陪同下,立即赶到了晋大市。大市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晋大市位于城西,方三百步,市楼重屋林立,已经颇具规模。经过三年多的重建,晋大市逐渐恢复,但距离繁华还差之甚远。李弘每次进城都要来看看,这已经成了惯例了。晋还有东、南、中三市,但规模要小得多。晋令杨智介绍说,从去年下半年朝廷颁布告缗令开始,晋商贾暴增,四市人为患,尤其是晋大市,更是商客云集。
“这两年灾民、民虽然很多,但由于北疆诸府大力安抚和疏导,晋一直没有受到很大冲击,所以大市发展很快。”王柔说道“如果象过去一样,让灾民民一拥而入,这大市旦夕之间也就变成废墟。河东安邑的大市今年就遭到了民的哄抢,直到上个月才勉强开市,而且还是十天一开,元气大伤啊。”
“晋大市现在多少天一开?”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由于商贾纷纷逃到晋避祸,大市得以迅猛发展,许劭大人应诸多商贾的要求,递下令三天一开。如果碰到喜庆的日子,还连续开市数天。”
李弘笑道:“为什么不天天开市?这样我们可以多收税钱。”
王柔解释道:“物资匮乏,百姓穷困,一个没有货物卖,一个没有钱买,天天开市有什么用?”
李弘想起北疆的诸般困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大市里的商贾、百姓看到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走过来,纷纷注目观看。晋大市由于名气很大,北疆大吏到了晋后,都要来看看,所以这里的人早已习以为常。象赵岐,许劭这样的名士高官到了大市,刚刚开始还能引起轰动,后来大家见多了,也就不以为奇了,看到后也就站起来拜拜,然后该干啥干啥,没人围观起哄了。
认识李弘的人很少。大市里的人看到只有王阀的家主王柔和晋令杨智左右相陪,心想这肯定不是什么大官。两千石以上的大官来了,护田中郎将赵岐老大人和太守许劭一般都亲自作陪。既然不是大官,大家看了一眼后,也就各自去忙了。一个卖皮褥的胡商甚至举手招呼道:“大人,你要买鹿皮褥子吗?”
李弘看看那位秃顶大胡子的商人,转身问杨智道:“杨大人,那是乌丸人还是鲜卑人?”
杨智扫了一眼,回道:“那是西域人,西域乌孙人。”
李弘大为惊讶“西域人?怪不得我怎么看他都不象是乌丸人和鲜卑人。这人大汉话说得非常流利,到我大汉许多年了?”
“这人过去在洛、长安经商,还在洛购置了宅院田产。”杨智说道“告缗令一颁布,他立即逃到了长安,想回西域去,但因为西疆叛军势大,他担心路上被杀了,于是又掉头逃到了晋。”
李弘一边走,一边连连点头“这里的胡商多吗?”
“这几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西域诸国、羌人、鲜卑人、匈奴人、乌丸人、丁零人、扶余人都有。”
一个中年人背着一袋粟米走了过来。李弘上前拦住他,和颜悦地问他这粟米一斛多少钱。那人见李弘穿着一身皮甲,知道是个军官,急忙跪倒回道:“回大人,一百钱一斛。”
望着中年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李弘非常感激地对王柔说道:“粮价能下来,要谢谢王大人、令狐大人和晋中的诸多门阀世族。”
王柔苦笑:“大人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我们虽然倾尽库房所有,还通过亲族朋友从冀州运来了大批粮食,把粮价狠狠地打了下来,但我们却因此和河东门阀结下了仇怨。”
这事李弘知道。迫于赵岐、许劭、杨奇等人的压力,晋中门阀这次算是帮了北疆的大忙,他们竭尽全力,一个月之内把粮价从三千钱一斛打到了三百钱一斛,但晋中门阀这种做法,却严重伤害了河东门阀的利益,双方因此成了仇人。河东卫阀的卫固,还有徐陵,麴忠等人坚决不到龙山,就是为了此事。
晋中门阀的地域优势太明显。晋是北疆的军政中心,北疆的显赫人物基本都集中在这里。另外,最近王阀、令狐阀和郭阀纷纷主动向北疆诸将示好,玉石、鲜于银、华雄、段炫、文丑、余鹏、尹思等人先后娶了这些门阀的女儿为,晋中门阀在北疆的影响力更大了。
李弘有心要压制晋中门阀,所以对此事一直没有表态。他看看王柔那张夸张的苦脸,微微笑道:“刘虞大人在幽州把粮价到了三十钱一斛,如果我们也能做到,河东门阀就要吐血了。”
(一斛就是一石。)
第二卷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第十五节
