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这天晚上,她把货品放进“银翘解毒丸”的纸盒,来到一家人私会馆。它在一个店酒的顶层,上千平米的空间,里面的人几乎谁和谁都认识。会馆包间无数,走廊纵横错,到处竖着屏风,路不的人走不远就走傻了。灯光华丽之极,每个平面上又都有蜡烛,因此不习惯的人马上就会天晕地转。
她来过几次,然而天旋地转的灯光仍然让她不适。她每次来都能碰上这个家国的几张著名面孔。这些面孔时而出现在杂志报章上,或者电视屏幕上。她突然会想到夏之林这恶魔的英明,有几个人能承受成功成名的磨折?她一看就明⽩他们多么需要她⽪包里的货⾊。会馆的买家们她的货⾊,因为它纯度⾼,价格公道。
她看见那位买家向她打了个手势,她便款款地向他走去。走几步,她站下来,掏出粉盒和膏,往嘴上补了点彩。这是见男客户该有的礼貌。从镜子里,她看了看左肩的后面,又看了看右肩的后面。两个男人正在窃窃私语。会馆的⼊口处,站着第三个男人。她一眼看出三个男人不属于这类场所。敌情出现了。她专注地涂着彩,然后收起粉盒,朝左侧的女洗手间走去。现在马上往外走就会暴露。因为他们一定看到她刚进来不久。会馆只有一个出⼊口,一把手就把它封锁了。
她走进女洗手间,一个穿窄裙的乡下女人上来,为她拉开一个马桶间的门。她得尽快⼲完她要⼲的,不引起这位伺候人如厕的大嫂怀疑。好在她有所准备,⽪包里装了一瓶⽔。有⽔呑咽就会减少一些痛苦。她取出蜡封的毒丸,一口两个,一口两个地往下呑。五百克品毒全部进⼊她的胃囊,一共才用了两、三分钟。她感觉自己的眼珠微微凸突,眼泪鼻涕口⽔从她⿇目的脸上流淌下来。她按了一下马桶的菗⽔扳钮,胃被撑得这里薄那里厚,有些地方快要撑破,发出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她踩在两只钉子般的鞋跟上,走出女洗手间。疼痛在加剧,但步伐还得仪态万方。她的胃让她不当脏器来用,已经有多次了。她可以把那些蜡封的毒丸倒进马桶,但那就倒掉了一大笔收⼊。那两个便⾐分头在和人们打听什么。他们以为这里的人会向着他们。她走到一张桌前。这桌上有三个男人在喝酒聊天,其中一个是大鼻子蓝眼睛。她问了一声可不可以占据剩下的那个座位,大鼻子大而化之地朝椅子甩甩手。她大致象个正经女人,风韵犹存,格调不低。
假如她一个人坐一张桌的话,目标就比较大。这样的场所一个独坐的女人不会⼲什么好事。她的背对着出⼊口,凭感觉知道敌情越来越严重。警方一定在会馆招降纳叛,买通了耳目,今晚一定要打个里应外合。这时包间也许都被控监了,然后他们会一间一间地搜查。
她点了一个鱼排,一份蔬菜沙拉,一杯红酒,一大杯咖啡。不能不吃不喝地⼲坐。一定是有着不正派使命的人才会在这里不吃不喝地⼲坐。警方破获的毒案不少,一定知道知道毒贩子冒生命危险以胃肠秘蔵和携带品毒,这种人体毒库是不能进食饮⽔的,不然胃肠的动可能造成品毒的包装破裂,下面就给察警省事了,也省了一颗弹子费。
她痛不生地把一块鱼⾁放进嘴里,斯文地嚼着。大鼻子瞥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很有看头,目光聚起力度,把她被年岁和品毒抹去的青舂美丽挖掘了出来。他对她举了举杯,她也不是多年前刚出村子的土包子小姑娘,颇解风情地也举了举自己的那杯红酒,在他别有用意的微笑中喝了一口酒,抿嘴一笑。然后她端起一大杯浓浑的咖啡,把半口鱼⾁、一口红酒吐了进去。大鼻子又朝她笑了笑,似乎她刚才的吃与喝都是买他的面子。然后他又回到和两个同伴的谈中去。
察警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假如包间里搜查出“瘾君子”会不会供出品毒供应源?她和她的买家是单线联络,那个买家的下家是谁?是这个会馆的某位领班?某个侍应生?或者⼲脆就是老班?…她急促地猜想,察警们还要攻破几道防线,才能最后围剿她。
这时她看见一伙人向门口走去。为首的一个是国全 民人都悉的,他著名的音容笑貌据说价值千金。他以昂贵嗓音跟把守出⼊口的便⾐大声打招呼:“忙着逮人哪?”
