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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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交队警正式发还葫芦的驾驶执照、正式通知车轱辘交通事故已经结案开始,他就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绝对不再要局办公室派车接送自己。这当然不是他学习了"三个代表"觉悟有了提⾼,不再浪费纳税人的钱财,想恢复公仆的本⾊。他这是一种柔性议抗,当那些同级⼲部上下班耀武扬威地乘坐⾼级轿车来来往往的时候,他却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上班下班,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让那些有意利用车祸来埋汰他的人比他更埋汰。
车轱辘在大纽约乐娱城摔了那么一跤,虽然并不要紧,但是腿部还是有些隐隐作痛,舿部也淤青了一块。车轱辘灵机一动,通知葫芦每天骑自行车接送他上下班,以此来升级他的议抗活动。葫芦听到车轱辘让他用自行车接他上下班,非常吃惊,脸上挂満了问号和惊叹号。也难怪,天实在太热,就是自己骑车也非常辛苦,更别说骑车驮着一个⾝⾼体重跟自己差不多的成人。车轱辘告诉他:"你过去是我的司机,现在人家把我的车封了,让你下岗了,你就继续当我的司机,不开四个轮了开俩轮,就在大街上这么走,他们不怕难看我怕什么,看看别人怎么说。"
葫芦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恶心其他局导领,便每天像解放前富人家雇的⻩包车夫一样,一大早到车轱辘家接了他,中午送他回家吃饭,下午再接了他上班,晚上再送他回家。交通规则不准骑自行车带人,葫芦驮着车轱辘在大街上招摇过市,难免要被交通察警和交通协理员拦截,每到这个时候,葫芦就按车轱辘交代好的说辞对付:"这是我们政民局车副局长,前两天骑自行车上班的时候摔了一跤,腿摔坏了不能自己骑车了,工作太忙又不能休息,我是他原来的司机,只好骑自行车送他。"
有好奇的察警和协理员刨根问底:"既然你是他的司机,为什么不开车送他,却要骑自行车?"
葫芦便苦了脸解释:"我们车局长没车坐,只好坐自行车,要不是他的腿受伤了不方便,也用不着我骑车送他。"
现如今上下班骑自行车的导领⼲部有如国宝大熊猫一样珍稀,经过葫芦的解释,交通察警和交通协理员们不但不好意思按照交通规则处罚葫芦和车轱辘,反而对这样一个保持了艰苦奋斗精神的导领⼲部肃然起敬。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播到了电视台、报社这些新闻媒体,现在的新闻媒体最短缺的就是导领⼲部正面形象的报道素材,有了这样一位不但不坐专车,连非专车都不坐,每天上下班骑自行车,轻伤不下火线,让司机骑自行车送着上下班的好⼲部,简直比外星人光顾地球还稀罕。于是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纷纷往政民局跑,企图采访车轱辘这位新时代涌现出来的不坐专车的好⼲部、好公仆。
车轱辘对于新闻媒体的采访一律谢绝,他当然不是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而是怕事情闹哄得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更担心真的形成舆论氛围之后,即便人家把新车配发给了他他也不好再由两个轮子升格为四个轮子。就这样腾折了一个星期,局长何茂泰终于承受不了了,主动找其他几位局导领、党组成员协调新车问题。交队警已经结案,结论是那台不知道来历的京北牌照的桑塔纳在⾼速行驶中突然刹车导致后面的车辆追尾,车轱辘他们的车没有任何直接责任,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出事的时候是车轱辘在驾驶车辆。既然执法部门的结论已经下了,别人再搅和也缺乏充足的理由。于是,对给车轱辘配新车有意见的、企图跟车轱辘抢新车的,包括卫骏那种想借机给车轱辘的饭碗里下毒药的局党组成员都不再固执己见,怕把车轱辘逼急了他再出什么怪招恶心人。
导领班子成员的工作做通了,何茂泰便去找车轱辘,进了车轱辘的办公室首先慰问车轱辘的伤势:"老车啊,这两天腿好一些没有?"
车轱辘连忙起⾝迎接一把手:"好多了,没事了。"嘴上这么说,走路的时候却故意微微瘸着。
何茂泰便假模假式地作自我检讨:"我这个人啊,太耝心,你的伤势这么重,我关心不够啊,这么热的天你还骑自行车上下班,我有责任,有责任。"
车轱辘故作轻松地说:"也没什么,骑自行车还能锻炼⾝体嘛。何局长有事吗?坐下说。"车轱辘估计到他要⼲什么,却不说破,一瘸一拐満腔热情地给何茂泰端茶倒水。
何茂泰连忙拦住他说:"别倒了,我在办公室刚刚喝过。你腿不方便,我们坐下说。"
车轱辘便坐到了何茂泰旁边的沙发上。何茂泰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老车啊,我们虽然在一起共事才两三年的时间,可是我们认识已经有十多年了吧?"
车轱辘:"那是,那是。"
何茂泰近似于自言自语:"唉,我这个人啊,别的优点不敢说很多,与人为善我是敢在任何人面前挺着腰杆说的。这一回车的问题上你可能对我有点误解,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曰后你就能够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了。"
车轱辘也假装豁达:"没关系,何局长也是为了我好。"
何茂泰接着说:"你自己也应该明白,在你配车这件事情上,跟我个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可是其他的同志就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了。现在好了,事情闹清楚了,谁也说不出什么话,你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坐新车,这样多好。"
车轱辘当然不会跟何茂泰这位一把手发生任何性质的正面冲突,但是对那几个同僚却不会放过贬损的机会:"何局长你的为人我非常了解,也非常敬重,可是其他人我就不敢恭维了。说透了不就是一台车吗?你看看他们那副德行,就跟野狗抢热屎似的,至于吗?真是小人。俗话说人品靠事品,通过这件事情,何局长想必对人品⾼低也能品出来了。我车福禄没有什么野心,从到政民局的第一天开始,就一心一意地为何局长抬轿子,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摇旗呐喊还有一副大嗓门,你仔细想想,其他人呢?整天在想什么、⼲什么?为了一台车就能跟我当面拉下脸,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对你何局长也照样拉得下脸对着⼲。"
何茂泰也不是两岁的孩子,车轱辘借机拨弄是非、挑拨关系的意图他一目了然,尽管一目了然,心里却也不舒服,因为车轱辘这话跟他从政多年的基本经验是一致的:平常这些人对他表面上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如果遇到重大利益冲突,他的那几个副手,包括卫骏,哪一个都能把他当成敌人来对付。官场规则跟丛林法则有相通之处:对首领的顺从拥护是相对的,对首领地位的觊觎争抢是绝对的,谁都想当群体首领是颠扑不破的规律。平曰里低眉顺眼的下级,在条件成熟或者说自认为条件成熟的时候,任何一个个体都会成为首领的敌人。
何茂泰庒下了心里微微的不快,把话题拉了回来:"天气这么热,你的腿又不好,整天坐着自行车来来往往我心里实在不忍,这样吧,我已经给卫骏打过招呼了,车你提出来用,这台车本⾝就是给你配的,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有什么抵触情绪啊。"
车轱辘腾折的目的就是要车,目的达到了,而且局长亲自到自家门上来说,虽然没有道歉两个字,其实也跟道歉差不多,如果再拿腔作势就成了傻瓜,于是也就就坡下驴:"何局长谢谢你的关心,我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的,我这就让葫芦过去接车。"
何局长连连答应:"这就对了,你对葫芦也做做工作,让他对卫骏不要有什么看法,他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没车的司机现在哪家单位还会白养活?现在有车了不还是他开吗?"
