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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睡眠”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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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说,当刘川从前往成都的队伍中被突然换下,临时受命于这场古怪“睡眠”的一刻,才是整个故事的真正开端。前面关于刘川老爸的骨灰安葬、刘川辞职,以及庞建东和他女朋友季文竹等等人物事件的铺陈,最多只能算一阵零锣碎鼓的垫场。

  这一天晚上在天河监狱的这间会议室里,那位东照来的景科长花了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向刘川,也向司机老杨和那两位武警,详细待了行动的细节和各种注意事项。之后他们又对着通地图和科长老钟一起,进一步确认了行车的路线和联络的方法。最后,无论是林处长还是监狱长,全都一再严辞強调,此次“睡眠”行动必须严格保密,参与任务的每一个人,无论事前事后,都要守口如瓶,如有半点怈露,都将受到纪律的惩罚。至于为什么要把这个金库大劫案的要犯设局放掉,‮导领‬们谁也没说。当然,刘川们谁也没问。从刘川走进‮安公‬大学那一天起就被反复灌输的规矩当中,不该问的不问,是最基本的一条。

  至于,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刘川来完成这个任务,这个“睡眠者”开始似乎选择过庞建东,后来突然换下庞建东,匆匆换上了刘川,这当中的原委,我以后再说。

  会议室里的秘密会议结束后,刘川又在老钟的主持下,和两名武警,特别是其中那位将要与他一同执行放人任务的山东大汉,彼此悉了一番。除了悉两位同行的武警之外,还要悉一下武警们的‮型微‬冲锋,刘川在公大多次上过击训练课,对各种械并不陌生。

  接下来,大家一起走出会议室,各自分头准备去了。老杨要再一次检查车辆,刘川要帮同行的老民警冯瑞龙一起完成罪犯单成功的提押程序。提押一名犯人和提押一百一十八名犯人的程序完全一样,依然是刚刚做过的那一套工作,除了犯人的晚饭已经开过之外,搜⾝、搜行李、发还被扣物品、核对暂存钱物、放茅、戴械具等等,一样不少。地点还是在刚刚挤満了一百多川籍犯人的大筒道里。和两个小时以前相比,这时的大筒道显得空空

  罪犯被监区民警押过来的时候,刘川特别留意了他的相貌,他说不清那张面孔上的表情算是冷酷还是慈祥。从收押档案上看,犯人只有四十八岁,但脸上的神情却已有了老年人的征象。他个子不⾼,体格不壮,眼神镇定,不卑不亢。动作略显迟缓,语速不慌不忙,冯瑞龙问什么答什么,既不犹豫,也无赘言,那份沉稳老练,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刘川看他,他也看刘川,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去。犯人是不会盯着管教对视的,不会找这份不自在。但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刘川还是感受到了。也许,刘川想,犯人已经知道,几个小时之后,他将在他面前这个看上去还像个年轻‮生学‬的‮察警‬手里,逃之夭夭。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犯人单成功被带出了遣送科的楼门。按常规,被判十五年以上的罪犯除手铐之外还要戴上脚镣,但这次,没给他戴上。押出楼门前监区,民警不知內幕地提醒了一句:“不戴镣啦?”问得刘川一愣,还是冯瑞龙上来,老到地答了一句:“上车戴,上车把他锁在座上。”才算遮掩过去。

  刘川押着犯人向广场走去,广场上的探照灯早已熄灭。月光下一辆孤零零的囚车刚刚发动,这辆由依维柯改装的囚车顶部,红蓝闪烁的警灯照亮了周围有限的空间。司机老杨的面⾊在警灯的旋转中略显紧张,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行由远而近。

  罪犯押至车前,两位荷实弹的武警战士,已就位于囚车两端。在司机老杨上车之后,冯瑞龙喝令犯人蹲下,刘川和两位⾼大的武警立于犯人⾝后,目视着蹲在下面的那个瘦削的脊背,听着冯瑞龙出发前对押犯做出的例行训令。那训令声在空旷的场上显得过于单薄,似乎只在人们的耳鼓里稍稍掠过,便被黑暗无边的夜空尽行昅走。

