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零章 迎败
华元一六九零年入夏以后,汉军的攻势越来越见疲弱,高层关于歼灭岳飞军团于河南的预定计划没有达成,数十万大军被堵扼在南与襄之间进退不得,而这回赵构也真沉得住气,竟能扛住折彦冲的压力,没有在战争未有结果之前就遣使求和,汉宋之间眼看就要陷入持久战。
终于,自开战以来一直态度强硬的折彦冲先向建康派出了使者责问赵构当初为什么窃据河南,赵构听到这责问忍不住心花怒放,知道北朝这个外使节分明是要给双方停战找个下台阶,赶紧让宰相议割河南。不过这个割字实在难听,反正河南地区现在也已被汉军占据,所以在秦桧等的生花妙笔之下,承认襄以北尽属大汉便成了“信守诺言”南北双方的最高统治者一一、一柔一刚,眼看就要达成协议回归到长江之约的共识,就在建康的使者已经准备出发前往觐见折彦冲的时候,前线又出现了大变故!
岳飞的部将张宪竟然率领一万精锐,绕过了耶律余睹军直扑比!这时折彦冲在南,耶律余睹在襄东北,曲端在襄正北,张宪能无声无息地绕过耶律余睹,其行军速度固然迅疾,但行动时机拿捏之准确更是令人难以想象。
曲端听到宋军忽然扑向比后忍不住大吼起来:“耶律余睹在干什么!怎么会放这么大一拨人过去!”
就在这时情报部门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张宪部是耶律余睹故意放走的!曲端对耶律余睹这个三姓家奴并无好感,耶律余睹归汉以后并不得志,虽列上将但逢有要紧会议却常常被排斥在决策层以外,加之这次宋军的行动实在巧妙得有些诡异,似乎也只有耶律余睹故意放水才能圆解释,所以曲端听到耶律余睹背叛的消息后立马就信了八成!
不过,宋军跑到比去干什么呢?和南等地相比,比既不是军事重地,也不是汉军的粮道枢纽,宋军如果要对汉军造成伤筋动骨的伤害,应该偷袭南才对啊!
但是,曲端很快就想到了宋军的目的:折允文!折允文此刻就在比!也许对南征大军来说,折允文并不是极为重要的将领,但曲端知道对折彦冲来说折允文却比一百座城池都来得重要!
这时再要通知南方面救援比已经来不及了,对耶律余睹曲端又不信任,因此他当机立断,马上派遣援军前往比,同时飞书南,将前方之事告知中军。
但是已经迟了,由于没预料到会受攻击,当宋军抵达城下时比的兵马还不到八百人!加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宋军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攻陷了比,二皇子折允文在战火中失踪。张宪攻陷比之后没有停留,马上到城外打埋伏,大败曲端派来的援军,并紧跟败军之后冲击曲端的大营。
在襄的宋军望见信号,倾城而出,曲端腹背受敌,不支败走。汉军的胡马逢夏之弊为这个逆势产生了叠加的负面效果,当初杨开远李世辅曾利用女真人不耐酷暑这一点一举扫除了塘沽外围的金军,如今宋军也利用同样的条件重创了曲端部!宋军诸路并起,将耶律余睹切割包围,而前锋则由岳云率领,赶着败兵直扑南!
这时候,还不知道曲端已败的折彦冲正亲自带领三万劲卒,急急忙忙赶往比救儿子,结果路上遭遇败兵,汉军阵势稍,岳云从后赶至,直冲到大军核心,一支冷箭飞来正中折彦冲面颊,折彦冲大叫一声掩面落马,四周兵将无不大。岳云追到此处锋芒已尽,不敢纠,趁汉军大之际从容退走——他直到退走之前还不知此刻遭遇到的是大汉皇帝的近卫军!更不知道自己的一支冷箭差点要了大汉皇帝的性命!
