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还乡
1945年10月,我们到了瑞士。在这里待了几个月。1946年舂天,离开瑞士,经法国马赛,乘为法国运兵的英国巨轮,到了越南西贡。在这里呆到夏天,又乘船经港香回到海上,别离祖国将近十一年,现在终于回来了。
此时,我已经通过陈寅恪先生的介绍,胡适之先生、傅斯年先生和汤用彤先生的同意,到北大来工作。我写信给在英国剑桥大学任教的哥廷旧友夏伦教授,谢绝了剑桥之聘,决定不再回欧洲。同家里也取得了联系,寄了一些钱回家。我感叔⽗和婶⺟,以及我的子彭德华,他们经过千辛万苦,努力苦撑了十一年,我们这个家才得以完整安康地留了下来。
当时正值第二次⾰命战争烈进行,通中断,我无法立即回济南老家探亲。我在海上和南京住了一个夏天。在南京曾叩见过陈寅恪先生,到央中研究院拜见过傅斯年先生。1946年深秋,从海上乘船到秦皇岛,转乘火车,来到了暌别十一年的北平。深秋寂冷,落叶満街,我心嘲起伏,酸甜苦辣,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法鲁先生到车站去接我们,把我暂时安置在北大红楼。第二天,会见了文学院长汤用彤先生。汤先生告诉我,按北大以及其他大学规定,得学位回国的学人,最⾼只能给予副教授职称,在南京时傅斯年先生也告诉过我同样的话。能到北大来,我已经心満意⾜,焉敢妄求?但是过了没有多久,大概只有个把礼拜,汤先生告诉我,我已被定为正教授兼东方语言文学系主任,时年三十五岁。当副教授时间之短,我恐怕是创了新纪录。这完全超出了我的想望。我暗下决心:努力工作,积极述作,庶不负我的老师和师辈培养我的苦心!
此时的时局却是异常恶劣的。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剥掉自己的一切画⽪,贪污成,贿赂公行,大搞“五子登科”接受大员満天飞“法币”天天贬值,搞了一套银元券、金元券之类的花样,毫无用处。民人生活在⽔深火热之中,大学教授也不例外。手中领到的工资,一个小时以后,就能贬值。大家纷纷换银元,换美元,用时再换成法币。每当手中攥上几个大头时,心里便暖乎乎的,仿佛得到了全安感。
在生学中,新旧势力的斗争异常烈。国民垂死挣扎,进步生学 烈猛进攻。当时流传着一个说法:在北平有两个解放区,一个是北大的主民广场,一个是清华园。我住在红楼,有几次也受到了国民北平市部纠集的天桥流氓等闯进来捣的威胁。我们在夜里用桌椅封锁了楼口,严阵以待,闹得人心惶惶,我们觉得又可恨,又可笑。
但是,败腐的东西终究会灭亡的,这是一条人类和大自然中进化的规律。1949年舂,京北终于解放了。
在这三年中,我的心镜中照出的是黎明前的一段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