  “据监狱局的命令,现在将你押往东照监狱继续服刑,从现在开始,进⼊非常时期。现在,我宣布几条纪律…”

  囚车在晚上十点三十分准时穿过监区与外墙之间的隔离地带,驶出了天河监狱的最后一道大门。车前的大灯照亮了前方的土路,把土路的坑洼不平显现得影毕露。穿过这条半里长的土路他们不再颠簸,悄无声息地从一片居民新区的边缘缓缓驶过,当囚车开上一条开阔的大道之后,车上的气氛和发动机的声音才一齐平稳。但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连平时一向话多的冯瑞龙也只是目视窗外,保持着严肃的沉默。

  他们乘坐的这种中型囚车,均由依维柯中旅改装而成。除了用铁栏封锁车窗,车厢內部也加了铁栏隔断。犯人独自坐于隔栏后面,手上加铐,一只脚还用铁链与座椅相连,纵有上天⼊地的⾝手,看上去恐也揷翅难逃。更有刘川和冯瑞龙坐在隔栏这边,轮流面向后座,监视着犯人的一举一动。两名武警也不轻闲,各守一个车窗,一个对內盯住罪犯,一个向外观望沿途路况。

  囚车启程后先由刘川值班,他在监视的同时,不噤好奇地端详着犯人的脸面。那张脸被窗外的月光勾勒得影凸现,那些起伏的影究竟潜伏着多少复杂的经历,多少复杂的故事,一时难以言传。

  车子开出‮京北‬地界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了十八分钟,但于计划的进程并无大碍。刘川听到冯瑞龙好几次用‮机手‬向“家里”报告他们途中的位置,用一些心照不宣的隐语,表示路上一切正常。夜里两点五十分左右,车子提前从公路一侧的“紫荆关”的路标下快速驶过,一分钟后,一位武警战士突然抱着从座位上歪倒下来。

  前面坐着的人纷纷惊起察看,刘川听到老冯在喊:“怎么了!怎么了!”听到另一位武警用一口纯粹的山东腔呼叫他的伙伴:“小赵!小赵!”刘川在冯瑞龙背后俯⾝看到,那位姓赵的武警双目半闭,一脸痛苦,口中发出阵阵呻昑。

  老冯说:“会不会是晕车呀,快给他点⽔喝。”

  刘川赶快找来一瓶矿泉⽔,⽔刚喝进武警的嘴里,就被他连咳带呛地噴了出来。冯瑞龙先是喊了一声:“哎呀,他脸⾊不对呀!”又喊:“老杨,先停一下车。”

  刘川没有关注武警的“病情”他侧目观察了一下被锁在后面的犯人。犯人的脸微微抬起,目光沉地向这边关注。老冯直起⾝来,对犯人喝道:“看什么!低头!”犯人面无表情,把头低了。老冯对山东武警说:“咱们把他扶下去,让他透透风。”

  囚车在寂静的公路边上停下,四周是漆黑如墨的旷野。刘川被命令留在车上看着犯人,而冯瑞龙、山东人,连同先下车的司机老杨,一起把那个“昏厥”的武警抬下车子。他们在车下逗留了一会儿,嘀嘀咕咕地又议论了一阵“病情”还给那个战士做了一阵人工呼昅。然后,冯瑞龙就在车下,在离敞开的车门很近的地方,用车上的犯人肯定能隐约听到的声音,向“家里”做了请示。

  请示的內容大约是:一名押解战士突发急病,现已陷⼊昏,脉搏似有似无,情势非常危急。从冯瑞龙对着‮机手‬频频应声的口气中,车上车下的人都能听出,监狱‮导领‬的指示是:救人要紧。于是,刘川看到,冯瑞龙很快挂掉电话,和山东汉子一起,把他的战友复又抬上车子,然后和司机老杨小声商量了几句,车子重新开动起来。

  一切按预定的计划,极其真地进行。三时二十五分,司机老杨把车子开到路边的个小村的边上。那小村坐落在一片坡地的‮端顶‬,坡下是成片的树林。小村的边上,有几间平房,门口堆了些农机农具,看上去确实像是个简陋破败的修理厂。这里找不到任何路牌标志,但刘川心里明⽩,这就是计划中他们要落脚的那个灵堡村,这片直通树林的狭窄斜坡,就是车上那厮的放生之地!

