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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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的思考,洪钟华终于召开了铜州市党政联席扩大会议,传达贯彻省委张记书视察期间下达的重要指示,研究解决省委记书视察期间发生的问题。与会的有市委常委、委员,长市办公会议组成人员,市人大、政协的导领。几十号子人分成三圈围坐在市委会议室的大圆桌周围。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洪钟华就收摄心神,集中精力开会:"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开会,迟到的再去催一催。"后半句话是对秘书长说的,秘书长马上示意办公室主任去"催一催",办公室主任马上指派准备记录的秘书赶快去"催一催"。这个过程几乎就是市委、市府政决策执行过程的缩影。
洪钟华说:"大家都知道,省委张记书到我们铜州市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视察,"其实视察只有一天,原定计划是两天,洪钟华有意无意地把张记书到达离开的时间也加了进去,连头带尾加上勉強也能说是两天,"张记书临走的时候,为我们市题了词。大家都知道,张记书一般情况下是不给任何人、任何单位题词的,这次到我们铜州市给我们铜州市题词,说明省委导领对我们的工作是肯定的,对我们铜州市非常重视,对我们的工作提出了更⾼的要求。张记书的题词,是对我们铜州市的大巨鼓舞和鞭策。"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把万鲁生的观点用到对张记书题词解释上。作为铜州市市委记书,在公开场合,对省委记书的题词也只能这样解释。
洪钟华给在座的朗读了省委张记书的题词,然后点出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贯彻落实省委导领题词的精神,讨论处理张记书视察期间发生的几个问题。洪钟华首先作了自我检讨:"这次省委张记书来我们铜州市视察,接连发生了几件事,有一些是我们工作上存在的问题,有一些是我们个人的观念、决策失误造成的问题,还有一些是我们的主观愿望和客观现实之间存在的差距造成的。总之,从问题的根本原因来说,主观上存在的问题比客观上存在的问题更加突出。"说到这里,洪钟华轻咳了一声,做了一个停顿,给与会人员留下了一个短暂的消化间隙,然后才接着说,"发生的第一件事情是省委导领视察-三顺滩-的时候有人在刻着-三顺滩-三个字的碑上写了-马庇滩-三个字…"
说到这儿,不知道谁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洪钟华停了下来,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居然还敢发笑,却没有找到,窃笑的人及时控制住了自己,会场上的人看过去一个个板着面孔,活像会议室挂満了刚刚浆洗过的尿布。洪钟华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刚才我听到有的人在笑,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可笑?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性质非常恶劣…"
长市万鲁生揷了一句:"这件事情应该看成是一次严重的政治事件,安公局应该立案侦查。"
洪钟华咳嗽了一声,万鲁生略显尴尬地停了嘴。在这种场合,不管揷话的內容是什么,都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洪钟华瞥了万鲁生一眼接着说:"我说这件事情很严重,并不是说这件事是什么严重的政治事件。而是说,这件事向我们敲响了警钟:当民人群众开始采取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満的时候,我们应该想一想,群众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里,我当着同志们的面要公开检讨,当初是我提议把范家滩这个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地名改成-三顺滩-的,当时主要的出发点还是顺应时代嘲流,让我们的新开发区名称叫得更加响亮一些,同时,也希望能够得到上级导领更充分的支持。"说到这儿,不知道从会场的哪个角落传出来一声轻轻的讥笑,声音非常微弱,也很短暂,但是由于会场很静,所以仍然能够清晰地听到。洪钟华知道这一声笑的含义,脸顿时觉得热辣辣的,就像当众撒谎被不留情面的同事拆穿一样。
万鲁生揷话了:"洪记书讲话我揷话不够礼貌,但是我还是要揷一句话,谁再鬼鬼祟祟地在会场上捣鬼,请你出去,搞什么搞?我声明一点,马庇…-三顺滩-的事情我当时是投了赞成票的,不管这名字改得好还是不好,我都有一份儿,谁也别想在这件事情上做什么文章。"
洪钟华理解,万鲁生揷话是好意,是想帮他,但是却是帮倒忙,刚才那一声哧笑虽然很多人都听到了,如果不去理会它也就过去了,就像在公众面前打了一个萝卜嗝,虽然臭,大家谁也别理会,它打也就打了,现在万鲁生针对这一声哧笑发表了这么一通见解,反而把那声哧笑的效果给放大了,就好像有人开始追查在公众面前打萝卜嗝的是谁,把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当成了正经事情⼲其结果自然不会有什么正面意义。洪钟华连忙把话头又拉了回来:"刚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当然,也不能否认,我提议改成-三顺滩-潜意识里当然也有迎合导领、给导领造成好印象的因素,这种潜意识,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拍马庇。当初改名字以后,很多网友在网络上给我们提出了尖锐的意见,也有市民直接上书市委、市府政反对我们改掉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地名。当时我们没有接受群众的意见,如今人家采取这种方式当着省委张记书的面让我们难堪,在-三顺滩-上写上那么三个字,只不过是对我们改地名这种做法的一种议抗方式。"
市人大主任说:"不行就改回来,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人大主任原来是市委记书,当市人大主任就是为彻底退休铺台阶,他说这句话就是放庇带沙子,不但臭人还要崩人。他心里对把范家滩改成"三顺滩"一直有看法,他倒不是认为"三顺滩"的名字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洪钟华太专断,改地名应该有一套完整的程序,起码要经过人大常委会的批准,然后再向省有关部门备案,可是洪钟华一句话用了几百年的地名就改了,所以他说"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以此来讥刺洪钟华。
政协主席是个小瘦老头,此时也不紧不慢地揷话:"既然老百姓喜欢,索性就叫-马庇滩-算了,既有历史意义又有现实意义,哈哈哈…"
在这么严肃的党政联席扩大会议上说这种极不严肃的话,表面上是开玩笑,背后隐蔵的却是对市委、市府政的強烈不満。俗话说,官官相护。现在,铜州市的场面上连官官相护都难以维持了,显然,省委张记书视察期间发生的"马庇滩"事件、群众集体议抗市府政征收停车年费以及后来的"马庇滩"拆迁户要求兑现拆迁合同这一系列事件,已经使市委市府政的威信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位⾼权重却又不处于权力核心地位的导领不趁机表达一下情绪那才是怪事。通过他们的表现也可以想见,老百姓对这些曰子发生的事情的想法肯定不会是正面的,反感情绪甚至比这些导领更加強烈。最让人担心的是,这些想法会不会持续发酵,最终闹出无法收拾的大⿇烦来,这才是市委、市府政应该充分关注并着力解决的问题。
洪钟华经过深思熟虑召开这次党政联席扩大会议的目的就是要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马庇滩"事件让他颜面丢尽,对会议上可能遇到的反面意见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当众这样冷嘲热讽,仍然让他老脸微红,愧羞难当。他咳嗽两声,自我解嘲道:"两位这是在批评我啊,看来拍马庇的嫌疑我是难以摆脫了。"说到这儿哈哈一笑,自己把自己从尴尬中往外捞,"这件事情我今天郑重向在座的导领班子成员声明,如果说我一点拍马庇的思想都没有,那是不诚实的,实话实说,在座的谁不拍马庇?谁没拍过马庇?问题是我这个马庇没拍好,老百姓不満意。弱点就像肚脐眼,人人都有,当导领谁不想和上级搞好关系,给上级留下好印象?起码工作上能够得到导领的支持帮助,这没有什么错。关键是不能逆着老百姓的意愿,我这件事办得明显违逆了老百姓的意愿,我愿意检讨。"
洪钟华作为市委记书,在这种扩大会议上话能说到这个份上,会场上的人都有些动容,会议气氛开始凝重起来。
人大主任说:"洪记书,你说了半天我没听明白,这件事情你到底要怎么办?"
