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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第二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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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立马横篇第十二章蚀苍黄第十六节

  正月下,从冀州传来了最新的消息,渤海郡太守袁绍向天下宣告弘农王、废帝刘辩的“诏书”

  弘农王刘辩恳求各地州郡兵马尽早攻击洛,铲除佞、护卫社稷。为此,刘辩以大汉天子的身份,拜渤海郡太守袁绍为车骑将军,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统一指挥讨董大军,节制各地兵马,而且还授权袁绍可以代替天子任命朝廷和州郡上的各级官吏。

  袁绍一方面迅速向各地州郡传递“承制诏书”请求各州郡官吏共襄义举、匡正汉室,一方面大肆分封各地州郡官吏,约定会盟时间。(所谓“承制”就是奉了皇帝的制书,代理国事,相当于行使天子的职权。)

  各地州郡官吏先以三公檄书起兵,现在又名正言顺以废帝诏书会盟,谋反叛的事实至此再也无法遮掩。

  董卓本来有心要把这事拖一拖,看看骠骑大将军的态度,然后再决定是不是把所有的叛官僚将士都定罪为谋反。年初的大赦天下就是出于这个目的。谋反大罪一旦定下来,双方回旋余地就很小了。然而,各地州郡的官吏根本不卖董卓的帐,不但继续集结兵力,而且还步步进,甚至另立朝廷了。董卓被彻底上了绝路,他已经等不及骠骑大将军的表态了,如果天子再不下旨降罪,自己就显得太软弱了,洛也许会发生更多无法预料的事,而且当今天子的威仪也会因此一扫而光、然无存。

  天子下旨,所有举兵叛的州郡官僚和将士尽为大汉叛逆,依律诛九族,永不赦免。罢免太傅袁隗、太仆袁基,袁阀所有在京宗族男女全部逮捕下狱。前太尉袁逢于年前病逝,幸免于难。所有叛逆在京畿一带的九族亲眷一律抓捕。考虑到袁阀的亲戚大多是朝中权贵,如果按九族(九族,就是父族四、母族三、族二)来抓,牵扯面太大。所以天子又另下一旨,说袁阀四代都有人位列三公,为大汉建下了赫赫功勋,特意从轻发落,仅祸及本族而已。

  郎中令李儒到阿阁宣旨,弘农王意图谋反,罪不容诛,赐死。李儒把一爵鸠酒放到案几上,看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弘农王,心中颇为不忍,转身就走。唐姬一把抓住李儒的衣服,苦苦哀求:“陛下不会杀他的,我要去见陛下…”

  李儒跪到地上,连连磕头道:“弘农王不死,陛下如何立威于天下?今弘农王可反,明就有更多的藩王举旗叛。不杀也得杀啊。”

  唐姬哭道:“我们住在阿阁,几个月都没有出门了,怎么谋反?陛下圣明,他应该知道这是有人陷害。求求你,带我去见陛下。”

  李儒心中悲苦,慨然长叹,踉踉跄跄出了阿阁。

  弘农王绝望地抓着唐姬的手,撕心裂肺一般地哭着,喊着,叫着:“妈妈…妈妈…”

  尚书周毖被抓了起来。

  周毖拒不承认那份“诏书”是自己弘农王写的,说是袁绍伪造的。董卓气愤不过,亲自跑去审讯,劈头盖脸给了他几个巴掌“仲远,我们都是西凉人,从我进京那一天开始,我就信任你,委你以重任,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他不过就是个孩子,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周毖破口大骂,骂他是蛮胡,骂他是屠夫。董卓怒极而笑“我是蛮胡,可我要杀弘农王,我就堂堂正正地杀,即使没有理由我也堂堂正正地杀他,让他死个明白。但你呢?你念书读经,最后竟然欺骗一个孩子,杀一个孩子?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当天晚上,城门校尉伍琼跑到相国府替周毖求情。董卓现在除了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将士,谁都不相信了。他对伍琼说“德瑜,这一个月来,除了周毖外,就是陛下在过年的时候到阿阁去了一趟,再没有其他人去过了,你说这份诏书是谁送出去的?袁绍伪造的?象承制这种诏书袁绍也敢伪造?各地州郡的州牧太守难道都是瞎子?如果连这种诏书袁绍都敢伪造,他还怎么做人?他如何承信天下?他怎么指挥大军打仗?”

  伍琼不敢再说,随即和董卓闲扯了几句,说什么叛军乃乌合之众,以相国大人的强悍,还不是摧枯拉朽,一战而胜,然后起身告辞。董卓听了高兴,竟然站起来送他。走到门边的时候,伍琼突然从衣袖内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抬手就刺。两人距离太近,董卓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匕首进了自己的膛。还是两层铠甲救了他的命,伍琼力气再大,也无法在这么短的距离内爆发出最大的力量。董卓狂吼一声,一拳砸在了伍琼的胳膊上,接着飞起一腿把伍琼踢出了屋子“给我抓起来。”

  侍卫们魂飞魄散,一拥而上,把伍琼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曾经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我们是多年的兄弟,为什么你要杀我?”董卓瞪大眼晴,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一般地吼叫起来,愤怒、痛苦、失望、惘、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这一刹那间象狂风骤雨一般猛烈地冲击着董卓的心灵,让他失去了理智,绝望到了极点。

  “我恨不能把你五马分尸,车裂于市。”伍琼吐出嘴里的血,高声骂道“我不是你的兄弟,你毁了洛,毁了社稷,你是亡我大汉的逆贼。”

  凌晨的城门校尉府里惨叫声不绝于耳,伍琼的几个亲信下属遭到了严刑拷打。一个司马受刑不过,招出了何颙、黄门侍郎荀攸、尚书郑泰和侍中种辑。年前的刺杀就是何颙、周毖和伍琼等人暗中策划的。

  董卓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泰然自若的何颙,气得肺都炸了“你瞧不起我,一直都瞧不起我。可我也瞧不起你,我在西疆奋勇杀敌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带着大军四处征战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何颙嘲笑道:“在西疆奋战的不是你一个人,可为什么我偏偏瞧不起你?你看看你干了什么?相国也是你做的吗?我大汉除了萧何和曹参,还有谁做过相国?你的功勋可比萧何和曹参?皇甫嵩、朱俊和李弘,哪一个不比你战功卓著?你这蛮胡,守个边疆也就不错了,你也配治国?你会吗?”

  何颙嗤之以鼻。

  董卓冷森森地笑道“我是不会治国,可我会亡国,你会吗?”

  何颙和荀攸被关进了牢狱。荀攸夷然不惧,有吃有喝,有说有笑。何颙心如死灰,绝食而死。临死前,李玮去看他。何颙苦笑道,子将离开洛的时候,曾经对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现在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我至死不悔。何颙被李玮埋在了北邙山下,旁边就是前太傅陈蕃的墓。

  正月底,周毖和伍琼依律处斩。荀攸因为司空荀的极力求情被免于一死。不久,他和一批重犯被押到了长安。

  董卓没有抓捕尚书郑泰和侍中种辑。侍中种辑是种阀的人,董卓念及故主之情,不予追究也很正常,但他为什么放过尚书郑泰?

  自从朝廷决定迁都长安后,天子遂下旨,由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司空荀、太常马磾、太仆王允(太仆袁基被罢后,河南尹王允即接任)、尚书令丁宫、光禄大夫蔡邕、河南尹朱俊(王允任太仆后,右将军朱俊即被转拜河南尹)、京兆尹董旻负责迁都事宜。几个老臣穷于应付,做事拖拖拉拉,迁都一事进展非常缓慢。此时,叛军集结的消息陆续送到洛,董卓忙于兵事,也无心过问。他现在只关心两件事,一个是钱粮,一个是叛军。

  关中三郡和关东两郡的钱粮根本无力支撑一个庞大的京师和十几万大军,绢帛金银和珍宝最多也没有用,有军饷没有军粮,一样打不了仗。最近一段时间张济和樊稠带着兵马四下掳掠,他们把弘农和河南尹两地翻了个底朝天,把每一户每一粒粮食都抢了回来。而董越和段煨带着大军在三辅一带查抄,京畿地面上民成灾。

  董卓命令各处关门大开,黄河渡口解,尽一切可能把民全部赶出京畿。京畿地面上每少一个人,就会少一份危机,少一份消耗。上百万的民冒着严寒,携家带口,在士卒们的驱赶下,纷纷向四周州郡逃去。河东因为没有战事之忧,距离京畿各郡又近,所以成了民逃亡最集中的地区。

  李玮留在京城不走,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事。现在董卓的军队控制了黄河渡口,任由民进入河东。民太多,河东承受不了,北疆更承受不了。董卓躲在皇宫内不出来,李玮无奈,眼见民危机越来越严重,只好匆匆返回河东组织赈济去了。

  尚书台。

  董卓召集部分大臣和尚书商议出兵讨伐叛军的事。

  尚书华歆向诸位大臣解说当前的军情。

  目前,叛军主要在四个方向集结。东北方向是袁绍、王匡的大军。袁绍已经率军进入河内,驻军于河内郡治所怀县(今河南省武陟县南),而王匡的速度最快,前锋已经到达河一带,和张扬的大军遥相对峙。冀州牧韩馥驻军于邺城,没有进入河内的迹象,估计他主要负责给叛军提供粮草辎重。

  正东方向是叛军的主力,刘岱、张邈、张超、桥瑁、袁遗的大军已经进驻酸枣(今河南省延津县),济北相鲍信、青州刺史焦和的大军正在路上。这里除了广陵太守张超的广陵兵外,其他都是清一的兖州兵。另外,听说曹已经变卖家财组建了一支义军,也在夜兼程而来。

  东南方向主要是豫州牧孔伷和颖川太守李旻的大军,他们已经进驻到颖川郡治所翟(今河南省禹州市)。陈国相许玚的大军还没有看到。

  正南方向是袁术、张咨和王睿的大军。袁术现在进驻鲁(今河南省鲁山县),而张咨和王睿尚没有动静。如果张咨和王睿出兵的话,下月中他们可以赶到鲁和袁术会合。

  我们还不知道大司马刘虞是不是也参加叛。如果他也出兵的话,幽州的白马公孙瓒至少可以带着两万大军南下。

  按照我们的估猜,叛军的总兵力大约在二十万左右,给叛军供应粮草辎重的主要是东北方向的冀州和南方的荆州。

  尚书房内气氛沉闷,叛军实力强大,粮草充足,打起来的确没有胜算。

  董卓拍拍案几,笑着问道:“诸位说说看,如何敌?”

