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鬼子来了(8)
李家大院后院,央中军连长李小武正和⽗亲李文武坐着喝茶。李小武也是叫三遍将队伍开到村边,埋伏到村西河套里。他先让吴班长到村里侦察动静,顺便到李家去了一趟。五更时分,他从河套回家,由吴班长留下领着队部打仗。回家后,他看看天还不明,先躺到屋里睡了一觉。睡醒,起来吃了饭,就与⽗亲坐着喝茶。自从上次回家听说今天路八军县大队要和⽇本人在村里打仗,他就生出"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想法。回去跟团长一请示,团长也同意,今天就把队伍开来了。据他估计,今天路八军和⽇军作战,肯定是一场苦战。路八军肯定来的人多,但作战素质差;⽇军人少,但勇于打仗,双方打起来,肯定会十分烈。最后谁胜谁负,很难确定;但不管谁胜谁负,李小武都可以得利。他等仗打得差不多,再加⼊进去。如果路八军把⽇军消灭了,他可以把队伍开上去抢战利品;如果⽇军把路八军消灭了,那样更好,他把队部开上去接着和⽇军打,捉他几个⽇军俘虏。那时⽇军的战斗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打败他们没有问题。如能捉回去几个⽇军俘虏,他升官的机会就来到了。因为上次他所属的队部与⽇军正面作战,指挥部被⽇军侦察队突袭,捉走央中军一个少将旅长,李小武这次如捉回去几个⽇军,拿⽇军把旅长换回来,旅长会不另眼看他?当然最后这点想法,他连团长也没告诉。只是给团长说要来抢战利品。团长是个讨厌路八军的人,听说与路八军抢东西,就批准了他。但李小武没有想到,路八军跟⽇军的作战情况,完全没按照他事先预料的那样发展。路八军与拉粮的⽇军打仗,并没有真刀真地拉开架势打,而是事先在汤里下了⿇药。用⿇药把人家⿇翻,当然可以瓮中捉鳖,自己还没有一点消耗。李小武正在家中后院喝茶,听到化装成农民的勤务兵跑来报告这个消息,心中十分沮丧。这仗还没有打,就结束了,让他这第三者怎么办?勤务兵说:"连长,把咱们的队伍开上去吧?"
李小武说:
"这还开上去⼲什么?人家一点没有消耗,就得了手,咱们开上去还能有什么便宜?"
正在这时,村里响起了声。还十分烈,勤务兵跑出去看了一阵,回来向他报告:
"连长,还有两个⽇军没有⿇翻,与路八⼲上了!"
听到这消息,李小武又有些⾼兴,站起来说:
"好,好,到河套里去,让弟兄们做好战斗准备!"
那个勤务兵就跑着去了。另外两个勤务兵,继续向他传递消息。一会儿说⽇军打死好几个路八,李小武说:
"好,好!"
一会儿说两个⽇军逃跑了,路八正在追赶,李小武有些担心。一会儿又说被追的⽇军跑向了河套,被弟兄们活捉,李小武奋兴得一拍桌子:
"好,好,仗就该这么打!"
一会儿又说活捉的⽇军被追赶的路八打死了,弟兄们与路八⼲上了,李小武十分生气:
"人家捉的俘虏,他们怎么能打死?"
接着又担心战况发展下去后果不好,便让勤务兵去传令停止战斗。这时河套上的声停了,一个勤兵务又来报告,说弟兄们把路八给打败了,剩下的几个路八,连同他们的指挥员孙屎,都给活捉了。李小武一边说:
"好!"
一边又觉得这不是自己希望的结果。捉⽇本人才有价值,捉几个土路八⼲什么?他不愿意让自己的队伍与路八作战,用损失几个弟兄的代价,去捉几个路八军。捉⽇军可以换旅长,捉路八能换什么?回去一点用处都没有。何况现在国共合作,捉路八说不定还有⿇烦。可仗既然这么打了,路八也捉了,还是先押回去再说。特别是他看到弟兄们押着几个浑⾝⾎迹的土路八,內中还有自己的世代仇人孙屎,突然又⾼兴起来,觉得这仗这么打也不错。虽然损失了几个弟兄,但回去给团长说说,再募几个就是了。土路八押回去,团长讨厌路八,说不定也算一功。倒是李小武的⽗亲李文武先是听到声紧一阵松一阵,后来看到押进院子几个⾎里糊拉的人,里头还有孙屎,吓了一跳,说:
"小武,这,这行吗?"
李小武镇定地说:
"打仗嘛,总要⾎里糊拉的。今天倒捉住了孙屎!"