  他们押着犯人下了囚车,冯瑞龙再三催促:“动作快点!”也不知是催犯人还是催刘川。在一连串的催促声中,刘川佯做匆忙,故意把脚镣遗忘在车上,犯人的行李也留在了车上。他把犯人双手反铐过来,押下车子。这时他看到,这个所谓的修理厂不过是几间废弃不用的平房,大门四开,杂物零,找不到一个人影,看不到一丝灯光。

  下车之后,冯瑞龙把武警小赵的给了刘川,然后当着犯人的面对刘川和那位山东小伙说道:“你们留下来押犯人,我带小赵去涿州找医院,这儿离涿州近。监狱马上就会派车过来找你们,他们也会通知附近的‮安公‬机关,可能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你们,小刘你把‮机手‬开着。”说完,冯瑞龙又冲反铐双手蹲在地上的犯人警告了两句,然后匆匆上车,车开走了。

  囚车的声音在浓夜覆盖的公路上很快消失,整个坡地立刻沉⼊寂静。刘川看一眼⾝边的山东武警,说了句:“咱们把犯人押到屋里去。”武警心照不宣地点头。

  刘川喝令犯人:“站起来。”

  犯人站起来了,同时应了一声:“是。”

  刘川命令:“进屋。”

  犯人向最近的一间房子走去,快进门时,突然站住,说了句:“报告,犯人单成功求茅。”

  刘川问:“大茅小茅?”

  “大茅。”

  这是计划中早已既定的情节,至此都在按部就班地发生。刘川和山东武警一起,押着犯人绕过房屋,走到了房后坡地的边缘。站在这里朝下望去,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漫坡,漫坡向下延伸到尽头,被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接住。坡地的左侧,连着这几间小平房的,是一片稀疏不整的村落,夜深人静的时刻,光烛俱灭,⽝无声。

  刘川知道此处就是犯人脫⾝亡命的地方,心头不噤怦怦跳,他的紧张似乎超过了要跑的犯人。他掏出钥匙,钥匙微微抖着,捅了两次才捅开了犯人的手铐,他没想到犯人会在刚刚褪下手铐的刹那,就毫不犹豫地将他猛力一推,然后脫兔般连蹿带跳地向坡下逃去。刘川被推得趔趄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追了两步,随后便代之以虚张声势地⾼声喊叫:

  “站住!站住!”

  武警战士也用山东腔吼了起来:“站住!站住!开啦!”

  刘川真的开了“啪啪啪!啪啪啪!”打出两串连。这是刘川第一次使用这种新型的微冲,的后坐力比他想象的要大,但的响声,却不如他预想的那样清脆,哪怕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荒野,听上去也还是沉闷得让人心慌。

  武警战士也随即开了是朝天开的,而这时逃犯的⾝影刚刚淹没于凝止的夜幕和摇动的树林。响之后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自己的耳朵里,还依稀残留着声的回响。

  那片黑黝黝的树林似乎也安静下来,风在那一刻莫名其妙地停了。刘川和山东战士呆呆地站在坡顶,半天谁也没有出声,似乎都在倾听林中的动静,揣测犯人逃逸的方向…

  树林里没有动静。

  刘川的视线渐渐抬起,他这才发觉,今夜的天空无星无月,但他的脸颊和发梢却略挂了一丝星月的凉意,脑子里空空如也。

  他也许在想,这是自己⾝为一名‮民人‬
‮察警‬,完成的最后一个任务,很不英勇,很不壮烈。他‮役退‬前的最后一战,是放跑一个杀人越货的通天要犯!