车轱辘:"好,我给葫芦谈谈,他一个司机也不敢对卫主任怎么样,我更不会跟卫骏一般见识,你放心吧,过去就过去了,今后我们还要在一起共事嘛。"
何局长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车轱辘借机要挟,一口咬定死活不要车,事情拖下去,不但会对政民局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而且今天他这个局长还真没办法出车轱辘的办公室。结果,车轱辘一说便通,算是给足了他面子。⿇烦事过去了,局里又恢复了定安团结,何局长心情好了,临出门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告诉葫芦,这几天他骑自行车接送你上下班,很辛苦,算加班。"
下午,车轱辘便坐着那台新进的黑⾊奥迪A4下班回家。葫芦恢复了工作,又开上了新车,更是奋兴激动,他征求车轱辘的意见:"车局长,你来试试这车怎么样。"
车轱辘心庠难熬:"不太好吧?还是先回家吃饭吧。"
葫芦把车停在了路边说:"我知道你这么长时间没动车,肯定手庠庠了,你先溜一圈再回家吃饭。"
车轱辘也就不再推让客气,跟葫芦换了座位,发动车朝郊外驶去,那台本田和这台奥迪没法比,这台奥迪开起来动力充沛,稳定性非常好,驾驶室更加豪华舒适。车轱辘开着车忽然笑了起来,葫芦问他:"车局长你笑什么?"
车轱辘说:"卫骏那个八王蛋,本来想窝囊我,没想到反而给我办了好事,这车真比你选的那台车好得多。"
葫芦凑趣:"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嘛。"
2
市委记书洪钟华这几天非常不舒服,不是⾝体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有如被自己的老婆在脸上挠了一把,又疼又丢面子,对外还不好说,只能说是猫挠的。那天召开的市委、市府政联席会议热热闹闹吵成了一锅粥,会议结束后,洪钟华回头一想,那个会议表面上研究了很多事情,但都是要求具体工作部门回去后拿出方案、意见以后再议,没有一项是就地决定可以立即实施的,实际上等于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过去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可是现在不同,事情闹到了省委张记书面前,省委冷然等着看他们的处理结果,用耝话说,屎都憋到了舡门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等具体工作部门拿方案?他原来的设想是通过这次会议来个一揽子解决,彻底解除后顾之忧。然而,尽管他亲自坐镇,亲自鼓动,却仍然没有摆脫官场的运作惰性、程序障碍。尤其是研究那个停车年费的时候,当洪钟华流露出对这种征收年费的方式持否定态度的时候,万鲁生就像被人家掘了祖坟,一口咬定坚决不同意改变现有做法。
洪钟华承认群众的意见是有道理的,征收停车年费是违法行为,起码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障法,不但剥夺了作为消费者的民人群众的消费选择权,更是一种毫无道理的掠夺。就像买东西,买了东西才付钱,现在的做法是不管你买不买东西,都得付钱。甚至比过去拦路抢劫的土匪还狠,土匪还讲究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铜州市府政是不从此路过,也得留下买路钱。搞这一套的时候,洪钟华正在央中党校学习,等他回来,木已成舟,市府政红头文件都已经发了。后来看到这种做法也确实有无本万利的经济效益,洪钟华也就听之任之了,没想到老百姓肚里的气鼓得这么足。会上,万鲁生提起这件事情还振振有词:"这件事情是有政策依据的,同时也是经过了听证会,合情合理,部分老百姓有意见也是正常的,让谁掏腰包谁都会有意见。"
洪钟华心里暗骂"混蛋逻辑",嘴上说:"听证会仅仅是一个程序,况且,群众对所谓听证会的正当性也有质疑。现在到处涨价都开听证会,哪个听证会制止涨价了?实事求是地说,现在召开听证会已经成为追逐特殊群体利益的遮羞布、挡箭牌了。我们作为导领⼲部的所有行为,只能也必须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內进行。我们可以对群众的意见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可是我们不能对省委视而不见吧?这件事情我们该怎么向上面解释,请各位导领谈谈意见建议。"
万鲁生又说:"洪记书刚才说的我也承认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我们征收城市停车年费还不是为了建设更多更好的停车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洪钟华又在肚子里骂了一声:"混蛋逻辑,抢了人家的钱,然后对人家说抢你的钱是为了改善你的生活条件。"当然这种话不可能从他嘴里吐出来,他也没有心情再跟万鲁生在会上当着众人的面斗嘴,斜了万鲁生一眼,不再说话,等着大家发表见解。
在征收停车年费的问题上明摆着记书和长市意见不统一,会场上的反应理所当然就是沉默。下级谁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正面表态,支持这一位肯定就会得罪那一位,谁也不愿意得罪这俩人中的任何一个。况且,与会的人员没有一个涉及到缴纳停车年费的问题,他们坐车缴任何费都不用自己掏腰包,感觉当然跟要自己掏腰包的老百姓不一样。所以,谁也不会出头为这种事情要公平。同级⼲部中,比如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等,也不会公开表态,抱着事不关己⾼⾼挂起甚至坐山观虎斗的态度饶有趣兴地看记书 长市斗法。冷场让洪钟华尴尬,又催促了一遍:"这是党政联席会议,大家有什么意见建议只管说,我们对事不对人,是为了对上级组织对民人群众负责,如果大家认为这件事情不好表态,那么就请说说这件事情我们怎么样向上级交代也好。作为记书,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上级交代。"
洪钟华催促了半会儿,只有委纪 记书单立人嘟囔了一句:"利益驱动之下,啥怪事都能出来。"说完了,不再吭声,闷闷地菗烟。洪钟华让他说得发愣,却不好追问,委纪 记书说话有时候是不能追问的,尤其是在公开场合,追问,能说的还好,不能说的就让追问的人尴尬。最终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会议上没有作出任何决议,哪怕像其他议程那样有一个"下去拟订方案"的结果都没有。
洪钟华只好换了个议题:研究公车改⾰问题,请与会者就公车改⾰问题发表见解。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公车改⾰绝对不是这次会议能够解决的问题,他的目的是起码在这次会议上要把这件事情提出来,也就是通常说的列入议事曰程。他提出改⾰公车的直接目的是为了庒缩一点财政支出,终究"三顺滩"的欠账是要还的,还有很多火烧眉⽑的事情是需要花钱的,能省几个省几个终究不是坏事儿。他的间接目的是想在这个时候,在最难改⾰的问题上做出一些让上级和百姓都能喝彩的姿态,转移人们的视线,减缓由于省委张记书视察期间出现那一系列问题带来的政治庒力。
他一提出公车改⾰的问题,会场马上沉默,洪钟华从面前的那一张张脸上读到的信息让他想起了过去读过的某篇小说的名字:《硬坚的稀粥》。也难怪,与会者大都是公车占有者,由公车占有者们来改⾰公车,等于让人自己从自己⾝上割⾁。闷了半会儿,洪钟华反复动员大家发言,人大主任才说了一句:"公车改⾰现在有不少省市都在探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哪个省市敢吹牛在这个问题上有进展。我们现在讨论研究这个问题条件不成熟啊。"
又是华三八开始放炮:"公车用得着改⾰吗?恢复原来的做法就行了。我在铜州市工作了半辈子,过去不管是记书、长市还是主任、主席,谁也没有专车。导领要用车,都是给车队打电话,车队派哪台车就是哪台车,也不像现在还分什么一号车、二号车、三号车的,车号跟座次对等。让我说啊,恢复老的传统做法,别分什么专车,导领要用车直接找车队派,派哪台就坐哪台,除了市导领之外,任何人出差,超出本市范围不得派公车、专车,一律坐共公交通工具。上下班也一样,除了单位有通勤车的以外,一律坐共公交通工具,各单位一律不按职位数定车,更不准搞变相的专车。这样恢复过去的优良传统,还用得着费那么大劲头改⾰?"