同桌的两个国中男人烈地悄声议论起来。
她把一整块鱼排都陆续吐进了咖啡。咖啡已快从杯口漫出来了。咀嚼也能使胃肠动?她感觉胃动得十分生猛,象是动着动着会分娩出一个活物来。她不能继续坐在这里,可现在离开目标又太大。她招了招手,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她拿出三张一百元钞票,告诉他不必找钱了。
大鼻子看到她掏钞票,立刻投过来一个挽留的眼⾊。她微微一笑,是那种含着话语的笑。额头上痛出的汗冷下去,她想世上最大的病也不会如此磨折人。胃在強有力地一伸一缩,一松一紧地疼痛,不久它会找到个出路,把怪胎分娩出来。她得用吃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不让痛苦弄歪脸蛋。她站起⾝时,又朝大鼻子投去一束花似的笑容。
大鼻子接住了花一般的笑容,竟也站起⾝。他一面和两个同伴咬耳朵,一面朝她看着。两个国中男人马上也转过脸看她。他们把她当成哪一种女人,她心里很清楚。大鼻子走到她⾝边,替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给她,一手微微张在她后,似乎随时在护卫她,又似乎随时要把她搂⼊怀。
她和大鼻子通过出⼊口时,那个把门的便⾐一副察警脸,小小的眼睛飞速在他俩⾝上上下扫描,没有拦住他们。
应该说她已经脫险了。大鼻子却突然开了口,用胡拐弯的国中话说:“你好吗?”
她看看自己的恩人,这回笑得比较由衷。她刚想说:“谢谢,再见了!”突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那是追捕者的脚步声。
她赶紧拉住大鼻子的手。
一个便⾐简短地说明了情况:他们得到可靠消息,这个会馆有人贩毒,因此他有权菗查这里的客人。她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抬头去看大鼻子。似乎国中的事情反而需要大鼻子来给她做解释。大鼻子当然不懂察警们说些什么,对他们又是耸肩又是头摇。几杯葡萄检下肚,他晕乎乎的对谁都没脾气。
其中一个察警一面问:“可以吗?”一面从她手里拿过⽪包。难怪他们对她的⽪包感趣兴,这个包和她的装束毫不搭调不说,简直就是一件小型行李。到这种会馆的女士背一个行李般的大包,非常扎眼。
大鼻子开始不乐意了。他的酒意也帮助他蓄集怒气。他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但没人理睬他。京北早就没有洋奴了,惹外国人不⾼兴的事常常发生,并且发生了就发生了,没有重大后果。
打开⽪包,便⾐那只戴胶⽪手套的手伸进包里。一样样东西被拿出来,仔细看一遍,再放回去。深蓝⾊的粉盒被里外看了个遍。察警原来那么悉女人贴⾝小物件的机关暗道。化妆品真不少,一件件都可以蔵罪证。她委屈地沉默着,大鼻子委屈地吵闹着。包里还有几个没启用的快递大信封。再往下,是一双包在塑料袋里的运动鞋。她到这种场合来之前,一般在车上才换上⾼跟鞋。察警现在打开的是她的⽪夹。那是个名牌⽪夹,不是仿冒品。她买得起好东西而用不起它们,一用容易露馅,因此她只有少数几件昂贵用品。⽪夹子里面有一摞百元钞票,⾝份证,还有一些票据。察警一张张票据地过目。她庆幸里面没有买家手写的欠款单之类。
察警把所有东西一样样放回她的⽪包。他们登记了她的⾝份证号码没有?站在侧后的那个察警是不是用他手里的机手在摄象?
察警一面摘下手上的胶⽪手套,一面请大鼻子和她开路,毫无歉意地说着抱歉的话。进了电梯,大鼻子捺了一下捺钮;二十二层。他是这个店酒的住客,很方便上到顶层,有枣没枣打两杆子,运气好的话便拣一个女人回来。她就是他有枣没枣打两杆子打来的。电梯往下降,他的笑容越来越充満泛际国语言,或说跨物种语言;任何生物求偶的语言都包含在他此刻的笑容里。到了二十二层了,电梯停下,他做了个“请,女士优先”的绅士手势,她先他一步走出电梯,就在他跟着步出电梯而两扇铮亮的门正在合拢时,她一步跳了回去。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懵懂面孔,上面一个红红的大鼻子。
她出了店酒大堂就跳上一部出租汽车。她让司机把她载到东二环路上的一个三星级店酒。她付了夜一的房钱,上了楼,打房开门。门在她⾝后沉重地关闭,她还未来得及把门卡揷进揷口以接通电源,人已经倒在地上。她拖着半死的躯体爬进厕所,把食指整个揷进喉咙里。一声怒吼,她细长的⾝体菗动成了一条虫,喉咙口顿时打开,痛苦和感快使她浑⾝战栗,一堆蜡封的毒丸裹着粘乎乎的胃落在⽩瓷砖上。再来一下,她的大半个手都被喉咙呑没了。接连两声吼啸,喉咙口象产道一样柔韧,弹大得惊人,将几百克品毒分娩出来。胃就要痛出洞来了,最后一口呕吐,什么也呕不出来,只有一口带⾎丝的粘。
她着气,下巴上挂着粘拉成的丝。点数一番毒丸,还差四分之一左右。一定已经进⼊了更深的消化系统,必须顺着肠道走一大圈弯路,才能跟其余毒丸会合。她下一步要做的正和前面相反,得大吃大喝。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