  完成任务之后,他们原路回到‮京北‬。回到‮京北‬之后发生的一切,让刘川哭笑不得。

  首先,罪犯逃逸事件在天河监狱的每个角落风一样地传开,每个人见到刘川脸上都不自然。庞建东和小珂等一班年轻的同事都悄悄地问他:“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没看住呀?”刘川因为被告诫过要严守秘密,所以对一切关切的询问只能以沉默或者懊悔的表情加以搪塞。

  他只对小珂多解释了一句:“犯人要‮便大‬,我就把铐子摘了,我们两条,没想到这家伙敢跑。”

  小珂说:“笨!”

  小珂的口头语就是这个字:笨!

  刘川低头,不多说话,到此为止。

  接下来自然是大会点名小会批评,刘川自己写了三回检查,一回比一回“认识深刻”那一阵他在监狱里确实是个灰溜溜的人物,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就要‮役退‬,但临退之前晚节不保,终归是个极不光彩的事情。

  这件事最后的结局连刘川也始料未及,在连串的批评检讨之后,他被宣布停止工作,专心反省,配合监狱局派来的调查组调查事实,找出症结,分清责任。一个月之后处理结果下来了,刘川被宣布给予辞退处理。虽然冯瑞龙是这次押解行动的负责人,但这个“事故”从情节上说,没有冯瑞龙的一点责任。司机老杨和“病危”武警就更没责任了。那位山东战士是有责任的,但其责任与刘川相比,显在其次。而武警战士由武警‮队部‬依军规处置,也与监狱无关。监狱所能处理的,就是刘川,辞退已经是最严厉的处理。

  处理决定是在全监⼲警大会上宣布的,宣布时刘川在座。会后他听到有些老同志在背后议论,说刘川这小子算是没救了,惹这么大祸丢这么大人,这些天居然吃睡如常,大会宣布处理决定时他在下面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又有人更正道:谁说没表情,我就坐他旁边,我看他还笑呢。

  刘川心里有点窝火,他想:谁他妈笑啦。他没表情是真的,笑绝对没笑!

  那几天老钟代表监狱长私下里和他谈过两次话,让他务必承受这段委屈,事实很快就会还原。在天河监狱所有⼲警和职工当中,脫逃事件的真相只有监狱长、老钟和参加行动的几个人知道。冯瑞龙也半开玩笑地安慰过刘川,说刘川冤枉得伟大,倒霉得光荣。吹捧之后,结论却是片儿汤话:反正你本来就要辞职回家的,所以你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真是站着说话不疼。

  至此,刘川才算明⽩,这次“睡眠”行动于出发前突然让他换下庞建东,正是因为他的辞职。因为在这个任务完成之后,为了保密的需要,这场苦⾁计总归是要演一回的,反正刘川也要辞职了“辞退”他除了面子损失之外,并不妨碍他接下来的实际生活。如果“辞退”了庞建东,肯定暂时不能发他工资了,庞建东家里并不富裕,他“辞退”回家后生活一时如何安排,组织上不能不加考虑。另外庞建东和他女朋友的关系这一阵本来就悬,这情况老钟都知道,所以是老钟向监狱长提的建议,临时把刘川换上去的。刘川家财万贯“辞退”了正好回家做老板去,而且刘川还没女朋友呢,老钟也全都门儿清。至于刘川面子上的损失,很快就能像消费者买了假货似的,得到双倍的返还,说不定还能记功受奖。所以换刘川代替小庞进⼊“睡眠”最合适不过,省却了⽇后的诸多⿇烦。

  为了让各位能听得明⽩,我现在不得不暂时放下刘川的心情与得失,先说说“睡眠”行动的由来。这由来得先从两个月以前的某⽇说起,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那么最先出场的人物并不是刘川,而是那位司机老杨。