  尚书郑泰说道:“为政在于德,而不在于兵多。”

  董卓望了他一眼,问道:“这么说,军队没用了?”

  郑泰笑道:“大人误解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为叛军有诸多劣势,大人无需出动大军就可以不战而胜。”

  “大人在西疆征战数十年,历经百战,用兵如神,手下将士都是悍勇无敌之辈。而袁绍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的公卿子弟。张邈是个做学问的忠厚长者,孔伷只会高谈阔论,褒贬是非,这些人平养尊处优,生活奢华,根本不是将帅之才。如果临阵锋,他们决不是相国大人的对手。”

  郑泰说了一大堆,什么师出无名,自封官职,尊卑无序,什么各怀鬼胎,无法凝心聚力,反正就是说叛军人数多,中看不中用,最后董卓肯定能打赢。董卓连连点头,尤其对袁绍和袁术之间的矛盾非常感兴趣。袁汤有三个儿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早死,袁逢把庶出的袁绍过继给了袁成,按道理袁绍就是长房长子。现在袁逢这一代人都死了,袁逢的大儿子袁基也死了,这袁阀的家主应该是袁绍还是袁术?袁绍是长房长子,但他是庶出,这家主应该是袁术。袁术目前在鲁,处在袁阀力量最强大的汝南、颖川和南之间,受到袁阀力量的支持和承认是肯定的。但袁绍现在自封车骑将军主掌国事承制天下,矛盾自然也就迅速产生了。

  叛军实力最为强大的袁绍和袁术在开战之前就因为权势争了起来,这一仗的结局是什么可想而知了。

  董卓大力夸奖了郑泰,非常欣赏他的才能,当即决定拜他为相国府的参军事,具体负责此次平叛。

  军议完了之后,参加军议的中郎将胡轸在回来的路上埋怨董卓,说郑泰可能是叛军的人,让他出任参军事一职,太危险了。董卓瞅了他一眼,小声说,上次刺杀我,就有郑泰的份。胡轸吓了一跳。董卓接着说道,这京城里朝堂上无处不是支持叛军要杀我的人,我能信任谁?我们没有足够的粮草,需要速战速决,只要打上一两个胜仗,局势立即就会改观,而这将直接影响到骠骑大将军南下的速度和他最后的选择。我们如何才能做到速战速决?郑泰就是关键。只要让叛军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仗就赢定了。

  龙骧将军徐荣在五十名黑豹义从的簇拥下,纵马冲进了洛城。

  董卓亲自出府门之外。董卓自从出任相国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出门接朝中大员。

  徐荣和董卓早年在西疆就认识,那时董卓是破虏将军,徐荣是凉州府都尉,两人跟在皇甫嵩后面平叛。现在董卓是相国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而徐荣是龙骧将军,开幕府,手下还有两万北疆精锐,名震天下。皇甫嵩呢?这时正在北寺狱的牢房里。

  徐荣大礼参拜,董卓急忙把他拉起来,两人有说有笑并肩走进了相国府。

  就在徐荣准备走进大堂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吕布。身为中郎将的吕布,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大堂外的屋檐上,面对墙壁,一动也不动。

  徐荣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看董卓。董卓生气地说道,这小子纵容部下滥杀无辜,坏我名声,我恨不得把他杀了。先让他在这跪着,等我有时间了再惩罚他。围在四周的李蒙、刘靖等校尉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徐荣没有说什么,随着董卓走进了大堂。两人闲聊一会谈到正题。董卓的意思是徐荣到了荥后,节制已经驻军在那里的胡轸,并立即向驻扎在酸枣的叛军发起攻击,力求先打赢一仗。徐荣当即予以回绝。徐荣说,我奉骠骑大将军之命南下洛,主要目的是拱卫京师,保护天子。临行前,骠骑大将军一再嘱咐,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决不能主动攻击叛军。

  董卓笑道:“如果我奏请天子,把你调离北疆,拜你为征东将军,负责平叛,你看…”

  “大人,我是北疆九个统兵将军的其中一个,我只负责带兵打仗。”徐荣微微笑道“现在对大人来说,重要的不是我,而是骠骑大将军。我是一个武人,是北疆人,我终究是要回去的。”

  徐荣话里有话,董卓听了之后,尴尬的笑笑,稍稍有点不快。

  “但我可以向大人保证一点,我绝对不会让一个叛兵走近虎牢关。”

  董卓大喜。两人随即商议了一下军情和粮饷问题,然后徐荣起身告辞“大人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我就率军出关了。临行前,我有个小小要求。”

  “子烈,你说,我一定答应。”

  “我想向大人求个情,就是吕布的事…”

  董卓脸色一沉,恨恨地说道:“好,你带走他,你是他的老上官,你问问他,他该当何罪?”

  第一卷立马横篇第十二章蚀苍黄第十七节

  上古以来,人们对土地极为崇拜,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得封土立社。一般二十五家置一社,每社立社坛一所,用来祭祀土地神后土。祭祀活动分秋两社,社一般在分前后,向土地神祈求丰收,也叫祈。秋社一般在八月十五谷物成前后,是为了感谢土地神的赐予和庇护,又叫秋报。

  就在社这一天,吕布军中的一个屯长带着一屯人马自轘辕关向南巡视,到了豫州地界的嵩山脚下城附近时,正好遇上一个村庄的百姓在举行祭祀活动。这个屯长大为兴奋,立即命令士卒杀人抢劫,男的被砍头,女的被掠,粮食财物被抄没,房屋被烧毁,然后一行人高奏凯歌回来报功。董卓闻讯后怒不可遏,立即派人到轘辕关,以违反军律为名,把那一屯人马全部杀了,吕布也被抓到京城问罪。

  这事本来很正常,自从各地州郡举兵叛后,互相烧杀掳掠的事经常发生,袁术的前锋军就曾数次冲到河南尹地界杀人抢掠,而北军在京畿一带借口征收钱粮更是肆无忌惮,所犯恶行罄竹难书。为什么西凉将领和他们的部下违反军律就没事,到吕布这里就成了十恶不赦之罪?吕布想不通,当堂就顶撞董卓“胡轸纵容部下杀了那么多京中门阀权贵,为什么他不但没罪,反而立了军功?李傕在郊外陵园干什么?他又该当何罪?我的部下不过到豫州杀人抢粮而已,难道这也该死?”

  十里长亭下,徐荣静静地听着吕布的倾诉,神色凝重。

  吕布愤怒地挥手说道:“洛,大将军被杀之后,北军就被董卓控制了,我们这些外地兵马也被董卓并入了北军。董卓对西凉兵好,军饷高,军备齐全,我能理解,那是他的根基。他非常照顾原来的北军和西园军将士,这我也能理解,他需要这些人为他稳定洛。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对我并州兵、河内兵这样刻薄,还有毋丘毅大人的丹兵。我们这万把人不但军饷折半,就连军备都是西凉兵淘汰下来的旧东西,他董卓也欺人太甚了。”

  “我不抢钱抢粮,我手下一万多人吃什么?喝什么?我率部南下太谷、伊阙辕三关后,董卓就给我送了一次粮饷…”吕布眼眶一红,声音有些哽咽“今年天气格外冷。年后的那场大雪铺天盖地,一百多个老兵就这样冻死了。”

  徐荣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吕布的肩膀,小声安慰了两句,然后说道:“军内派系林立,互相争斗很正常,哪里都有,北疆也有。骠骑大将军虽然频繁整军换将,但这种争权夺利的事还是经常发生。骠骑大将军好就好在不偏心,对谁都一样。所以这种矛盾相对要小一些。相国大人估计太偏袒西凉兵了,所以助长了他手下骄横霸道的气焰,但他本人未必对你们不好,有些事可能是他部属干的。”

  “你现在也是统军将领了,手下有一万多人,凡事都要为他们着想。因此,你说话做事要策略一点,尤其是对相国大人,不要顶撞,要多解释多陈述自己的难处,要想办法打动相国大人。你怒了他,对你本人来说最多损失一条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但对你一万多部下来说,就是一场厄运了,所以…”

  吕布高昂着头颅,目凛冽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做不到。他杀了丁大人,这个仇我迟早要报。”

  徐荣暗自惊骇,看着吕布半天没说话。

  “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这样下去我也无法报仇,但大人今天这番话我记住了,谢谢大人。”

  徐荣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现在受命于朝廷,节制于相国大人,我无法帮你。但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还是请奉先以国事为重,先把个人恩怨放在一边,不要因小失大。”

  吕布躬身说道:“大丈大立身存命,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吕布虽是一介武夫,但报国之心矢志不渝,请大人放心。”

  徐荣欣慰一笑,接着问道:“文远还好吗?”

  吕布摇摇头,忿然说道:“相国大人先是让他做了一个六百石秩俸的北军军侯,有职无权。现在又拜他为校尉,领军跟在我后面。他想回北疆,但被我留下了。兄弟一场,他总要帮帮我。”

  徐荣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在一起,哪里都去得。这一阵子的确很困难,过去就好了。如果你们将来得意了,就空到北疆来看看,如果不如意,你们就回来,北疆毕竟是你们的故土嘛。”

  吕布感激地再次躬身谢道:“骠骑大将军和大人,还有子龙将军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难以报答了。如果大人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只要说一声,我吕布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徐荣摇摇手,颇为动情地说道:“想想战死在雁门关的将士,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吕布心神震颤,霎时热泪盈眶。

  **

  正月,北疆。

  接连几场暴雪终于引发了大雪灾,北疆诸府最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边郡上的灾民因为饥寒迫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大漠上的牲畜也因为耐不住严寒和缺乏草料而逐渐死去。为了赈灾,骠骑大将军李弘下令紧急征调河套地区的十万屯田兵,大漠上的三万驻军步卒,边郡的两万驻军步卒,以十五万大军的力量投入救灾。山南北两麓,到处都是汉军忙碌的身影。粮食和各类救灾物资源源不断地从河东、晋运到外。同一时间,河东也陷入了民的狂

  骠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李玮不得不仰天长叹,他虽然未雨绸缪,抢在过年之前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准备用于后三年的应急。但转眼之间,河东和晋的十几个大库就被搬得一干二净了。他苦无泪啊,明年怎么办?叛军和朝廷对峙,这仗如果打起来,明年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了。他在给李弘的书信中哀叹道,我大汉这几年年年灾异,生灵涂炭,已经非人力所能挽救,这是天要亡我大汉啊。