折彦冲没死,不过却陷入了昏当中,直到军医冒险将箭头拔出才痛得醒了过来,曲端领着败兵赶到南时折彦冲已经暂时离了危险,但仍然不能理事。中央军系掌权部将均直接听命于折彦冲,现在折彦冲倒下,他们便谁也拿不得主意,曲端品阶虽高却也不敢过问中央军系的指挥权,大汉的南征大军便因此陷入了短暂而可怕的混乱当中,就在这时岳飞大军到,在城下三战三胜,大汉近卫军护着皇帝车辇退出南,曲端殿后,半个月后城破,这位野心的大汉上将军便在熊熊烈火中向北自刎。
岳飞引兵北进,一月之内规复数十城,胡人陈尸三百里,岳字帅旗到处,胡语者无不战栗!耶律余睹在枣眼见孤军难支,竟尔投降,陈州、蔡州相继易帜。消息传到西边,吴氏兄弟趁机反攻,而东边张俊反应稍慢,任得敬与赵立商量后决定由赵立留守徐州,他自己则火速领兵赶往汴梁救驾。与此同时,在开封、洛之间督粮的王彦也赶来会师,汉军中央军系尚未从大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幸亏有任得敬与王彦一东一西赶来护驾,汉军的败势才算止住。任、王会师以后,南面宋军仍一步步向北近,对这座曾被攻陷了数次的汴梁,汉军在这次得手以后也没有认真修葺——因为当时处于过度亢奋状态的汉军根本就没想到有一天需要依靠这座大城来进行防守,所以这时面对南来的威胁,这座破绽百出的名城便让人感到很难信任。
任、王召集诸将商议对策,最后决定由任得敬护送皇帝渡河,王彦所部留下断后!一应防守大略,全按当初曹广弼所展布的防线格局展开。就这样,赵立守山东,王彦守黄河,徐文守洛,汉宋之间的疆土格局又大致恢复到战前的形态。虽然徐州、汴梁暂时还在汉军手中,但和战前汉军咄咄人、宋军忍气声相反,到了一六九零年夏末,汉宋之间变成了南攻北守。赵立在徐州还能支撑,王彦在汴梁却随时准备撤退。
前线的惊人消息传到京城时,狄喻的丧事刚刚办完,杨应麒也正准备离开京城——他身份感,这次赶来奔丧虽合情理,但丧事办完后却不宜在京城停留。
相府、枢密听说曲端战败的消息时都有些慌乱了,这倒也不完全因为陈显、张浩无能,而是因为折彦冲留给他们的权力不足以处断如此大事!欧适建议急调渤海水师南下,从水路威胁南宋以解陆军之危,但他的这个建议枢密院却不予考虑,既因张浩不敢轻易调动这么大规模的水师,也因如今季风是由南而北,渤海水师要想南下无疑是逆水行舟!胡寅也劝欧适莫要干涉军方大事,因为这不符合他总议长的职责。欧适怒道:“我不是不知道总议长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但现在前线大,听说大哥也受了伤不能理事,若这时候没有一个能担当的人站出来,咱们大汉怎么度过这个危局!”
胡寅道:“就算是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那也应该是宰相或者太子,而不是总议长你!总议长你可以支持一个人站出来担当,却不该自己站出来担当!否则就是越权,会被人当把柄的!”
欧适幡然醒悟,忙谢道:“明仲说的是!”又沉道:“不过我们该支持什么人呢?太子么?”
在这次大变故中,折允武一开始的表现确实不错,他听到曲端大败的消息后显得颇为沉着,一面派人到相府、枢密院安抚宰相和副枢密使,一面亲临四岳殿给众元国民代表打气,体现了监国在危机时刻应有的应变能力。如果前线那可怕的消息仅止于此,那折允武的这种应对无疑是足够的了,但不利的消息却仍接二连三地传来:折允文失踪、曲端战死、耶律余睹投降!而更加不测的是,连皇帝折彦冲也中箭受伤,生死未卜!宋军气势如虹,连战连胜,甚至有直捣黄龙之势!
这样一来,就连折允文也有些了!汉军这次败得太快,宋军的威风又来得太猛!
塘沽的许多商人都已经慌了手脚,暗恨自己在南北问题上押错了宝,甚至连元国民常务会议中的墙头草代表也开始有了二心!
“岳飞会打过来么?”
“我们抵挡得住么?”
短短一月之间,京畿地区民众对南征的期望由九天之上跌入九地之下!此战之前,北朝军民提起岳飞,大都认为那只是刚好碰到几个软柿子的幸运将领罢了,但这一战下来却让他威震天下!折彦冲破辽灭金、数万里百战不殆之威名,大汉数十万大军征漠北西夏、纵横无敌之历史,此刻全都成为岳飞问鼎当世第一名将的踏脚石!
折允武忽然发现,原来一向软弱的赵宋也有这么可怕的军队!这个岳飞连曲端、耶律余睹甚至连父皇的亲军都打败了,单靠王彦能抵挡得住么?万一王彦抵挡不住,黄河防线崩溃,那宋军要威胁到京畿怕就只是旬月之间的事情了!
“怎么办?怎么办?”折允武忽然发现,虽然自己读过书,当过兵,但兵法书上、军学课上却都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告诉自己:在眼前的形势下该如何是好!局势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不过,折允文毕竟还能保持镇定,经过一番思虑之后,他觉得群策群议会比自己独自空想好,便下令召集陈、韩诸相、枢密副使以及在京诸将商议对策,欧适亦受邀列席,但十几个人在宫中议来议去,建议虽多,却始终没人敢下决断!欧适甚至要辞去元国民会议总议长之职,请缨南下,但陈显、张浩等却都觉得不妥。
正议论纷纷中,完颜虎红着眼睛闯了进来,叫道:“允文…允文真的出事了?”
原来这时前线溃败的消息虽传得城皆知,但关于折允文在兵中失踪一事,折允武却吩咐了要瞒住皇后,不想完颜虎自听说前线告急后便留意军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折允文的事还是让她知道了。
见到她来,折允武赶紧上去道:“母后!你怎么来了!”
完颜虎叫道:“允文…允文真的出事了?”
折允武知道此事已瞒不住了,只好点头道:“如果战报没出错的话,二弟恐怕真的出事了。不过现在前线,消息未必准确,也许…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完颜虎身子一晃,随即抓住了大儿子的手叫道:“孩子!孩子!赶快想办法救救你弟弟!”
折允武叹道:“母后!现在前线的局势极!任得敬护着父皇撤过了黄河,王彦在汴梁断后,但听说岳飞已经兵临城下!若是汴梁再破,黄河有失,那就连京畿也不安全了!现在…现在…”
完颜虎叫道:“那难道允文的事情就不管了?”
