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一九五六年二月十三⽇,爱玲申请到麦克道威尔文艺营写作。与赖雅相遇。此时赖雅六十五岁,爱玲三十六岁。
三月底,俩人互访对方工作室。四月一⽇,他们并肩坐在大厅共中享复活节正餐。五月初,彼此觉得很投趣。
五月十四⽇,赖雅告别营地,爱玲向他倾吐了自己的感情。六月三十⽇,爱玲申请的期限満,搬进了纽约一位营友家。
七月五⽇,赖雅收到张爱玲的一封信,说她已怀上了他的孩子。赖雅回信向爱玲求婚。
八月十四⽇,爱玲和赖雅举行了婚礼。开始了一生中的最后一段感情生活。
时间、事件,单调而枯燥。全然没有第一次婚姻那样的浪漫和情。
以爱玲的清⾼矜持,如何如此之快堕⼊情网呢?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疑惑。
“他是耝线条的人,爱朋友,不像我,但是我们很接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觉得多余。”这是爱玲对赖雅的评价,十分少有。
虽然“懂得”却难生“慈悲”言语中多少有些无奈。于是,就有这样的猜度:赖雅是爱玲面临生活窘迫的一次选择。他的关怀和热情感染了爱玲,他的聪明和善良让爱玲心动。
选择胡兰成也许有俗命的意味,赖雅的出现却是如此偶然。此时此刻,她需要一个丈夫,却不是一个国中人。理由或许与她最要好的朋友是炎樱,而不是苏青一样。
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如同她的第一婚姻一样,难以评说。
赖雅对爱玲真是好,琐事不用她经心,照顾得周全。他给了她所需要的全安感,是在胡兰成那里失落了的。胡兰成是人世子,随风飘,自己亦不晓得在哪里,如何肯给人全安呢?他能给她欣喜悦,让她仙死,就是不能给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与第一次曼妙时光,短促亮丽的结合相比,爱玲与赖雅之间,更像是婚姻,平实坚定,一步一步在红尘中捱。她与他之间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只是情退居次位。毕竟与胡兰成曾经有过的那段鲜明亮的青葱岁月已过了十一年,任再好的柳⾊皓雪,也败成了碧云天⻩叶地了。
这样的婚姻,虽然平实,却是沉重的。我第一次看到赖雅留下如此之多的⽇记,震惊且又感慨。那些记录着他和爱玲生活的细节,至今留存在国美马里兰州图书馆里,数量大巨,如同他们的生活一样凝重。
赖雅是好人,亦算得才子。曾为好莱坞请去过编剧。编剧是舞文弄墨中最痛苦的工作,搜肠刮肚地想故事,格式却单调,永远逃不脫对⽩场景。天长⽇久灵感枯竭,才情又为名利所滞,竟是渐渐落于下乘。他能够给予爱玲的全安感总是有限的。
他们结婚前,爱玲已经孕怀。赖雅虽然向她求婚,却又坚持让她打掉孩子。爱玲必定是矛盾痛苦的,但又能如何呢?两个居无定所,收⼊微薄的人,生了孩子,依靠什么生活呢?不仅对赖雅是个难题,对于初来国美,希望依靠写作重新开始的爱玲,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我充満了悲哀,想到国中一句俗语:“贫夫百事哀”这哀痛真是直见命,毫不留情。
以后的生活亦是这样的艰难坎坷。她的书在国美的销路远不如在故国,所以经常折回湾台和港香赚取生活费。她为了写剧本累得眼底出⾎,这般凄凉的事,爱玲亦做得响当当,因为心无卑,自然人无卑。
她在年老时,赖雅数次中风,都得爱玲的悉心照料才康复,很难想像这个在海上连自己都不会照顾的女子,是怎样学着慢慢去照顾别人。女子亦是会长成女人的,她当自己是他的了。
如果没有爱玲,那个善良热情的老头可能永远无法进⼊国中人的视野。偌大一个国美,整个西方世界里,有如此之多热情的老人,却与遥远的东方无关,与国中无涉。他改变了爱玲,影响了国中。他却至死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