  司机老杨是天河监狱新招的一名职工,他原来在工厂工作,工厂效益不好,老杨就辞职应聘到监狱开车,目前尚未转为⼲警。老杨家中一一女,⽗⺟⾼寿,可算家庭幸福,团圆美満,又刚刚找到这份稳定的工作。他的生活表面看风平浪静,谁料两个月前一石投⼊、波澜顿生。那块击⽔的石头,是一个‮媚妩‬的女人,那女人是老杨多年没有来往的一个人,说⽩了,是老杨的一个旧情儿。

  她叫佟宝莲,大约三十出头,比老杨小十三岁。我后来见过这个女人的照片,确实风姿绰约,大概是最让中年男人着的那种类型。她十年以前曾与老杨有染,之后数年藕断丝连,但后来老杨老了,又无金钱,所以那女人也就不再来了。其实老杨原来就无钱无势,但十年前毕竟生得⾝強体壮,四方大脸,佟宝莲找他,只是找一个“炮友”而已,别无他念。后来听说这女的去外地了,老杨也就当她是自己经历中一个小小的揷曲,一个永远的秘密,早已渐渐淡忘。所以,佟宝莲的突然出现,把已经安于本分生活的老杨,活活吓出一⾝冷汗。因为佟宝莲一见面就开宗明义,说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专程从东照市赶过来,是有件事希望老杨念过去的“情分”帮她一帮。如果老杨不帮,那就你不仁我也不义了。佟宝莲对老杨家住何处一清二楚,老杨当然知道佟宝莲一旦“不义”对他这样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来说,将是怎样一个局面。

  最初老杨以为她只是要钱,其实不是。佟宝莲不但分文无索,而且,老杨万万没想到的,而且她还从她随⾝带来的一只手提包里,一下拿出了还没拆封的三十万现款。那一摞摞成捆的钞票整整齐齐堆成小山,等佟宝莲不动声⾊说出那件事情,老杨的反应就不仅仅是一⾝冷汗了,那个瞬间他惊怔得几乎魂飞魄散。

  佟宝莲求办的事情,是老杨搭一条赌命的贼船,她要老杨设法买通关节,让刚刚关进监狱的东照‮行银‬大劫案的押犯单成功越狱出来。三十万是打底的钱,以后需要多少,她对老杨说:我照数埋单!

  在佟宝莲找到老杨的第二天早上,早上刚一上班,‮夜一‬未眠的老杨就把那三十万元现金放在了监狱长邓铁山的办公桌上。这大概是老杨一辈子都攒不到的钱,但老杨的眼睛,都不敢再看它一看。

  老杨报告的情况,迅速逐级上达。当天晚上,东照市‮安公‬局的林处长率人赶到‮京北‬,在‮安公‬部刑侦局的一个据点里,他们向老杨详细询问了佟宝莲的来龙去脉,并向监狱长邓铁山通报了东照‮行银‬金库被劫案的有关案情。

  东照市年前发生的‮行银‬金库被劫案,被劫钱款共计‮民人‬币三百八十五万元,美元九十九万元,总损失为‮民人‬币一千二百余万元,三名武警战士和一名保安当场被害。东照‮安公‬局在省‮安公‬厅和‮安公‬部的指挥协调下,很快破案。在抓捕犯罪嫌疑人时遭到拒捕,当场击毙嫌犯四人,但未能查获被劫巨款。事隔数月,‮京北‬
‮安公‬局在侦破另一桩案件的过程中,发现涉案人员单成功也曾参与过东照‮行银‬大劫案的策划。因无证据证明单成功主谋策划和直接参与劫款杀人,所以在后来的法庭审判中,虽然与单成功在‮京北‬的犯罪数罪并罚,最终也只合并判其死缓。但‮安公‬机关据种种迹象推测,单成功作为东照‮行银‬被劫案惟一活下来的案犯,很可能知道被劫巨款的下落。‮京北‬东照两地‮安公‬机关正在多方调查之际,佟宝莲突然浮出⽔面。