折允武听到这句话不感到难受,脸现苦相,却不知这事该如何说才好,安塔海上前道:“姑姑,现在已经不是救不救允文的问题了,而是黄河防线能否保住、大汉江山能否稳住的问题了!太子召集我们来,就是要商议应付南宋大军的对策!”
完颜虎叫道:“那对策商量出来没?”
安塔海目视折允武,折允武道:“母后你别急,我们这不正商量着么?”
完颜虎的眼睛从儿子和诸大臣、众武将脸上一一扫过,顿足道:“商量商量!都火烧眉毛了!还商量!我看你们这些人,就没一个能拿主意的!”
众人一听无不尴尬,此次南征,折彦冲的布局是前线实而后方虚,留守京师的各派力量互相牵制,这样的安排虽能免去了颠覆之患,但前方皇帝一出事,不但军队发生了混乱,连后方也跟着出问题。陈显、韩昉、陈正汇等各有打算,折允武经验不足,欧适包藏私心,加上局势确实危险,若是一个处置不当便有亡国之危,所以陈、韩、张等人虽然多智但担待不足,敢谋而不敢断,欧适献策而被否定,折允武在这么多的意见中左右摇摆,果然如完颜虎所说“没一个能拿主意的!”
欧适站起来勉强笑道:“大嫂,这事本来就难断,若是容易,我们就不用商量这么久了。”
完颜虎道:“商量商量,我看你们就是再商量个三天三夜也没完!”问折允武:“你七叔呢!”
她这句话问出来,殿中无不大惊,欧适叫道:“大嫂,你要干什么!”
完颜虎道:“出了这等事情,我看也就应麒能有办法!”对折允武道:“你快去把他找来!”
折允武讷讷道:“这个…七叔或许已经走了吧。”
“七将军还没走。”安塔海道:“他本来打算走了,因听见前线有了变故便略为停留。”
完颜虎大喜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快把他找来!我看啊,现在也就他能拿主意!”
众人面面相觑,忽有一人出列叫道:“不可!”
完颜虎举目望去,见是韩昉,先有了三分不喜,便问:“有什么不可?”
韩昉道:“七将军虽然智足谋国,但他现在已不是宰相,国家大事,不能交给一无权无职之人!”
完颜虎怒道:“他不是宰相!可他还是皇帝的兄弟!”
韩昉毫不示弱,说道:“那就更要不得了!七将军为我大汉开国功臣,有王侯之尊,自古王侯不可轻动,尤其不可擅入畿内!此次他擅离津门入京,虽说为了奔丧,但终究有越礼政之嫌。”也不管完颜虎怒上眉梢,便转向折允武道:“太子,请速速下令,着七将军即离去,不得再作停留!”
“放!放!”完颜虎戟指指向韩昉道:“你是不是南宋派来的细!竟然说出这等话来!自己没担待,却还不许别人担待!自己没主意,却又不许别人拿主意!你…你是不是惟恐我大汉不?是不是惟恐我大汉不亡!”
韩昉当庭跪了下来道:“韩昉维护的是大汉的规矩!维护的是国家的体制!若是规矩一,这天下还如何统治?若是体制沦丧,则亡国不待岳飞兵马临城。今七将军能随随便便地进京,无名无分就决断国家大事,那他三将军、五将军、六将军是否也能如此?”
完颜虎被他说得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是道:“事急从权,这…”“没有从权!”韩昉道:“这是国家体制的根本所在!没有商量的余地!”见完颜虎还要说话,行了一个大礼道:“皇后!你为后宫之首,但陛下尚在,畿内又有太子监国,朝廷现在还不需要皇后垂帘听政!”说着目视欧适、陈显。
欧适叹道:“大嫂,你因为允文的事情而着急,我们理解,不过这毕竟牵扯到国家大事,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
陈显也点头道:“请皇后回宫。”
完颜虎如石像般凝固在当地,折允武不好开口赶母亲走,听安塔海道:“太子,我送皇后回去。”忙不迭地点头。
安塔海扶了完颜虎出殿,完颜虎到了殿外被风一吹才回过神来,扯住安塔海道:“阿海!你说!你说!我真的错了么!”
安塔海叹道:“姑姑,按朝廷体制,你确实不该过问这事的。”
完颜虎哭道:“我只是担心允文啊,还有你姑父…现在…现在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应麒能扭转这危局了,依靠里面那些人…唉,唉,唉——”
安塔海道:“姑姑,你别这样。现在已经不是在会宁、在辽南了,朝廷上一切事务都有定制,不能胡乱破坏的。再说,允文遇险在姑姑来说是家事,但在大汉来说,却是整件国事中的一环!所以…”
完颜虎哭道:“所以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遇险,什么也做不了,是么?应麒就算有定国安邦的大才,但也不许他用,是么?”
“这…”安塔海眼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说道:“姑姑,如果七叔真有扭转乾坤的策略,那也还有个办法。”
完颜虎一听慌忙问道:“什么办法?”
安塔海道:“现在姑父不在,七叔无职无权,按理是不当理事的。但七叔毕竟是我大汉勋旧、开国股肱,眼下国家有难,他又刚好在京,太子请国老问事,那于礼于制,都不违背。”
完颜虎大喜道:“没错!没错!就这么办!那你就快去请应麒进宫!”