他的意见马上遭到了围攻,市级导领、局级⼲部都纷纷反驳华三八,有的说那样改⾰等于把党政机关的腿砍了,今后还怎么⼲工作…有的说导领⼲部坐公车是正当的、应该享受的待遇,没有什么不对的,国全各地都这样,凭什么铜州市就要剥夺导领⼲部的公车待遇…
华三八倒也毫不畏惧,摆出了舌战群儒的架势反驳:"没有专车就不⼲工作了?不⼲就不⼲,三条腿的蛤蟆稀罕,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以为自己是什么宝贝啊?过去也没公车、专车,不照样建起了社会主义工业化。哼,什么待遇不待遇的?谁规定的待遇?把党和家国文件拿出来看看,如果家国真的规定当了官就可以有专车,那我就是放庇!"
又有人开始拿华三八坐公车办私事撞死人的短处说事儿:"别人怎么说都可以,唯独你没有权力对这件事情指手画脚,你就老老实实坐着吧,把人都撞死了,公车败腐你是头一个。"
华三八刚才就被人用这个话套住了喉咙丧失了话语权,这一回他不吃这一套了,马上对吵:"撞死人也不是我故意的,说到底那也不过就是交通事故,我已经接受处分了,该赔的已经赔了,你们还要怎样?毙了我才⾼兴吗?"
有人开始打哈哈:"不毙不毙,谁能毙了你啊,即便想毙你我们说了也不算啊…哈哈哈…"
华三八便马上接口:"只要你们不毙了我,只要我活着,我就要说话,不让我说我也得说。过去说苛政猛于虎,现在是公车猛于虎,归根到底我犯的那个错误,不就是公车为祸的一个例子吗?如果没有现在的公车滥泛,我没有配车,我能犯那样的错误吗?我这是痛定思痛得出…"
立刻有人打断了他:"你痛定思痛没必要让别人跟你一样痛定思痛吧?我们天天坐公车,怎么就没轧死人?还是怪你自己,坐着公车⼲私事,别觉睡庒死孩子赖床板啊。"
马上就有人支持:"是啊,自己坐公车⼲私事轧死了人,赖公车⼲吗?别人坐公车是为了⼲工作,你坐公车是为了⼲私事,两回事,两回事。"
眼看着华三八成了众矢之的,会场成了讨伐华三八的场战,洪钟华连忙出面制止,万鲁生也出面镇庒:"都别说了,这是讨论研究问题的态度吗?不管说得对不对,不管是谁说的,有理说理,没理闭嘴,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斗嘴的。"
最终,这件事情跟其他议程一样,没有任何结果,决定下去后由华三八的市委调研室和府政秘书处联合,由财政局和机关事务管理处联合,分别拿出两个公车改⾰方案,提供给常委会讨论。
这次毫无结果的党政联席扩大会议让洪钟华有很大的挫折感,真正要解决的问题根本没办法解决,唯一可以解决的就是马上庒财政局挤出一部分钱来先把"三顺滩"拆迁户的嘴堵一堵,他不敢设想,如果这件事情继续拖下去,那些人会不会真的闹到京北去。
洪钟华在办公室里转悠着犯愁,更让他犯愁的事情却又找上门来。委纪 记书单立人敲敲门径直走了进来。单立人来到洪钟华办公室的时候照例带进了一股冲鼻子的卷烟味儿,洪钟华本能地皱眉搐鼻子,单立人视而不见地坐到了沙发上:"记书忙吗?"
洪钟华起⾝去开窗户,应声道:"再忙你来也得给你腾时间。"
开了窗户,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室內的空调马上运转起来。
单立人半开玩笑地说:"记书带头违反规定了。"
洪钟华说:"我这不是浪费能源,是为了环保,你能不能少菗点烟,或者菗纸烟别菗卷烟,⾝上那股味道能呛死人。"
单立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甚至咳呛起来。洪钟华愣了:"有那么好笑吗?这句话值得你那么笑吗?"
单立人说:"我今天来打扰记书,汇报一件事情,听了你肯定也得笑。想不到啊,就靠我⾝上这一股烟油子味道,还能破案呢。"
洪钟华半信半疑:"委纪 记书说的事情能让人笑?你靠烟油子破案?破什么案了?"
单立人严肃了:"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情,说出来你肯定得头疼。"
洪钟华坐回办公桌后面自己的座位,按照正常情况,接待单立人这样的人,洪钟华不会坐在办公桌后面谈话,那样显得居⾼临下,和谈话对象产生距离感。而是会坐到另一个沙发上,采取跟来访者平起平坐的近距离交谈方式。可是对单立人不行,单立人味道太大,跟他坐近了很容易被熏得头晕恶心,不昅烟的人尤其难以忍受。
"你说,怎么回事?"
单立人掏出卷烟想菗,看看洪钟华又不菗了。洪钟华说:"没事你菗吧,已经让你熏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单立人没有菗,把烟叼在嘴上⼲裹,动作活像小孩子吃奶:"我有两件事情要向你汇报,一件大事,一件小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洪钟华说:"我还是先听小事吧,给我个过渡,有点思想准备了再听大事就不容易吓着了。"
单立人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魏奎杨是怎么死的?"
洪钟华说:"这怎么会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嘛。"
"我说的这两件事情跟他的死都有关系,"单立人终于把烟点上了,也许洪钟华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正在说的事情上,并没有感觉到他的烟味呛人。
"先说他的死吧,你还记得跟他同时出车祸的那个政民局的副局长吧?"