  金雪原大议之后,骠骑大将军李弘先后送走了北疆几十位诸军将领、诸府长官和胡族诸王,独独留下了弥加、柯比熊和阙昆。在弥加这位长辈的主持下,李弘把风雪娶进了自己的帐篷,几年魂牵梦绕的心愿终于得偿。晚上,大家开怀畅饮的时候,赵云对李弘说,上次大人娶小雨夫人的时候,也就是这些人,都是你卢龙和幽州的战友。结果其他人碰到一个骂一个,都说你偏心,看不起他们,结果你这次还是这样。李弘伤感地摇摇头,指着坐在旁边的老拐道,不一样了,许多人都不在了,卢龙就剩我们这些人了。老拐眼睛红红地说道,大人,哪里不死人?哪个人不会死?能死得轰轰烈烈,这是几代修来的福气,也是高兴事。来,喝酒,这碗酒算是老伯的,我代他喝了。老拐大口大口地着烈酒,泪水悄然滴落。

  年前,李弘看到风雪的身体渐渐好转,而从洛传来的消息又越来越紧张,随即决定带着中军离开大漠。小王弧鼎和弃沉要跟着李弘一起南下,被李弘严词拒绝了。李弘说,你们跟着我好几年了,也该过点安稳日子,你们当真要陪我死在战场上吗?你们只要好好活着,我心里就高兴。如果有仗打,我又打不过别人,我就来喊你们帮忙。

  过年的那天,大军赶到了高阙。驻防高阙的穆斯塔法非常兴奋,吃饭的时候总是着李弘要从军。他现在是逐王刘冥的手下大当户,算是领军的匈奴高级将领了。但穆斯塔法不愿意,他已经没有至亲的族人了,身无牵挂,他想像金磾一样,建下赫赫功勋名扬天下。(金磾是孝武皇帝朝的大将,托孤大臣。原来是匈奴休屠王太子,被骠骑大将军霍去病俘虏后押到长安养马,后来成为孝武皇帝朝的一员悍将,深为孝武皇帝信任。)李弘笑着说,我现在有二万名会骑马的北方壮士,如果你能把他训练成一支可比匈奴人的铁骑,你就是我北疆军中的校尉,将来有机会,你一定能入朝为官,成为大汉国第二个金磾。穆斯塔法大喜,当即应承。

  李弘立即把卫峻雷子喊了来,叫他们立即从灾民中征募二万青壮组建第一支名副其实的汉军铁骑。骧武中郎将卫峻是这支铁骑的主持,雷子和穆斯塔法为副,驻军地点就在乌拉尔山下,杨树湖畔(今乌梁素海)。李弘对卫峻雷子说,这两万青壮可带家眷同行。这些铁骑士卒和家眷在匈奴人的帮助下于杨树湖筹建牧马苑,为大军养战马,争取自己养活自己。没有地种,就改畜牧吧,人总要想法子生存下去。这支铁骑士卒平时养战马、训练、畜牧,以牲畜代替军饷。

  度辽将军赵云领一万骑驻军五原。这一万骑目前主要是匈奴人和羌人,而留在大漠里的一万风云铁骑主要是乌丸人和鲜卑人。大漠上的风云铁骑将在开后扩建到三万,其余两万铁骑由胡族诸部提供。按照司马朱穆的驻防方案,山以南要保留两万铁骑,度辽军为一万,新建一万,但李弘临时修改了,他命令卫峻新建两万铁骑。赵云准备向李弘告辞的时候,李弘却叫他一起到云中大营去,说另有要事安排他。

  这时李弘接到了天子圣旨,天子要求他速速南下平叛。李弘看都没看,随手就把圣旨丢给了田畴“收起来。董卓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名为社稷,实则为他自己。他为什么不能主动退回长安?他退回长安了,这社稷还有什么危险?还有袁绍他们,起兵造反就是造反,还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铲除佞。那佞就是他们自己。打仗的时候都是一群窝囊废,争权夺利的时候比谁都跑得快。”

  田畴伤病初愈,脸色苍白,他迟疑道:“大人不打算南下了?”

  “时机还没到。”李弘冷笑道“等他们焦头烂额,没办法收拾了,我再南下。要杀,就杀个干净。老虎不发威,他们还以为我是病猫。一帮祸国殃民的东西。”

  正月下,云中大营。

  赵云看到蔡琰,惊喜万分,竟然非常失态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好象生怕蔡琰飞掉了一般。蔡琰一张脸涨得通红,又喜又羞,但抱着赵云的那双手,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站在军帐门口的朱穆失声笑道:“子龙,那可是蔡先生的女儿。你可不能失礼,违反军律是要掉脑袋的。”

  赵云抱着蔡琰转身对朱穆兴奋地叫道:“她是我夫人。”

  朱穆摇头大笑。“子龙疯了,子龙疯了。”

  徐荣的南下震撼了京畿,所有人都知道骠骑大将军坚决站在了朝廷一面支持董卓。卫阀以最快的速度答应了筱岚提出的所有条件,包括退出军械作坊的经营。作坊是由骠骑大将军府和卫阀共同所有,骠骑大将军府负责经营制造,而卫阀仅负责投钱和拿取收益。有关屯田和赈灾物资的供应,卫阀也让出了很大一部分,仅负责供应其中的三成。其他七成都有其他商贾供应。为了表示道歉和合作的诚意,卫阀家主亲自到临汾和筱岚商谈,而且还一次捐助了五千万钱的粮食和物资。长安徐陵紧随其后,把晋军械作坊的经营制造权也让了出来。

  筱岚并不满意,谈了一天后,以身体不适为由,不谈了。卫阀很着急,四处托人打探情况。一个商贾告诉卫阀,说北疆有位将军去年就看上了蔡先生家的女儿,但因为要出打仗,提亲的事就耽误了。听说骠骑大将军知道河东卫阀和蔡先生成为亲家后,大发雷霆,因此…

  卫阀家主卫逐大吃一惊,幡然醒悟。他很为难,亲家可是名震天下的蔡邕,自己毫无理由的毁婚,不但败坏了卫家声誊,更连累了蔡邕的清名。他急忙打听那位将军是谁,如果那位将军家中已有室,这事可能还有回旋余地。结果打听的结果让卫逐又大吃一惊,对方竟然是北疆第一悍将,大汉国最年轻的将军赵云。卫逐又急又怕,病倒了。父亲病倒了,儿子卫彻当家,他倒是雷厉风行,一面在河东大肆散播骠骑大将军恃强凌弱人为,一面派弟弟卫固急赴洛向蔡邕说明毁婚的原因。

  卫阀和蔡家的婚约解除了,筱岚的病也好了,双方的商谈顺利结束,卫阀的危机安然度过。

  蔡琰偎在赵云怀里,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赵云担忧地说道:“先生能答应吗?”

  “许伯伯给我起了一卦。”蔡琰眉开眼笑,鲜红的小嘴凑到赵云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赵云剑眉微皱,不以为意地笑道“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这话你不信也罢,但先生最好能信,这样我就能娶你了。”

  赵云和蔡琰到中军大帐要拜谢李弘,李弘急忙拦住,他笑着对蔡琰说:“小雪是我抢来的,筱岚也是我抢来的,我就不信抢不到你?不要说是卫阀,现在就是天子要你,我也敢抢。”赵云和蔡琰目瞪口呆。

  “子龙,你在云中陪陪文姬,度辽军就交给扬烈中郎将杨明。过一阵子,我们可能要南下。”

  审配来了,同行的还有清秀儒雅的陈琳。

  李弘闻讯之后,亲自赶到辕门外接。审配和陈琳大为感动,两人要大礼磕拜,被李弘笑着阻止了“正南兄,四年多了,你还好吗?”

  审配笑道:“没什么好不好,混一天是一天。每次听到你打了胜仗,我就邀请几个朋友到家喝喝酒,聊聊天,跟他们吹嘘说,这个豹子你们认识吗?哦,你们不认识,可我认识,我们是朋友,我这条命就是豹子救的。”

  李弘大笑道:“正南兄还记得我离开冀州时,你对我说的话吗?”

  审配笑脸上闪过一丝忧“当我只是劝你对他多加防范,凡事小心一点,无论如何先把命保住,谁知道他现在竟然成了祸国之臣。”

  李弘摇手笑道:“正南兄说过了。今天我们不谈国事,只谈家事。走,走,先到我的军帐喝点酒去。沮大人还好吗?”

  审配摇摇头:“我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了?”

  “怎么,你们不在州府任职了?”

  “不在了,我们早就回家了。”审配落寞笑道“杨奇大人到任后,我们因为政见不和,都回家了。”

  “现在呢?韩馥大人到任后,你们是不是都回来了?”

  “没有。”审配勉强一笑道“今天我能来,主要是因为你我关系特殊,韩大人需要我出面,所以…”接着他挥挥手“算了,算了,不说了。文丑、张郃、高览,他们在不在这里?”

  “实在不巧,他们随麴义将军南下晋了。”李弘遗憾地说道。

  第一卷立马横篇第十二章蚀苍黄第十八节

  酒菜端上来,很简单的几样菜肴,只有一盘羊,一小瓮汤。李弘看到审配和陈琳都没有举筷,尴尬地笑道:“外不比冀州,很苦很穷,最近又闹雪灾,食物非常紧缺,所以…”

  审配摇头笑道:“我本来以为外的人天天吃的是牛羊,喝的是马,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朱穆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外灾民太多,加上集中在云中、定襄两郡的百万民夫,我们早就难以为继了。现在不要说吃,能喝上汤就不错了。”

  杨凤冷笑道:“冀州府有钱募兵,有钱打仗,却没钱给北疆赈灾,甚至到现在还拒绝接收滞留在北疆的百万民夫。你们不要忘了,没有这一百多万人给我们运送粮草辎重,我们怎么征服大漠?冀州府这种无行径,也叫振兴社稷?”