安塔海道:“太子还没答应呢。”
完颜虎哦了一声道:“是啊!那你快去找允武来见我,我来跟他说!嗯,为免那些人啰唆,你就跟他说我病了!快去!”
安塔海奉命之后便入殿禀告,折允武听说母亲病倒,吓得赶紧前来问安,到了皇后的寝宫,才发现完颜虎好端端坐在那里,哪里有什么事?一问才知道完颜虎是把自己骗来了,他不好责怪母亲,却将安塔海给骂了两句,完颜虎道:“你骂你表哥做什么!都是我出的主意!”
折允武苦笑道:“母后,现在国事危急,我们和四叔他们正商量对策,你就是要跟儿子开玩笑也不该挑这个时候!”
“谁跟你开玩笑!”完颜虎道:“你在那边跟那群人商量,就是一百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是浪费时间罢了!眼下你表哥出了个好主意,你若听从管保大汉转危为安,若不听从,那就尽管跟那群没用的人商量去!吵他个三年五载的,吵到那岳飞兵临城下,那时大家一起完蛋!”
折允武看了安塔海一眼,眼中虽有不信的神色,却还是问完颜虎是何良策,完颜虎道:“这计策说来简单!你马上请应麒进宫!问他该怎么办!”
折允武道:“七叔他现在不是宰相了…”
还没说完,已被完颜虎打断道:“我知道他不是宰相!我也不是要他来决断大事,只是要请他来给你出出主意罢了!他是你七叔,大汉的开国功臣,你身为监国遇到难题,请他来问一问难道也会违反国家体制?”
折允武道:“这个倒不会。”
“那不就得了!”完颜虎道:“我料你七叔必有主意,主意由他来出,事情该怎么决断,还是你作主!”见儿子还在犹豫,怒拍桌子吼道:“臭小子!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哪些人是为你好,哪些人是在图谋你么!你若连你七叔都不信,那你还能信谁!”
折允武被母亲这一拍案吓了一跳,忙道:“母亲说的是。不过…不过刚刚韩昉接连催请,孩儿已经派人去促请七叔上路了。”
完颜虎怒道:“那你还支吾什么!还不赶紧派人把你七叔追回来!”
安塔海道:“我去!”折允武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安塔海得了口谕便飞马出宫,直往杨应麒在京中的别苑而来,他到达时折允武先前派来的使者刚好出门,两人叉而过,安塔海也不管对方,直接入府求见,到了府内,只见林舆正督促仆人收拾行装,杨应麒却坐在一边,拿着一本书出神。
林舆见到安塔海,皱眉道:“太子要赶人,也不用赶得这么急吧?竟然还派提督大人来送!”
杨应麒听见放下书本,骂道:“去了一趟江南也没学到南方高士的好处,怎么反而变得没礼貌了!你就是要给人脸色也得看看是谁!”
林舆笑道:“就因为是安塔海哥哥我才发两句牢,若是别人,我这脸色还不给呢!”
安塔海微微一笑,说道:“七叔别怪他,这次的事情确实也让人恼。不过你们不用走了,太子有令,请你即刻入宫相见。”
林舆道:“老杨他现在无职无权,留在京中恐遭物议,为明哲保身起见,还是赶紧回津门的好。”
杨应麒笑骂道:“我还没抱怨呢!你替我抱什么怨!”
安塔海也不怪林舆口舌尖酸,说道:“七叔,这次不是要请你进宫决断大事,只是太子有为难之事要向你请教,侄儿请教叔叔,太子请教国老,此事于礼于制,均无不合。”
杨应麒嘿了一声,问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安塔海也不隐瞒,直接道:“我。”
杨应麒又问:“你直接和太子说的?”
“不是。”安塔海道:“我先和皇后说的,皇后觉得有理,便促请太子下令。”
杨应麒哦了一声,又问:“现在相府、枢密、元国民会议那边可议出什么结果来没?”
安塔海道:“没有。”
杨应麒点了点头,沉半晌,对林舆道:“我现在就进宫并不合适,你代我去见见太子吧。”
林舆摊手道:“不来!你怎么说也是前任宰相,我却是连官都没做过的白丁!又臭未干、全无见识,见到太子能说什么!”
杨应麒骂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少在这里贫嘴!我让你去自有让你去的道理!”
林舆这才问道:“那我该和皇后、太子说什么?”
杨应麒道:“你让皇后、太子别着急。岳飞来势凶猛,但要过黄河并非易事。我们在两河的根基已稳,就算让岳飞过了黄河,我料他也呆不住!我听说大哥到达大名府以后已清醒过来,他既清醒,前线的事情必有安排。再往后的事,等大哥旨意下来再说吧。”
安塔海闻言不微感吃惊,心道:“姑父已经清醒了?宫中、相府、枢密可没一个收到消息的!”
林舆却不管这些,只是问:“那皇后要是问起允文的事,我该怎么回答?”
杨应麒眼神黯然下来,叹道:“大嫂那边,你尽量安慰安慰吧。这个本事,我不如你。”
林舆从宫中回来,告诉杨应麒皇后十分伤心,不过在自己的劝解下已经平静下来。至于太子方面却似乎对杨应麒没有入宫有些许不。
“而且太子对你的话好像不是很相信呢。”林舆说“他虽然没开口,不过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而且我走了之后他又重新召集几个大臣连夜商议呢。”
杨应麒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做事,是认真了一些。”
林舆笑道:“你心里其实是想说他在该放下的时候没放下,对吧?”
