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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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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更深夜长。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声音悠远突兀。惊彻了荣国府黑暗深长的梦。

  惜舂‮觉睡‬轻,听见丫鬟婆子⾐袂‮挲摩‬,细碎的脚步声就再也睡不着。

  于是醒了,揭开帘幔。

  “⼊画。”她叫道。⼊画是她贴⾝的大丫头,就睡在外面暖阁里。

  ⼊画应声而至。

  惜舂见她只穿一件红绸小棉袄儿,手臂光光的露在外头,脚下也不齐整,便道:“仔细冻着。我虽叫你,何至于就慌成这样?左右什么大事也到不了咱们这来,犯不着。”说着招招手道“你来,到我这里焐着。”⼊画依言侧到边,惜舂拉住她的手,又用被子给她掖一掖,问:“暖和些了吗?”

  被子里是温温热气——⼊画服侍惜舂几年,知她格冷僻,有万人难近的不到之处。似今天这样的体己话本是极少说的,不噤心內一热。

  “外边却是怎么了?糟糟切切的。叫人‮觉睡‬也不安生。”惜舂玩着⼊画的鬓发,冷冷清清地问。“回姑娘的话,东府那边好象出事了。”⼊画的手伏在被子里动也敢动,抬起头,看了惜舂一眼,见她神⾊清冷,窗外一缕月光透过花树,千回百转照进来,映在惜舂脸上,逾显得她冰雕⽟琢,肤⾊如霜。

  “又闹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了?”惜舂心里咯噔一下,好象有弦断了。痛,却没有声音。

  “姑娘,不兴这样说,珍大爷是你的哥哥,你是东府的正经主子,除了珍大爷,谁能⾼得过你去?”

  惜舂似笑非笑地盯住她:“嗳,你瞧我可稀罕?赶明儿我就剃了头做姑子去。⼊画,你可舍得跟我去?”

  ⼊画为难了。虽然智能儿她们常来,清斋茹素的,脸面上清清慡慡倒也不难看,可是少了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就像开満花的树却被掐去了花朵,只剩峥嵘的枝桠。做女人,就要有个女人样,没头发还像个女人吗?

  “不愿意,就算了。岂不云佛渡有缘,走开走开。”惜舂盯住⼊画,见她久不回答,一脸犹豫为难,已别过脸去。惜舂心里突然有种泯然的痛,没有因由。一颗冷泪从她的眼眶里轻轻滑落。

  “姑娘,我错了!”⼊画手⾜无措地说。她已经从边坐起来,站在地上。

  她站在那里,希望惜舂能转过脸看她一眼。

  惜舂没有。一直没有。就在那天晚上,东府的珍大没了。

  秦可卿死了!

  次⽇,惜舂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画画。心一颤,手一抖,那朵曼佗罗花就这样毁了。

  花意已失,画意已失。

  她怔仲着,看着那朵残花,眼泪簌簌地下来了。上好的宣纸,上好的画被洇得不成样子。

  花自飘零⽔自流。

  “姑娘,老太太叫请!”⼊画在门口候着,清细的嗓音,透过湘帘晃晃悠悠传到她耳边。

  ⼊画不敢进来。

  阖府都知道,四‮姐小‬脾气古怪。平时不过冷漠少言而已。只有一点:默经作画时容不得别人打扰。上回尤氏来顺脚看她,偏巧没人,尤氏一径走了来,惜舂看见,立刻摔下帘子,赶着叫丫鬟们端茶送客,把个尤氏躁得站不住脚。

  告到老太太那去,年轻轻的小姑娘,不爱调脂抹粉,偏喜默经作画。画的还多是山清⽔冷,⽩⾊的曼佗罗飘零如雪,成什么道理?

  老祖宗倒眼明心亮,笑着打圆场:“四丫头小,少不得我这老婆子给她赔礼道歉罢。四丫头但凡是个小子,我再不许她这么着,成天里默经作画不是正经功业,辱没了祖宗的规矩。兰儿不用说,饶宝⽟儿⾝体那样弱,我还叫珍哥儿多带他去练练呢,偏又是个姑娘家,不用开科取仕,以武报国。这样心静倒难为她,小小年纪有大家‮姐小‬的气韵。传我的话下去,以后四丫头默经作画,外人不要打扰,给她个清净吧。”

  老太太一番话说得尤氏哑口无言。谁也没有料到老太太会护着惜舂。有老太太护着,这事只得一笑作罢。自那以后尤氏却再也不主动去惜舂处惹气,背地里称她为冷人儿。

  就来。惜舂收敛了情绪,淡淡应道。一面取出帕子拭泪,走到铜镜边抿了抿头发。神⾊如常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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