  陈琳脸色一沉,刚要反驳,被审配摇手制止了。他没有拿筷子,而是端起耳杯轻轻呡了一口。酒入口中,审配顿时脸色一苦,眉头紧皱,差一点吐了出来。这时,陪坐四周的赵云、玉石、颜良等人却已经开始大吃大喝了。颜良笑道:“审大人,从过年后,我们就没有这样吃过了,这都是沾你的光啊。我们大人现在食邑八千户,是我们这里最有钱的人了,一般我们都吃他的。不过大人很小气,俸禄、食邑基本上都贴补伤兵用,剩下的一点给两位夫人,轻易是不请客的。”

  大帐内哄然大笑。

  “我是请审大人和陈大人吃饭,什么时候说请你们作陪了?”李弘指着他们笑道“下次不许到我这里来蹭饭。”

  “你不喊我们,两位夫人会喊的。”燕无畏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渍,笑眯眯地说道“有夫人在行辕,我们伙食好多了。”

  大家一边说笑,一边热情地敬酒,审配和陈琳无奈,勉为其难地吃了一点。樽空酒酣,众人谈兴大发,很自然地说到了北疆的雪灾,然后就是洛的危机。不久,双方一言不和,随即争了起来。玉石、颜良等人说各地州郡举兵攻打洛是叛,袁绍等人都是大汉逆贼。而陈琳极力反驳,说董卓骄纵枉法,废黜少帝,擅权迁都,犯下了累累罪行,董卓才是大汉佞。杨凤更直接,说这些人统统都是大汉佞,迟早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李弘急忙阻止,散席了事。

  审配和陈琳带来了三公檄文,带来了弘农王的“诏书”还有一封袁绍写给李弘的书信。袁绍在书信中洋洋洒洒地全面分析了当前的局势,陈述了利弊,请求李弘响应讨董之举,急速起兵南下。出兵的钱粮冀州愿意承担一部分。

  李弘拒绝了。

  李弘对审配和陈琳两人仔细解释了北疆目前的困难,认为自己没有南下的条件,而且自己也不同意三公檄文里给董卓所定的十条罪状,更不同意废黜当今天子。审配和陈琳注意到,李弘自始至终没有对各地州郡起兵一事给个明确的态度。州郡举兵讨董在李弘的心里,到底是叛还是勘

  李弘说,我派龙骧将军徐荣率两万精锐南下洛,是为了警告袁绍和袁术等人,不要攻击洛,否则他们将遭到我和董卓的联手进攻。我纵容和默许西河太守崔均、上太守杨奇和河东太守王瀚举旗讨董,是为了警告董卓,警告他不要恶意扩大洛危机,祸害社稷,否则我可能联合各州郡兵马夹攻洛。我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我们不管你们谁对谁错,这仗不能打,洛不能,这是我北疆生存,社稷得以稳定的首要条件。谁要打,谁就是大汉叛逆,我就联合另外一方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这场危机已经开始,将来如何解决需要我们三方坐下来一起谈谈。如果大家都是为了社稷,这问题就能解决。

  至于废黜当今天子一事,我坚决反对。我大汉天子地位尊宠,神圣不可侵犯,袁绍和各地州郡长官凭什么想废就废?谁给他们那么大的权柄?弘农王吗?弘农王被废是何太后同意,公卿百官一致通过的,谁说是董卓一个人做的事?当时如果公卿百官一致反对,他能废帝吗?他当时有那么大的权势和力量吗?如果董卓废黜少帝是他最大的罪责,那朝堂上的所有官僚就是董卓的帮凶,包括太傅袁隗大人在内。将来董卓不在了,袁绍是不是把这些人也一起杀了?董卓从进洛开始到十二月你们举兵讨伐他,不过才主政四个月,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需要你们动用二十多万大军去打他?你们置国家社稷于何地?置关东关中数百万百姓于何地?你们到底要什么?难道要倾覆大汉,涂炭生灵?

  李弘拿起三公檄文和弘农王的“诏书”在两人面前用力晃了晃,愤怒地说道:“拿这些东西骗人,能骗得了几个?骗得了几时?你们以为天下人都是白痴吗?”

  此诏一经宣告天下,就是一个傻子,他也知道杀了弘农王以便断了你们的借口。弘农王死了,讨董的目的是什么?清君侧诛佞的意义又是什么?是着我打董卓还是着我联合董卓打你们?我看你们最终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杀董卓,杀当今天子,杀弘农王,然后随便找一个藩王做皇帝,夺取权柄,以行专权之事实。你们这么做,和阉、外戚专权又有什么区别?

  从先帝时起,三州两郡的兵事权就由我主掌,可韩馥、袁绍、王匡不经我的同意,随意起兵,这也算遵从大汉律?当今天子就在洛,公卿百官也在洛,十万北军也在洛,你们公然举兵攻击京畿,废黜天子,这也是为人臣者应该干的事?这也是遵从大汉律法?我大汉天威何在?天子威仪又何在?孰是孰非,难道我不知道?

  李弘猛然一拍案几,杀气腾腾地说道:“如果没有北疆的拖累,如果不是为了社稷稳定,我当奉先帝遗诏,领二十万大军一泻而下,扫平佞,还我大汉之威。”

  陈琳冷冷看了一眼李弘,不冷不热地问道:“大人何时南下?”

  现在李弘已经把话挑明了,他不愿意帮助袁绍。但李弘还是没有说州郡起兵是叛,这让审配和陈琳知道了李弘对此事的基本态度,也知道李弘出于对北疆稳定的考虑不得不南下。只要李弘南下,事情就有转机。

  李弘想了一下,缓缓说道:“耕之后,五月。”

  目前,边军主力驻防于大漠和边,无法调,而河套的屯田兵因为训练时间较长,有一定的实力,但因为屯田戍边的事情太多,也无法调。剩下就是河东的屯田兵。河东军屯已经初见成效,耕将直接关系到北疆的生存,所以耕之前,河东屯田兵也不能调。我要想南下,只有等到五月。

  审配和陈琳暗自心惊。

  晚上,李弘邀请审配到自己的军帐聊聊。

  光茬苒,四年不过短短一瞬间,但这中间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如今物是人非,李弘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而审配还是州府一个默默无闻的掾属,想想也让人非常感慨。

  两人聊了很久,最后还是讲到了眼前的事。

  李弘说,此时董卓和你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如果南下帮助你们打董卓,洛必毁。即使我们联手把他到了长安和西凉,但我大汉已经名存实亡了。那时我们面对关东的废墟,董卓的虎视,再谈重振,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我如果遵从天子的圣旨帮助董卓打你们,双方则必将陷入长时间的混战。我们有强大的兵力,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饷,而你们既有兵力又有粮饷,数年打下来,大汉社稷早已然无存了。

  我如果暂时不南下,仅以较少的兵力威慑压制双方,让双方保持在僵持状态,那么时间一长,首先无法支撑的就是董卓。董卓缺乏粮饷,无法速战速决,只能后撤关中。董卓估计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现在正在加紧西迁天子和朝廷到长安。我让徐荣南下,除了尽力保证双方的僵持状态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加速消耗董卓的钱粮。董卓一撤,我就南下洛,居中调停。到时,董卓和你们被我从中隔开,大家可以好好谈一谈。能解决目前的危机当然最好,不能解决就先放着,以后再说。只要我们大汉在数年内没有兵甲之灾,国力能迅速得到恢复,将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至于大汉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天子。弘农王必定要被你们害死,而你们要想再立藩王为帝,势必要受到我和董卓的威胁。谁敢在大汉立第二个皇帝,我就灭了谁,这一点,绝对没有商量余地。

  审配笑道:“大人是不是想入主洛,独揽权柄?”

  大人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大汉国被人为的分割成了三部分,关中关西是董卓,北疆和关东是大人,其他地方是各州郡官吏,而大汉天子形同虚设,皇权受到极度践踏,天子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威信可言,大汉社稷转眼就被大人葬送了。大人想得太简单了。这办法不但无法避免兵甲之灾,反而会立即引来连天烽火。大人虽然无敌于天下,但那时大人就象一只饿极了的豹子,在狼群的攻击下,很快死于非命,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李弘点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事实现在摆在这里。我要想保住北疆,社稷就不能,我要想保住社稷,洛就不能,否则战火一起,北疆很快就因为缺乏粮食和各类物资而崩溃。我明知这样做很危险,但我有什么办法?董卓有十万大军,袁绍有二十多万大军。你想让他们不打,可能吗?我除了舍命拦在他们中间,给北疆争取时间外,我还有什么办法?”

  “原来大人只想着自己的北疆,而不是大汉社稷。”审配摇头叹道。

  “我这个人你清楚,我除了打仗没其他本事,我也没那个雄心壮志说什么振兴大汉,我只求北疆这数百万人不饿死、不冻死就行了。”

  “大人这是借北疆之名,行割据之实。”审配不客气地说道“大汉有今,和你有莫大的关系。大人先是借北疆屯田为由骗先帝频繁更改祖宗之制,然后又以北疆危难为借口发动出大战,甚至为了远征大漠,不惜率军南下威天子。你知道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你肆意践踏大汉律,欺凌皇权,穷兵黩武,严重伤害了大汉的根基。如果没有你,大汉未必会这么快走到今天的危亡之局。”

  李弘望着审配,又惊又愣。这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难道我殚竭虑做了这么多,不但没有挽救大汉,反而把大汉推到了死路?

  “如果割据能挽救大汉,我未尝不能一试。”

  “割据当然是瞬间摧毁大汉了。”审配苦笑道。“大人,你虽然有心力挽狂澜,但你的确没有这个实力啊。”

  李弘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心里一阵窒息,恐惧、茫然、失落,还有极度的自卑让他几乎不过气来。

  他呆呆地坐着,脑中一片空白。

  审配歉疚地看了他,低声说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应该帮你,所以我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你也不要见怪。”

  “不,不。”李弘赶忙说道“正南兄,你说,你说。”

  董卓实力强横吧?为什么现在他要求助于你?为什么他要西撤?为什么我们要讨伐他?你说的对,在我们讨伐他之前,董卓的确没犯什么大恶,但我们为什么要讨伐他?不是因为他是武人,也不是因为他掌控了权柄,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潜在的恶之人。今天的事实已经证明我们的猜测是对的,我们起兵讨伐他,他马上就原形毕了。这种人是不能高居朝堂之上,他祸国殃民是迟早的事。而你,也是这种人,或者说,是潜在的恶之人。这个恶,不是针对你的人品,而是针对你执掌权柄之后可能对国家造成的危害,比如董卓现在的迁都之举,比如赵忠张让等阉怂恿天子卖官购爵。

  阉有好有坏,比如曹腾吕强就为大汉做了许多好事,武人、士人也有好有坏,但这个好坏不能以人品来论,而是以他对社稷做出的功绩来论。比如董卓,他过去为大汉戍守边,历经百战,身上的伤疤都有许多,是个好人,但我们为什么认定他是个潜在的恶之人?不是因为他缺乏学识,董卓不缺乏学识,前太尉段颎就非常赏识他。也不是因为他的人品,董卓人品不算差,他对待朋友和部下都很慷慨大方,为人也很讲义气,入主朝堂后,他大力征辟士人提拔贤才,对自己的部下反倒很刻薄,好一点的也就不过拜个中郎将而已。