“你少说风凉话。”杨应麒道:“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断肩,要是换了你在他那个位置上,也许你的方寸会比他还!”
林舆笑了笑道:“还好我不是太子,连宰相的儿子都排不上,最多只是一个前宰相的私生子,不用想那么多事情。”
杨应麒被他这句话说得呆了,心中有些愧疚又有些担心地问:“舆儿,你是在怪我么?”
“放心!放心!”林舆连忙安慰他:“我是随口胡说的。我要真在意这事就不会随意出口了。其实现在的状况我满意得很,看到太子和允文的事情我甚至有些庆幸。”
杨应麒问:“庆幸什么?”
林舆道:“庆幸我娘当初没嫁给你啊!要不然我现在就得姓杨,顶着你的姓氏只怕压力会不小,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逍遥?”
杨应麒政治上的机谋虽深,料敌谋国十九不落空,但对儿子这几句话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却有些摸不准,又听林舆道:“我说爹,你也学学我,别理这么多了。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国家大事永远没完没了的,趁着还没陷进去咱们赶紧走吧。你回津门,我回塘沽,如果你想我去津门那我跟去也行,总之别呆在这里了。我怕再呆下去你也陷进去出不来了。”
谁知杨应麒却摇头道:“不,我这次既然回来就没打算回津门了。”
林舆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杨应麒抬起了头说道:“舆儿,你知道我罢相之后,为什么还要辗转北游而不直接回津门去么?”
林舆心中一沉,这件事情他本不想问,但现在杨应麒自己提起,他便再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为了回来!”杨应麒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南征会成功,不过我当时却没有足够的信心认为自己的看法一定对,所以我才会向大哥妥协。虽然我和大哥政见不合,但这个大汉毕竟是我们兄弟几个共同创立的事业,就算我不在其位了还是希望大哥能够成功。如果大哥成功了,那么我会考虑全面退出,过读书钓鱼的逍遥日子去,或者去创建一个全新的商业王国…但是,但是我还是担心,我担心大哥会失败,更担心大汉会因为大哥的这次失败而跟着沉沦!”
杨应麒说到这里罕有地激动起来,就像他眼看着这个国家往悬崖边滑去而他正奋力地想拉住它!
“我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不允许!所以我临走之前安排了一条后路,一条回来的后路。万一事情如我所料,万一大哥真的失败了,那我还有机会稳住整个局势!”
林舆接着他的话头道:“所以你往漠北去,去见列思八达,见三伯,见蒲鲁虎,再往东北去见五伯,见杨朴,就是为了取得他们的支持?”
“不完全是。”杨应麒道:“有些事情其实不用说破,不过其中也确实有这个意思”
林舆道:“东海商圈就不用说了,山东、河北东路是旧宋士林盘踞之地,陕西、河东是二伯与刘锜开拓的疆土,他们也都是支持你的。如果你这趟北游能够成功,如果连三伯、五伯、列思八达、蒲鲁虎、蒙兀尔他们也都愿意支持你,那你就相当于拥有了大汉境内的大多数实权者的支持!是吧?”
“也是,也不是。”杨应麒道:“我去见列思八达,是要看看漠北稳不稳,胡虏乃中华大患,如果漠北不稳,那么南边的事情无论如何就得停下。如果漠北平稳,那么汉地的事情才好大刀阔斧地来办。至于你三伯和杨朴,我有信心他们会支持我,这次见他们只是确认一下他们的态度!”
林舆问:“那五伯呢?”
杨应麒道:“如果南征失败了,那他就会选择支持我!”
林舆叹道:“结果南征真的失败了。”
“是!”杨应麒捂住了头道:“当听说岳飞没有死守汴梁,我就知道前线的事玄了。在那之前我还抱着一点欺骗自己的希望,但在那之后我就知道我自己错了——我错不在于对形势的判断,而在于我明明看到了危险却没有坚持自己的主张!我还是习惯性地将希望、将责任推到大哥肩头上去…但是现在!国事如此危急,大哥方败,太子弱,如果我还像之前那样犹豫不决那么整个大汉将会面临倾颓的危险!我不可以明知道国家有危险而坐视不理!不可以!”
说到这里杨应麒眼中现出一种从所未有的坚定:“所以从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必须振作!我必须站出来!现在大汉能化解这个危局的,就只有我了!”
林舆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不过,你之前不是说岳飞过不了黄河么?只要他过不了黄河,那大汉应该会没事吧?”
“没事!怎么会没事!”杨应麒拍案道:“南宋那边的威胁,其实我并不是很担心,我担心的是大汉内部!咱们大汉扩张得太快了,胡、汉之间,文、武之间,新、旧之间都存在很大的冲突,这么多年来,是依靠着大哥的威严才将各种矛盾强下去,是依靠着我的手腕才将各种势力整合起来。不过这些被大哥强下去的矛盾其实并没有真正化解,而我的种种努力也并没能让各派势力真正地统一起来。大哥本来希望借由南征来让天下大局朝他所希望的走,但现在南征已经完全失败了!这次失败会削弱大哥之前赖以压制各种矛盾的威严,这种威严一旦被削弱,底下的人就可能会蠢蠢动!大汉就有可能会发生内!不过我不会容许出现这种情况的!就算到头来真的了!我也要拨反正!要让大汉重新走上正轨!”
