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鬼子来了(9)
⽇本的大队人马来了。
⽇本的汽车在村头停下。⽇本汽车马力大,庄稼地可以通过。汽车在村头一停,从车上"呼啦""呼啦"跳下六七十个全副武装的⽇军,开始包围村子。坐在驾驶室司机旁边的⽇军指挥官,是一个叫若松的中队长。看着⽇军在包抄村子,他仍坐在驾驶室里不动。若松是⽇本陆军学堂的毕业生,今天三十九岁,来国中已经五年了,先在济南⽇军参谋部呆了三年,后来战线扩大,参谋部人员裁减,他被派到这支队部当了个中队长,随队部从济南到开封,又从开封来到这个县城。这个县城总共驻有一个⽇军中队,实际上他成了这个县城的最⾼指挥官。若松个子低矮,声音尖锐,但他不轻易说话。在参谋部工作时,他负责向司令长官抄送电文。送了两年电文,司令长官没见他说过一句话,从来都是敬礼放下电文,扭⾝便走。有一天司令长官想起这件事,问参谋长官:
"那个送电文的若松先生,是不是个哑巴?"
参谋长官答:
"他不是哑巴,就是不爱说话!"
其实司令长官也就是随便问问,参谋长官便以为司令长官不喜若松,嫌他不机灵,送电文就换了一个人;后来参谋部裁减,便把若松派到了队部。派到队部后,若松仍不爱说话。平时吃饭觉睡不爱说话,场战上打仗也不爱说话。他越是不爱说话,他手下的士兵越是害怕他。场战上指挥,冲锋时,他挥一下指挥刀,队伍"哗"地一下就冲了上去;该撤退时,他向号兵摆一下手,号兵吹撤退号,队伍"哗"地一下就撤了下来。包括杀人,别的⽇本人用刀子砍人,挥起刀子,"呜里哇啦"地喊一声,才砍刀子;他却一声不响,就把刀子削了下来。在队部驻地,他的军营特别肃静,士兵们正围在一起说笑话,他走过去,士兵们的嘴马上就闭上了。由于他军阶较低,不够往国中带家眷的资格;队部在开封驻扎时,他也随几个同军阶的军官,换成便服,装成国中人,去偷偷逛过院。别的军官一场院逛下来,女马上就知道是⽇本人来了。而接待若松的女,直到事毕,还以为是接了个国中商人,因为在整个过程中,他仍是一言不发,据悉若松的人讲,若松在年轻的时候,是北海道一个很有名气的⾜球队员。踢球时就不爱说话。后来考大学没考上,上了陆军学堂。对战争的看法,若松是这样,他弄不懂"东亚共荣"的大道理,但他对自己要千里迢迢到别国去打仗感到很恼火。这个恼火他不敢发怈到自己上司头上,就转而发怈到场战上的敌人⾝上。敌人不顽抗,战争早早结束,他就可以早早回国。所以他最讨厌负隅顽抗的敌人。抓住顽抗的敌人,他一刀砍下去,眼都不眨。可他对投降⽇本的国中人,又很看不起。在县城,他对维持会长,对警备队长塌鼻子,就非常冷淡,很少与他们说话。弄得他⾝边的人都觉得他脾气古怪,似乎怎么做都对不住他。包括一些⽇本军官,都不愿与他共事。但若松很喜孩子。见了孩子,比见到大人和蔼得多。在县城驻军,他时常换便服上街去逛,碰到国中小孩,他就⾼兴地笑,弯下给人家发一粒糖。这时说话,说:
"米西米西!"
一次若松又在街上走,碰到个国中卖菜老头,带着一个流鼻涕⽔的小丫头。若松便拦住人家,与小丫头说话。碰巧这天若松没有带糖,就顺手把自己的礼帽摘下来,戴到小丫头头上,看着笑,用⽇本话尖锐地说:
"送给你,戴着玩吧!"
小丫头不懂事,倒不害怕,把个担菜的老头给吓坏了,听他说⽇本话,知道是⽇本人,以为要用一顶礼帽诈他一担菜,忙趴到地上给若松磕头:
"太君,不能这么办,一担菜你不在乎,这可是俺全家的饭辙呢!"
若松听不懂国中话,不知道老头子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因为他给了小丫头一顶礼帽感谢他,趴在那里磕头。磕头感谢,又把若松惹恼了,觉得老头子没骨气,一脚就把老头子鼻子踢流了⾎:
"你的大大地坏了!"
这下老头子更害怕了,以为若松定要诈他的一担菜,顾不上擦鼻⾎,又跪下磕头,把若松弄得也没办法,只好叹口气走了。后来全县城传闻若松要用一顶帽子诈人家老头子一担菜,弄得维持会长、警备队长塌鼻子都胡涂了,说:
"看平时若松不像爱财的人,怎么相中了老头的一担菜,真是个怪人!"
