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二)
怀因讲完一段,宮女将誊抄的经书呈给子虞。佛堂外忽然一阵动静,几个宮女引着⽟城走了进来,后面还跟随着几个僧人,神⾊惶然,显然这样的举动是公主临时授意。
宮女们铺上**绣褥,正要摆设⽟帘,却被⽟城阻止:“我与晋王妃是姑嫂,不用如此虚套。”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官觉得不妥,还未张口,就被⽟城瞪了回去。
子虞冷眼旁观,只觉得意外。按理⽟城⾝份⾼贵,正值待嫁期间,面对方外人也该障面。可转念一想,⽟城一贯我行我素,谁又能管制她。
以前在宮中⽟城对子虞甚少好面⾊,今⽇一反常态先行拘礼,坦然坐在一旁。子虞暗自称奇,示意继续讲经。
殿堂中一片寂静,只有怀因的声音,清朗如淙淙流⽔一般。⽟城正襟危坐,望着殿中一角,像在出神,又像专心聆听。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怀因双手合什,唱了一声佛号。宮女们便知他讲解完了。
⽟城向左右看了一眼,有宮女排众而出,将一页纸递到怀因面前,柔声说:“公主素来崇佛,诵读经书时有几点不解,还请大师解惑。”
怀因以为是公主有意考校,接过一看,题并不甚难,就是讲解要费些时间。他抬头往子虞的方向望了一眼,光线晦暗,看不清她的眉目,依稀从姿态上看出几分疲倦,他心中顿时有些为难,宮女见状,连连催促。怀因重新打开经书,讲解起来,这一次,他说地简洁明了,即便如此,也用了整整半个时辰。
佛堂外暮⾊已起,宮女们添灯举烛。子虞把⾝子轻靠在绣褥上,不止是她,宮女们也都露出些微倦⾊,只有⽟城双眸神彩熠熠。子虞心里大是疑惑:一直听闻⽟城并不好佛事,可眼前这样子,倒像是要专研佛经。
直到怀因讲完,⽟城似意犹未尽。一旁有精通佛理的宮女走到⽟城⾝边,悄悄说了几句。子虞离得近,隐约听到是指责怀因讲经耝略,⽟城顿时目露愠⾊。子虞想起她以往的子,不噤替怀因担忧,正想替他开脫几句。⽟城转过脸,冷淡地斥责了宮女,等那个宮女満面通红地退下,⽟城脸⾊稍霁,对刚才宮女所言全不在意。
悉她子的宮人都觉得奇怪。
如此⽟城公主接连三⽇陪子虞听诵佛经,一点也不想离开的样子。子虞大感头疼,在宮中⽟城待她冷淡无礼,她只觉得心中不畅,如今⽟城待她客套有礼,她偏又觉得怪异。寺中几位⾼僧为⽟城诵经,⽟城称艰涩难懂,一搁经书就走了。几次下来,⾼僧们都觉得差事难做,想法避开。只有怀因讲经,⽟城甚少刁难。如此却苦了子虞,每次讲经从午时到⽇落,⽟城还经常想出题目来问,拖长了时间。这期间为了明心静气,不用茶点,如此几⽇,子虞胃口骤减,晚上睡得不安稳,⽩天又觉得疲惫。
这⽇清晨,宮人奉上粥菜,子虞闻着气味,口一滞,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吃了一口再难下咽。让宮女们诵经,不像往⽇静心,反而有一股虚火在腹窜动,让她说不出的烦躁。午时有僧人来请,子虞便推了今⽇的讲经,坐静在房中休息。
窗门虚掩,几缕清香随风飘了进来,子虞心动,没有惊动任何人,从院后走了出去。
时值深秋,草木萧瑟,可观的花木不多。子虞走走寻寻,一路到了山边,远远地能眺望到皇城。她这才明⽩宮女们爱来这里观望的举动——皇城看起来离得这样近,仿佛一步就能走过去。她望了许久,直到寒风袭面,才倏然回过神来。一时间心中空的,只觉得満心失落,不知⾝在何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将来要如何…
“娘娘。”⾝后骤然有人喊。
她转过头,怀因站在她⾝后十步远的地方,眉宇紧锁,面⾊紧张地看着她。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表情,问道:“大师怎么到了这里。”怀因道:“娘娘请过来讲话。”
子虞不解,脚步往前一挪,就见怀因悄悄纾了口气。她回过头,刚才不知不觉,站立的地方离崖不过半尺。此时一看,才发现惊险。她倒昅一口气,暗自惊出冷汗。注视怀因骤然松了口气的表情,她口生出一丝暖气:毕竟还有人在意她的安危。
往前又走了几步,子虞向怀因颔首微笑以示谢意,柔声说道:“大师怎么不在佛堂讲经?”