  我们之所以认定他是个恶之人,主要是因为他身染蛮胡之习。他和胡人称兄道弟,以胡骑征伐天下,几十年来,他和胡人朝夕相处,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礼法了。董卓心中没有礼法,也就没有教化,算是半个蛮胡。这种人一旦掌权,他最容易受到利益驱动,往往为了自己的小利而宁愿抛弃国家的大利,也就是说,他会祸国殃民。独揽权柄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可怕的是利用权柄危害社稷。

  董卓先颁布告缗令,后增赋加税,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虽然他有一部分目的是为了填补国库,但这种办法却害国害民,遗祸无穷。你在北疆屯田,也没有钱,为什么你就能屯田,能安置灾民?到钱的办法太多了,而董卓偏偏选择了急功近利,害国害民的办法,这恰恰证明了他贪小利而弃大利,是典型的胡人习,他不是主政治国之人。

  董卓是武人,这是他不能主政的另外一个原因。武人以法治兵,赏刑分明,所以一般武人很信奉法家的学说。前有战国韩非子,后有大秦李斯,都是法家集大成者。讲究以法治国,重刑轻礼。我大汉自孝武皇帝以来,虽独尊儒术,以德治国,但真正说起来,奉行的还是外儒内法之策。也就是说,表面上看我大汉重视礼仪教化,以礼说法,但骨子里还是以法治天下。也就是荀子所说的隆礼重法,两者并重。武人因为其特,往往会不知不觉地走上重法轻礼的路子。前“凉州三明”之所以很难进入朝堂主理国政,原因就在于此,士人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一个国策的微小变动,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随着它的慢慢延续,会逐渐改变国家的命运,社稷的兴亡。

  审配看看若有所悟的李弘,摇头道:“大人从何而来?大漠。大人的功绩从何而来?胡骑。大人除了打仗,知道独尊儒术以德治国和儒法兼融德主刑辅在国策上的具体区别吗?大人知道你在北疆实行的诸般治理之策到底是隆礼重法还是重法轻礼吗?大人知道你的屯田盐铁之策虽然暗合桓管之术,得轻重之势,但还缺什么吗?”

  李弘茫然地摇摇头。

  审配指着案卷上的书卷说道:“大人很好学,才智也很高,失去记忆后还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不能不说是奇迹。但你几年来忙于行军打仗,你读了多少经史?又读懂了多少典籍?北疆在你的统领下能有今天的成就同样是一个惊人的奇迹,但你想过没有,北疆所有的治理之策有多少是你想出来的?给你筹划治理北疆的贤才良士又有几个是你看中的?”

  “大人以胡人征战天下成就今天的辉煌,所以你不能容于士人。大人没有卓绝的学识,没有治国之才,不能慧眼识才,不能唯贤举才,大人以法治北疆,刑法峻惠,推屯田而士农工商并重,所以你不能容于士人。”

  “大人如果入主洛,必将步董卓后尘,上加,而亡我大汉者,必是大人也。天下士人几年前就有预言,说大人是我大汉国最大的祸患,将来亡汉者必是大人,今终于应验。”

  李弘沉默不语。的确,他自问自己没有治国之才,连识才的能力都没有。北疆之所以能维持,都是因为有赵岐、左彦、李玮这三代士人的努力,没有他们,自己早被北疆垮了。赵岐是朝廷派来的,和他一样资历的士人现在都是北疆的中砥柱。左彦是黄巾军首领,和他一样的士人现在是北疆的顶梁柱。李玮是自己押来的,谢明是李玮请来的,唐放是并州故吏,宋文是避祸的,田豫是燕无畏推荐的,和他们一样的年轻士人现在撑起了北疆这片巨大的天空。

  自己唯一可以引以为自豪的功绩就是征服了大漠,但就是这点功绩还是以祸国换来的,自己就是亡国之源啊。

  李弘低着头,心里阵阵苦痛。

  审配摊开案几上的地图,继续说道:“大人既然不能力挽狂澜,那就力守北疆,为大汉振兴保留最后一丝元气。”

  北疆贫瘠,犹如无水之木,仅靠施肥修剪是救不活的,那这水在哪里?北疆东有冀州,南有关东和洛,西有关中和长安,此三地任选其一,北疆就活了。大人不要简单的以为你占据了这三地任何一处就行了。董卓就是例子。他占据了关中和关东两地,洛和长安两城,为什么他还无法支撑?

  北疆要稳定,需要钱粮。这钱粮从哪里来?主要是从土地上来。土地耕种要人口,谷物成要时间,所以有土地还不行,还需要大量的人口和充裕的时间。这样就行了吗?当然不行,中平初年的黄巾之祸,现在的董卓之,两件事都告诉我们,只有持续的稳定,才能有持续的钱粮。如何才能保证持续的稳定?百姓要有地种,武人要去戍守边疆,士人要治理州郡,再加上轻赋薄徭,大家齐心合力,这稳定才能持续下去。只要有一个稳定的富裕的州郡为北疆提供所需要的一切,北疆就安稳无忧了。

  那么,现在这三个地方哪个地方最适合大人?

  大人拿下关中,不但可以动摇董卓的根本,还可以把董卓围在洛,但大人现在势必要和董卓翻脸,而且将来大人还要背上西疆这个沉重的包袱。所以拿下关中无助于解决当前的危局和保证北疆未来的稳定。

  冀州呢?大人拿下冀州,将得罪天下士人,要遭到讨董联军的攻击。冀州现在承担了讨董联军很大一部分粮草辎重,对我们来说,是万万不能丢失的。冀州如果陷入连绵战祸,北疆崩溃在即。当今天子虽然已经下旨把冀州五年赋税交给北疆,但现在我们已经不承认这个天子了,这道圣旨自然也就没有作用了。目前对大人来说,如何取得冀州士人的信任才是关键,这也正是解决当前危局的关键。

  至于关东和洛,大人不能进。为什么不能进我刚才已经说了,董卓就是前车之鉴。一旦进入洛,大人就是众矢之的,不要说解决当前危局了,连北疆都岌岌可危。

  北疆的生存至此已经面临困境,如何绝处逢生?制衡,在三方权势的夹里求生存。

  当今天下有大人、董卓和士人三大权势。大人虎踞北疆,董卓退守关中,而士人拥有其他各处州郡。至于洛,则谁都不让进。在天子没有确立之前,在天子没有还都之前,洛由三方权势共同看护。如此一来,战火可以暂时避免,生灵可以免遭涂炭,大汉可以迅速稳定,而北疆危机也就安然度过了。

  为了确保三方权势达成平衡,大人必须要做到走董卓,退袁绍,压制皇权。这个压制皇权是重中之重。大人既不要承认当今天子,也不要否认当今天子,更不能让士人重立天子。皇权孱弱,董卓就没有威力。士人不能重立天子,士人就没有凝聚力。一段时间后,董卓因为被围关中,钱粮断绝,山穷水尽,慢慢就会崩溃,而士人因为矛盾重重,内纷起,慢慢就会分裂。

  三年后,最多三年,董卓必然败亡,士人必然分裂,北疆必然度过危机。而同一时间,三方权势的制衡也必然崩裂。到那时,大人坐拥北疆之利,领十万雄兵,南可以下洛,东可以取冀州,西可以夺关中,然后天子还京都,则大汉可振。

  李弘闻言大喜,心里非常激动“正南兄,留下来,你留下来帮我,行不行?”

  审配神情坚决地摇摇头:“不行。”

  李弘喜渐敛,一脸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正南兄既然已经看透了三年后的形势,为什么不留下来帮我?其实这不是帮我,这是振兴大汉社稷啊。”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如果进洛,必是董卓第二。”审配郑重说道“得士者兴,失士者亡,如果你不能得到士人的拥戴,你就绝对不要进洛。我这么说不是为了你这条性命,而是为了大汉社稷。”

  李弘苦笑出声,无奈、自嘲,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如果你是皇甫嵩,是朱俊,你可以进洛,天下士人莫不云集而来,各地州郡无不献表效忠,我大汉中兴指可待。但你是豹子,是骠骑大将军豹子啊。”审配也是苦笑,那笑声无奈而悲凄。

  “你从大漠逃回来的时候,鲜卑人以两道黑木令追杀你,从此你扬名北疆,但同时也注定了你一生的命运。我大汉数百年来,除了金磾将军以外,就算你和胡人的关系最为密切。然后你组建风云铁骑,鲜卑人和乌丸人对你无比忠诚,他们追随你征战天下,驰骋疆场,你们是生死兄弟,至死不渝的生死兄弟。你在西凉肃贪,你第一次开始屠杀士人,你和董卓一样,杀起士人来,血腥残忍。你到并州招抚蚁贼,安置民屯田,重开盐铁私营,鼓励商贾经营,以法治疆。而今年你更加变本加厉,竟然领大军南下威天子和朝廷。你自己想想,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得到士人的信任和拥戴?”

  “北疆都是哪些士子在帮你?赵岐仕途坎坷,一辈子都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临死了,竟然能有报效国家的机会,他当然愿意留在北疆。蔡邕无路可走,留了下来,但一有机会,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北疆。王剪,不过是一个闭门造车,无大志的儒士而已,只有你把他当大师供着。而他父亲的《潜夫论》,也只有到了北疆才成了典籍,有了用武之地。许劭,一个只会高谈阔论妖言惑众的平庸之才,他到北疆不过是为了享受无知百姓的顶礼膜拜而已。至于李玮、谢明等人,都是年轻狂妄之辈,一个个自视甚高,却又无处可去,只好跟在你后面先混个官职,等将来有了好去处,他们自会纷纷离你而去。”

  “除了这些士人,还有谁愿意受辟于北疆?你凭什么让天下士人相信你?你凭什么让人相信你不是第二个董卓?士人在你这里永远看不到希望,我也看不到。虽然帮助你可以让大汉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但也可以让大汉在最短的时间内毁灭,这个风险太大了,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我们宁愿耗费更大的力气,花费更大的代价挽救大汉。大汉已经受不起任何摧残了。”

  “那当今天下,谁能挽救大汉?”李弘沉默良久,小声问道。

  “袁绍。”

  “还有呢?”

  “只有袁绍。”

  第一卷立马横篇第十二章蚀苍黄第十九节

  李弘忽然笑了起来“本初兄文武兼备,海内知名,假以时,的确能力挽狂澜。”

  话说到这里,李弘已经明白审配的意思了。说来说去,审配希望李弘正视现实,支持袁绍,联手攻击董卓,迅速平定当前的危机。将来,士人辅佐新天子主掌朝堂,而自己则率军戍守边疆,大家齐心协力,努力重振社稷。

  “我如果公开支持袁绍,董卓势必要毁掉洛,所以眼前解决危局的唯一途径还是三方制衡。”李弘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假如天下形势如你所料,三年后制衡已经无法维持,那么三年后的事又将如何解决?”