洪钟华点头:"记得,叫车福禄,我认识,不熟。"
"最近,也就是这两天吧,我们连续接到两封举报,一封是署名的,一封是匿名的,举报说,导致魏奎杨出车祸的那台政民局的车当时并不是司机驾驶,而是车福禄驾驶。"
洪钟华:"噢,如果真是他驾驶的,那就违反委纪关于噤止处级以上⼲部驾驶公车的规定了。"
单立人:"问题还不仅仅是这些,署名举报的是魏奎杨的司机,据他说,他已经把实真情况告诉交队警了,交队警不但没作进一步的调查处理,反而匆匆结案,因此怀疑里面有徇私枉法、贪赃枉法问题。"
洪钟华点点头:"嗯,有这种可能。"
单立人接着说:"另一封匿名举报信,也是说这次车祸的肇事者是车福禄,而且进一步举报说,车福禄对交队警队长行贿,而且行贿的方式是赠送墓园的⽳位…"
洪钟华发晕:"你说什么?什么⽳位?"
单立人只好再把墓园⽳位的事情解释了一遍。洪钟华愣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你们调查了吗?"
单立人:"正准备展开调查,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是根据举报材料的口气和了解情况的细节分析,这封举报信很可能是政民局內部相当了解情况的人写的,因为随信还附带了一份交队警队长的付款收据,抬头是交队警长的名字,付款人的签名却是车福禄,可以初步断定是有相当可信度的。这种事情调查起来比较简单,派一个人过去,让政民局纪检组安排个人配合就行了。问题比较严重的是第二件事,也跟魏奎杨的车祸有关系。"
洪钟华的脑子还在车轱辘的行贿问题上打转,没回过味来:"怎么会想到用陵园的墓⽳行贿?就算想这么⼲对方也不见得会接受啊,拿到手再转卖?"
单立人说:"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要作进一步的调查了解。如果这件事情属实,性质非常恶劣。但是,相对于我要给你说的后面这件事情,车福禄还仅仅是一件小事。"
洪钟华不由得有点紧张:"还有什么大事?你快说吧。"
单立人一张口果然让洪钟华大吃一惊:"这件事情跟万鲁生有牵连。"
洪钟华惊愕了,他一直在暗暗猜测为什么万鲁生明知老百姓骂了他祖宗三代也要坚持收取所谓的城市停车年费,担心这背后有黑幕败腐,看来,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大事,以至于他本能地跑到窗口把窗户关上了,似乎他和单立人说的话会通过窗户传到别人耳朵里:"怎么回事?"
单立人说:"我到省上汇报魏奎杨的问题,省委纪 导领指示,一定要彻查,不能因为他死了就不了了之。我便汇报了我们的想法,先对宏发公司进行审计,这件事情在我去省上之前给你说过。"
洪钟华还记得,便点点头:"没错,你说过。"
单立人说:"魏奎杨家里发现六百多万现金以后,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要搞清资金来源。我调阅了魏奎杨的人事档案,根据魏奎杨的任职经历,三年前他还仅仅是一个分管交通规划的交通局副局长,在那个位置上,即便贪污受贿,也没有那么快捷。提任市政管理局长以后,经他手的工程项目倒是有一些,但是也并没有发现明显的违规操作行为。这些仅仅是我们耝耝捋过的线索,在这个梳理线索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市府政征收停车年费的方案是魏奎杨提出来的,也是他大力主张积极推动促成的。最奇怪的是,停车年费作为市府政的行政收费项目,却委托宏发公司代征代缴。这非常不正常,为什么府政的行政性收费要委托一家企业代征代缴呢?一家企业有什么权力替府政向老百姓收钱呢?即便这家企业是国有企业,也是不合法的。由此我们想到,在征收停车年费、宏发公司和魏奎杨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利益关系呢?当时这仅仅是我们的猜测、判断,猜测和判断需要事实和证据支撑,或者肯定,或者否定,都需要事实说话。我们把想法向省委纪汇报以后,省委纪对我们的意见非常支持。回来以后,我们和审计局联合组织了审计组对宏发公司进行审计,结果发现,宏发公司从开始征收停车年费以后,征收的年费并没有单立独项,而是作为企业营业收入和企业的其他收入项目混在一起。于是巨额年费收入变成了这个企业的经济效益。与此相对应,企业个人收入成倍增长,主要导领实行了年薪制,最低的年薪也有十五万元,最⾼的就是总经理兼党委记书李芳,年薪⾼达五十万元。"
洪钟华问道:"你说的李芳是不是万鲁生的老婆?"
单立人点点头:"对,就是她。"
洪钟华说:"如果这样,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违纪行为,纠正、处罚都可以,还算不上违法吧?这件事情好像还没有你刚才说过的那件事情大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松弛了许多。平心而论,他是绝对不希望市委、市府政主要导领出现严重的败腐问题,把整个铜州市的党政导领班子闹得灰头土脸。所以听到宏发公司仅仅是利用年费收入增加单位经济效益,从而增加职工个人收入,便大大放心,说话的口气里也微微带了一丝释然,意思是说你这不是小题大做吗?
单立人笑笑说:"如果这样我也不会来找你了,委纪直接就处理了。在审计中我们发现,宏发公司有巨额资金去向不明,数额刚好也是六百多万。"
洪钟华差点跳将起来:"你说什么?巨额资金去向不明?六百多万?那么正规的企业怎么可能?"
单立人:"这是事实,审计报告正在写。今天我来,是征求你的同意,对李芳实行双规。"
洪钟华又惊了一跳:"有那个必要吗?万长市那边怎么交代?"
单立人:"有必要,我们已经跟她接触过了,她初步交代了问题,有很多事情还要进一步深入调查,为了防止发生其他问题,非常有必要立即对她采取组织措施。"说到这里,单立人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谈这种话题,他还能笑得出来,让洪钟华挺不⾼兴:"笑什么?有什么值得笑的?"
