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六章 及笄(下)
行昭和莲⽟说着话儿,⻩妈妈就很紧张地瞅着沙漏算时辰,没错,方皇后让钦天监算了个及笄正礼开始的吉时,还算了算该怎么走合适,是从坤位到乾位呢,还是从东边儿到西边儿呢?
行昭本意是不想闹得个沸沸扬扬,说及笄礼就是过生辰,礼随到了,其实人来不来真的无所谓…
对这一观念,方皇后表达了⾼度的赞扬,同时也表示“人可以不请多了,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照着吉时走,反正也没亏。”
姜还是老的辣。
行昭抱着反正也没亏的心态掐着吉时,走过坤位,扬了扬外衫规规矩矩地跪在了早已备好的垫席上,⻩妈妈拿着⻩杨木梳子帮她舒顺。
邢氏就站在她跟前,篦子的齿刮过头⽪,轻轻庠庠的,恰似行昭现在所有的感官。
梳満九十九下,再将头发挽了一个⾼髻。
欣荣长公主是司者,形容端穆,挥了挥手,莲蓉端着红漆托盘埋首而来,欣荣掀开覆盖其上的大红细绒布,亲手执起里面的那支嵌红宝石⾚金麒麟纹簪子递给邢氏。
正堂里都是女人,偏偏鼻尖只能嗅到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行昭仰头望邢氏,邢氏目光柔和地回望她,接过欣荣手上的金簪,十分庄重地扬声道:“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静,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也。”
行昭亦朗声对曰:“女虽不敏。敢不祗承。”
“砰、砰、砰”
三声轻击竹节之声。
邢氏将簪子揷在行昭的头上。宜赶紧敛裙上前虚正发簪。
又是“砰砰砰”的闷声闷气的三声——终是礼成。
行昭缓缓起⾝。欣荣率先笑起来:“又大了一岁!午膳得用长寿面,我这个司者得一路做到底,我来帮你挑面!铁定手脚⿇利地挑最长的!”
宜也笑:“我今儿个也要沾沾寿星公的喜气儿,九姑姑也得帮我挑长寿面条儿来!”
欣荣笑呵呵地自然満口答应。
行昭越发觉着只请自家人来观礼实在是太明智了,没那么多的言语机锋,也不用心下暗自揣测这对方一举一动都蔵了些什么用意,和和气气地围坐在一块儿用午膳,显得很亲切也很放松。
下午自然也安排了节目。
端王府才修缮好没多久。嫁娶的时候又赶上了风口浪尖的时节,正好趁这时候带着大家伙儿地四处转一转,行昭换上素⾐襦裙走在最前头,换了支羊脂⽟蝙蝠簪簪发,七月份⽇头大,便大多都往游廊里间和有碧荫的地儿走。
王府并不算很大,比起原先的临安侯贺家还小一点儿——端王府只有个⽔池子,人贺家可是有洼碧⽔湖。
后山也不算⾼,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顶上了,行昭请众位往下望。笑着一点儿一点儿地指过去:“府里分东苑、西苑,正院在中轴线上。后头是后罩楼,过了后罩楼挨着过去就是韶池,在上面看能瞧清楚是葫芦的形状吗?上头一个小圆,下面是一个大圆,中间留个细径口通⽔,盛夏请您们来看荷花儿,王爷全撒的荷花种子,也不晓得长不长得起来…再过去就是竹心院、怡神所、宝朴小阁,咱们站的后山顶就是妙香亭…”
六皇子喜用完晚膳和她一块儿在府里走走停停,自个儿的地界儿老早就透了。
南风易起,舂叶难逢。
她感觉在这儿住上一辈子也不会腻。
上山容易下山难,闵夫人嚷嚷走不了了,行昭便把夫人们都安排到放着冰块儿的內厢里打叶子牌,将进屋就一人呈上来一碗百合莲子绿⾖羹,行昭招呼着“…冰镇了的,可也不算太凉,太凉烧心!”
小姑娘也长成了能撑场面的心思细密的小妇人。
邢氏心里头有些感慨。
时人嫁女常常嫁的是门楣,时人娶媳常常娶的是德行,这样的婚姻如何能幸福?两个人凑在一堆儿就当是搭伙吃饭,谁也不是真在乎谁,男子要纳妾纳美,女子得着手办才能担得起当初娶进门看中的那份贤惠德行。邢氏再抬头看了看面容光润、言笑晏晏的行昭,再叹了一声,嫁出宮的阿妩就像放出笼子的鸟,若是当初阿妩没有坚持六皇子,今⽇…她又会在哪里?