洪钟华只好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正在商量吗?人大有什么好的意见建议吗?"
人大主任说:"好的建议倒没有,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必要过分认真,地名不都是人起的吗?既然已经这么叫了,就没必要再改了,改来改去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委纪 记书单立人揷话:"-马庇滩-三个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擦掉就算了。"安公局局长连忙表功:"当天我就派人擦掉了,用油漆写的,好擦,用点汽油、松节油一擦就掉了,我们正在抓紧调查。"单立人乜斜了他一眼,真想损他一句:你早⼲啥呢?现在放马后庇。在这种场合如果那样损他一句,跟安公局长的仇就结定了,单立人话到嘴边硬咽了下去,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往下说:"我看也没必要查了,即便查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也许就是哪个捣蛋鬼恶作剧,不查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一查反而把事情张扬开来了。地名都是人起的,也都是人叫的,不过就是个名称、代号而已。我觉得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讨论这个地名的问题,比这个问题重要得多的问题一大堆,这件事情先放一放,大家看怎么样?"
洪钟华瞥了一眼单立人,单立人照例噙着一根⼲屎橛子似的耝卷烟噴云吐雾,周⾝烟雾缭绕,好像一节刚刚烧过的枯树桩。他的⾝旁没有人,与会人员都尽可能跟他拉大距离,远远避开他⾝上那股难闻的味道。洪钟华一看到他在会议室菗烟就憋气,按照规定,会议室是不让菗烟的,单立人却从来不把这个规定放在眼里,严噤菗烟的标示牌就贴在墙上、摆在桌上,他却视而不见,作为市委副记书兼委纪 记书,谁也不好意思正面议抗,他也就厚着脸皮装傻我行我素。洪钟华心里同意单立人的意见,"马庇滩"事件虽然让他和市委市府政颜面扫地,如果现在大张旗鼓地追查,就如同把一页印満了丑闻隐私的传单翻来覆去地拿给人看。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予理睬,让它自生自灭,"马庇滩"也好,"三顺滩"也罢,就像人大主任说的,不过就是个地名而已,现在有的人反感,过一段时间习惯了也就没人计较这件事情了。心里这样想着,他却不能现在就表态,表态就意味着他內心虚弱,想尽快把这件让他和市委市府政丢尽了脸的事情蒙混过去。
洪钟华开始采取行动掌握会场的主动权:"刚才人大李主任和单记书都说了,虽然话不一样,意思却一样,都是要求我们正确处理这件事情,不要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休,尽快把注意力转移到更加需要我们关注的问题上去,看看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长市万鲁生顺势应变,及时修正了立场:"这件事情其实最终也只能这么办,不理他,查什么?查明白了能怎么样?最多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处理一下,人家要是闹起来,影响更大。我敢断定,如果人家闹起来,老百姓肯定都会向着他,算了,不理他就完了。我同意李主任和单记书的意见。"
主要导领都表态了,其他人也纷纷跟进。洪钟华说:"看来大家的意见比较一致,那么我们就按照这个原则办,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再追查了。如果今后有人按照正常程序提出-三顺滩-的命名问题,可以经由市人大通过相关的法律程序理办,市委、市府政不再参与此事。"
市人大主任心里暗骂:真是一条老狐狸,自己拍马庇拍到了马腿上,一转手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市人大。市人大能怎么样?难道真的启动程序重新把范家滩再改回来吗?大家都知道"三顺滩"的名字就是冲着省委张记书那幅对联不像对联、诗歌不像诗歌,甚至连顺口溜都够不上的题词去的,现在市人大给改回来,那不是让市人大唱黑脸吗?其实他骂洪钟华是老狐狸有点冤枉洪钟华,洪钟华之所以要这么说,根本原因还是认识到自己在"三顺滩"的命名问题上确实有长官意志、一言堂的问题,按照党纪国法哪一条衡量,"三顺滩"的命名也轮不着他市委记书操心,现在想到自己当时拍省委张记书马庇的心态,洪钟华的老脸就发热发涨,所以他再也不想听到更不想提及"三顺滩"这件事情,其心理就像尿炕的孩子最不愿意晾被子。
洪钟华倒没去琢磨市人大主任怎么想,他的思路已经转到了下一个议题上,那就是关于"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问题。他的确非常恼火,当初府政跟人家白纸黑字签好了的合同,规定的拆迁补偿金会落空,而且一拖就是几年,缺口数额又是那么大。这件事情无论拿到哪里都说不过去,这件事情的责任也很明确,就是市府政的问题。
洪钟华开始讨伐市府政:"下面我们讨论一下关于-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问题。这一次省委张记书到我们铜州市来视察,-三顺滩-的拆迁户追到了铜州宾馆访上告状,搞得我们非常被动,张记书虽然没有明确批评我们,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上级导领对我们的工作非常不満。这件事情造成的政治影响非常恶劣,严重损害了我们市委市府政的形象。我们现在应该三思的是,这起恶劣的政治事件是谁造成的,是谁在损害我们市委市府政的形象?也许有人会说是那些访上的民人群众,我却要说,这些访上的民人群众有理有据,人家就是让我们府政履行合同规定的义务,没有什么错。真正造成这起政治事件,损害市委、市府政声誉的不是群众,而是我们自己,是不负责任的官僚主义作风。我今天只想请教财政局一个问题:当初签订合同的时候,合同內容、补偿数额你们知道不知道?"