李文武说:
"你不是说等央中军坐了天下,才收拾他吗?"
李小武说:
"我是想等坐了天下再收拾他们,可现在他自己往我们口上撞,我有什么办法?"
这时孙屎吐了一口唾沫:
"李小武,你要对今天的事情负责!"
自战斗一开始,孙屎就在⽑⾖地蔵着指挥。去捉⿇翻的⽇军,是杜排长领着战士们去的。本来以为⽇军全⿇翻了,到那捉住就完了,谁想到还有两个没⿇翻的,打响了战斗。战斗打响,只有两个⽇军,想来最终也能消灭他们,没想到央中军突然出现,从中间揷了一杠子。战士们刚打完⽇军,又与央中军打响了。孙屎在⽑⾖地一听到这消息,就十分气愤,央中军这么做,无疑是⽇寇的帮凶。他要跑到河套去指挥战斗,没想到跑到半路,战斗已经结束,战士们死的死,没死的被央中军俘虏,接着又把他抓住了。他气愤地叫道:
"李小武,你帮助⽇寇打路八军,你是民族的败类!"
李小武倒没有气愤,仍笑着喝茶。说:
"孙同学,何必发火,坐下喝杯⽔吧!"
孙屎没坐,说:
"我不是你同学,在开封一⾼上学时,我就看出你不是一个好东西!现在你打死我们五个战士,你欠我们的⾎债!"
李小武摆摆手:
"我欠你们的⾎债,你们没打死我们的人?也打死三四个,这是不是⾎债?"
央中军吴班长头上被弹⽪擦掉一块,用一条⽩布着,这时撅着嘴说:
"你们不先开,我们就打你们了?"
李小武说:
"听到没有,是你们引起的事端,我们是自卫还击!"
一个路八军战士说:
"我们打的是⽇本人,你们打的是我们!"
孙屎说:
"你们袒护⽇本人,你们是民族的罪人!"
又厉声说:
"李小武,你不要执不悟,马上把我们放了!"
李小武皱皱眉说:
"孙屎,你太不识时务,你说话不明⽩⾝份!"
对吴班长说:
"让他们明⽩明⽩自己的⾝份!"
吴班长和几个央中军马上上去,扭着孙屎他们的胳膊,将他们扭到了牛圈,与口牲关在了一起。
李文武在旁边悄悄问:
"小武,你真要杀了他们?"
李小武说:
"是死是活还不在他?先把他们带回队部再说吧!"
然后命令吴班长:
"你带几个人去许布袋家,那里不还有几个⿇翻的⽇军吗?也给我抬过来!等他们醒了,也带回队部!"
吴班长就带几个人去了。李小武继续坐下来喝茶。他觉得今天这么打也不错。大约有一刻钟,吴班长跑了回来,进门说:
"连长,那几个⽇军不能要了!"
李小武问:
"怎么不能要了?"
吴班长说:
"他们已经被人杀了!"
李小武吃了一惊:
"被人杀了?谁杀的?"
吴班长说:
"谁杀的不知道,反正头已经被剁下来了,⾝子也剥得⾚条条的!"
李文武忙说:
"这肯定是土匪⼲的。路小秃那帮土匪,就爱剥⾐裳剁头,前两天有人看见他们的人在街上走,这活肯定是他们做的!"
李文武还真猜对了。三个⿇翻的⽇本人,真是被路小秃一帮人给杀了。路小秃也是叫三遍整着一帮土匪进了村。进村以后,就蔵在他家。路小秃他娘给杆了些面条,一个小土匪又去偷了一只,现炖来不及,切成丝炒了,大家就着丝吃面条。吃过面条,一个小土匪上房顶趴着站岗,其它人挤到草屋里睡了。前天晚上,识字小土匪来送猪娃,听路小秃他哥说历十五路八军要来打⽇本,回去给路小秃说了,并提议今天来捡些战利品。路小秃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一听这建议很⾼兴,说:
"去,去,不管他娘嫁给谁,咱去捡些便宜东西!"
今天就带弟兄们来了。大家在路小秃家睡了夜一,第二天⽩天仍在草屋蔵着,让路小秃他五哥出去探听消息。一清早听说⽇本兵进了村,大家很⾼兴,说:
"等着看热闹了!"
可到中午还没有动静,大家又有些着急:
"别是路八军没来吧?"
好不容易等到晌午过,听到孙家大院响起了声,大家才放心,说:
"等他们打过,咱们去捡东西!"