泰半不会像如今一样笑得这样真心吧?
邢氏的感叹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捱到最后一个才告辞打道回府,行昭去送邢氏与宜,送到大门口,等宜先上了马车,邢氏从袖里偷摸掏了只小巧的⽩瓷双耳瓶出来塞到行昭手上,悄摸生息地和行昭耳语:“…且收着,也不晓得皇后娘娘代你了没…都是头一回,男儿汉又不晓得轻重,伤了疼了的就擦一擦,这药膏能管用!”
还好天儿黑了!
行昭手上一凉,哪里还不晓得邢氏给她的是什么!
两世为人,说实话行昭是没把这事儿当做什么天大的不得了的事儿,可不代表她对谁都知道她的私隐房事无动于衷…
只好红着脸胡点点头,赶紧地将邢氏送上马车,折转回正堂,天儿热一动就是一⾝的汗,莲⽟带着小丫鬟们收拾屋子,莲蓉在给各家的礼登记在册,行昭便问了其婉“王爷打发人来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了没?”
其婉头摇。
行昭坐着等了等,也没见六皇子的人影儿,索进浴房梳洗换⾐去了,舒舒服服冲了澡,换了⾝素绫小袍披着头发出来才觉得慡快了许多,陪客说话儿也是个体力活儿,等会儿她又要来另一项体力活儿…
赶紧打住!
其婉拿着篦子轻手轻脚地帮行昭篦头发,一下一下从上梳到尾,行昭闭着眼睛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糊糊感觉有点儿不太对,睁开眼往后一瞅,后头篦头发的已经换了人儿了——六皇子轻手轻脚地拿着一攥头发从上往下梳,聚精会神。
“什么时候回来的?”行昭笑着问。
“刚回来没多久…”六皇子做什么都认真,梳媳妇儿头发也不例外,行昭每晚上要梳一百下,心里头就默念到一百这才停了手,一边儿探⾝将篦子放到镜子前,一边儿起了⾝正了正行昭肩膀,让她正对镜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匣子来,一打开原是一支君子木簪子。
铜镜里的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却都同样的神态宁和。
行昭接过簪子,抿嘴一笑,直直看着铜镜中的六皇子:“和你第一次送给我的君子木簪子是一对儿,那个雕的是莲花,这个雕的是梅花…”宜成亲之后的那个月夜,也是,头一回互诉衷肠的那个月夜。
行昭话头顿了顿,又把簪子递给六皇子,对着镜子轻声道:“帮我把头发簪起来吧。”
六皇子轻笑一声,从善如流。
行昭头发生得很好,又密又黑摸在手里跟缎子似的,六皇子梳头发还凑合,至于挽头发…就听天由命吧…
行昭等了等,这才发现与其说六皇子在风雅挽发,不如说他将头发拿在手上把玩,从上顺到下,手上的感触滑溜溜的,接着就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隔着薄薄一层素绫小袍,六皇子的手心烫得她心尖一颤。
接着便听见男人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一声轻唤。
“阿妩…”
行昭低低地应了声“嗯…”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了两个人,行昭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坐在了上,头发披散在⾝上,青丝如黛,松松垮垮的小袍顺着肌肤往下滑,露出了系在颈脖上鲜红的细带子,大红肚兜绣着戏⽔鸳鸯,黎青⾊、大红⾊还有女人肌肤的⽩皙⾊,全都拢在了⽔⾊纹漾的帐里。
六皇子的从眼睛一路往下滑,挲摩着她的嘴,再落到她的颈脖,再慢慢地,慢慢地向下。
行昭头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含含糊糊地说:“…洗…澡洗…”
“已经洗过澡…也换过⾐裳了,不信你闻。”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闷笑。
窗棂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落雨,细雨淅淅沥沥地砸在地上,透过窗棂看出去黑影模糊,只能听见从清风缓雨,渐渐变成狂风暴雨律动着席卷而来。
盛夏月夜下的那场大雨将八宝胡同的灰墙绿瓦一点一点地氤氲上了透着雾气与⽔汽的意。
吻与成长都是急切而疼痛的。
只有这雨,润物细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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