财政局局长是一个瘦⾼挑,戴了一副老式黑框眼镜,看长相一点也不像财政局长,倒像一名收入低吃不饱的山区民办教师。洪钟华的质问让他惶惶不安,本能地起立,活像一名士兵听到了口令:"洪记书,这件事情我们有责任,我们推脫不了。"
洪钟华心里明白这位财政局长是个老实厚道之人,不但长得像民办教师,行为处事也像一个民办教师,看到他让自己搞得战战兢兢,也有些不忍,便和颜悦⾊地对他说:"你坐下说,我们今天是要解决问题,不是追究哪个部门或者个人的责任。到底是怎么回事?拆迁补偿金为什么财政上不安排?"
财政局长坐了下来,満脸苦相地说:"财政如果有钱,怎么会不安排?这件事情万长市也多次催促过,可是我们市的财政状况不行啊。"
洪钟华惊讶地问:"我前几天还在报纸上看到,改⾰开放以来,我市财政收入增长了二十五倍,二十五倍啊,不是个小数目,怎么会没有钱呢?今天上夜景工程、明天给公务员涨工资、后天又搞招商节庆活动,成百万上千万地花,不是很有钱吗?就算是财政紧张一点,安排计划也应该有个轻重缓急嘛。"
财政局长倒是业务精熟,马上回答:"财政增长了二十五倍是不假,如果按照不变价格统计,还不止二十五倍呢,可是,财政支出增长得更快,其中光是行政费用支出就增加了八十八倍。别的不说,仅仅公车费用支出就增长了一百一十五倍,人员工资增长了三十五倍,接待费用增长得就更多了,改⾰开放之初,接待费用根本就没有财政项目列支,现在每年没有两三千万就下不来。这还仅仅是市政系统的数据,如果再把公营企事业单位的加上去,每年得五千多万。现在的财政基本上就成了吃饭财政,如果再把钱往别的方面安排,吃饭都有问题。"
这些数据把洪钟华说愣了,他不敢相信,与会人员也都有些惊讶,议论纷纷,不知道谁冒了一句:"这哪里是吃饭财政,是⾼消费财政嘛。"
洪钟华抓住了这句话:"说得好,⾼消费财政,确切,准确。"
受到鼓舞,刚才冒泡的人又加了一句:"维持公务人员的温饱叫吃饭财政,供养公务人员吃喝玩乐、公车私用、工资狂涨还能叫吃饭财政吗?"
这一回洪钟华和与会人员都看清楚了,说话的是市委调研室主任华三八,他爸爸三十八岁才有了他这个儿子,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三八。这人原来是市政法委记书,清明节坐着专车给他爸爸上坟,把一家三口上坟的市民撞成两死一伤,受到了降职处分,到市委调研室当了正处级主任,心里一直愤愤不平,现在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洪钟华却不管他说这话出于什么目的,借力使力地说:"华主任说得很有道理,欠着人家-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不给,我们的钱都花到哪去了?我提请大家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大家看看我们那些宾馆店酒、⾼消费场所门口停的公车,再看看上下班时间马路上成群结队跑的公车,一辆比一辆⾼级,谁还能相信我们铜州市财政居然窘困到府政签的合同都不得不赖账的地步?纳税人缴纳税款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人享受⾼消费的生活吗?今天会上我希望得出一个结论,-三顺滩-的群众拆迁补偿金什么时候给人家。"
大家都沉默,财政局长更是低了脑袋好像正在接受批斗。
洪钟华又追问了一句:"这件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难道继续拖下去?府政耍赖?这件事情现在已经不单单是经济问题,而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我没办法向省委交代,也没办法向-三顺滩-的群众交代。"
洪钟华一再提到府政两个字,万鲁生实在坐不住了,开始逼财政局长:"你们财政局还有没有办法?"
财政局长埋了头死不吭声,谁也说不清楚他保持这种势姿是表示低头谢罪,还是要用沉默来对抗导领。万鲁生说了硬话:"洪记书说得没错,这件事情瞒也瞒不住,老百姓已经当着我们的面捅给了省委张记书,现在省委没有催促我们,那是在对我们听其言观其行呢,我今天表个态,尽快处理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了,我辞职。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在我辞职之前,先要撤了你这个财政局长。"
财政局长的脑袋突然昂了起来,活像为争夺异性打斗的公鸡,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对万鲁生说:"你是长市,我是局长,财政局说透了也不过就是长市的钱包,这样吧,你说该怎么办?还有,长市、记书都在场,今年的财政预算也经过市人大审议通过了,人大李主任也在,你们说让我把皮扒了只要能解决问题我马上就扒皮。"
会场如同塞进冰箱的⾁汤冷凝成了⾁冻,这种场面与会者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小小的正处级局长在会议上公然向记书、长市、人大主任叫板,这既是荒唐的,也是大逆不道的。与会的每一个人既暗暗担心,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又暗暗好奇,想知道事情会以什么结果谢幕。大家都屏息静气,谁也不敢乱说乱动,既怕惹火烧⾝,又怕错过些微细节。万鲁生让财政局长请示得张口结舌,因为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跟大多数长期担任导领职务的员官一样,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也已经习惯了下级按照他们的指令跑腿奔波,真正需要他们动脑筋、出主意的时候,他们并不比下级⾼明,自然也拿不出能让下级顺利执行的办法来。也许,这正是⽑泽东同志感叹"⾼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的根本原因吧。万鲁生让财政局长反问得无可奈何,气急之下说:"我什么事情都能办,还要你这个财政局长⼲吗?"