  经查,佟宝莲于一九九四年从‮京北‬调至东照市某金融机关工作,与该机关一位‮导领‬关系暧昧。那位‮导领‬一九九五年六月将佟调⼊‮行银‬金库工作,九八年该‮导领‬因受贿事发被抓,佟宝莲也被‮行银‬辞退,然后去向不明。现在佟宝莲突然现⾝‮京北‬,并试图营救单成功,说明她很可能是金库大劫案的另一位尚未暴露的同谋,至少是一个知情者。而她敢于冒险出面营救单成功,显然不可能仅为男女私情。不为私情又为什么?惟有金钱二字顺理成章。最有说服力的推测莫过于:佟宝莲确实是大劫案的另一个参与者,而知道那笔巨款下落的,惟有单成功一人。

  于是,在‮安公‬机关的指挥下,老杨在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內,又先后向佟宝莲索要了‮民人‬币四十五万元。他不断地告诉佟宝莲,他把这前前后后总共七十五万元‮民人‬币,分别用于收买监狱民警和驻监武警‮队部‬的头头。他告诉佟宝莲,因为单成功是东照人,听说要押回原籍服刑,所以,能让其脫逃的惟一机会,只能是在押解途中。他还告诉佟宝莲,他已重金买通了监狱押解遣送部门的⼲部,买通了武警‮队部‬的小头目,以及将被指派承担押解任务的民警和武警。佟宝莲似乎也完全相信,这个世道只要有钱,没有攻不克的堡垒。而且,七十五万元‮民人‬币对那些沾不上什么荤腥的基层狱警和武警战士来说,也绝不是个微不⾜道的数目。

  这个擒故纵的计划进行得秘而不宣,相当顺利。除了侦办案件的‮安公‬人员外,监狱方面,只有监狱长邓铁山、遣送科科长老钟和当事人司机老杨知情。另一个“知情者”就是罪犯单成功本人了。按照‮安公‬机关的安排,老钟利用对单成功进行⼊监教育单独谈话的机会,把佟宝莲的营救计划告之于他,并且要他在转押至东照监狱的途中依计逃脫。

  在监狱局下达对单成功执行押解命令的当天晚上,这个计划的知情面又扩大到了遣送科的中队长冯瑞龙,以及武警驻天监‮队部‬的首长和两名执行押解任务的战士。最后一个知情者是即将‮役退‬的年轻民警刘川,也正是因为刘川此前恰巧提出辞职,所以单成功的最终“脫逃”便落实到了刘川的手上。

  犯人跑了,刘川因“玩忽职守”被“辞退处理”以障人耳目。刘川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上了警服和由他保管的钥匙,以及一切应当上的物品“灰溜溜”地离开了天河监狱。离开监狱那天,在⽗亲的公司里主持工作的娄总派人派车来接刘川,人和车都进不了监区,是小珂和庞建东帮他拎着他要带走的东西,从电动铁门里走了出来,算是给他送行。

  他没跟说辞退的事。说了会生气的,会骂他的。他犯不着找这个⿇烦。

  刘川回家了,连着三天没有出门,除非砸门叫他吃饭,他就一直呆在自己的屋里,守在电脑跟前,玩了三天游戏。

  玩累了就上网找人聊天。先是找女的聊,聊腻了又装成女的找男的聊,还跟一个男的非常深情地谈了一会儿恋爱。第三天晚上他走出自己的房间,走进餐厅,坐在餐桌上的晚饭前时,小脸都是绿的。

  这天晚上坐在餐桌前的除了之外,还有爸爸公司里的那位王律师。王律师看刘川⾐冠不整精神委靡的样子,关心地询问:哟,刘川怎么了,气⾊这么难看?刘川说:没事。说:活该!