林舆并没有因为杨应麒变得刚断而感到高兴,反而有些担忧,不过在杨应麒一发不可收拾的豪言壮语中林舆却没有口的余地,甚至杨应麒说完了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林舆也不敢开口,直到月亮上了中天,间暑气消散了大半,周围凉快了一点之后,林舆才谨慎地对杨应麒说:“爹,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杨应麒这时正在沉思当中,仿佛正想着接下来的棋该怎么走。他脑中的棋局早已展开,现在发生的事情虽不是他乐意看到的,但他觉得到现在为止局势都还没有逃脱他的掌控。
“我想问你…”林舆说得很小声,就像害怕问了这话以后被杨应麒责备一般:“你…你做的这些事情,真的…真的完全是为了这个国家?你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因为掌权掌得太久了而害怕自己完全失去权力?”
这句话问得杨应麒霍然回过头来,盯着林舆问:“你说什么!”
林舆讷讷道:“我只是觉得,也许天下局势也没你想的那么危险…也许…也许我们都离开了,天下事也不见得会多糟糕…”
“胡说八道!”杨应麒斥道:“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人人都不愿有所担当,那大汉接下来的路还怎么走下去!你就看着吧!这个棋局已经开始起来了!不过我知道,这盘棋到最后赢的人一定是我!因为只有我,还有支持我的三哥、五哥、杨朴、正汇他们,才是真心真意的为国为民!”
果如杨应麒所料,南方传来的消息虽然仍对大汉不利,但宋军进军的速度也不如一些人所害怕的那样势如破竹。王彦在坚守了将近一个月以后便主动放弃了汴梁,不过宋军渡河而北的企图还是没有得逞,黄河防线是曹广弼当初为了防范宗弼而打下的底子,岳飞虽有乘胜追击之威,但要跨河而北也非易事。在这段期间,折允武数次因韩昉等的促请而要令杨应麒回津门,但每次都因顾虑完颜虎的态度而罢,虽然令未出宫门,但林舆的顺风耳还是收到了一些风声,不免暗叹这位太子确实是魄力不足。
华元一六九零年秋,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尚未结束的汉宋大战上时,海上发生了一件本该轰动一时、偏偏这时却没多少人注意到的大事:有一支前往东大陆探险的船队回来了,这支探险队不但带回来了许多东大陆的特产、几个东大陆的土著居民,还带回来了由华夏前往东大陆的航海图!
针对东大洋和南大洋的海外探险活动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一开始是由杨应麒发起,欧适、林家等也出于利益考虑而投入了很大的资金,近年来太子折允武等也给与了相当大的支持,不过由于迟迟没有得到回报,加上大汉政局渐趋险恶,慢慢的大家也就开始心灰意冷了,这次好消息传来,偏偏又遇上了南征失败,当九死一生的船长兴冲冲地要向几个大东家汇报时,才发现无论发起人杨应麒还是大股东欧适都反应冷淡,只有一些年轻人才对这个消息有些兴趣,比如太子,但他这时也不敢分神到塘沽处理这件事情,所以最后只有林舆一人匆匆赶往塘沽会见这位船长。
塘沽的港口上,在那两条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残旧海船旁边,停泊着三艘下水后就一直没出过这个港口的华丽大海船——那是两年前欧适分别送给折允武、折允文和林舆的,但三人却都因为各自的原因而没能坐着这三艘大船出海。
林舆在船长所说的种种见闻中神游万里,心道:“什么时候才能不用管这些劳什子事情,痛痛快快地扬帆出海畅游一番!”再看看窗外欧适送给他们的那三艘大海船,想起了折允文的不幸,又想起了折允武的烦恼,心道:“允文现在是凶多吉少,而太子也不开心。其实以太子的情、城府,做监国并不合适。他若也只是个私生子,那也许会快活得多,至少不用像现在一般,夹在一群枭雄中进退维艰。”
林舆在塘沽呆了三天便被杨应麒派人追了回去,林舆一开始犹豫着想继续留在塘沽,最后还是因为担心杨应麒,心道:“虽然爹爹说他有三伯、五伯他们的支持,但在他没有名分之前这些便都是虚的,现在京师里哪个实权者一声令下都能要他的命。他这次又叫得我这么急,多半是有事!”便连夜赶回京城,才进城便听说折彦冲要回京了!林舆心中一惊,心道:“听爹爹说大伯这次伤势不轻,加上大败之余、丧子之痛,可别在舟车劳顿之中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到别苑见到杨应麒后林舆将东大陆的见闻转述给杨应麒听,对此一向上心的杨应麒这时却只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林舆见他双眉紧蹙,忙问是不是南边出了什么事情。
杨应麒道:“没有,南边的战局虽然不利,但暂时不会有事。”
林舆又问:“那是大伯那边出事了?”
杨应麒叹了一声道:“是。”
林舆惊道:“是不是大伯的病情加重了?”