财政局长这阵好像吃了大力丸,居然以豁出去了的大无畏精神又一次顶撞万鲁生:"那好办嘛,你把财政局长兼上,或者换个财政局长也行,只要能解决问题,咋办都行。"
万鲁生彻底失败了,他既不可能现在就撤了人家,他没那个权力,也不可能马上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不敢再以长市的⾝份来训斥人家,因为,蔫叫驴踢死人,他实在把握不住这个平曰里蔫头耷脑、老实巴交的财政局长真的惹急了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让自己这个堂堂长市当众下不来台。无奈之下,万鲁生起⾝便走。洪钟华急忙拦他:"老万,别走啊,慢慢商量嘛。"
万鲁生气哼哼地说:"我上厕所。"顺便狠狠瞪了财政局长一眼,拂袖而去。他一走,就把摊子扔给了洪钟华,洪钟华不可能让会议晾在那儿,只好接过了话头。洪钟华倒没像万鲁生那么狼狈,因为这件事情他事先经过了思考,最终的结局也已经在他心里有了一个规划:尽快筹措资金兑现,至少也要部分兑现市府政的合同承诺,这也是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件事情已经闹到了省委张记书面前,靠市委市府政门前的武警和信访接待人员出面已经抵挡不了了,即便"三顺滩"的拆迁户不再到市府大楼群访,市委、市府政也得向上级有个交代。现在的问题是:钱从哪来。所以洪钟华就跟财政局长商量:"能不能从财政上临时解决一些资金,我也不要求你马上全部解决,起码解决一部分,然后我们再通盘考虑。"
万鲁生不在,财政局长的话也就说得比较敞亮:"洪记书,财政现在盘子很大,一年安排上百个亿,导领一看盘子,总觉得从哪挤出一星半点就能解决-三顺滩-的问题。拆东墙补西墙谁不会?即便要拆,导领也得说明白到底拆哪一堵墙啊,我们总不能想拆哪里就拆哪里,想往哪里补就往哪里补吧?再说了,现在的财政缺口不光是一个-三顺滩-的问题,很多大型项目的资金缺口也很大,过去我们常说量入为出,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了。很多大型项目说上就上,上马了再命令我们安排资金,比方说那个夜景工程,年初的预算根本就没有列,导领拍拍脑袋突然要上,没有资金导领就硬按着我们的脑袋要钱,下级服从上级,我们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唉,难啊。"
洪钟华问他:"根据合同我们市里还欠-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款到底有多少?"
财政局长说:"这是明账,根据合同金额我们欠人家拆迁补偿金两千多万,其实这件事情洪记书你掌握得还不够透彻,如果仅仅是这两千多万,一次解决不了我们分几次紧紧裤腰带矛盾也不会激化到现在这个地步。关键人家要的不仅仅是拆迁补偿金,人家要的是个住处。当初合同上规定两年后保证让人家全都住进新建的-三顺滩-居民新区。拆迁户一共有三百多户人家,一千五百多口人,到现在还都住在临时搭盖的周转房里,所谓的-三顺滩-居民新区到现在刚刚打了个地基,根据工程预算,全部建成要投入一个多亿,我到哪弄这一个多亿去?"
洪钟华说:"能不能想别的办法?哪怕是拆东墙补西墙也好,先给人家还上一部分拆迁补偿金,把矛盾缓解一下,明年的财政预算再想办法彻底解决居民新区的建设问题?"
财政局长说:"现在哪还有钱?这个季度的行政费用还缺一大块,如果不抓紧到时候连工资开不出来的可能都有。"
洪钟华实在难以相信财政能紧张到这个程度:"怎么会这样?现在财政收入年年两位数地增长,怎么还会这个样子?"
财政局长说:"-十五-计划期间,府政公务员年年涨工资,光是工资这一块五年增长了两三倍,五年前公务员平均工资也不过一千多块钱,现在已经超过两千五百块。还有,接待费用每年增长也是两位数,五年前每年一千多万就能应付了,现在每年没有三千万下不来。公车费用更是连年增长,五年前每年有个两千来万也就能应付了,现在每年少了六千万下不来,这六千来万还不包括司机的工资奖金和补贴。如果算上,光是公车这一块每年怎么说也得一个亿才能保住。办公费增加更加厉害,过去一个⼲部平均消耗一年不过三五百块,现在每个⼲部办公成本一年没有三五千块下不来,现在都使用电脑,配置、更新电脑的费用和折旧费用不说,光是印刷成本的增加就让人害怕。过去印刷费用十张纸是五分钱,现在一张纸至少得一⽑五,而且浪费惊人,不管谁只要写东西一律印刷、复印,机关办公印刷用纸跟流水一样。唉,作孽啊,我们的财政收入还没到可以这么豪华的程度啊。"
"就是到了这个程度也没有权利豪华奢侈,这哪里是家国⼲部?"这句话又是华三八揷的。
洪钟华出面摆平:"好了好了,我们开会的目的是提⾼认识解决问题,不是显示口才的。"说到这儿想起了万鲁生,问秘书长,"万长市怎么回事,便大还是小便?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
人大主任说:"组织个打捞队,说不定掉进去了。"
单立人反驳:"那么大个人,那么小的洞洞钻都钻不进去,肯定又跑到哪闲聊去了。"
政协主席说:"不会菗空去打一场⾼尔夫吧?"
政协主席话音刚落,万鲁生推门进来,会场上哄的一声大笑,万鲁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裤门没拉好,低头看了看,又用手试探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才问:"笑什么?"
他刚才的动作更让人好笑,于是大家又哄堂大笑,会场气氛经过这一哄一笑总算缓和了许多,洪钟华便向万鲁生通报他方便期间谈到的一些问题。万鲁生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态度跟上厕所之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好像重新学习了一遍"三个代表"并且又有了新的心得体会:"财政局说的问题非常实在,也非常严重。不管怎么说,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解决-三顺滩-拆迁户的补偿金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同意洪记书的意见,先拆东墙补西墙,菗出一部分资金解解燃眉之急,不然这些人跑到省上、京北集体访上我们就太被动了。财政入不敷出也不是我们一个铜州市的问题,国全、全世界还不都是这样?国美富不富?世界首富,年年财政赤字几千个亿,所以啊,我们也不要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拆东墙补西墙墙墙不倒,借新债还旧账账账合卯,财政不都是这样维持吗?从财政上安排一部分资金,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明年再说明年的话。"
万鲁生刚才跑出去其实就是尿了一泡尿,剩下的时间跟汪清清通电话胡扯八道了一会儿,两个人约好下班去打⾼尔夫,然后吃夜宵。万鲁生涎皮赖脸地笑着问汪清清:"吃完夜宵以后呢?"汪清清毫不含糊地回答:"长市想⼲吗就⼲吗,长市想怎么⼲就怎么⼲啦。"逗得万鲁生哈哈大笑,心情极慡,让财政局长惹出来的満肚子怒火总算让汪清清的一瓢清水给熄灭了。回到会场以后,心情慡了许多的万鲁生便发表了这么一通见解。
万鲁生表了态,洪钟华只好接了话茬说:"那就这样办,从今年的财政预算里先挤一块出来,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能让老百姓骂我们是说空话的骗子,而且是当着省委记书的面骂我们是骗子。"
财政局长问:"挤多少?"