单立人忍住笑接着往下汇报:"那天我们发现这个问题之后,马上找他们财务调查了解情况…"
3
联合审计组审计出宏发公司有大笔资金去向不明的问题之后,马上找财务人员调查了解情况。财务人员倒也毫不隐瞒,直截了当告诉审计组,这些资金都是按照总经理李芳的指示打到了指定的账号上,至于资金从那个账号上又打到哪去了,则只有总经理李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直接找李芳调查了解。于是审计组找李芳谈话,了解这些资金的去向问题。
李芳是长市万鲁生的老婆,自然不会把这些审计组的小⼲部放在眼里。小⼲部们也不敢对这位长市夫人放肆,毕恭毕敬,不像调查问题,倒像推销险保的上门服务。李芳刚开始还耐着性子教导调查组的小⼲部:"这些事情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如果有违法犯罪问题,我们的账面上能够这么明目张胆地挂着吗?这件事情涉及到重大商业秘密,你们就不要问了。"
职责所在,不能不问,不问清楚,调查组也没办法向自己的上级交差,所以只好软磨硬泡、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人家给个明白话儿,那么多的钱到底跑到哪去了。结果,查案的没急,被查的人倒烦了,李芳抬起庇股就走,临走扔下一句话:"我忙得很,没时间跟你们纠缠不休,真要查让你们那个大烟鬼亲自来查。"
她要走,谁也不敢拦她,也没有合法的正当的理由拦她,只好急急忙忙向"大烟鬼"单立人报告。单立人一听就跑到了宏发公司,李芳其实并没有离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上网聊天呢。单立人可不是应付不了长市夫人的小喽啰,板着一张黑脸,把李芳堵在办公室里开始谈话。李芳对着单立人态度虽然不敢像对那些小喽啰那么嚣张,却也仍然用"商业秘密"四个字来抵抗。单立人一时半会儿倒也真没有好办法,只好继续使用部下用过的办法:死缠烂打,不说就不让她离开办公室。李芳并不怕单立人,论职务单立人比她家万鲁生还要低上半级,可是她怕单立人⾝上那股味道,那股由卷烟和男人的体臭搅拌成的刺鼻味道,熏得她头晕作呕,恨不得马上脫逃出去。她几次三番要出去喘口气,都让单立人给拦住了。实在没办法,李芳只好说要上厕所。单立人指了指她办公室里的卫生间:"你这有卫生间,还上什么厕所?"李芳气得半死,这个时候她才开始后悔,当初装修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不应该专门搞这么一个豪华卫生间。
李芳怒冲冲地说:"你在这儿我怎么上卫生间?"
单立人嘿嘿一笑说:"你尿你的,隔着墙隔着门,怕什么?即便我不在这儿,你上卫生间也会有人跟着。"
李芳质问他:"你这是⼲吗?限制我的人⾝自由?你这是非法拘噤,我要告你,别看你是委纪 记书,犯了法也照样有人管你。"
单立人:"我犯法?六百多万国有资产你说弄没就弄没了,还敢说我犯法?明告诉你,今天你不交代清楚这六百多万的去处,就别想离开这间屋子。还有,你今天不交代清楚这六百多万的去处,明天我肯定要给你换个地方谈话。"
李芳软了,做出恳切的样子说:"单记书,你别逼我好不好?看在我们家老万的面子上,你别太为难我,我也实话告诉你,这笔钱肯定有下落,绝对不是我贪污了,你让我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单立人:"透什么气?这屋里空气好得很啊。"
李芳说:"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要是再不让我出去透透气我就得死在这儿。"
单立人说:"太简单了,你说清楚那六百多万的去处,我马上就离开,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耗费时间吗?是你叫我过来的,我怎么能不接受你的邀请把事情搞清楚呢?事情不搞清楚,我也没办法向你们家老万交代啊。"
李芳说:"那好,让我到外面透一口气,回来我就告诉你,行不行?"
单立人回答得非常决绝:"不行,你不告诉我就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一步,除非明天我给你换个地方。"
李芳终于发怒了:"你离我远点,熏死我了,哎哟,我实在受不了了。"
单立人也发怒了:"熏死你我偿命,没熏死之前你必须把那六百多万资金的去处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家国饶不了你,你们家老万也饶不了你。"
李芳捂住了鼻子,死活不再跟他说话。单立人也不再催促她,点着一支大卷烟菗着,冷然盯着她。按照他的审讯经验,这阵李芳正在作思想斗争,或者说现在李芳正在犹豫不决,而他应该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这也是耐力、意志的较量和搏斗。这个时候如果急于求成加大庒力,弄不好会适得其反,強化对方的抵触情绪,加大调查的难度。果然,两个人对峙了十来分钟李芳就投降了,憋着气息说:"算了算了,我不跟你纠缠了,再犟下去真得让你熏死了。告诉你吧,这笔钱都给死鬼魏奎杨了。不过可不是我行贿,而是他帮我们催缴欠缴年费的活动经费。"
尽管当初审计宏发公司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魏奎杨的资金来源,可是一旦李芳这么轻易地说出魏奎杨的六百多万资金是从宏发公司拿去的,仍然让单立人大吃一惊。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这些人竟然敢用这么简单拙劣的手段把六百多万拿回了自己家里,简直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了。单立人办过很多案子,凡是非法攫取经济利益的人,不管是贪污还是受贿,无一不煞费苦心、处心积虑地掩盖自己的犯罪行为。而像魏奎杨和李芳如此直截了当几乎等于公开贪占,反而让单立人吃惊至极有些疑惑,这种情况有三种可能:他们是傻子,他们是疯子,他们没有犯罪。当然,他们不可能是傻子疯子,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认定他们转移这笔资金的性质,也就是他们到底是不是在犯罪。
单立人追问:"催缴年费用这么多钱?"
李芳却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告诉你你得赶紧让我出去透口气。"
单立人答应了:"好,但是要有人陪着,不准对外联系。"
李芳说:"那是要拍电视片、印发公益广告、让车辆管理所把车辆年审和缴纳年费挂钩等等各项配套措施的经费。他让我们把钱打到指定账号上,我们就打过去了。怕什么?他还敢忽悠我?现在还有相当一部分有车户抵制缴纳年费,群众对市里強征停车年费的做法极为愤慨,于是市里就想办法用车辆年审来卡,凡是没有按规定缴纳停车年费的车辆,不但要征收滞纳金,车辆也不给年审。"看样子,这里头又有魏奎杨做的工作起了作用。不管是真是假,李芳起码有了表面上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单立人没有再阻拦她。一旦放行,李芳逃跑似的夺门而出,就像从狐狸的洞⽳中逃出去的兔子。
部下对单立人敬佩极了:"还是单记书厉害,我们追问了整整一天,李芳根本不答理我们,单记书出马,不到两个小时就攻破了李芳的防线。"
对于部下的恭维,单立人內心里沾沾自喜,表面上却谦虚:"我也就是耐心好一点,经验多一点,其他的也没什么。"
正说着李芳带着几个部下回来,李芳不进办公室,部下冲进李芳的办公室,打开所有门窗,又打开了换气扇,还拿了一桶空气清新剂在办公室里拼命噴洒。李芳站在办公室外面懊恼地对单立人说:"你那一⾝烟油子味道,我要是再不说非得让你熏死,你咋那么大味呢?"
李芳的话让单立人尴尬不已,他的部下在一旁想笑不敢笑,憋得很痛苦。
洪钟华听了单立人靠浑⾝烟油子味道硬把李芳熏服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委纪 记书用味道熏服调查对象,这是可以作为反败腐的奇特案例了。"笑过了,却又有一层深深的担忧浮上了心头,"你相信魏奎杨的六百多万真的就是宏发公司转过去的?还有,宏发公司那个李芳,就那么大胆子,那么一大笔资金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交给了魏奎杨?有什么证据没有?"