杨应麒道:“不知道。”
“不知道?”林舆不解了:“那你担心什么?”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担心啊!”杨应麒道:“最近大哥行迹渐深渐隐,诸将都不得亲见其面,一应事宜都由刘仲询居中传达。这…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舆一听,就知道杨应麒在担心有人胁天子以令诸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杨应麒道:“我想赶在四哥、韩昉他们前面,看看能否见到大哥。”
林舆有些奇怪,问道:“你想怎么去见?”
杨应麒道:“我想到城外去见大哥!”
林舆骇然道:“你该不会是想去拦大伯的马吧?”
杨应麒的回答却是肯定的:“是!”林舆脸上已不是惊骇,而是担忧了:“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大伯一个性起,说不定会把你给杀了!”
杨应麒却道:“大哥还不至于如此。”
林舆叫道:“大伯如果还有理智,自然不会这样做,可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更可虑的,是大伯手底下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万一大伯其实已经控制不住局面,那些近卫军的刀可不认得七将军、八将军!万一来个‘错杀’,那时可就死得冤枉了!爹!别去!”
杨应麒对此也有顾虑,他站起来踱步,在屋内饶了七八圈后才道:“就算是那样,那我也得冒一冒险!若等他进了城我再求见,那时他在九重之内,我在市井之中,一切按规矩办事,我要见到他也必在韩昉等人之后,甚至还没等见到他我就被遣返了!”
林舆心想:“遣返就遣返,那样更好!”口中却不敢说,杨应麒又道:“当前中枢有两大忧虑,一是近臣胁大哥政,二是大哥重伤之余、大败之后倒行逆施,这两件事若能防范于未然,国家付出的代价会小得多。若等起了大,我再要收拾就只能从外围动兵了!那时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会伤了国家的元气。我可不愿走到那一步!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如果你害怕的话,替我传话之后就回塘沽去。”
林舆一奇:“你肯让我跟你一起去?”
杨应麒颔首道:“如果你不害怕,那我就带你去。”
林舆听了这话心反而宽了两分,心想他既准备带自己去,那多半有很大的把握,又问:“方才你说要我传话?却是要传什么话给谁?”
“给大嫂啊!”杨应麒道:“你这就托个名目进宫去,请大嫂和我们一起去大哥。”
华元一六九零年,中秋之夜,天上却是乌云蔽月,大汉京师南正门忽然打开一条隙,十余骑鱼贯而出,马上骑者无兵无甲,为首两人一个是半头白发的女子,一个是儒冠儒服的书生,正是完颜虎与杨应麒。京师城防提督安塔海在门内道:“姑姑,真不用我护送你去么?”
完颜虎拉了拉缰绳,说道:“天子脚下,皇城之外,你还怕有贼来犯我的驾么?”
安塔海道:“那倒不是,不过大军进城之前姑姑你去拦道,我是怕…我是怕会有误会。”
“误会什么!”完颜虎道:“以前还在会宁时,你姑丈每次出征归来我和应麒都会出,当年不担心会有误会,今也不怕!”说着一挥手,领头而行,她自从辽南搬到京畿后已无出城踏青的习惯,城外道路竟全然不知!林舆落后一个马头紧紧跟着,从旁指点,不久到了桑干河边的大桥北端才停下等候。桥边已有十余人等候着,却全都是大汉的元老宿将,带头那人正是大汉上将军、比完颜虎还早知道汉部的石康。完颜虎见到他十分高兴,河边叙旧,在风声水声中,完颜虎叹道:“自到辽南以后,我就很少在大伙儿班师时跑出来接了,这些年我们的事业越来越大,情分却越来越薄,若光能回头,真想重新回到当年——那时我们虽然过得苦,但心里却是快活的,不像今天…”话未完,忽有人指着南方道:“看!”
完颜虎举目望去,但见数千火把组成一条长长的火龙蜿蜒而来,完颜虎黯然道:“他传到宫中、相府的文书说会明正午到,昨应麒和我说他会在夜里回京,我本来还不肯相信,谁知却是真的。虽然这次是打了败仗,但他就这么怕被人说么?”
那条火龙渐移渐近,先有一支轻骑在前清道,驰到大桥南端望见桥这边有人警惕起来,上桥喝道:“什么人!不见前方行军么!快快回避!”
石康上前喝道:“不得放肆!是皇后与七将军到此驾!来啊!亮起火把!”
自完颜虎以下,所有人都穿着便服,但杨应麒带来的全是大汉不在朝的名臣,石康带来的全是大汉不在役的宿将,二十余人拱卫着完颜虎,这般气势着实非同小可,桥上将领没见过完颜虎却见过石康,不敢造次,翻身下马行礼,说道:“容末将先去禀告!”
便听蹬蹬而去,好久才蹬蹬而来,这次却有多了一个品阶高得多的将领,火光下隐约看得出是个下将军,到桥头道:“圣上有旨,请皇后暂且回宫,明大军进城安顿妥当后再来相见。”
完颜虎道:“子来接丈夫,完颜虎来接折彦冲,不见到他,我不会走的!”
那下将军道:“皇后,别让末将难做。”
石康喝道:“什么难做!魏志奇!你不是近年才归大汉的新丁,是从会宁汉村跟过来的老人了!虎公主接大将军,有哪回大将军是让虎公主先回去的?”