  吃完晚饭没让刘川再回自己的房间,她让刘川看了王律师拿来的几份文件。刘川在公大是学外语的,对这类法律文书不甚明⽩,看了一会儿就觉头昏脑涨,想想还不如抬起眼睛听王律师解释。

  王律师今晚是为刘家的万和公司变更工商登记的事宜而来。刘川⽗亲过世已经两个多月,工商登记需要尽快变更。首先要明确遗产继承后新的出资人⾝份,其次要明确公司新的法人代表。律师说:万和公司当初成立时为方便‮理办‬工商手续,在登记注册时,将资本分为刘川⽗亲和二人共有,双方各占股百分之八十和百分之二十。⽗亲病故后,其在万和公司名下的资产,应由刘川和作为同一序列的法定继承人共同继承,继承后刘川占万和公司百分之六十股份,刘川占百分之四十股份。按一般常规,应由占大股的一方出任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律师希望两位股东对此予以确认,他好尽早到工商部门‮理办‬公司股东和法人变更的一应手续。

  关于公司的法人代表,刘川和互相推让了半天,那样子就像推让一碗谁也吃不下去的剩饭。关于股比继承和工商变更的手续,两人也无更多主见,最后都按律师的安排如此这般:由勉为其难,出任公司董事长,算是做了法定代表人。作为条件,刘川也答应了的要求,不再贪恋电脑游戏之类‮物玩‬丧志的勾当,收收心好好钻研一下企业管理,把⽗亲留下的万和公司继往开来。

  这一天晚上眉头最为舒展的并不是这两位万和的拥有者,而是那位戴着深度眼镜的王律师。从他如释重负的脸⾊上,万和新主登基改号的大事,算是有了眉目,他多年来一直为之服务的万和企业,又翻开了崭新的历史篇章。

  他和刘川的都没料到,第二天刘川还是玩了一天电脑。

  第二天,到了晚上,叫来了在公司主持⽇常工作的副总裁娄大鹏,然后把刘川从房间里喊到了摆好晚饭的餐桌前。刘川走进餐厅时娄大鹏正在向发着牢,说公司现在里里外外靠他一人独力支撑,非常不易,非常辛苦,而且权力有限,很多事不办不是,办也不是,敦促尽快代表刘家就任董事长一职,然后立即充实经营班子,尽早任命公司总裁。总裁一定要找对公司情况比较了解,业务上又比较练的行家里手,万一用人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见刘川来了,马上就势接了娄大鹏的话头说道:我今天找你来就为这事。接下来她向娄大鹏宣布了两个重要决定,一是由她本人接替刘川的⽗亲担任万和公司的董事长,二是由刘川接任万和公司总裁一职。也许看到了,娄大鹏在听到自任董事长时恭敬地频频点头,但在听到将由刘川出任总裁时,竟意外地怔了片刻,随后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呆。他本来一直以为刘川⽗亲病故之后,董事长职务或由刘川或由刘川虚挂,而主理公司⽇常事务的总裁一职,非他本人莫属。娄大鹏自万和初创就投⾝其中,一直是刘川⽗亲的亲密战友兼左膀右臂,功劳苦劳都有,一向深得刘家信任。他没想到刘川的如此抱残守缺,如此固执家族世袭的陈旧模式,不假商量地把一个毫无管理经验和经营知识的⽑头阿斗,扶上总裁宝座,凌驾于他这个开国老臣之上,这确实让他的惊讶和不満难以掩饰。

  注意到了娄大鹏的表情,所以用长者的慈祥,甚至还夹带了一丝托孤的凄凉,试图对其动之以情。她说大鹏你这么多年跟着刘川他爸爸打天下,你的功劳我们全都记着。刘川年纪小,很多方面都不懂,公司里的事,还得你教他。你是做叔叔的,可要好好支持后辈,也算他爸爸没⽩跟你朋友一场。

  娄大鹏強笑,说:“当然,当然。”

  目光移向刘川,显然是希望刘川这时能说两句应景的话,至少谦虚两句,客套两句,但刘川没有。他庒儿没注意娄大鹏的表情,在这个万和公司权力更替,改朝换代的时刻,他甚至都没有正正规规地坐下来,他从走进餐厅后就一直站在餐桌旁边,魂不守舍地等到和娄大鹏的对话稍停,就马上乘隙揷⼊,急急地说了他自己的事情:

  “,今天我不在家吃饭了。今天我们同事过生⽇,晚上非让我过去玩。”

  愣了半天,突然当着娄大鹏的面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玩,你就知道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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