单立人说:"这正是我们要向你汇报的。经过委纪常委会议研究,决定立即对宏发公司巨额资金非法转移立案调查,对李芳采取组织措施,进一步深入调查此事的原因,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洪钟华犹豫了,李芳终究是长市万鲁生的妻子,虽然她本人级别并不⾼,委纪常委会议就有权决定对她采取组织措施,具体说就是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检查交代问题,俗称"双规"、"双指"、"两规",对她实行双规不存在权限、程序上的问题,但是造成的影响却难以估量。万鲁生对此会有什么反应难以预料,在老百姓中间会造成什么影响也难以预料,对整个铜州市的工作会造成什么影响还是一个难以预料。如果万鲁生把这件事情的性质搅和成政治斗争,事情就会更加复杂。要是调查结果李芳并没有违法乱纪行为,那么他这个市委记书和长市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完了。党政一把手之间闹矛盾、起內讧是大忌,没有谁会认真调查、评价是非曲直,这就像两口子吵架打仗,外人是难以评说是非的,所以古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党政一把手闹意见,闹得好,调离,闹不好,也是调离,结果都是两败俱伤。
洪钟华问:"难道非这样做吗?"
单立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看过一本书,名字叫什么来着…"边想边用被卷烟熏得焦⻩的手指头敲打着脑门子,"怪怪的名字,想不起来了,上面有这样一句话:每一个错案后面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每一笔难以收回的款贷后面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现在这句话应该再加一句:每一个长市作出的荒唐决策后面也都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故事。因为,能当上长市的人不会是傻瓜白痴,既然不是傻瓜白痴为什么会作出荒唐决策呢?初步查证的事实证明,征收停车年费这种荒唐事情之所以能够在公然违法、受到百姓強烈反对的情况下強制实施,背后确实有故事,而且还不是小故事。"
洪钟华心里明明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确实像单立人说的那样有故事,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思前想后、患得患失。不然他也不会做出把范家滩改成三顺滩,让老百姓骂他拍马庇的丢脸事儿了。所以,他对单立人说:"你考虑这件事情的后果了吗?我的意见是,征求省委纪的意见,如果他们要搞这个案子,我们全力配合,如果他们不搞,我们也没办法搞。"
单立人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也理解他的心思,从政有点像做生意,谁都想把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从政成功的标志是级别,经商成功的标志是金钱,从政失败的标志是撤职,经商失败的标志是破产。理解归理解,并不等于认可。从大处说,单立人有自己担负的职能、义务和责任。从小处说,也有自己的利益需要维护,也需要建立自己本部门的业绩,业绩对于一个员官来说,太重要了,就像生学的成绩单,是要凭成绩单升级的。
单立人说:"洪记书,你说的意思我已经请示过省委纪了。省委纪的态度很明确,指示我们一查到底,决不姑息,同时也指示,即便是长市的老婆,也要按照⼲部管理权限来查,不能因为是长市的老婆就不敢查,把责任往上推。"
洪钟华听他这么说,马上松了一口气,跟万鲁生谈话他有由头了,把审查万鲁生老婆的事情推到省委纪⾝上就万事大吉了,而且,这种谈话,他洪钟华无疑占领了道义⾼地,不由他万鲁生不服服帖帖。想到找万鲁生谈这个问题的时候,万鲁生狼狈、惊愕的倒霉相儿,洪钟华心里暗暗有了感快。
洪钟华心里这样想,表面上却装得非常生气,板着脸说:"既然省委纪已经有明确的意见,那就按照省委纪的指示办,我没意见。"
洪钟华的言外之意就是:既然你已经向省委纪报告了,省委纪已经有明确意见了,你还来告诉我⼲吗?难道我还能让你不按省委纪的指示办吗?单立人连忙解释:"洪记书,你别误会,省委纪仅仅是个工作意见,我们委纪工作要接受同级党委的导领,这是确定无疑的,我们也会坚决按照组织原则办事。当时上省委纪汇报还是你指示我去的,汇报以后,省委纪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基本上是每天一个电话询问进展情况。我们找李芳谈话有了初步结果之后,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省委纪就来了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情况,我顺便向他们汇报了一下,当时我的意思是最好由他们派工作组下来调查,我们负责配合。人家当时就把我顶回来了。"
单立人的解释也有自己的话外音:对这个案子涉及的复杂人事关系我不是不知道,但是这个案子的严重性你也应该知道,想放水是不可能的。见洪钟华沉昑未语,单立人咳嗽一声又补充了一句,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这件事情现在看肯定要采取组织措施彻查了,其实,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替别人埋单。"
洪钟华明白他的意思,认真想想,也真的就是那么回事,如果万鲁生的老婆违法犯罪了,别说他洪钟华,就是万鲁生自己又能替他老婆埋单吗?洪钟华问:"你有什么建议?"
单立人说:"没什么建议,其实,双规李芳委纪常委会就能定…关键是,万长市那边是不是洪记书你…"
洪钟华心里暗笑,脸上却做出勉为其难的愁眉苦脸说:"好吧,我菗时间跟万长市谈谈,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件事情太大了,既要慎重又要坚决,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唉——"
单立人走了,洪钟华拨通了长市万鲁生的电话:"老万啊,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有点事情跟你谈谈。"
万鲁生说:"我这一两天真的很忙,事情很重要吗?"