李弘在晋大市转了一圈,然后又到护田中郎将府去了一趟。晋中民屯区主要官吏把有关明年休耕的事作了详细说明。骠骑大将军府考虑到当前黄巾之祸越来越厉害,很难确保冀州明年有充足的余粮供应北疆,所以骠骑大将军府数次建议护田中郎将府重新拟定休耕之策,尽可能再种一部分田地以缓解晋中粮食短缺的危机,然后在此基础上实行一年到三年不等的休耕轮种制度。
议事进行了很长时间。晚饭李弘和护田府的官吏在一起吃的,也就是简单的面饼就菜汤。席间李弘很感慨,说了不少感谢诸吏的话。在今天大汉困苦不堪的境况下,北疆能顽强坚持下来,能保证三百多万百姓勉强维持生存,能保证十几万边军戍守边,能保证北疆没有民暴,诸位大人居功至伟啊。
诸位屯田吏看到李弘穿着破旧的皮甲和战靴,和他们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简单的食,一遍遍地说着感谢不尽的话,心里十分的欢喜和安慰。
李弘如今已是大汉上卿了,不但位高权重,就是食邑也有八千户,但他依旧象过去一样,衣着简朴寒酸,吃着和士卒一样的食物,住着和士卒一样的军帐,他还把自己所有的俸禄和食邑都捐了出去,什么奢华的物品,豪华的宅院,肥沃的田产,和他都没有关系。在晋的门阀富豪中传着一句笑话,说大汉国的大将军中,孝武皇帝朝的卫青算是很穷的。但今天却出了一个更穷的。卫青好歹还有一处宅院,李弘却连个住处都没有,穷困至极。这种人就是白痴。
李弘听了之后不以为然。大汉国这种白痴还真的不少。前太尉桥玄死的时候家中没钱办丧事,是袁逢杨赐几个老朋友出钱把他安葬的。前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吃住和士卒一样,俸禄食邑也是捐助一尽。他在洛的住宅是先帝赏赐的,否则他一家人还不知道住哪。他在任职冀州牧期间,冀州的百姓做歌赞美他,天下皆知。前京兆尹盖勋过去在西凉的时候变卖家财赈济民,结果自己变成了穷光蛋。太傅刘虞的德行在朝堂上下很有名,但伴随着他这个美誉的却是一辈子的穷困。过去李弘以为他也收受贿赂,后来才知道刘虞是通过这种办法钱,然后把这些钱捐助府库,赈济民或者馈赠胡族部落。象桥玄、刘虞、盖勋这样一心为民两袖清风的官吏在大汉国还是有一定数量的,象皇甫嵩这样和士卒同甘共苦的将军也有不少。
李弘曾经在北疆诸府的议事上说,大司马(刘虞)在幽州穿着布衣赤着双脚亲自下田种地,而我们这里还有人抱怨说自己的俸禄少了,官服旧了。我就不懂了,你们学了一辈子的经学礼仪,难道都白学了?难道过去的圣人就是这样教你们做人治国的?就是圣人们在经书里告诉你们如何去尽情享受?如何去不劳而获?如何去贪赃枉法?如何杀戮抢掠百姓?
有人骂李弘虚伪,有野心,做作。也有人骂李弘是个蛮子,除了杀人还是杀人。但在有些人看来,不管李弘衣食简朴,居胡帐是出于何种目的,但最起码能说明李弘目前有和北疆同甘共苦的意思,这总比他锦衣华服,修建豪宅,极尽奢之事要好上无数倍。
北疆官吏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有良知的,都是忠诚于大汉国忠诚于天子的,李弘的一言一行无疑告诉他们,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德行是值得赞扬的,威严是值得尊重的,这让他们逐渐信任和接受了李弘,愿意和他一起拱卫危难重重的北疆。为了社稷和黎民,许多人几年来一直在北疆兢兢业业、克尽职守,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微薄之力。没有这些人,李弘和赵岐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捍卫北疆,维持和推动北疆艰难地向前走动。
李弘还是象往常一样,态度谦恭平和,这让熟悉他的许多屯田官吏也敢于畅所言。在这次议事上,有人第一次提出了简边军的建议。
北疆目前有十二万边军,在未来几年里还要再建四万铁骑,但朝廷在未来几年里很难翻身,不会有一个钱送给北疆。仅靠北疆自己的力量支撑这么庞大的边军开支,根本不可能。
今年北疆有十亿钱的财政缺口,但因为朝廷把北疆十年的屯田用资全部调拨了,北疆可以用这笔钱临时支撑一下。今年撑过去了,那明年呢?后年呢?边军军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北疆势必要被它迅速拖垮。
屯田官吏从北疆屯田的角度考虑,不愿意李弘把屯田用资挪用给边军使用,以至于让北疆屯田功亏一篑,这一点李弘可以理解,但李弘不挪用屯田用资又能怎么办?
