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湖⽔动不安，在碧绿的月光下，翻腾着一道道田塍般的巨浪。

　　他们逃出村庄，仓皇如丧家之狗，在绵密的、生満倒钩和硬刺的灌木林里盲目地冲撞着，在陷没膝盖的泥泞里挣扎着。后来他们穿越了洼地里茂密的芦苇，到达湖边。湖⽔因为翻腾，湖底的淤泥和⽔草泛起来，所以有腥与臭的味道。月光下，湖里浪花呈现一种浅浅的蓝⾊，不知因为什么原理。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湖边停下来，两颗心合着同一的节奏跳跃，两张嘴用同一的频率息，至少我认为是如此。如此这般，月如冰霜，他们紧紧缩着脖子，湖里溢上来的气味涂在他们的感觉上，好像油漆一样。

　　芦苇在他们背后翻滚起来，前边的弯下，后边的直起——此起彼伏——宛若追逐着的长浪，好像要把他们驱赶到湖里去。

　　我也不清楚是谁把我搡到芦苇地里去——几秒钟前我还在《生蹼的祖先们》里和手上生蹼的梅老师搂着脖子亲嘴呢，怎么一眨眼就进了芦苇地？墨绿⾊的芦苇⾼大耝壮“和尚”鸟纺织精巧的草窝窝一排排悬挂在芦苇的茎叶上，羽⽑未丰的鸟雏张着金⻩的大嘴，等待着食物。有几条竹节般的细蛇沿着芦苇的秆儿往上爬，它们很笨拙，爬到距鸟窝不远的地方就跌下来，跌下来再往上爬。爬不上去，誓不罢休。这景象令我胆战心惊。我分拨着芦苇，像摆脫噩梦般地往外逃跑；芦苇冰凉黏腻，如同毒蛇。四周响起咯咯的呜叫，是毒蛇在鸣叫还是和尚鸟在呜叫？

　　我的童年时代，原来并没结束。仅仅因为途，我就痛哭失声。

　　一道道凛冽的月光照耀着芦苇，芦苇上盘着的毒蛇都昂着头，张着口，嘴里叉⾆飞快地点着，像一束束灼热的小火苗子，蛇嘴里冰凉嘲的气息噴吐到我的脸上，不由我不哭。

　　但我毕竟从芦苇地里钻了出来，回头观望，那弯曲的长蛇因为愤怒通体发了亮，好像扭曲的火⾆，映照得每一株芦苇纤毫毕现。我本能地向着站在湖边的两个人靠拢过去。我看到他们的眼睛凝视着湖上凝结了的奇异浪花，不由地眼睛也发直：浅蓝的浪花缓慢地翻腾，沉闷如雷的呼隆声在⽔底翻滚着，让人感到湖面上随时会腾起冲天的浪柱。

　　沉默片刻，我用一个指头轻轻地戳了戳一个人的，但两个人同时飞快地转过⾝来，好像我把他们吓了一跳似的。四只金⻩的大眼惶惶不安地盯着我。我的⾝⾼不及他俩的膝盖，可见他们⾝材⾼大，犹如两株拔修长的芦苇。

　　“你们是谁？站在这里⼲什么？”我胆怯地问。我胆怯的问话一出嘴竟然气势汹汹，好像在审判这两位⾼大的青年。

　　他们转动着金⻩的大眼看着我，⿇木着脸，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