桥上魏志奇闻言语,杨应麒道:“魏志奇!是大哥亲口跟你说不见大嫂的么?”
魏志奇讷讷道:“是光禄侍卫刘仲询传的口谕。”
杨应麒怒道:“刘仲询那阉货的话也能信么!你这就去见大哥!刘仲询若敢拦你,你就说是大嫂和我让你去见的!”
魏志奇苦着脸道:“七将军,末将做不来这事。”
杨应麒道:“那就叫个做得来这件事的过来!”
魏志奇正踌躇,又见一队人马奔近,石康等都警惕起来,魏志奇担心是来为难皇后的,一边向大桥北端叫道:“皇后,今时不比往日,你还是回避一下吧。”又赶着对桥南边叫道:“桥北是皇后!尔等不可造次!”
那队人马却一直奔到大桥南端才停下,一员大将翻身下马,奔过桥来,完颜虎杨应麒等还看不清那人面目,便见魏志奇拦住他道:“任将军!不得造次!”那将军却一手推开他道:“我是来见皇后与七将军的!”说着便跑过桥来,跪在完颜虎、杨应麒马前道:“任得敬参见皇后、七将军!”
完颜虎虽见过任得敬的面,却不熟悉他的立场、为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杨应麒两脚一夹,让坐骑走前一步,才问道:“任将军,我听说大哥被你挟持了,可有此事?”
任得敬诚惶诚恐道:“七将军!冤枉啊!绝无此事!末将也是在大名府时见过陛下,北上之后就没再见到他了。”
“胡说!”杨应麒怒道:“你身为大汉上将军,护驾北上的大军中品阶以你最高!从大名府到此迢迢千里,大哥若一路都不见你,这君命、将令如何传达?”
任得敬道:“七将军容禀,陛下这次受伤颇重,轻易不愿见人,在大名府时也是隔着帷幕安排军务,命王彦守大名府,徐文守河内,传令种彦崧移守洛,传令赵立守山东,又传令萧大元帅按兵不动,而末将则随驾北上,率兵七千人殿后,但从那天以后末将便再未见到陛下了。中军有事都是刘仲询代传君命。”
杨应麒哦了一声,问道:“既然你该殿后,怎么跑到前面来了?”
任得敬一时愕了,但他脑子也转得真快,只是顿了一顿便道:“末将身居上将军,虽奉命殿后,但也理应照料四方,今晚大军夜行,前方忽然不动,末将担心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前来看看,不想是皇后与七将军。”
杨应麒又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看来任将军倒也是个懂得变通的人。”转头对完颜虎道:“大嫂,我怀疑大哥被刘仲询这阉货挟持了!你看如何?”
完颜虎哼道:“他要真敢这样!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杨应麒点了点头,对任得敬道:“任将军!你敢护皇后与我去见大哥么?”
任得敬顿首道:“末将亦疑刘仲询有!愿护皇后与七将军前往!”
“好!”杨应麒道:“你这就带兵去见大哥,告诉他大嫂和我来了!见到大哥之前刘仲询若敢阻拦你便当他造反!有什么事情,自有皇后与我担待!”又对桥上魏志奇道:“魏志奇,你随任得敬一起去!”
任得敬领命而去,这一去便有将近半个时辰没有消息,眼见东方天色渐白,完颜虎等得心焦,才见魏志奇头大汗奔近,呼道:“陛下请皇后、七将军入营相见。其他一应人等,不得过桥!”
石康喝道:“魏志奇!你见到陛下了么?这命令是谁下的?”
魏志奇道:“石将军,我见到陛下了。这命令是陛下亲自下的。”
石康又问:“那任得敬呢?”
魏志奇抹了抹汗水道:“任将军被陛下绑了起来,正打着呢。”
完颜虎听了微感担心,杨应麒却道:“没事,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大嫂,我们走吧。”
石康和林舆也要跟来,魏志奇叫道:“石将军!留步!”
杨应麒回顾道:“不用担心,大哥还清醒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这时行军早已停止,大军就地驻扎,杨应麒与完颜虎在魏志奇的带领下进入营内,一路刀斧森森,完颜虎却丝毫不惧,到得营中,只见任得敬得赤条条的伏在一条木凳上,被一个壮汉挥鞭打得两股模糊却一声也不敢吭。魏志奇领完颜虎杨应麒到这里后,指着帐门说:“皇后,七将军,陛下在里面,你们进去吧。”便自己了衣服,伏在另外一条木凳上等着挨鞭子。
杨应麒掀开帷布,完颜虎当头而进,森森的大帐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侍立在旁、瑟瑟发抖的刘仲询,另外那人躺在卧椅上,以袖覆面。
刘仲询低声道:“陛下,皇后和七将军来了。”卧椅上那人一挥手,刘仲询如得大赦,急急忙忙退出去了。完颜虎上前拉开那人的手,只见他半边脸都涂着药膏,剩下那半边脸也没有半丝血,但这张脸变化再大她也还认得这人就是自己的丈夫折彦冲!
折彦冲见到完颜虎,眼睛一阖,喉头如锯,说道:“你们就这么等不及…要看我笑话么!”
完颜虎一听这话哭了起来,指着折彦冲骂道:“你胡说什么!谁会笑话你!会笑话你的人,都在外头!不在这座帐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