边军军资问题是困扰北疆的一个最大难题。目前北疆军资开支已经进行了大幅缩减,士卒军饷减了三成,军队更换军械的时间也延长了,重要关隘的修缮已经停止了,但就是这样,十二万大军一年至少还需要八亿钱的耗费。八亿钱,失去了朝廷支持的李弘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唯有摇头苦笑,束手无策。他现在深切地感受到为什么当年卢龙大战的时候,卢龙只有两千边军了。没有钱支付军饷,哪来的士卒?为了多拿钱,军官们又暗中削减士卒以吃空额,结果边军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堪一击。
过去京畿的南北两军一般保持在五万人,董卓主政后把它扩充到了十二万人(北军十万,南军两万)。董卓再有钱,他也无力长久支撑十二万大军的军资,所以他和李弘一样,马上就要自身难保了。虽然朝廷已经允许北疆自主铸钱,但这钱能随便铸吗?钱多,粮食少,其他物资缺乏,物价就要飞涨,最后北疆还是要倒塌。另外,就算北疆想铸钱,那也要有足够的铜才行,但北疆目前铜产量非常低,铸钱数额非常有限。
唯一的办法就是象过去一样,削减军队数量。这事李弘不是没想过,但大漠刚刚平定,边郡刚刚收复,而京畿危机至今没有缓解迹象,兖青徐三州蚁贼又在闹暴,没有军队镇制和拱卫北疆怎么行?
李弘心事重重地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小雨、风雪陪着裂狂风还在闲聊。风雪最近情绪非常好,天天喜笑颜开的。她远离大漠来到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除了李弘和小雨,周围没有一个亲人,这让她非常孤独。大哥裂狂风的到来,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和快乐。
李弘回来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笑了一会。裂狂风看看时候不早了,随即起身告辞。
李弘陪着裂狂风走到院内。裂狂风问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他知道这类国家大事自己不好随意问询,但他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实在不吐不快。
李弘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对刘豹他们也说了,你们不要担心,只要我在北疆,大漠就不会有事。”
“你不要骗我。”裂狂风狐疑地看着李弘说道“你当真不从大漠调一兵一卒?”
李弘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三年,我发誓三年内不从大漠调一兵一卒。我不敢保证太长时间,但三年时间我还是敢保证的。”
裂狂风点头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现在匈奴人实力强大,刘豹和刘冥又跟着你打了很多仗,个个都是百战悍将,如果他们趁着我们鲜卑人实力不济的时候突然发动进攻,我们挡不住的。你们有七万大军驻守在山南北,匈奴人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三年,三年时间够了,只要大漠不再象去年一样发生大雪灾,我们就可以勉强恢复元气,自保有余了。”
李弘笑道:“这次我请你们几个来,就是想警告你们一下,不要以为我大汉国内大,你们就有机可趁。我大汉决不会放弃大漠,七万边军只是暂时的,将来我大汉稳定下来了,边军至少要扩充到十万,而且至少有五万铁骑。去年大漠遭受了几十年罕见的雪灾,如果按照过去的情况,你们不但人畜冻死过半,开还要南下打仗,但今年实际情况怎么样?我大汉成功赈济了胡族诸部,救活了许多胡人,帮助你们安然度过了严冬,同时也让你们免去了战之苦。我大汉的实力岂是你们一个小小的部族可以抵挡?和我们做朋友,远远要比和我们做敌人好。这次,你们应该感受很深吧?”
裂狂风淡淡一笑,担忧地问道:“目前大汉国形势这么糟糕,你有把握稳定局面吗?”