  审配眼里出一丝遗憾之,他无奈地说道:“大人还是不愿南下?此时大人若急速南下,尽起河内十万屯田兵威胁洛,一定可以阻止董卓迁都,走董卓。”

  李弘摇摇头,非常坚决地说道:“没有把握的事,我绝对不做。洛的安危直接关系到社稷的存亡,这件事既没有‘假如’,也没有‘一定’。如果董卓愤怒之下一把火把洛烧了,我们就是大汉的罪人了。”

  审配非常理解地点头说道:“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迁都的事,而董卓偏偏就是这个疯子。大人如此慎重也是对的。”

  至于三年后的事,大人其实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只是心中尚存几个疑虑而已,我就一把说了吧。一是天子的问题。大人既然不愿意支持袁绍,那就只有信守对先帝的承诺,继续扶持当今天子,但大人为了维持制衡,在未来的日子里要极度压制皇权,你说天子对大人会是个什么态度?在天子的眼里,大人和董卓是一样的人,大人拥兵自重,恣行骄纵,为所为,他从此不会再信任你。其二就是洛的问题。制衡一旦被破坏,洛就成了一块肥。谁能率先占据洛谁就能取得控制天下的先机。而大人你,我刚才已经说了,大人如果没有得到士人的拥戴,千万不要进洛,以免陷入征战的深渊,自取灭亡。第三就是北疆何去何从?是继续行割据之事偏安一隅还是主动出击,图谋振兴大业?

  “大人如果忠诚于大汉,有雄心挽狂澜于即倒,重振大汉天威,那大人就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审配笑道“大人已经创造了许多奇迹,为什么不能继续延续自己的奇迹?大人许多地方和董卓非常相似,但大人和董卓有个区别最大的地方。而这也是你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你的年轻。年轻就是希望,只要有希望,大人就应该付出辛勤的努力,有努力就会有回报。”

  李弘躬身受教。

  “正南兄刚才说北疆的屯田之策尚有很大缺陷,能教教我吗?”

  “敢不从命。”审配笑道“只是这事一旦说起来,牵扯的东西太多,要耽误大人休息。”

  “今晚不睡了。”李弘笑道“我专心聆听正南兄的教诲。”

  第二天,审配和陈琳告辞离去,李弘一直送出十里之外。

  也就在这一天,皇甫郦和梁衍冒着风雪夜兼程赶到了行辕。

  皇甫嵩的书信很长,但言辞之中,无不处处出其对大汉的忠诚和一颗拳拳报国之心。皇甫嵩严厉谴责了州郡起兵一事,但他无奈地说道,我大汉百多年来皇统屡绝,外戚和阉轮把持权柄,致使皇权渐衰微,终于酿成了今之祸。今之祸是必然,迟早都要发生。大汉没有强势皇权,无法威临天下,必然会有人生出窃国之心,前有张角,后有张纯,居心叵测者越来越多。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大汉的士人竟然会在国家最为危难之际突然背叛社稷,这到底是士人的悲哀还是大汉的悲哀?

  皇甫嵩说,我实力微弱,无论兵权是否在手,对解决今的危局都没有任何助益。洪水发生了,解决的办法是疏通渠道,让肆的洪水分而之,而不是加固堤坝,一堵再堵。给董卓一条退路,他就不会和大汉社稷玉石俱焚,同时也能迅速缓解局势,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共同寻找解决危局的最好途径。

  皇甫嵩认为,解决危局的最佳途径就是扶持天子,最大限度的增加皇权。天子高高在上,君威凌驾于天下,即使如董卓、袁绍之,亦不敢祸天下。

  士人叛不同于蚁贼叛。今天的士人手握重兵,据有州郡,一旦皇权彻底衰落,势必要演变成争霸大战,那时天下就不是危局了,而是分崩离析了。所以皇甫嵩恳请李弘,立即放弃北疆,尽一切力量挥军南下,进驻洛,扶持天子,平息叛。北疆数郡和大汉社稷比起来,孰重孰轻?

  皇甫嵩说,过去阉、外戚轮把持权柄,但因为朝堂上有士人的力量,三方权势可以互相制衡,所以社稷无恙。今天董卓也是把持权柄,士人也在朝堂上,但就是因为缺少鼎足一角,无法形成制衡,结果迅速酿成了大祸。皇甫嵩说,只要骠骑大将军南下洛,朝堂上三足鼎立,则社稷可保无忧。

  李弘看完这封信后,急忙召集朱穆、田畴、余鹏、尹思、玉石、杨凤、赵云、颜良等人商议。

  “皇甫大人这是何意?士人举兵讨董虽然叛在先,但董卓随后倒行逆施,犯下种种罪行也是事实。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公开说士人是叛?难道皇甫大人的意恩是要我遵从圣旨,联合董卓出兵平叛?”余鹏诧异地问道“北疆不要了?”

  “你们注意到没有,皇甫大人这句话最关键。”田畴说道。“皇权衰落,士人叛,最后必将演变成争霸之战。现在起兵讨伐董卓的有十九个州郡大员,如果我们的制衡之策成功,这十九个州郡大员考虑到自己将来的命运,他们会怎么做?会持续抱成一团吗?这显然不可能。皇甫大人看得远,我们的制衡之策虽然可以暂保大汉稳定,但同时也埋下了摧毁大汉的祸。各地州郡一旦陷入混战,大汉也就名存实亡了,而始作俑者就是大人。”

  “还有一句话。”尹思指着书简说道“平息叛,皇甫大人的意思是平息叛,而不是出兵剿灭叛。也就是说,大人进驻洛后,先振皇权,然后安抚各州郡,将这场战祸消洱于无形。皇甫大人的这个办法目前看起来虽然比较稳妥,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放弃北疆。所谓放弃北疆其实也就是暂时放弃对大漠的控制,放弃北疆屯田和数百万灾民,这个代价对我们来说的确太大了一点,几年来的奋斗和征战几乎尽数化为乌有。不过北疆和大汉社稷比起来,的确不算什么。成大事者,必须要做到废私立公,舍小利顾大利,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北疆不能放弃。”杨凤一拳砸到案几上,大声吼道“北疆绝不能放弃。”

  “如果不放弃,将来天下大,北疆也未必能保住。”田畴小声说道。

  “大人先是抗旨不遵拒绝南下,然后又无法掌控制衡,最后导致社稷崩裂。”尹思心有余悸地看着李弘,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这亡国之罪,最后可都是你一个人的。”

  李弘背着双手,围着火盆慢慢踱步。

  审配说的制衡是外制,皇甫嵩说的制衡是内制。从洛之外制衡天下,虽然控制权势平衡的难度非常大,但对北疆的危险却最小,而在朝堂上制衡,虽然控制权势平衡的难度小,但对北疆的危害却无法估量。至于两种制衡的后果,显然皇甫嵩说的更加准确些,而审配就避重就轻了,他根本没有谈到董卓势弱和士人分裂的后果。审配说,制衡被打破的时候,北疆已经度过了危机,可以扶持天子重归洛,重振大汉社稷了。审配没有说实话。如果按照皇甫嵩的说法,士人讨董演变成士人争霸,那么最有可能夺取天下的就是袁绍。袁绍势大,董卓势弱,那时自己要么乖乖地待在北疆,要么和袁绍争霸。总之,天子是可有可无了,皇权是彻底没有了,生灵是涂炭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皇甫嵩也隐瞒了一件事。自己率军南下,洛是保住了,当前的危局也解决了,董卓的权柄被削弱了,各地起兵讨董的士人也解散了,但北疆却了。北疆大的后果是什么?首先自己要承担责任,其次自己要率军北上平叛。总之自己无论怎么做,最后倒霉的都是北疆,都是北疆的百姓和将士。

  李弘冷笑“他们先是算计董卓,现在竟然连我也算计上了…”李弘恨恨地骂了两句。

  要想压制董卓,至少需要十五万到二十万兵力,也就说,只有放弃北疆边郡,把长城以北的大军全部征调回来。舍小利顾大利?我做不到,我绝对做不到。正如审配说的,我只是一个武人,我不懂治国,我无法舍弃北疆。

  皇甫大人说了,大汉有今之祸,不是因为董卓,也不是因为士人,而是因为皇权衰落。皇权衰落的原因不是董卓造成的,也不是士人造成的,更不是黄巾军造成的,而是大汉皇帝自己造成的。我有多大的本事能让天子威临天下?我连北疆百姓的吃喝都解决不了,还能拯救大汉社稷,扶持天子?我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事,我没能力做的事我坚决不做。

  “力保北疆不失。”李弘断然说道。

  力保北疆不失那就要维持三方权势的平衡。

  司马朱穆随即提出了具体的制衡之策。对董卓一方先扶后抑,先帮助董卓以威胁士人,分化士人,然后以压制董卓为条件要挟冀州立即调拨钱粮。对士人一方先弃后保。先威胁打击士人,得了冀州的钱粮后,转而帮助士人迫董卓退出洛。待危机缓解后,三方再商议洛的出路。这时就是拖,无限制的拖,一直拖到制衡被打破为止。

  “制衡一旦被打破,我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夺取洛。”朱穆兴奋地说道“洛居天下之中,合天下之全势。只要洛在手,则社稷恢复在望。”

  为了先稳住董卓,李弘命令扬武将军杨凤急速赶到河东,起一万屯田兵南渡黄河进入洛。李弘的意思是要杨凤尽可能向董卓要求驻防于北邙山和黄河一带,以阻止袁绍和王匡的大军攻击洛。同时,李弘命令镇军将军麴义率两万大军离开晋开赴上的壶关,威胁冀州。

  折冲将军玉石、虎烈将军颜良也同期南下,各自领五千屯田兵占据蒲坂津、风陵渡和茅津三个渡口。李弘说,不要看人少,要看看带兵的是多大的官。两个将军在河东,我倒要看看董卓还想胡闹些什么。同时,李弘急书扬烈中郎将杨明,命令他率三千铁骑南下赶到长城要,游戈于冯翊郡境内,威胁长安。

  李弘命令监御史陈好立即羁押西河太守崔均、河东太守王瀚、上太守杨奇。陈好问,什么罪名?李弘说,什么罪名都没有,你把他们请到晋大学堂授学去,暂时让他们不要头了。三个府衙的事务暂时由他们的长史负责。

  李弘命令计曹掾郑演立即到冀州拜会袁绍和韩馥,向他们催要钱粮。既然打仗有钱,那为什么赈济北疆的钱就没有?李弘说,隐川,你到冀州后见机而行。你不但要把钱粮给我要回来,还要把回迁民夫和灾民的事解决了。这两件事如果迟迟不解决,我就主动打他们。郑演躬身领命。郑演是扬州会稽人,是李玮在洛征募的儒士,二十多岁,文质彬彬的很俊雅,一口洛话非常地道,几乎听不出扬州人的口音。

  李弘急书董卓,劝告他不要再在京畿一带大肆搜刮了,适可而止吧。迁都的事,更要缓一缓,这事极其耗费钱财,对大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另外,大人把百姓变成民,把民赶到河东,这对北疆又什么好处?河东民成灾,我需要调兵力驻防各地,这会影响到兵力的调派。耕的时间也快到了,大人把百姓都赶走了,谁去种地?不种地,大人的钱粮从哪来?