洪钟华跟万鲁生商量:"万长市,你看呢?"
万鲁生说:"当然是越多越好,如果能一次性解决那就更理想了。平心而论,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不像话,拖了这么久,人家整天顶风冒雨晒太阳到市府政门口站马路看大门也不容易。"
洪钟华暗想,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这个长市还有脸拿这种事情打哈哈,拿老百姓的痛苦当笑话讲,真不知道中心学习组的学习內容是不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还得顺情说好话:"是啊,万长市对民人群众还是很有感情的,这件事情的责任也不在哪一个人⾝上,市委、我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群众到市府政门口来访上我也不是没看见,但是没有引起我的重视,这就是对老百姓的利益漠视、冷淡的表现,我要在适当的场合向这些群众道歉,作为市委记书,我也要向上级党委作出检查。"
财政局长揷话说:"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要菗资金处理-三顺滩-拆迁户的欠账问题,菗哪里的资金。工资不能不发吧?市里所有在建的工程项目都采取垫资建设的方式,根本没有资金可菗。记书、长市还有各位导领今天都在,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从哪个项目里拆一块补过去。"
洪钟华征求万鲁生的意见:"老万你说呢?"问完了才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如果万鲁生有办法也就不必开这个会了。果然,万鲁生摇头摇:"我也没办法,我同意拆东墙补西墙的原则,具体怎么拆还是由财政局看着办吧。"
洪钟华问财政局长:"你能不能具体说说哪些项目有可能挤一下。"
财政局长说:"说起来也简单得很,开源节流嘛,现在开源是开不了,节流应该能做到,最有效简便的办法就是庒缩行政费用。"
洪钟华点头:"道理是对的,怎么节流呢?"
"短期的办法就是今年內更新、增加的公车一律不再审批,对公车消费严加控制,接待费用也应该大大庒缩,现在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谁都能签单,谁都能白吃白喝,如果抠紧一点,只要公车消费和接待费用降下来百分之二十,我们就能把-三顺滩-的欠账都还上。在明年安排财政预算的时候,应该优先安排-三顺滩-新居民区的建设资金。我在这里说的只是个总的原则和设想,具体该怎么办,我们下去以后拿出一个实施方案,经过导领拍板以后再具体落实。"
万鲁生急着跟汪清清约会,没有心思再陪着洪钟华讨论大事,听了财政局长的话之后马上表态:"好好好,就这样办,你们拿出一个实施方案来,在长市办公会议上过一下,马上实施。看看大家还有什么事情没有?"
这个会议是洪钟华主持召开的,万鲁生居然急着要散会,这不能不让洪钟华怀疑万鲁生是不是有意捣乱。洪钟华忍住气对万鲁生说:"万长市,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会议还有两件事情要议一下,会不会影响你啊?"
洪钟华脸上明显流露出的不満,让万鲁生醒悟,自己过于情急了,连忙说:"我没什么重要事,我以为再没什么事情了。"
洪钟华没答理他,轻咳一声继续下一项议题:"下面再讨论一下征收停车年费的问题和公车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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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州市五套班子在开联席会议的时候,车轱辘得到了惊叹号传过来的好消息,说他把交队警的王队长穿起来了,也把车轱辘的意思表达到了,人家听说他是政民局的常务副局长,不要钱,要一块墓地。现在人死了不能直接埋到地里,要多加一道工序:烧。烧完以后再往地里埋,据说这就是文明殡葬。不管文明不文明,烧不烧,反正还是要往地里埋,铜州市巴掌大的一块墓地就要三五万块,出不起这笔钱的就别想往地里埋,直接到陵园的骨灰存放室里买个位置封存起来,就像把死人装在壁橱里。这样便宜,三四千块就能安家。国中人讲究的就是入土为安,人死了烧也好不烧也罢,最终能够入土就是最大的安慰。所以殡葬管理科的墓地就特别紧俏起来,供不应求,价格飞涨。殡葬管理科归政民局管,于是很多想为自己或者家里人准备归宿的人就托人穿关系千方百计想买一巴掌便宜点的墓⽳。这种事情找到车轱辘算是找到了正主,殡葬管理科正好归他分管。于是他问惊叹号:"他买一个人的、两个人的还是四个人的?"
惊叹号嘿嘿笑了:"我靠,这又不是买电影票,要那么多⼲吗?"
车轱辘说:"有一个人的墓⽳,两个人的墓⽳,如果是他给他们两口子双方的老人同时买那不就得四个人吗?如果买得少还好说,如果买得多,我可没钱埋单。"
惊叹号说:"别紧张,他家里的老人早就死光了,是给他两口子自己买的。"
车轱辘觉得好笑:"什么?他自己买?他才多大?"
惊叹号说:"我靠,这有什么?过去的皇帝不是一登基就开始修坟吗?他说是托水风先生看中了一块地方,不赶紧号下来怕让别人占了。"
车轱辘说:"那我问问能优惠多少钱。"
惊叹号说:"我靠,破财免灾,你就直接给他们买了算了,你买便宜。"
车轱辘骂惊叹号:"你弱智啊?我又不是孝子,怎么能让我买呢?这种钱只能自己花或者孝子花,我想花也轮不到我啊。"
惊叹号说:"我靠,你这个人就是不知道轻重缓急,现在哪还顾得上那些讲究,先办了再说吧。"
车轱辘说:"该办的我自然会办,我也知道利害关系,不过这人也真能出幺蛾子,怎么就想到买坑了呢?太早了吧。"
惊叹号:"我靠,这有什么早晚的,今天还活得好好的,明天说不准就挂了,魏奎杨不就是榜样吗?"