“只要大漠不出事,我就有办法。”
“大漠不出事?”裂狂风苦笑“当初你如果把匈奴人留在山以南,大漠形势就要比现在好许多。我们在落原一战后,实力锐减,紧接着又受了重灾,尤其是北部和中部鲜卑,步履维艰,勉强度。反观匈奴人,他们受灾较轻,因为靠近边郡,他们受到的赈济又多又及时,所以实力不但没有减损反而还略有提高。如今匈奴人在大漠上一支独大,对谁都是个巨大的威胁。不信你问问墨赐,鹿破风,问问狂风沙、楼麓,问问他们现在最担心什么?”
李弘笑而不语,对裂狂风的话似乎不以为意。
裂狂风看看他,忧虑不安地说道:“如果今年大漠再来一次雪灾,不论大小,大漠都要出事。你信不信?”
李弘心里一颤,脑后顿时凉飕飕的。再来一次雪灾,北疆不可能有充足的粮食用于赈济大漠,那些受灾部落没有吃的,实力更加不堪一击,而没有受灾或者实力犹存的部落,势必要伺机攻击。胡族之间世代的仇怨,加上胡人弱强食互相并的天,打仗是必然的事。大漠上即使有一支足够震慑胡族诸部的强悍大军,也无法阻止胡族之间的争斗。大家族里的兄弟姐妹都要常常吵架,更不要说这些仇深似海的胡族诸部了。没有吃的要打,吃了也要打,广袤的大漠要想安稳一段时间,还需要想更多的办法制定更多的计策。
李弘和裂狂风并肩走在寂静的小路上,沉默不语。
北疆怎样才能生存下来。?
第二天,李弘应王柔之邀,和徐荣、张燕、李玮、朱穆等人到王阀做客。
李弘到北疆后,从来没有接受任何一家门阀世族的邀请,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李弘这种举动,无疑是想给河东门阀一个警告。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谁愿意给北疆提供最大的帮助,谁就能在北疆得到更大的利益。早期并州屯田的时候,河东门阀和长安徐陵、麴忠等人给了李弘巨大的援助,不过他们随即就从北疆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但现在他们不足这份回报了,他们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肆无忌惮。李弘打算利用晋中门阀来压制和消除河东门阀带给北疆的威胁,同时也想利用河东门阀来制约和减轻晋中门阀对北疆军政的影响。
王家的豪宅位于晋城东。晋本之滨,占地极广。内有土山渐台,门高廊,有周通临望的台阁亭榭,有凌跨水道的飞梁石磴,更有重重楼宇连属弥望,非常气派。间或还有幽池水,奇花异草点缀其中,让人感叹其古朴肃穆之中不乏几许灵秀清雅。尤其令李弘瞠目结舌的是,在一些飞檐翘角,柱壁雕镂之上,都特意加以铜漆装饰,远远看上去,黄澄澄的,异常夺目。
李弘心痛之余,悄悄地问身边的张燕道:“飞燕兄,你当初占据晋的时候,怎么没把这屋子拆了?这可都是钱啊。”
张燕啼笑皆非,无奈地凑近李弘耳边,窃窃低语道:“我们打下晋后,王柔和其他一些门阀早就跑到河东去了。他们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能拆的也都拆走了,连窗户都没有留下。除了空的屋子,连个鬼影都没有。”
李弘可惜地摇摇头,指着一扇雕刻着云气仙灵图的精美窗户,小声感叹道:“这个窗扇最少要值千钱。一户普通农家种一年的地,还买不起一扇…”
张燕神情悲苦,仰天长叹。
李玮站在一处四层高的塔楼前徘徊良久。李弘走到他身旁,抬头看看这座辉宏的建筑,赞叹道:“此楼不但能登高望远,还能御敌于外。不知道做这样一座塔楼,要花多少钱?”
“王大人这座宅院已经近百年了,经过了几代人的修建,花费的钱财一定非常惊人。”李玮笑道“我看这已经不是一座豪宅,而是一座坞堡了。大将军你看,这座塔楼,再加上这四周的高墙,角楼,四通八达的阁道,如果粮食军械充足的话,守上几个月不成问题。”
李弘惊讶地看着李玮,低声说道:“仲渊,如果我用抛石机,一天就能把它轰开。”
李玮一愣,接着笑道:“大将军,那玩意我们是有,但别人就没有了。”
李弘笑笑,问道:“河东卫阀家你去过吗?比这里如何?”