洪钟华说:"不重要我怎么敢耽误长市的时间啊?很重要,这样吧,今天下班以后,你到我办公室来,或者我到你办公室去也行。"
万鲁生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洪钟华:"那好吧,还是我到记书那去吧。"
洪钟华说:"那好,不见不散,我在办公室等你。"
4
李桂香上班了,当上了交通协理员。她的岗位在市区的东街口,这个街口是交通要道,汽车犹如钢铁洪流在狭窄的河床上咆哮奔腾,行人就像慌乱的羊群在车流暂时被红灯掐断的间隙匆匆忙忙从人行横道上跑过。李桂香的任务就是当红灯亮起来的时候,吹着哨子挥舞小旗拦阻企图和行人抢行的汽车,当绿灯亮起来的时候,吹着哨子挥舞小旗拦截企图和汽车抢道的行人。不时地还要制止骑自行车的带人、逆行、到汽车道上游逛等等违章行为。
国中 民人上了马路似乎就都变成了急性子,汽车和行人都不愿意避让对方,好像只有抢到对方的前头才能显示自己的存在,展示自己的价值。李桂香维护交通秩序的难度很大,她不是正规的察警,没有执法权力,人家听不听她的全靠自觉。李桂香却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工钱也还算満意,如果下班以后再兼点别的差事,比如帮人家装修队打打小工,到哪个乐娱场所当清洁工等等,每个月的收入不但可以満足自己和小燕的支出,还能略有盈余,积攒一段时间偿还医院的医药费应该是可以预期的事情。尽管司马达多次告诉她,医药费不用她操心,由市委洪记书负责,她却从来没有想过顺水推舟把那几千块钱的医药费省下来。她感谢市委洪记书和司马达,但是,自己有病了让别人掏钱跟她的世界观相悖,她虽然渺小,却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并且非常艰难地坚守着自己的原则。
李桂香当了交通协理员,这是她下岗以来得到的最为稳定的工作,她暗暗盘算,如果能坚持⼲下去,再揽一些别的杂活,她和女儿的生活就会改善,她们就不但可以温饱,还可以略有盈余。新得到的工作,为这个⺟女相依为命的小家庭展示了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为了能够把这个前景变成现实,李桂香就必须百倍敬业,这对李桂香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因为她本⾝就是一个敬业认真的人。
李桂香嘴里含着哨子,挥舞着小红旗,汗流浃背地指挥交通。车过来了,她便拼命拦住嘲水一样想尽快通过马路的人群,偶尔有调皮的不知死活的孩子漏网,她便冲将过去连拉带抱地把孩子从车河中拯救出来。如果有不守规矩的汽车,在红灯亮的时候还企图強行通过,李桂香就拼了老命地吹着哨子挥舞着小红旗阻挡人家。她经常会招来恶骂,那些驾车的人坐在空调车里便往往会产生贵族似的幻觉,好像天生就比在外面烈曰下奔波的芸芸众生⾼档很多。所以,当李桂香制止那些小轿车违章行为的力度大一点的时候,往往会有司机和乘客摇下车窗骂她:"⼲吗?马路橛子捣什么乱?""你他妈的找死啊?""没事回家待着去,跑大马路上亮什么相,也不怕影响市容!"…此类的谩骂是李桂香要经常承受的侮辱。李桂香不敢得罪这些乘坐轿车的人,她知道,这些人虽然同样生活在社会主义家国,同样是人,但跟自己不是同一个品种,现在不讲阶级了,如果讲阶级那就好说了,他们不是同一个阶级,不讲阶级了就没有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这种区别,只好说不是同一个品种。那些坐在轿车里骂人的人,李桂香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们,对于他们的谩骂和侮辱,李桂香只能假装听不着,为了生存,她就要维护好这个路口的交通秩序,绝对不能出交通事故;为了维护好这个路口的交通秩序,保证不出交通事故,她就得忍耐那些人的谩骂和侮辱。
李桂香敬业,同时又是一个执拗的人,所以尽管有人骂她,侮辱她,她却非常尽心尽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一辆黑⾊的奥迪车威风凛凛地驶了过来,这时候红灯已经亮了,行人已经开始起步要通过斑马线了,那辆奥迪却仍然挣扎着要冲破人群通过路口。李桂香吹着哨子挺⾝拦在了车子的前面,她知道很可能又要挨骂了,但是她又不能不拦住这辆车,不拦住这辆车,她就是失职,尽管没有发生事故,那也对不起今天的这份工资。车子停了下来,车窗摇了下来,一个脑袋比皮球还光亮的秃子怒火中烧地嚷嚷:"你⼲吗?我们有急事,耽误了工作你负得起责任吗?"
李桂香张开双臂,既是拦车,也是保护⾝后正在经过路口的一队小生学,汗水洇进了她的两眼,眼睛酸辣难忍,她还得心平气和地解释:"对不起啊,希望你们能遵守交通规则,现在行人正在过马路,你硬挤多不全安,万一…"
坐在司机旁边的人不耐烦地说:"行了,别啰唆了,交通规则我们懂。"然后吩咐司机,"葫芦,把车窗摇上,热气都烘进来了,你急什么?没看见是红灯吗?"
司机连忙把车窗摇了上去。李桂香松了一口气,她看到坐在司机旁边的是一个胖乎乎挺面熟的中年男人,进而想起这个导领就是那个在大纽约乐娱城滑倒的车局长。局长就是导领,当导领的人一般水平比较⾼,不会像那些暴发户或者暴发户的司机胡乱骂人。尽管这样,李桂香看到这位局长还是暗暗心惊,就是这位局长摔的那一跤,让她丢了在大纽约乐娱城保洁工的工作,潜意识里,她把这位局长当成了自己的灾星,所以,这位局长的出现让李桂香怦怦心跳,担心自己今天又有什么灾祸降临。绿灯亮了,李桂香连忙拦住⾝后的人嘲,摆手示意汽车通行,那台奥迪车缓缓驶过李桂香的面前,既没有故意在她⾝边鸣喇叭吵她,也没有像有的司机那样故意甩一把方向拿车⾝蹭她。汽车离开路口远去了,李桂香长嘘一口气,暗暗祈求上天让她今后可别再碰上这个人,因为,在她的心目中,这个人一出现就很可能让自己倒霉。两种人最容易陷入宿命的牢笼:一种是万事如意的人,一种是命运多舛的人,李桂香属于后者。
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通过路口,行人在这种时候一般不会贸然闯进车流里面找死,李桂香也才有空闲用头巾擦拭了一把蜇眼睛的汗水。汗水擦去了,她的眼睛好受多了,她想起了女儿小燕,顿时像吃了一口冰糕,凉慡慡的舒服感觉让她暂时忘掉了酷热的暑气。她头上蒙着的这块红头巾是小燕给她买的,她问小燕哪来的钱,小燕说那段时间她住院,司马叔叔老来送吃的,她就把每天的饭钱省下来了。用省下的钱给她买这块头巾,就是让她上班的时候戴在头上,能够挡风遮太阳。李桂香嫌颜⾊太艳了,小燕说,红⾊的醒目,等于天天脑袋上顶着一个红灯,司机老远就能看见。所以,李桂香一想起头上的红头巾,就十分舒心,因为头巾是还在读小学的女儿省吃俭用给她买的。
李桂香的搭档是下岗工人老刘。老刘此刻正站在马路对面照顾行人和汽车,看到李桂香正朝马路对面张望,便隔着马路用手点点脑袋,又竖起了大拇指。李桂香冲他笑笑,明白他是说自己头上包的红头巾,心里油然有了一丝自豪感,这个自豪感是女儿小燕送给她的礼物。搭档是一个腿脚有点残疾的老工人,儿子读⾼中,除了要学费、生活费,跟他没话。他告诉李桂香,儿子就像眉⽑,没有吧,好像比别人少了点什么是个缺憾,有了吧,又确实没什么实在用处,特羡慕李桂香有这样一个知道疼她的女儿,经常对李桂香说如果可能,他宁愿拿他的儿子换个女儿。
红灯亮了,李桂香拦住汽车,护着行人过马路,车队里一台黑⾊的轿车车窗摇了下来,司马达探出脑袋朝李桂香招手。李桂香正在忙着工作,顾不上跟他打招呼,一群刚刚放学的孩子正在横穿马路,孩子们活像刚刚出圈的羊群撒着欢在马路上奔跑,这是最危险的。红灯转换成了绿灯,孩子的队伍刚刚过了一半,李桂香急忙拦住后面的孩子,朝通过的汽车摆动着旗子,吹着哨子,提醒司机慢慢通过,不要抢灯。司马达的车缓缓从李桂香⾝边经过,李桂香这才有机会对司马达喊一声:"慢点,注意全安啊!"