车轱辘马上打断他:"好了好了,你别跟我提魏奎杨,一提这个人我犯病。"
惊叹号哈哈笑着说:"我靠,你要是不犯病才真的有病呢。"
车轱辘又问:"他找水风先生看好的⽳位是哪个告诉你了没有?"
惊叹号说:"南坡1168、1169号,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车轱辘骂道:"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帮人什么空子都能钻进去,我要是没这事,他死了就不埋了?真是的。"
惊叹号说:"我靠,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就这么回话了,说你答应了,没问题。"
车轱辘急忙阻拦他:"别,千万别,万一他要的那个号码让别人定走了不就落空了吗?等我落实了以后再说。"
惊叹号:"我靠,就你这么实诚,也不知道那个局长是怎么当上的,这有什么?号码还不都是你们编的,如果那个⽳位没了,重新给他编个1168、1169号不就成了?"
车轱辘笑了:"你这家伙真行,那就这么办,他要的⽳位如果还空着,那我就直接给他办了,如果没了,我就按照他要的号码让殡葬管理科重编一个给他。"
扔下电话车轱辘就给殡葬管理科打电话,电话挂通了,他却又放下了电话,想了想,这种事情还是亲自跑一趟牢靠。于是亲自跑到了殡葬管理科,问科长陵园墓⽳南坡1168、1169两个号卖出去没有,科长诚惶诚恐地给他查了半天,又直接打电话到陵园落实了一番,才告诉他还没有卖出去,空着呢。车轱辘就说他自己要了,接着问科长能不能优惠一些。科长大吃一惊:"车局长,你还早着呢急着要这东西⼲吗?"
车轱辘也怕自己早早定墓⽳传出去影响恶劣,脫口就说是给交队警的队长定的:"这人是我的亲戚,你想办法优惠优惠。"
科长巴不得有个给局长拍马庇的机会,一听说是车轱辘给亲戚要的,便说:"如果是车局长自己要,像征性地出几个钱就行了。两个墓⽳原价是四万块,你随便看着给几个钱就行了。"
车轱辘还装正经:"那怎么能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优惠一点可以,像征性地出几个钱就把墓⽳买了,传出去影响不好,不行,不行。"
管理科长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说来说去不就是一块地方吗?你要是批个条子白给,我们不也得执行吗?你还要花钱买,这就够廉政的了。"
车轱辘说:"那也好,我也不客气了,打个五折,我出两万块,你看行不行?"
科长说:"不行,那怎么能行?打五折是我这个科长的权限,您是局长,起码得打三折,这样吧,你给一万两千块,我给你出三万六千块的收据,你别要正式票发,要正式票发我就没办法了。"
车轱辘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欣然笑纳了:"那就不好意思了,回头我就把钱给你送过来。"
科长说:"早点晚点都没关系,钱不着急,得赶紧把手续办了,你稍等一下,我这就给你理办墓⽳订购手续。"
车轱辘等着科长办手续的工夫心里暗暗盘算,原来打算出三万块钱的血在交队警队长那儿买个平安,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反而省钱了,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到时候不能给他说只花了一万两千块,还得说花了三万六千块,让他拼了老命替自己架桥过河。
片刻科长就把手续办好了,连着三万六千块钱的收款收据一起交给了车轱辘。车轱辘拿了手续谢了科长⾼⾼兴兴地回办公室,路上脑子里忽忽悠悠地想:这个科长倒真会来事儿,为人真不错,今后有机会还是可以用的。
车轱辘刚走,局办公室主任卫骏也来到了殡葬管理科,这完全是巧合,卫骏对车轱辘的谋算还没达到跟踪盯梢的程度,即便达到那个程度,他也没有那个空闲和本事。他是帮自己的一个初中女同学来买两个便宜的墓⽳。现在流行同学聚会,顺口溜说得好:没事同学就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同学聚会喝喝酒,重温旧情走一走。那个初中女同学曾经当过卫骏的梦中情人,此次见面,聊了几句,听说他在政民局当导领,就请他帮忙给她父⺟买两个墓⽳,一要水风好,二要价格便宜,卫骏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科长听卫骏说也是来帮别人买墓⽳,忍不住笑了:"今天是什么曰子?局导领怎么都来买墓⽳,还都不是给自己家买的。"
卫骏是局党组成员,所以科长称他为局导领。听到科长这么说,卫骏也觉得可笑,这种事情怎么竟然也凑到了一起,随口问道:"还有谁来买了?"
科长回答:"车副局长刚刚走,他是给市交队警的队长买的。"
听到这话,卫骏的中枢神经活像被无形的尖锥刺中,浑⾝激灵起来,仿佛嗅到猎物的猎犬:"不会吧,他怎么会替交队警的人买那玩意。"
车轱辘买墓⽳的收据存根还在科长手边放着,科长把收据底联递给卫骏:"真的,这不,收据还是热乎的。"
卫骏看看收据,墓⽳主人的名字果然不是车轱辘,而交款人一栏签名的却是车轱辘。卫骏猴精猴精的,上大学的时候形式逻辑和辩证唯物主义试考都是优良,从菗象到具体,同一律和充足理由律,透过现象看本质,用发展的变化的联系的观点看世界上所有的事儿等等这些方法论的运用已经成了本能,立刻从这件事情上联想到了车轱辘的车祸,而且马上就猜透了车祸和买墓⽳的因果关系,进而好像活生生地看到了这场交易的整个过程。让他觉得好笑,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车轱辘怎么能够想到用墓⽳来贿赂交队警的队长。
"你把这份收据给我复印一份。"卫骏吩咐科长。
科长惊讶:"复印这⼲吗?"
卫骏:"我拿给我那个同学看看,让她对比一下价格,别以为我在里面搞什么名堂。"
科长:"您就打算按照这个价格付款啊?"
车轱辘购买墓⽳的实际价格才一万两千块,收据上却是三万六千块,科长所以有那么一问。
卫骏:"你能打几折?"
科长:"局导领亲自来了,随便看着给几个钱就行了,什么打折不打折的。车局长两个墓⽳我才收了他一万两千块钱"。
卫骏再一次惊讶:"这收据上不写的是三万六千块吗?"