大家便收拾开自己的家伙,有的往鸟铳里装药,有的磨自己的刀子。后来又听到声响到了村外,而且紧一阵慢一阵,大家又有些奇怪。这时路小秃他五哥从村外跑回来报信说,路八军跟⽇本打了一阵,现在又跟央中军打开了。大家一听半路又出来个央中军,都有些懵了。路小秃吐了一口唾沫说:
"线头还不少,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队部了!"
这时识字小土匪说:
"当家的,咱们撤吧!"
路小秃说:
"还没捡东西,怎么就撤?"
识字小土匪说:
"队伍一多,咱们就显不出来了,人家都是正规军,有有炮,咱只有几只鸟铳和大刀,吓唬个财主可以,哪里敢跟人家正规军开火?"
路小秃挠着头说:
"可不是,没想到为了几个老⽇,开过来这么多队伍,都他妈的贪图人家便宜。咱们惹不起人家,咱们撤吧!"
这时路小秃他五哥说:
"许布袋家还有几个被⿇翻的⽇本人,现在队伍正在村外打仗,那几个⽇本人没人管,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路小秃一听来了精神:
"有⿇翻的⽇本人?走,咱们看看去!"
识字小土匪问:
"那里还有吗?"
路小秃他五哥说:
"已经被路八军捡走了!"
另一个小土匪说:
"没也行,起码扒他一⾝⾐服,弄个靴子穿穿!"
路小秃说:
"走!"
就带着几个弟兄去了。进了许布袋的家,家里早没人了,地上躺着几个被打死的路八,満地是⾎。大家躲着⾎进了堂屋,桌子下果然躺着几个⿇翻的⽇本人,另外还有一个孙⽑旦。大家发一声喊,就跑上去抢着脫⽇本人的⾐服,扒他们的⽪靴。谁知这时⿇药的劲头已经过去了,几个⽇本人和孙⽑旦都睁了眼,只是⾝子动不得。见几个老百姓模样的国中人来扒他们的⾐服,几个⽇本人嘴里也会说话了,一个劲儿说:
"八格,八格!"
一个小土匪说:
"⽇本会眨巴眼了,也会说话了,还踢蹬着⾝子不让咱脫⾐服呢。当家的,咱们把他们剁了吧!"
路小秃说:
"脫个⾐服都不让脫,那就剁了吧!"
土匪们挥起刀,就把几个⽇军的头给剁。等剁到孙⽑旦面前,孙⽑旦吓得胳膊腿动,说:
"小秃饶命,小秃饶命,你们杀⽇本可以,咱们一个村的,你何必杀我?按街坊辈,咱还是爷俩呢!你小的时候,有一次往瓜里屙屎,长工们要打你,不是被我拦住了?"
路小秃一想,小时候是有这么一回事,就用⾎刀往孙⽑旦脸上揩了揩,将⾎揩掉,说:
"那就饶了你吧!"
但⾎刀在脸上也把孙⽑旦吓个半死。这么一吓,⿇药倒彻底给吓出来了,脚腿都会动了,从地上爬起来,往脸上抹了一把,就一溜烟墙翻头跑了。跑出村子,跑了几里路,碰到邻村一个农民,刚赶完集骑驴回家,见孙⽑旦満脸是⾎,以为见到了鬼,叫道:
"哎呀我的妈呀!"
就从驴个跌了下来。孙⽑旦抢过驴骑上,狠狠打了驴庇股两掌,一溜烟就朝县城跑了。这边路小秃他们将扒下的⽇军军服和马靴穿上,也墙翻头出村回了大荒洼。路上路小秃说:
"今天败兴,忙乎夜一,只弄到两⾝⽇本⾐裳,真是太不值了!"
一个小土匪也撅着嘴说:
"知道这,还不如抓阄下村子呢!"
大家指着识字小土匪说:
"都怨这家伙,都怨这家伙!"
识字小土匪说:
"原来想捡些便宜,没想到情况这么复杂!"
又抖着⾐裳说:
"我不也是什么没捞着,弄了一⾝⾎!"
大家笑了。也没当回事。谈笑着回了大荒洼。
李家大院里,李小武听说⿇翻的⽇本人被土匪杀了,却对土匪恨得要死:
"这帮土匪,坏了我的大事!小吴,你带几个人,带一机,到村外追上他们,把他们都给我扫了!"
李文武在旁边劝道:
"这帮家伙都无法无天,你扫了他们当然好,万一扫不了,他跟你闹起来没完,何必理他!"