“我去过,和这里差不多。这些大门阀在大汉国都是极其富有的人,家家都有数百僮奴仆役,后房有数十妾,深堂之中,更有倡讴伎乐,极尽奢声之事。你再看看他们穿的衣服,人人褥绣罗执,狐白金缕,再看看我们,是不是很寒酸?”李玮指指李弘身上的破旧皮甲,失声笑道“临走时叫你不要穿这玩意,你不听。你看看,王家奴仆穿的衣服都比你这身衣服值钱。”
李弘面孔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下次不来了,还是待在军营里踏实,而且…”他四下看看,低嗓门说道“到了这地方,我就浑身不自在。寒酸是不假,我穷啊,丢脸就丢脸,无所谓。但我想抢,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做马匪的命?”
李玮愣了一下,摸摸下巴,撇了一眼塔楼,然后摇摇头,冷笑道“抢…,不彻底,最好一把火烧了。”
李弘郑重地点点头“拆了吧,烧了可惜。”
王家是北方门阀,祖上又是武将,家中子弟多是文武双修。每逢秋猎的时候,王家子弟在晋一带最出风头。王家的健马和猎狗在北疆首屈一指。李弘对王家的马不感兴趣,这些马和自己过去的坐骑黑豹,还有风雪的坐骑飞雪都无法相提并论,他对王家的猎狗很感兴趣。本来他想开口要一只,但看到王柔得意洋洋,一副我家的狗天下最好的样子,他心里有气,不要了。
中午的筵席上,李弘算是开了眼界了,他根本想象不出贫穷的北疆竟然还有这样奢华的人家。李弘记得他在洛过新年的时候,先帝大宴众臣,那一次算是最豪华的了,然后就是这次。案几上摆了各种各样的食具酒具,有漆制的,银制的,还有玉制的。奴稗们川不息地上菜奉酒,有的菜李弘也不知道什么名字,有的甚至还没来得及尝就端走了。大堂上女乐丝竹之声悦耳动听,婀娜多姿的舞女更是让众人眼花缭。
李弘喝了两口酒就吃不下去了。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心情吃。
他小声问李玮,这女乐不是只有皇室和军队才有吗?怎么这些门阀也敢违律私享女乐。李玮一口酒差点了出来“大将军,律法归律法,奢归奢,这是两回事。财富的力量早已击碎了礼法,只要拥有巨大的财富,无论是王公贵戚还是商贾富豪,无论生话怎样享受奢僭,都不是罪责。早在孝文皇帝,孝武皇帝时候,奢之风就已经蔓延无度了。大将军从鲜卑逃回大汉后,一直在战场厮杀,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事,不知道也很正常,但大将军下次千万不要再问了,以免惹人笑。”
李弘一听气更大了。我为了北疆屯田,恳请天子开放盐铁经营,利国利民的事,结果被朝中大臣们指责为违律,死活不同意,还鼓动太学诸生闹事。他们自己呢?公认违律几百年都没事。只要有权有钱,什么违律,礼法,都是狗不值,一句笑料而已。
“什么世道…”面难案几上堆得的山珍美味,围在身边的漂亮侍婢,大堂上载歌载舞的女乐,李弘晕头晕脑的,有点怒不可遏了“外面人成群成群的饿死,甚至易易子而食,数百万人,上千万人造反了,这里却在花天酒地…”
李玮看到李弘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他失态了,急忙劝道:“大将军,你再坚持一会,千万不要发怒。酒宴一散,我们立即离开。”
李弘艰难地下一口口水,脸上的肌猛烈地搐了几下,眼里蓦然出一丝凌厉的杀气。
李玮吓了一跳,再劝道:“大将军,王大人联合晋中门阀在一月之内把粮价打了下来,由此可见门阀对北疆的重要。有些事,不是杀就能解决一切的。杀了一个门阀,最多能救活十几万民,但明年怎么办?我们今年把门阀杀光了,但明年我们杀谁去救民?”
“门阀家里的吃不掉,坏了后就扔了,门阀家里的酒喝不掉,坏了后也扔了,但这些这些酒其实救不了多少人。我们要想救助天下,就需要年年有有酒,要让数百万数千万人年年都能吃喝足。”
李弘长长地吁了一口怒气,然后恨恨地说道:“我再也不进门阀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