这天清早,若松接到⽇本家里一封信。是他子写的。他子原来是个幼儿园阿姨,后被征到⽇本军工厂当工人。子的信,无非是"家中都好"、"保佑你平安"之类的话。但信中还夹着一只纸折的小蛤蟆,一拉就动。子在信中说,小蛤蟆是七岁的小女儿折的。看那蛤蟆的模样,若松断定不是女儿折的,但若松仍拿着那只小蛤蟆,"嘻嘻"笑着看了一天。勤务兵一天给他送三次饭,见他总拿着一只纸蛤蟆笑,不知他又犯了什么精神病,悄悄把饭放下就出去了。到了傍晚,一个小队长匆匆跑到他屋里,喊了一声"报告",看他正看蛤蟆,就不敢再说什么。等若松把蛤蟆看够,才扭回头看那小队长,小队长忙又敬了一个礼说:
"报告中队长,今天有五个士兵到乡下去拉给养,让国中人全给杀了!"
若松这时吃了一惊,问:
"什么人杀的?"
小队长说:
"据逃回来的警备队小队长孙⽑旦报告,是路八军、央中军、土匪联合起来把太君杀了!"
若松这时尖锐地叫了一声:
"国中人统统地坏了!队部集合,到村子里去!"
中一队⽇本兵便全部集合,坐上汽车开了过来。若松坐在驾驶室里,心情特别懊丧。本来今天是⾼兴的⽇子,纸蛤蟆他还没有看够,可以看到晚上,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事,耽误了他看蛤蟆。他在驾驶室还用指挥刀顿着地板:
"国中人统统地坏了!"
汽车开得很快,半个钟头就到了村头。又半个钟头,完成包围,一个小队长跑到驾驶室前报告:
"报告中队长,村子包围完毕!"
若松这时跳下汽车。翻译官、孙⽑旦都跑到他面前。若松指着孙⽑旦说:
"你的带皇军进村,路八军、央中军、土匪的认出来,统统地死啦死啦的!"
孙⽑旦傍晚逃到城里报信儿,惊魂未定,就又随⽇本人来了村里。他下午还没吃饭,肚子有些饿了。再说,他不知道路八军、央中军、土匪还在村子没有,在村子也不知蔵到什么地方;一天的⾎战,他亲眼见土匪路小秃往下剁人头,他胆子吓破了,忙说:
"太君,我浑⾝跟零散一样,就不要让我去了!"
若松马上脸⾊就不⾼兴,盯着孙⽑旦看。翻译官在旁边推了孙⽑旦一把:
"⽑旦,快去吧,别等中队长发火,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旦忙说:
"我去,我去!"
就带着队伍进了村。边走边骂:
"我×他姥姥,活了一辈子,还没过过这种⽇子哩!"
⽇军进村,挨家挨户搜查路八军、央中军和土匪。但路八军、央中军、土匪早就没影了儿了,哪里能搜查得出来?村里老百姓也有躲庄稼的,躲不及庄稼的,留在村里。孙⽑旦见搜不到路八军、央中军、土匪,一方面懊丧,另一方面也⾼兴,免得挨他们的黑。倒是在村里搜出几具⽇军的尸体,还在许布袋家扔着。村子搜查完,大家抬着⽇军尸体,回去给若松报告。⽇军小队长说:
"报告中队长,路八军、央中军、土匪统统逃跑了!"
若松看着⽇军头不见头,⾝不见⾝的尸体,皱着眉说:
"嗖嘎,国中人良心统统地坏了!"
这时孙⽑旦说:
"太君,咱们回去吧,改天扫路八军、央中军、土匪就是了!"
若松上去打了孙⽑旦一耳光:
"你的良心也大大地坏了!"
然后用⽇语对小队长下命令:
"集合老百姓!"
⽇军便打起火把,将留在村里的老百姓,都从家里赶出来,集合到村南的打麦场上。若松又叫人把⽇军的几具尸体,抬到打麦场上,摆到村里老百姓面前。几百个老百姓被围在打麦场中间,有哭的,有吓得哆嗦的,还有屙了一的。大家纷纷往一块挤。⽇军在四周端着刺刀围着。有的⽇军手里还牵着狼狗。若松指着尸体对翻译官说:
"你看,国中人惨无人道,良心统统地坏了!"
翻译官说:
"太君想怎么办呢?"
若松向他比了一个手势,翻译官吓得脸都⽩了。但他知道若松的脾气,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找到孙⽑旦,说:
"若松说了,路八军、央中军、土匪都在人群里,有二十五个,你在这村子,让你统统指出来,统统死啦死啦的!"
孙⽑旦摸着脸说:
"翻译官,路八军、央中军、土匪早就跑了,哪里在人群里头?他知道有二十五个,他指不就完了,何必老着我!"
翻译官说:
"若松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别強了,你考虑着指吧!"
孙⽑旦说:
"这里都是老百姓,指谁不冤枉谁了?"
翻译官低声说:
"那有什么办法?没看出若松的意思?死了五个⽇本人,要拿二十五个国中人换哩,一个换五个。这事都叫路八军、央中军、土匪给闹坏了,他们杀了⽇本人跑了,害苦了一帮老百姓!"
孙⽑旦说:
"如果是三个两个,我随便找几个顶了算了,这二十五个,叫我怎么指?"