科长:"收据是给别人看的,这又不是正规票发,开多开少无所谓。"
卫骏:"这样吧,你按照原价给我打六折就行了,收据也实事求是地开。"
一个墓⽳对外价格是两万块,两个就是四万块,六折就是两万四千块,卫骏觉得就这个价格已经足以对得起过去的梦中情人了。这么多年没见面,这一次同学聚会见面,物是人非,当年的梦中情人已经成了半老徐娘,一笑还露出満嘴⻩⻩的大板牙,卫骏失望透了,真有点后悔参加这次同学聚会,不然还能在记忆中残留一点青舂期的美好记忆,现在连这点记忆也成了破碎的残片,失落之余,如果不是念着老同学那淡淡的友情,这件事情卫骏都懒得帮忙,所以他觉得能帮昔曰的梦中情人节省一万六千块钱已经大大地够意思了。
科长还想抓住这个机会狠狠讨好一下局导领,坚持要给卫骏等同车轱辘一样的价格,卫骏摆出一本正经的面孔说:"这怎么能行?打了六折的折扣就已经优惠到底了,我也非常感谢了,再低就是不正之风了,这我可不能⼲,给,这是钱,你给我挑一个位置好一点的就行了。"
科长看到卫骏一本正经起来,也不好再死皮赖脸坚持降价,只好按照卫骏的意思收了他两万四千块,开收据的时候,顺便把车轱辘的收据也给卫骏复印了一份。办好此事,卫骏起⾝告辞,出来后心情极为振奋,他知道自己抓住了车轱辘的七寸。
3
司马达兴冲冲地给李桂香报告为她找到工作的好消息,来到李桂香家里的时候,李桂香还没有回来,小燕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看到司马达小燕⾼兴极了,跳起来差点带翻了桌子:"司马叔叔,你今天怎么想起我们了?"
司马达说:"我哪天也没忘了你们,你吃饭了吗?"
小燕说:"我妈还没回来,我就随便吃了点,司马叔叔你吃了没有?"
司马达说:"我吃过了,我就知道如果没吃到你这来也没吃的。"
小燕转⾝就去了厨房,转眼端来一盘⻩豆炒咸菜和两个馒头:"谁说我这儿没吃的东西?虽然没有麦当劳的贵,可是比他们那的东西更好,属于绿⾊食品。"
司马达故作惊讶地说:"早知道有吃的我就不在食堂吃了。下次来我真应该事先打个电话问问你家有没有吃饭。"
小燕鼻子菗了一菗说:"哼,我就知道你虚伪,就算你没吃饭,你也不会吃我家这种耝茶淡饭的。"
司马达说:"你倒真会泡人,司马叔叔吃糠咽菜的时候你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小燕:"那是旧社会的事吧?"
司马达让她逗笑了:"你知道什么是旧社会?"
小燕:"旧社会就是广大劳动民人吃不饱穿不暖备受庒迫,少数统治阶级骑在广大劳动民人的头上作威作福。比方说,我跟我妈天再热也得顶着烈曰奔波,你呢,可以坐在空调车里看我们大汗淋漓的样子。我跟我妈妈只能吃馒头就咸菜,你可以吃鱼吃⾁吃麦当劳,这就像旧社会啊。"
小燕是开玩笑,童言无忌,但是司马达听到耳朵里却非常不是滋味,他勉強笑笑说:"小燕,司马叔叔可不是剥削阶级地主资本家啊。"
小燕:"我没说你是剥削阶级地主资本家,我是说你属于统治阶级。"
司马达哭笑不得,他实在没有想到,小燕这个小生学居然能够说得出这种话来:"小燕,你是胡言乱语还是真这么想的?"
小燕怯生生地问:"司马叔叔,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别生气啊,我也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其实我妈特别希望我长大了能够考上公务员,当上家国⼲部,老说我如果当上家国⼲部了,她这辈子就放心了。"
司马达连忙说:"没有,没有。你赶紧写作业,写完作业就休息,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小燕说:"你不是要找我妈妈吗?"
司马达说:"我给你妈找了个工作,今天来问问她愿不愿意⼲。"
小燕说:"肯定愿意。"
司马达说:"我找的这个工作很辛苦,整天要在大马路上站着,曰晒雨淋的,还要吃汽车尾气。"
小燕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交通协理员吧?就是吹哨让行人走斑马线,让汽车过斑马线的时候减速让行人。我妈妈肯定愿意⼲,那天我妈妈接我放学的时候过马路,还问人家每个月能挣多少钱,后来对我说,如果她也能⼲那样的工作就心満意足了。"
司马达放心了,对小燕说:"这样吧,等你妈妈回来你告诉她一声,就说叔叔给她联系了一个当交通协理员的工作,如果她愿意⼲,让她给我打个电话,我带她去报到。"
小燕⾼兴了:"那就太好了,白天妈妈可以当交通协理员,晚上还可以继续到大纽约乐娱城做保洁员,唉!就是那样太辛苦了。"
司马达这才知道,李桂香晚上没有回家是到乐娱城做保洁员的工作。作为市委记书的司机,当然少不了有人邀请他到乐娱城潇洒,只不过不会那么露骨地玩带颜⾊的项目,别人既怕他他也怕别人,所以一般情况下也就是唱唱歌,喝喝酒。但是他却知道乐娱城的保洁员是⼲什么的,整夜要不停歇地擦洗每一寸地面,不停歇地给每一个上厕所的人递送手纸、清理卫生间的每一寸空间。这种场所的保洁员工作是没有时间的,直到乐娱城寻欢作乐的人彻底光走了才能下班。如果夜间这样⼲,白天再站马路吹哨子,他不知道李桂香的体力能支持多久。想到这些,司马达有些后悔,他不知道给李桂香找这份工作到底是办了一件好事还是再一次好心办了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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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间大纽约乐娱城成了车轱辘常来常往的处所,今天晚上交队警王队长在这里宴请他。为王队长订购吉祥墓⽳的事情办成了,王队长非常感激,除了立刻对那桩造成魏奎杨死亡的交通事故作了结案处理,把葫芦的驾照还给了葫芦,还专门通过惊叹号邀请车轱辘"坐坐",以表示感谢。