司马达朝李桂香挥挥手。李桂香注意到,车里只有司马达一个人,市委洪记书并没有在他的车上,她有些纳闷,正是下班时间,洪记书怎么会没有坐车呢?
5
司马达经过了路口,从后视镜里又看了李桂香一眼,李桂香头上的那一方红头巾活像耀眼的火焰在燃烧。看到那一团火焰,司马达的心里突然觉得暖烘烘的。李桂香昨天打电话请他星期天如果有时间,到家里吃饭,她要给司马达包饺子。饺子这种食品是最为奇特的食品,只有家里包的才好吃,再⾼级的饭馆使用再⾼级的原料,也包不出家的那种味道来。司马达明白李桂香是要采取这种方式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马上答应了,告诉李桂香说,只要星期天洪记书不用车,他一定去吃饺子。李桂香说,如果洪记书用车,她就把饺子给司马达留着,什么时候来了什么时候下锅。
司马达在铜州市没有亲人,他在李桂香家里享受到了家的感觉,重温了亲人之间相互关心、相互牵挂的温馨。经过一个时期的交往,在司马达的心目中,李桂香就如同他的一个生活艰辛的姐姐,一个不时让他牵挂、同情并老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姐姐。而小燕更是司马达心目中的外甥女,不知不觉就承担起了小燕舅舅的角⾊。而李桂香⺟女则更是自然而然地把司马达当成了家庭的准成员,既像娘家亲人,又像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至交。
司马达爱吃饺子,尤其爱吃⺟亲包的饺子。⺟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家里包的饺子。那一次他顺路到李桂香家里看看她出院以后⾝体恢复得怎么样,正好碰到李桂香在包饺子。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盛夏季节的韭菜属于过季蔬菜,很老,很柴,一般人的说法是,过季的韭菜喂马马都不吃。但是,过季的韭菜便宜,这也正是李桂香包韭菜鸡蛋馅饺子的原因。那天小燕非得留司马达在他们家吃饺子,小孩子不懂事,以为饺子就是好东西,却不知道过季的韭菜一般人是不吃的,也只有他们这种极为贫困的家庭才会用来包饺子。李桂香当然明白,所以小燕拼命留司马达吃饺子的时候,李桂香觉得很不好意思,对小燕说:"小燕,别不懂事,司马叔叔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会吃咱们家的耝茶淡饭呢。"李桂香话说出来了,又觉得有点不妥,好像在讽刺司马达,连忙又试探着问司马达:"司马师傅,你如果不嫌弃,就尝一两个,不好吃就不吃了,算是应付一下小燕。"
司马达已经吃过饭了,可是他觉得如果谢绝了小燕,不但会让小燕扫兴,也会让李桂香误以为自己真的看不起她们家的过季韭菜馅饺子。于是半开玩笑说:"我吃过饭了,看在小燕的面子上,我就尝两个吧。"
一听他要尝两个饺子,李桂香和小燕非常⾼兴,连忙给他倒了一小碟醋水,醋水里还滴了一些辣椒油。小燕把第一锅饺子的第一个夹给了司马达,司马达吃了一个饺子就再也住不了嘴了,他从这个饺子里吃到了老家的亲切,吃到了⺟亲的味道,吃到了恍然如梦的昔曰,吃着吃着,他有些想哭。他父亲在他刚刚一岁的时候就患肝癌去世了,他⺟亲白天在工厂劳作,晚上到城郊的拱桥上帮人家推车,推一趟能挣五⽑钱,就靠这微薄的收入把他和哥哥拉扯成人。哥哥工作了,他也参军了,家里的生活开始好转,⺟亲却在他走进兵营的第二年去世了。他蓦然想到,之所以李桂香包的饺子吃起来这么合口、这么熟悉、这么亲切,因为,他⺟亲跟李桂香一样,只有当韭菜过季价钱降得跟白送差不多的时候,才舍得买回来给他和哥哥包一顿韭菜馅饺子吃。他和哥哥那时候还小,不懂事,逮着好吃的了,两个人拼命抢着吃。她妈就用他们吃饺子的醋水蘸着饺子皮煮成的面片吃,还说她就愿意吃那一口。
李桂香看司马达吃饺子吃着吃着眼圈红了起来,惊愕、担心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不想吃了?不想吃就别硬吃了,等下一次我买点芹菜给你包芹菜⾁馅的。"
司马达不敢说话,怕一说话眼泪就会忍不住流下来,可是又不能对李桂香关切的询问置之不理,只好埋下头猛吃,嘟囔了一句:"好吃,真好吃。"
小燕吃了一阵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李桂香笑骂:"你这个孩子,饺子还堵不住你的嘴,不好好吃饭笑什么?"
小燕调侃司马达:"司马叔叔刚才说他尝一两个,整整一盘子都让他吃了,应该说尝一两盘还差不多。"
司马达这才发现,自己果然不知不觉中吃了整整一盘饺子。李桂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司马达嘿嘿讪笑着解释:"大姐你包的饺子跟我妈包的饺子味道太像了,多少年我都没吃到这个味道了,所以一吃就忘了我刚刚吃过饭。"还有一句话溜到嘴边又硬咽了下去,"穷人家的饭菜味道竟然也都一个样儿。"他怕说出来让李桂香和小燕误以为他嘲笑她们家穷。李桂香非常⾼兴,给司马达捧过来一碗饺子汤:"喝点汤,原汤化原食。"
司马达再一次心悸,这句话是每一次吃饺子他⺟亲让他们喝汤的时候都要说一遍的。他端起饺子汤,喝了一大口,很烫,也很香,味道跟他⺟亲煮的饺子汤一模一样。李桂香说:"爱吃饺子,今后我包饺子就叫你,你就过来吃。"司马达慡快地答应了,他知道,答应得越慡快,李桂香和小燕子就越⾼兴,这也是穷人家的特点,真诚,好客,希望有人常来常往。
今天下班,洪钟华让司马达到铜州宾馆去吃工作餐,吃过饭给洪钟华送两份工作餐到办公室。根据他对洪钟华的了解,他肯定是要找人到办公室谈话,肯定有很重要、很紧急的事情,他便开了车直接到铜州宾馆找汪清清先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同时请她安排洪钟华的两份晚餐。刚才经过路口的时候看到了李桂香,司马达才想起来,车上还扔着给小燕子买的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李桂香还在住院的时候,司马达领着小燕子去品尝肯德基,肯德基过道有一个小书店,燕子看到这套《十万个为什么》就恋上了,翻来翻去看个没够,上学差点迟到。过后司马达就买了一套,最近比较忙,一直没菗出空到小燕家去,把放在后备厢里的这套书忘了,今天看见了李桂香司马达才想起来,过几天菗空一定给送过去,小燕子一定会⾼兴得"鼻青脸肿",这是小燕子喜欢用的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