  李弘安排好了诸事之后,笑着问朱穆道:“公定,你看我应该什么时候南下?”

  “大人不要急着南下。”朱穆笑道“大人留在云中,说明大人对此事的态度还没有最后明确。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个相当大的震慑。我先到晋去,如果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大人再南下也不迟。”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二月。

  二月上,洛

  太尉黄琬和司徒杨彪主持迁都,两人敷衍了事,半个多月了,连用于搬迁的马车和民夫都没有征集齐备。而太仆王允倒是雷厉风行,他拉着太常马磾、光禄大夫蔡邕两人,指挥门生弟子把云台的各种典籍全部打包装箱,唯恐书籍遭灾。

  乙亥(二月初五),相国董卓以北疆有雪灾,天显灾异为借口,上奏天子免除太尉黄琬、司徒杨彪的职务。天子诏准,随即拜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

  汉安都护皇甫鸿听说父亲下狱,匆忙赶回京城。他和董卓在西疆戍边多年,情非常好。董卓看他回来了,非常高兴,立即拜他为虎贲中郎将,统领南军卫戍皇宫。皇甫鸿拜谢了董卓,接着为自己的父亲求情。董卓说,坚寿啊,你我多年的朋友,于情于理,我都不会为难你父亲的。董卓立即上书天子,举荐皇甫嵩为御史中丞。天子诏准,命令皇甫嵩带着御史台所有官员文卷先行迁到长安去。

  王允替黄琬和杨彪求情,说搬迁一事还需两位老臣出力。两位老臣在京师的影响力很大,如果他们主动搬迁,会极大地促进搬迁速度。董卓同意,奏请天子拜两人为光禄大夫。

  这时,河东屯田兵开始集结,玉石、杨凤、颜良三位将军一同南下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师。北疆大军终于要南下洛拱卫京畿了,这让洛城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搬迁的事随即于形式。

  董卓看了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急书后,大为高兴,立即回书一封,催促他尽快到河东主持平叛。

  二月上,河内郡郡治怀城。

  袁绍闻北疆大军纷纷出动,匆忙召集掾属商议对策。

  弘农王的“承制诏书”虽然给了袁绍指挥联军的借口,但这是袁隗牺牲自己的性命换来的。袁隗的目的是要迫联军高举正义大旗尽早结盟,以便向洛快速推进,从而让骠骑大将军尽早南下,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士人们的预料。骠骑大将军的大军是南下了,但矛头对准的却是他们自己。

  袁绍还没有开口,许攸先说了。许攸说,荆州刺史王睿和南太守张咨变心了,这两人不但不出兵,连粮草都不给袁术了。袁术非常生气,已经派人向长沙太守孙坚求援,估计南面要出事。

  这时有人来报,卢植来了。

  “快,快,我们去接卢先生。”袁绍喜出望外,匆忙向府外跑去。

  第一卷立马横篇第十二章蚀苍黄第二十节

  卢植眼窝深陷,人显得非常憔悴,冻得发红的脸上忧重重。

  袁绍于怀城十里之外,大家互相寒暄一番,随即回到城里。袁绍要请卢植上座,卢植躬身说道,大人现在是车骑将军,主掌国事,位尊权重,理应上座,尊卑之序不能。袁绍谦虚一番,勉强坐下。袁绍落座后,卢植这才恭敬地坐到袁绍左侧。

  许攸把目前的形势说了一遍,尤其对玉石、杨凤和颜良三位将军的动向非常关注。许攸说,按照我们的估计,这三人至少有一个人要率军渡河南下,以便和驻守荥的徐荣形成犄角之势。这样一来,在西北方向和正西方向阻击我们的就是董卓和李弘的联军。西北方向是李肃、张扬和北疆的一个将军,正西方向是徐荣、胡轸,而西南和南面两个方向是董卓的手下李蒙和吕布。

  “各州郡大军是否已经集结完毕?”卢植问道。

  “还没有。”许攸摇头道“西面是我们的主攻方向,已经集结了三万多人,目前只剩下青州刺史焦和和济北相鲍信还没到。曹已经答应出兵了,他很快就要赶到酸枣。陈国相许玚、荆州刺史王睿和南太守张咨至今没有出兵的意思。其他州郡虽然接到了檄文,有的甚至口头答应了,但都在迟疑观望中,暂时还指望不上。”

  卢植神情焦虑地对袁绍说道:“大人,要早一点会盟,以便聚集力量。现在各州郡兵力这样分散,无法对董卓形成巨大威胁。”

  “会盟的事我已经拜托孟卓(张邈)在办了。”袁绍说道“只待大军集结完毕,立即歃血为盟。”

  袁绍随即说到了自己担心的几件事。

  袁绍承制天下,以车骑将军领兵马讨董,袁阀随即成了大汉叛逆。袁隗袁基和洛的袁阀亲族自然要被抓起来处斩,这也是大家预料中的事。袁隗为讨董所做出的牺牲天下士人有目共睹。没有人因为这件事唾骂袁绍,在大义面前,个人家族的牺牲是避免不了的,袁阀将会因为自己的牺牲而搏得万世美名,受到世人的敬仰和崇拜。袁绍强忍泪水,把撕心裂肺的痛苦埋在心里,自己拿刀杀死了自己的亲人,这的确是件非常残忍非常痛苦的事。

  牺牲必须要有价值。

  袁隗的目的是要以这份“承制诏书”来确定袁阀在讨董中的中坚地位和将来在朝廷上的主宰地位,同样也是这份承制诏书,把追随袁阀的士人统统到了当今天子的对立面,让他们彻底失去了退路,唯有一条道走到头。讨董联盟的强大凝覆力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对急需帮助和赈济的北疆来说,是个致命的威胁。董卓已经山穷水尽自身难保了,北疆的存在不是决定于董卓和当今天子的支持,而是决定于讨董联盟,决定于有雄厚实力的各地州郡的支持。袁隗认为李弘最后肯定要倒向讨董联盟一方,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现在就算李弘要南下平叛,他的军队要吃要喝要军饷,他怎么解决?李弘联合袁绍打董卓之后,当今天子对他来说就是个潜在的隐忧。此时袁绍如果提出重立新帝,李弘恐怕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袁绍有了李弘的支持,不但可以重立新帝,更有了伺机主政的机会。

  董卓没有立即杀袁隗,说明他很清醒,他也看到了其中的厉害,他也许还不想立即和讨董联盟走到彻底决裂的地步。留下袁隗,大家还有坐下来谈谈的机会。

  袁绍想救袁隗和自己的亲人,所以他不愿意率先攻击,也不愿意其他军队立即对洛展开攻击。酸枣会盟的事他其实并不着急,他最着急是如何掌控局势,用什么办法可以联合李弘。

  李弘现在不但派兵南下,而且还把崔均、王瀚和杨奇三位大人抓了起来,他这种做法明显就是和董卓联手。北疆有九个将军,他先后派了六位将军南下,等于把北疆一半多的兵力送到了长城以南。徐荣、玉石、杨凤和颜良现在在京畿,从正面威胁讨董大军,张燕和麴义一个在常山,一个在壶关,从侧翼威胁讨董大军。北疆大军的这种攻击态势已经严重动摇了讨董大军的信心。陈国相许玚、荆州刺史王睿和南太张咨本来对出兵一事就比较犹豫,现在看到北疆大军铺天盖地的一泻而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如何尽快知道李弘对起兵讨董的态度?如何尽快把李弘拉到自己一边,联手对付董卓?

  弘农王被董卓杀了,这个事情在袁绍公开弘农王的“承制诏书”后,大家都已经预料到了。从当今天子和朝廷这个角度来说,弘农王这份“诏书”已经坐实了篡叛之名,不死就是奇迹了。袁隗和袁绍一帮人的想法是想重新拥立一个藩王为新帝,这样士人大权独揽,可以毫无阻碍地修订和执行国策,迅速稳定社稷。但袁绍现在不敢公开自己的想法。一来将来的朝廷名义上是士人独掌权柄,其实就是袁阀主政,这会引起士人之间的内讧,有可能失去洛士人和各地州郡士人的支持。自己如今实力不济,根基未稳,因为州郡起兵讨董而造成的危局尚未解决,此时宣布这个想法,无疑是自取灭亡。袁绍既然不敢说,随即引发了第二个问题,讨董的终极目标没有了。大家讨董之后,如果还继续效忠于当今天子,那今天这讨董有什么意义?自己不就是祸国佞了吗?当今天子怎么会放过这帮举兵讨董,扬言要废黜自己的州郡官吏?

  弘农王的死让大家失去了起兵讨董的终极目标,也让大家无所适从,不知道是继续讨董还是另谋他策?起兵已经是既成事实,大家骑到了虎背上,谁也下不来。现在撤兵是死路一条,但继读讨董又没有胜算,大家更不知道讨董以后将怎么办?州郡兵马迟迟不能集结完毕,这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如何解决此事?现在我们已经否定了当今天子,甚至污蔑他不是先帝的儿子,大家都没了退路,此时用什么办法重新鼓起大家讨董的士气和信心?