怀因脸⾊平静道:“公主的考题越来越难,今⽇由方丈出面为公主解惑。”
子虞莞尔笑道:“能为公主解题,是求也求不来的机缘,大师怎么反其道而行?”怀因略一笑,并不解释。子虞见他神⾊坦,倒为刚才的试探感到赧颜。怀因并没有在意,转而说道:“娘娘要做什么,自有下面的人代劳,怎么孤⾝站在崖边犯险?”
子虞望着远方,声音飘渺道:“我在房里闻到花香,以为有花开了。”她环顾四周的萧瑟,苦笑了一下。
怀因安慰道:“院后种了一小片花菊,现在开得正盛,是娘娘寻错方向了。”子虞恍然“哦”的一声,淡淡道:“我总是找错方向呢…”怀因惊异地看向她,见她眉宇深锁,有愁意,心中也觉得重逾千斤,温颜道:“再过一会就要起风了,娘娘还是快回去吧。”
子虞点点头,跟着他慢慢绕山路往回走,才走了一小段,口又一阵气闷,腥然呕。她捂住口,不想在这青年僧人面前失态,憋地头昏眼花。怀因本来离了两三步的距离带路,⾝后突然没了动静,他转过头,被她面⾊青⽩惊住了:“娘娘?”
“别过来。”子虞勉強说出一句话来,就觉得心口窒闷,她慌忙转⾝躲到一棵树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怀因听到声音,说不出的心慌,连连呼了两声“娘娘”
子虞面⾊煞⽩,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捂住口怔怔发呆,听到喊声才缓过神来。她牙关轻轻打颤,对怀因道:“大…大师,帮我叫人来。”说完又愣住了,叫谁呢?就是秀蝉,她也不敢全然相信的,寺中还有⽟城公主的随行——想到这里,她面⾊又⽩了三分,心里越加惶然,急道:“别去,不要叫人来。”
子虞背靠大树,六神无主,眼中已有泪⽔。⾝前突然被遮挡了光线,她抬起头,怀因站在她的面前,剑眉敛起,仿佛十分担忧。子虞瞪着他:“你…”怀因已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搭在她的脉搏上。子虞一挣,他却牢牢握住,声音低沉:“娘娘若不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也该顾念自己的⾝体。”
子虞心里一酸,没有再挣脫他。
怀因凝神诊脉,眉头越拢越紧,轻声询问了子虞近来的起居饮食,她便一一答了。怀因心中已有数,仍需一点关键要确认,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问才好,面上涨了薄薄飞红。子虞看他神⾊有异,更是忐忑。
怀因问:“娘娘除了食滞倦怠,是不是还有其他异状?”
听他言辞闪烁,子虞略一细想,也觉得尴尬,说道:“是晚了,我以为是住寺中不习惯,不准也是常事,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怀因点点头,躬⾝道:“滑脉之兆,是喜脉。”
子虞虚应了一声,扶住树杆的手握成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望着怀因说:“还请大师为我保密。”
怀因道:“从脉象看,娘娘这些⽇子忧伤过甚,气⾎不和,现在正是孕期的紧要关头,饮食,器用马虎不得。”
子虞感他的用意,仍是摇了头摇:“不是时候,我另有打算。”