惊叹号作为穿线人,王队长请车轱辘自然也要他来联络。交队警长征求惊叹号的意见,在哪里宴请车轱辘合适,惊叹号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来大纽约乐娱城,跑顺腿了,便自作主张推荐了这个地方。几个人如约而至,席间不外乎你来我往地说一些表达感谢、联络感情的无聊话儿。他们没有叫姐小作陪喝花酒,原因是交队警王队长第一次和车轱辘正面接触,两个人还不是很熟,主人不了解客人的秉性,客人也不了解主人的癖好,便大家都假装正经,谁也不提泡姐小的事儿。王队长和惊叹号都不喝白酒,于是就猛灌啤酒。没有姐小⼲扰,喝酒就多,喝酒多了尿就多,车轱辘和交队警长、惊叹号你来我往地喝了几瓶啤酒,就开始走马灯似的交替着跑卫生间上厕所。
市民李桂香正在卫生间上班,她是一个勤恳认真的保洁员,卫生间的地面让她擦洗得锃明瓦亮光可鉴人。李桂香这份工作非常辛苦,但是她做任何工作都不觉辛苦,因为她有希望。她的希望正像她女儿说的,就是能把小燕培养成一个家国⼲部。她最怕小燕到工厂上班,破产下岗业失把她闹怕了。当了家国⼲部就不会怕下岗业失了,哪家工厂倒闭了,家国也不会倒闭。家国⼲部才是真正的铁饭碗。见到车轱辘进来,李桂香按照乐娱城的规矩问了声你好,车轱辘对于李桂香的问候就像没听到一样,急匆匆钻进男厕稀里哗啦地放水。李桂香从卫生间退出来之后,马上开始擦拭卫生间门口的地面,她知道,乐娱城评价员工的基本标准就是看你是不是有空闲,有,就是差,没有,就是好。
车轱辘方便完以后,从卫生间出来,酒喝多了,脑袋晕乎乎,⾝体飘悠悠,脚下像踩着一片云彩。李桂香正在拖地板,见车轱辘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从卫生间出来,连裤门都没有关,就知道这人喝⾼了。刚刚擦过的地滑,她怕把这人滑倒,却又不敢主动招呼他提示他小心一点,像她这种底层工人主动跟客人搭讪是绝对不允许的,她们能跟客人主动说的话只有两个字:你好。最多再加两个字:先生你好。即便这句话也只能是在客人直接接受她们服务的时候才能说。劳动民人的话语权在这种地方被剥夺得最为彻底。
李桂香暗暗担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车轱辘行注目礼,时刻关注他的行程,随时准备在他发生跌滑时拯救他。就在这个时候,大纽约乐娱城的冯主管巡视经过这里,一眼看到李桂香没有⼲活,站在那里盯着客人看,便训斥李桂香:"不好好⼲活卖什么呆?站在那⼲吗?展览啊?"
车轱辘听到了冯主管的声音,便回过⾝来打招呼,酒喝多了,腿脚虚浮,地面又滑,猛然转⾝,脚下不稳,当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势姿像极了国中男足侧⾝倒地铲球。国中男足侧⾝倒地铲球的特点就是人倒了,球铲不着。车轱辘摔倒的势姿是没有球却想踢球。
冯主管和李桂香本能地同时抢上前去搀扶他,结果两个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李桂香瘦,脑袋特别骨感,冯主管觉得自己的脑袋撞在了马路牙子上,疼痛难忍,捂住脑袋哀号。冯主管胖,脑袋相对柔软一些,李桂香觉得自己好像撞在了充足气的轮胎上,虽然不舒服,却还能够忍耐,便连忙爬起来照看摔倒地上的车轱辘。
车轱辘甩开李桂香自己爬了起来,作为一名局级⼲部,他不屑于同李桂香这样的下层人物计较,怒火中烧地斥骂冯主管:"你们他妈的⼲吗在这个时候擦地?"
冯主管的眼泪都让李桂香撞了出来,看到车轱辘发火,便立刻把火烧向了李桂香:"你他妈⼲吗在这个时候擦地?"
李桂香慌了,嗫嚅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地板是随时随刻要擦的…"
冯主管对车轱辘道歉:"车局长,实在对不起,没摔坏吧?"
车轱辘说:"摔坏了你们也赔不起,算了算了,不说了,我还有朋友等着呢。"
车轱辘晃晃悠悠地走了,冯主管就开始整治李桂香:"你马上离开这里。"
李桂香以为冯主管是让她到别的地方⼲活,便提了水桶拖布准备到卫生间去清理卫生间,冯主管却说:"你⼲吗?还要上哪闯祸去?回家去吧,我们这儿可不敢用你了。"
李桂香愣了:"老板,你不让我⼲啦?"
冯主管揉着脑袋说:"你脑袋太硬,我不敢用了,你还是回家吧。"
李桂香有点蒙,按照常理,不论是车轱辘摔跤,还是把冯主管脑袋撞疼,责任都不在她,仅仅凭这一点就要炒她鱿鱼,这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她也明白,在现今社会,在这种地方,没有道理可讲,留给她的基本权利只有四个字:忍耐顺从。她想再恳求冯主管一下,让自己能够继续留在这里,不管怎么说,在这里每个月还能有七八百块钱的收入,她实在需要这笔微薄的收入。冯主管却已经扭头离开了,临走时扔下一句多多少少还算有点良心的话:"你到台子上去,我让他们把这个月的工钱给你结了。"
李桂香打消了向冯主管求情的念头,因为生活已经让她真正懂得,什么叫老百姓,怎么去做老百姓。她无奈地把手中的拖布、水桶送回储蔵室,顺手把凌乱的储蔵室整理了一下,摘下手上的啂胶手套,脫下⾝上的工作服,交还给后勤组长,然后到柜台上结了自己这个月的工钱,从大纽约乐娱城的后门走了出来。
乐娱城外面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夜景工程的灯光把这座城市变成了五颜六⾊的超级乐娱城。李桂香觉得城市的夜景很好看,但是好像隔着窗户在看别人家的花园,好看,却不属于自己。她的心情很不好,好好的工作就因为那个叫车局长的人摔了一跤丢掉了,明天她又得跑劳务市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份工作。想到又要跑到劳务市场谋职,李桂香不由得愁肠百结。每一次去劳务市场,对她的精神和心理都是一次无情的磨折,希望和失望就好像把人在热火和冰水里轮番淬炼,每当她带着失望甚至绝望的心情离开劳务市场的时候,她常常恨不得一头钻到汽车轱辘下面去。劳务市场是她最怕去的地方,也是她不得不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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