  董卓没有钱粮了,李弘在为钱粮绞尽脑汁,而袁绍也在担心自己的钱粮。

  黄河下游州郡连续两年受灾,今年冬天又遭受酷寒,再加上朝廷和州郡赈济无力,灾民越来越多。虽然这两年已经北迁两百多万灾民入晋,但大部分都是黄河以北郡县的人口,黄河以南的形势依旧非常严峻。泰山附近郡县的小规模暴此起彼伏,这两年一直就没有停歇过。所有人都感觉到一场可怕的暴正在酝酿当中,这股风一旦爆发,将如狂飙一般席卷中原大地。

  先帝曾经为此下旨,命令各地州郡征募郡国兵,门阀富豪自建义兵,以便迅速剿杀民的叛。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平叛效果并不好。相反,民叛的规模越来越大,抵抗也越来越顽强。尤其是去年十月谷物成后,各州郡为了准备这次讨伐,几乎没有赈济,结果惹得天怒民怨。先是老天连下暴雪,民饥寒迫,尸盈遍野。然后就是暴,频繁的暴,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虽然这些小叛大部分都被官军迅速扑杀了,但民的怨怒已经达到了极致。这时,蚁贼余孽司马俱、徐和、管承等人趁机在泰山举起了黄巾大旗,各地叛首领以及民纷纷聚集而去,大暴一触即发。

  这次为了讨伐董卓,冀○两州和河内郡的兵力几乎是倾巢而出,而青州和徐州也有部分州郡举兵响应,徐州广陵郡的张超已经急行千里赶到酸枣了。这么多郡国兵和各地门阀富豪的义兵聚集到陈留郡的酸枣,后方兵力的空虚那是显而易见的。

  黄巾军会不会趁机发动大暴

  这个问题袁绍和众人心里都有数,在暴已经成为民的习惯,成为他们继续生存的手段的时候,暴的发生是不可避免的。青州刺史和济北相鲍信迟迟不能赶来,徐州刺史陶谦虽然口头答应了,却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原因就在于此。此时上百万民聚集在泰山一带,暴的危机已经弥漫了青○、徐三州,他们处在暴的中心,谁也不敢轻易带兵离开州郡。

  从中平元年张角率领百万大军暴以来,黄巾之祸就成了大汉国的一个顽疾,经久不衰,历平不止,到现在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了。无论是天子还是大臣,都已经麻木了,视无睹,见怪不怪了。对于州郡而言,民太多,暴也太多,即使有心去剿,也没有那个精力和钱财。有平叛的钱,还不如拿去赈灾来得实惠。当然了,暴越多的地方,官员们也越富裕。既然不平叛,那么黄巾军一来,大家只好把城门一关,给他们闹去。没有武器没有食物的暴民久攻不下,自然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去了,这就是大部分郡县的平叛之策,也是民叛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的主要原因。

  如果没有今年冬天的这场大雪,黄巾之祸也许象过去一样,波澜不惊,对讨董大军形成不了威胁。但老天偏偏在正月下了大雪,结果风起云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这个何时打下来,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应该就在今年四月耕的时候,也就是说,算,还有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后,如果冀、青○、徐四州爆发黄巾大叛,聚集在酸枣的大军至少有一半要急速撤离。如果城池给黄巾军占了,这些州郡官吏们就不是有没有饭吃的问题了,而是在哪里落脚的问题了。根基都没有了,还打什么仗?

  讨董大军兵力庞大,缺少几万军队不是什么大问题,即使影响了军心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保证粮草的持续供应,能持续维持这种威慑的局面就行。但问题是,黄巾军暴如果控制不住,愈演愈烈,甚至威胁到四州的安全,这个麻烦就大了。讨董大军不但有粮草尽绝的危险,而且更有全军覆没的可能。其次,就算控制了暴局势,但耕时间肯定错过了,到时大片田地荒芜,那明年的日子又怎么过?

  如何应对这场惊天动地的黄巾风暴?如何安全避过这场危机?

  袁术的事现在成了袁绍的一个心病。

  袁隗当初并没有安排袁术出京,袁术出京纯粹是个意外。

  袁隗非常欣赏袁绍,多次在公开场合宣扬袁阀的下一代家主非袁绍莫属。但袁阀这一代还有袁基、袁术,他们的身份、官职都比袁绍要强。为了袁阀辉煌的将来,袁隗把这次讨董重任交给了袁绍,让袁基和袁术留在京城和自己同为内应。此事若成,袁绍功高盖世,不但执掌大汉权柄,还理所当然成了袁阀家主。

  人算不如天算,袁术意外出京了。此事连累袁隗失去了参隶尚书事,拱手把权柄交给了董卓一个人,破坏了袁隗的整盘计策。

  讨董之事,事关社稷,袁隗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让两个袁阀的人同时指挥。两个人做事不但无法协调,参予此事的袁阀各路势力也会无所适从,到底听谁的?

  袁绍和袁术一向不和。袁绍瞧不起袁术,认为他不学无术,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子。“路中悍鬼袁长水”就是袁术的生动写照。这个长水是指长水校尉,袁术这个外号就是他做长水校尉的时候留下的,名动京师。

  袁术更瞧不起袁绍,骂他整个就一骗子。袁绍才智出众,未成年便做了郎官。二十岁时,做了兖州东郡的濮县长。这一年他母亲死了,按礼制,袁绍弃官回家服丧三年。丧期了,袁绍孝心大发,又追行父亲的丧期三年。这六年袁绍虽然服丧,但他没闲着,四处结朋友,士无贵,莫不倾心折节相,袁绍因此声名大振。朋友太多,未免有些闲言碎语,中常侍赵忠就曾警告袁隗,叫他回去告诉袁绍,稍加收敛,不要太锋芒,免招无妄之灾。袁术骂他骗子不为别的,就为“士无贵”士贵者只要有学识,袁绍都大力结,但士者有学识就不行了,还要有名气。没有名气,袁绍连大门都不给进。“爱士”是不假,但袁绍是为了“养名”

  袁绍和袁术之间的事袁隗一清二楚,袁术不会听命于袁绍的。当他听说袁术到了南后,立即知道事情不妙了。袁术知道自己没有袁绍的朋友多,所以他直接到了袁阀的根基所在。汝南、颖川、南三地遍布袁阀亲族门生故吏,袁术到了这里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果然,袁术得到三公檄书后,立即急书豫州的孔伷、李旻、许玚,荆州的王睿和张咨,对他们说,你们都要听我指挥,把军队和粮饷都给我运到鲁来。他甚至还给袁绍写了一封信,叫他不要瞎指挥,说攻击洛的事由我来作主,我是家主。

  袁隗为了弥补这个意外,压制袁术,于是想出了“承制诏书”之策。在他看来,袁绍“名正言顺”做了车骑将军,你袁术总要听话了吧。其实这份“诏书”对讨董大军没有太大的意义,它反而怒了董卓,在很短时间内便害死了弘农王和袁阀在洛的几十条性命,弊远远大于利。弘农王死得太早,对讨董大军的士气是个很大的打击。袁隗过早离开朝堂,既影响了董卓和士人之间的沟通,也极大地挫伤了洛士人的信心。何颙、伍琼、周毖等人的先后死去,也使讨董大军过早失去了内应。

  袁术是不是因此就听话了?没有。王睿和张咨之所以迟迟没有动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袁术的贪婪。袁术出生官宦世家,久历官场,对官场的污浊和黑暗非常清楚,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好手。相对而言,他对形势的判断也比较准确,他知道如何及时摆险境,如何最大程度地为自己攫取利益。袁术对攻占洛没有任何信心。这些州郡兵马没有经过训练,没有良武器,和北军、西园军没得比,和西凉兵那就更不能比了。兵不可以用数量弥补,但领兵的人如果不擅长打仗,甚至还有保存实力的想法,那这个仗根本就不要打了,但现在的情况恰恰就是如此。

  袁术是后将军,官不小,兵也通过各种关系勉强凑了一万人,但他没钱没粮,靠人家施舍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自己挣自己花,这样花起来舒坦,也不用看人家的脸色。于是他的眼晴就盯上了南和荆州。南仅人口就有两百多万,是大汉国最富裕的一个郡。不过南紧邻京畿,没有缓冲地带,所以袁术还想要荆州。此时,袁术的心思已经不在攻打洛上面了,他一心想着如何图谋地盘,连晚上做梦都想着这事。

  一只贪婪狠毒的老虎在一旁虎视眈眈,王睿和张咨怎敢离开自己的老窝?只怕人还没到鲁,州郡就已经丢了。这事王睿和张咨还不敢对袁绍说。袁术和袁绍是兄弟,袁绍现在又是车骑将军,又是承制权柄,假如袁绍护短,那事情可就闹大了。这时董卓派出来的招抚使者秘密赶到了南和荆州,张咨和王睿几乎没有犹豫,立即向天子呈递了请罪表,宣布效忠当今天子,而且还和董卓约定,南北夹击,杀死袁术。

  袁术既然想夺取南和荆州,当然要对王睿和张咨严加监控了。朝廷的这个招抚秘使还没走出南地界就被袁术抓到了。袁术看到两人的献罪表,欣喜若狂,下面怎么办?是不是出兵攻打两人?当然不会了,他才不会这么傻。

  他立即给长沙太守孙坚写了一封密信,把王睿和张咨背叛讨董联盟的事随便说了一下,叫他立即带兵到南来,顺路把两人都杀了。孙坚以讨董为名北上,这两人必然没有防备,一杀一个准,不费吹灰之力。自己要是带兵南下去杀,那可就是连番血战,白白便宜董卓了。

  袁术早在起兵的时候就写信给孙坚,邀请他参加讨董。袁术说,你窝在江东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意思?到南来,到中原来,这里才是你的天下。现在洛,各方权势云集京畿,血战在即,正是你我大展身手之际。想做扬名青史的英雄吗?想建盖世功勋吗?到南来,到中原来,你我兄弟联手,赌场无敌,天下无敌。

  孙坚一点没犹豫,口答应。他回信袁术说,待我把家小送到扬州庐江郡,立即整兵北上讨董。时逢过年,这事随即耽搁了一阵子。年后,孙坚回书袁术说,我正在整顿军马,筹备粮饷,大约二月中即可出发。袁术算算时间,估计他还没有启程,这下正好,一举两得。

  毫无理由的杀了两个朝廷大员,于情于法都说不过去。袁术想了一下,又给车骑将军府写了一封信,说王睿和张咨至今不给粮饷,如果袁绍不能解决,他就自己想办法了,言下之意他要杀人了。这当然是嘴胡话。王睿和张咨不但给他粮饷,还给财宝美女,唯恐招待不周,把他得罪了。袁绍的车骑将军府现在主掌讨董一事,各地的奏章都送到怀县大营。

  袁术又给袁绍写了一封密信。兄弟还是兄弟,虽然不和,但关系到讨董的大事,该说的还是要说,不能隐瞒不报。讨董如果失败了,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袁术于是把这事仔细解释了一下,说这杀人的事就让孙坚背个黑锅吧。王睿和张咨投降董卓的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如果消息漏,对讨董联军的士气可是个巨大的打击。

  袁绍忧心忡忡,但又不能明说。孙坚一路杀来,南边将会是个什么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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