李小武才作罢,又气鼓鼓地坐下。正在这时,一个护兵又跑来报告,说村里人又闹事,在街上抢面。原来,⽇本人要的那一车⽩面,上午已经收集完装好车,车子就放在许布袋家门前。后来三方军队打开了仗,百姓们都蔵在家里不敢出来,谁家孩子哭都赶紧捂住他的嘴。后来声停了,大家才敢扒头往街上看。大家见许布袋家门洞里流出来⾎,都有些害怕,几个年轻人见一车⽩面还在门口停着,奓着胆子到跟前看了看,说:
"队伍只顾打仗,⽩面也不要了,咱把它抢了吧!"
几个年轻人便一人背了一袋往家扛。大家听说有人抢面,都着了急,那本是从各家收集的面,谁家不去抢岂不亏了?这时大家都不害怕了,都涌出家门到村公所门前去抢面。去得早的,就多抢了一些;去得晚的,就少抢一些。原先收面是按人头地亩摊的,现在抢面是先下手为強。为抢面不公,几家百姓还打起了架。李家一个央中军士兵从街上过看到,便回去向李小武报告。李小武一听就火了:
"真是一帮刁民,打⽇寇打土匪看不见他们,一到抢面倒有人了!"
姓吴的班长说:
"那⽩面也是咱的战利品,岂能让百姓抢了?我带几个人去,把车拉到咱们家!"
就带几个士兵去了。抢面的人见士兵也来抢面,抢得更凶了。吴班长朝天上"啪啪"打了两,百姓们才丢下面四处逃窜了。吴班长带士兵上前去,车上的⽩面其实也不多了,只剩下四五袋散的。吴班长和士兵将这四五袋散面扛到李家,这时已经是傍晚了,李家伙夫就用这几袋面给队伍杆面条。面条做好,央中军士兵一人一碗端着吃开了。吃完,吴班长问:
"牛圈里的俘虏呢?让他们吃不吃?"
李小武说:
"锅里还有面条没有?"
伙夫答:
"还剩下半锅!"
李小武说:
"路八军优待俘虏,咱们也优待俘虏,让他们吃吧!"
伙夫便把剩下的面条盛到一个瓦盆里,端到牛圈里让路八俘虏吃。正在这时,在村头放哨的士兵又气吁吁地跑来报告:
"连长,事情坏了!"
李小武说:
"什么事情坏了?"
放哨的士兵说:
"我看到一辆汽车开着大灯,顺着庄稼地向这村子开来了。我看肯定是⽇本人,别人谁有汽车?"
李小武和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李文武说:
"肯定是土匪放走孙⽑旦,他跑到城里报了信儿,⽇本报仇来了!"
吴班长把盒子菗出来:
"连长,我带弟兄们去把他们顶住!"
李小武摆摆手:
"一汽车⽇本兵,要有六七十个,我们只有十几个人,如何顶得住?等于⽩去送死。再说,咱还押着俘虏!"
吴班长问:
"那怎么办?"
李小武说:
"撤吧。赶紧集合队伍,把俘虏押上,向村北撤!"
士兵们便行动起来。吴班长跑到牛圈,见几个路八军仍在吃面条,就一脚把瓦盆踢了:
"⽇本大队人马来了,你们还吃!"
就把他们押了出来。
李文武跟着李小武在院子里转:
"小武,⽇本人又来了,我们怎么办?"
李小武说:
"爹,如果单是你自己,我可以把你带走,全家几十口子,情况紧急,钻地窖的钻地窖,躲庄稼的躲庄稼,还是赶紧躲吧!"
老头就飞也似的跑到前院,招呼众人到地窖和庄稼地去躲。李小武见队伍已集合好,俘虏也押上了,就让队伍出发。因为情况很急,这时已经能听到⽇本人在远处打的声,队伍走得很急。走到村北小河边,队伍很快就从小桥上通过。这时李小武突然看见他开封一⾼的同学,曾经感情非常亲近的许锅妮,仍在河边洗⾐服,拿个槌在石头上一上一下地砸。今天村子里几支队伍打了一天,她还在这安心洗⾐服,这让李小武感到十分奇怪。他也顾不得以前李文武的告诫,大声喊:
"锅妮,别洗了,⽇本人说话就过来,你赶紧躲躲吧!"
许锅妮听到李小武的话,倒仍不吃惊,扔下槌就向这支队伍走来。队伍中李小武骑着马,后边跟着央中军,押着孙屎几个浑⾝⾎污的路八。许锅妮看了看马上的李小武,看了看浑⾝⾎污、嘴里堵着棉花的孙屎,说:
"屎哥,小武,咱仨在开封一⾼上过学,现在看,咱这书是⽩念了!"
说完,扭头走了。这叫李小武和孙屎都吃了一惊,半天没有说话。直到远处又传来声,两个人才愣过神来,这支队伍才又急急忙忙向村北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