这时若松已经踱过来,向孙⽑旦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到人群中去指。孙⽑旦说:
"太君,是老跟我过不去,这里没有路八军、央中军、土匪,让我怎么指?你如果今天存心难为我,索先把我杀了算了!"
若松听他说这话,马上向外拔指挥刀,接着尖锐地嘟噜了一阵⽇本话。翻译官向孙⽑旦说:
"⽑旦,太君说,早该杀了你,你本⾝就通路八!今天你带五个⽇本人来拉面,为什么⽇本人都死了,就你逃出去了?"
孙⽑旦听若松这么说,吓得汗都出来了,忙说:
"太君,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要这么说话,今后我就没法⼲了。今天我也是只差一点,就要为大⽇本尽忠了!"
若松将指挥刀戳到他脸上,又尖锐地咕噜一句,翻译官说:
"太君问你,人群中有无路八军、央中军和土匪?"
接着忙给他使眼⾊。到了这地步,孙⽑旦忙说:
"有,有。"
若松摆了一下手,孙⽑旦只好带着几个⽇本兵到人群中去挑人。孙⽑旦一肚子委屈,心里骂道:
"原来这⽇本人,也不是人×的!"
硬着头⽪在人群中转了一圈,不知挑谁是好。人群见他来,一个个吓得哆嗦,因为他挑上谁,谁就活不成了。看看转了大半圈,还没挑出一个,若松在火把下又瞪起了眼睛,翻译官忙跑到孙⽑旦⾝边:
"你不想活了?"
这时孙⽑旦看到人群中有村里的一个傻子叫杨百万,也在人群中蔵着,就用手指了指杨百万。立即有两个⽇本兵上去,把杨百万从人群中拔了出来。可杨百万毕竟是傻子,刚才在人群中,看到别人哆嗦,他也跟着哆嗦;现在被人子套来,他倒不害怕了,在火把下"嘻嘻"地笑。若松也看出杨百万是个傻子,以为孙⽑旦有意戏弄他,立即子套指挥刀,指向孙⽑旦:
"欺骗皇军的有,死啦死啦的!"
没等孙⽑旦反应过来,就有一个⽇本兵上来,一刺刀扎到了他肚子里。随着刺刀往外拔,肠子也涌了出来。孙⽑旦一头倒在地上,一边往肚子里塞肠子,一边说:
"别,别,我的肠子"
若松又放出一条⽇本狼狗,上来与孙⽑旦争肠子。孙⽑旦往肚子里塞,狼狗咬着往嘴里吃。孙⽑旦终于没争过狼狗,狼狗将肠子从孙⽑旦肚子里扯出来,呑巴呑巴吃了。孙⽑旦就头戴着一顶战斗帽死了。
孙⽑旦死后,若松又举起指挥刀。⽇本兵见他举指挥刀,包围圈上的散兵线就撤了。若松又举一下指挥刀,机就"哗啦""哗啦"推上了弹子。若松又举一下指挥,机就响了。老百姓没经过这场面,见⽇本兵走来走去,当官的举了几下指挥刀,还不知怎么回事,机弹子已经像扇面一样扫到⾝上了。接着人一排一排地倒了。机打了五梭子,停了。倒下人的⾎,开始往外洇。后边没有倒下的人的鞋底子,都被⾎洇透了。若松上前看了看,见死的人有三十多个,就叹了一口气,把指挥刀揷回刀鞘,把队部的指挥权下放给小队长,自己回到村头汽车旁,又钻进驾驶室,把车门关上了。
若松一走,小队长又把指挥刀拔了出来。⽇军这时不再杀人,开始烧房子,奷妇女。村里房子被点了十四处,妇女被奷二十三名。一片鬼哭狼嚎。⽇本人奷妇女,连人都不避,在打麦场的⾎⽔中,就把人给按倒了。许布袋的女儿许锅妮、李小武的妹妹李小芹,⽇军来时躲在家里地窑里,集合老百姓时被⽇军赶出来,现在都在⾎⽔中被⽇军奷污了。李小芹没有反抗动作,两个⽇军轮流奷污她后,就把她放了,许锅妮在一个大个子⽇军上⾝时有反抗动作,大个子⽇军立即从庇股上拔下一把刺刀,扎到了许锅妮喉咙上。许锅妮摆着头正在死,大个子⽇军就扒下她⾐服奷污了她。腾折到半夜,村头汽车旁响起了撤退号,⽇本人才停止放火,提上子匆匆忙忙走了。这时已是五更天,村里剩下的几只公开始打鸣。十五的月亮,已经快掉到西边山里去了。村子里除了火烧房子的"哔哔啪啪"声,到处没有人声。在⾎⽔中被脫光的妇女,还没反应过来,仍光着⾝子在⾎⽔中躺着。躲在村外庄稼地的人,仍不敢回村。惟有村长许布袋,在庄稼地睡醒一觉,这时回了村。他到村里转了一圈,又到打麦场转了一圈,鞋立即被⾎⽔洇了。他在打麦场的⾎泊中,看到光着下⾝死去的女儿许锅妮,倒在一群妇女和死人中。他没有管女儿,也没有管众人,而是跺着脚⾼声叫骂道:
"老⽇本、李小武、孙屎、路小秃,我都×你们活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